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_____》01 非虛構BABY ☁︎ 07.26


「我還是頭一次見半夜點聖代來吃的男高中生。」

懸掛在天花板的工業吊燈將白光封存於米黃燈罩內，灑落到桌面的柔和光線讓桌上那杯豪華版芒果聖代，變得更引人注目。

不過，他注視的並非杯中層層相疊的白巧克力與熱帶水果，而是對方挽起襯衫衣袖時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手腕。坐在對面的少年沒有因為他那番話而停手，繼續從杯內挖起一匙芒果奶昔，含入口中。

Shu見少年滿足的模樣，拿起手機照了一張。

「你前陣子不是才說這些東西都是熱量炸彈？」

少年把東西吞進去才回：「聽說人死後的靈魂重量有21公克喔。」

「的確有醫生試圖證實，這件事跟聖代有什麼關係？」

「先不提那個，你相信嗎？」

Shu瞄向少年手中那杯感覺怎麼吃都吃不完的聖代，腦中閃過放在他房間書櫃上的小罈子與當時捧在手心裡的重量，思考了一下才回。

「我不知道。」

「對，你不知道，我也不曉得。」Luca含著湯匙說話，語句黏在一塊，「就跟我剛剛吃下去的那口熱量一樣，沒有人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存在！當然，有好多科學家證明熱量的存在，但只要我不相信，它在我的世界裡就等同於不存在。」

「你這是歪理……」

「就跟外面那輛嬰兒車一樣，Shu。」

Luca抽出嘴裡的湯匙，將尖端指向玻璃窗外：「你覺得裡面有小Baby嗎？」

Shu順著他的視線往外望去，這才發現與他們隔著一條馬路的婦產科醫院門外，停著一輛背對他們的嬰兒手推車，灰黑的遮陽棚恰巧掩住他們的視線，無法從這端確認裡頭有沒有小小孩。

「這個時間點不可能有小Baby吧？」

「我相信有。」Luca說。

Shu噗哧一笑：「你哪來的自信？」

「哼哼，不然我們打賭。」Luca挑眉，將那根被他舔乾淨的湯匙轉向湊到Shu面前，讓凹面映出黑髮少年扭曲的身影，「我贏的話你就答應我一件事，要是你贏，我就聽你一次。」

「也不是不行。」

Luca滿意地收回餐匙，清清喉嚨。

「從現在開始，是只有我們兩人的相談室時間。」

Shu沒有破壞少年的興致，反倒從桌旁的收納盒拿出筷子，學起對方的架式將手中的餐具當作麥克風，語調高揚：「咳咳，現在是深夜三點，我和Luca所在的位置是距離大海約300公