【Shuca】《_____》00☁︎ 07.20


「你幫了我們大忙，Shu。」

Shu聽見這話，握住滑鼠的手抖了一下。

他掛上一如往常的溫和微笑，在眾人的稱讚中背起書包，跟學生會的成員笑鬧了一下才轉身離開。

關上教室門的那一刻，Shu立刻衝進距離最近的廁所，雙手撐在槽邊，對著洗手台一陣乾嘔，水流聲沖掉他嘔到擠出胃酸的聲響。他用水清了一下嘴巴，抬頭望向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

糟糕透頂。

Shu苦笑，在放學的響鈴中踏出廁所，走進入夏後變得悶熱起來的走廊，踏上那棟被世人稱之為「家」的房屋。途中，與他擦肩而過的同學，臉上綻放最燦爛的笑顏，向彼此拋出暑假期間的活動邀約，在遠處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

然而，那是不屬於他的夏天。

從三年前開始，暑假就不再是Shu期待的長假，因為這意味著他得長時間待在那間屋子。為了縮減在家的時間，Shu以「備考」為由整天窩在圖書館，直到閉館才悻悻然地回家。

他甚至起過念頭，在網上找了幾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自修室，打算直接在外住宿。不料自修室距離他家實在太遠，住宿與交通費一起算進去的話，他微薄的零用錢肯定入不敷出，更別提雙親也會質疑，他只能放棄這個念頭。

許是這件事無形間成為他的壓力，Shu這陣子都沒能睡好，經常大半夜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一點睡意都沒有。

那天，再度失眠的Shu決定去外面散散步再回來。

他換掉睡衣後拿起手機，悄無聲息地下樓打開家門，踏上靜得僅剩蟲鳴的人行道，漫無目的地閒晃到對面私人的停車格。

他拐彎，經過某間受居民歡迎的偌大超市，走過幾個空曠的停車場後，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間門口掛上「閉店公告」木牌的家庭餐廳。不曉得是不是老闆想提前退休，在周遭的學校宣布暑假來臨前，這家本該藉此撈一筆的餐廳卻率先公告，夏季結束的那一天會是餐廳最後的營業日。

這間經營近三十年的家庭餐廳就在Yamino家附近，但父母不喜歡帶他來這樣的地方吃飯，所以Shu進來用餐的次數一隻手就能算得出來。

他站在深夜亮燈的招牌下，一時興起走了進去。

Shu點了自助吧套餐，在無人的餐廳內隨意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打算就這樣喝個幾杯飲料，望著窗外發呆到自己想睡為止。

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我沒有朋友。」

Shu一愣，沒注意到隔壁桌有人的他，用眼尾餘光瞄向聲音源頭，只見坐在隔壁的金髮少年正盯著桌上那杯不曉得放了多久的牛奶，微張的雙唇再次吐出相同的話——我沒有朋友。

不想惹上怪人的Shu收回目光，沒有任何反應。

然而，少年見他沒有回應，自顧自地又講了一次。

「我真的沒朋友。」

Shu聞言，依然沒有接話的打算。他只是偷偷來附近的家庭餐廳坐坐，思考人生思考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充當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人的心理諮商師，更別提結交一個會半夜逃家的不良少年當朋友。

他心想，拿起從自助吧盛來的抹茶牛奶，抿了一口。

「人生就跟這杯沒有拌勻的抹茶牛奶一樣。」Shu把黏到牙齦的粉塊舔下來，默默地往肚裡吞，「有些人可以輕鬆地混得非常均勻，但也有一些人再怎麼努力攪拌，杯裡還是會有沒拌開來的粉塊。」

「但我不怎麼喝甜的，熱量很高耶。」

「所以說，有沒有朋友都沒關係。」Shu沒理會他，繼續說，「還有其他事更值得關注，像是為什麼點了一盤加鹽的薯條，來的卻是一籃根本吃不完的雞塊，或是⋯⋯」

「或是一個突然坐到你面前，幫你把抹茶粉拌勻的陌生人。」

上一秒還在隔壁桌的金髮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端著自己的杯子，坐到Shu對面的空椅。少年沒等Shu反應過來便拿起他的湯匙，幫他把沉在杯底的抹茶凝塊拌開後抽了一根新的吸管插進牛奶。

他握住杯身，將吸管口遞向Shu。

「同是半夜翹家的壞小孩，要不要交個朋友？」

Shu沒說好也沒說不要，他瞅著那根全新的吸管，安靜了幾秒才張口含住少年拿在手裡的吸管，吸了一口由陌生人拌勻的抹茶牛奶後抬眼，望向露出訝異神情的金髮少年。

「我考慮一下。」他回。

少年眨眨眼，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充盈在擺設普通到不行的餐廳裡，原本還繃著臉的Shu被這陣輕笑感染似地，嘴角上揚。Shu沒想過自己會半夜逃家，也沒料到與少年相識的這間即將走向終點的家庭餐廳，給了他一個呼吸順暢到能讓人肆意大笑的——



——僅屬於他的，夏季限定 %u907F%u96E3%u6240 。



喝完最後一口抹茶牛奶的Luca，心想。

跟不曉得還會不會見面的新朋友告別後，Luca獨自在座位上發了好一會呆，直到極黑的海面浮出一點太陽的輪廓，讓光從外頭透入玻璃窗內，他才起身拿起帳單，走到櫃檯前用指節輕敲幾下木桌。

「三浦先生，請幫我結帳。」

正在打瞌睡的老闆掀開沉重的眼皮，打了個哈欠後才伸手將歪斜的眼鏡鼻橋重新放回鼻樑，瞄了眼帳單。

「這筆已經結清囉。」

「WDYM？」

「是剛剛跟你說話的那孩子結的。」三浦從收銀機旁抽出一張黃色的便利貼，遞給他，「哪，他讓我把這東西交給你。」

Luca皺眉，接過那張紙條後低頭一瞧，紙條上的字跡有些潦草，但依然能清楚辨識每一個字母的模樣。

「下次我想試試百事可樂混牛奶，聽說壞孩子都愛這款。」

Luca眨眨眼，嘴角因為紙條上的留言瘋狂抖動，不過最後還是沒能抑住笑意，直接在餐廳老闆面前大笑。儘管他們沒有約定要再見面，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沒問，但他已經開始期待明天、後天抑或大後天，能夠與那少年再度碰面。

Luca把便條紙整齊地摺成四方形後收進口袋，在稍嫌清冷的晨光中推開店門，回到那間終日散發消毒水氣味的獨棟屋子。

超市旁的停車場已經停了幾輛貨車，正在進貨的阿姨們見到他，開心地舉手向他打招呼，Luca也朝那幾位不曉得姓名的阿姨們揮手，將兩隻手拱在嘴巴兩側做出喇叭的形狀，揚聲向她們道早安。

Luca踩著輕快的步伐，跟騎車經過送羊奶的工讀生說了聲「嗨」，接著走上還沒開始有車流的斑馬線，繞過裝設在門口的那兩隻監視器的攝影角度，鑽進與這間房屋相鄰的側溝。

他拎起鞋，赤裸的雙足步上籬笆旁的水泥地，他俐落而安靜地翻牆進後院，打開那扇事先預留小縫的窗戶，一手撐著門檻後翻身，將自己的身影沒入厚重的白色簾幕後方。

Luca藏好黏上泥沙的鞋子，換掉沾到些許抹茶味的制服，爬上床前趕緊用衛生紙清理自己的腳底。

萬事俱備後，躺上床的他才剛把棉被蓋起來，門口便傳來幾聲輕響，晨光隨著響音一起鑽過門縫，溜進房內。

「少主，早餐到了。」

「我要睡覺。」Luca把聲音悶進棉被，「你幫我吃掉吧，中午前都別叫我。」

「組長那邊……」

負責看守少主的下屬，見床上那人一動也不動的模樣後嘆了口氣，輕輕地把門帶上，坐在外頭吃起這頓被少主拒絕了第七次的早餐。

徹底沉入夢鄉前，Luca摸摸那張被他珍惜地放在口袋的便條紙，這是他頭一次在陽光被隔絕於外的病房內，帶著笑意沉沉入睡。

他有預感今天的睡眠品質，肯定是空前絕後地好，就連放在床側桌几的手機例行性地震動好一陣子，入睡的Luca也一點反應都沒有。儘管錯過了母親的五通未接來電，但他得到一個良好的睡眠體驗。

還有一位只有他知道的壞壞新朋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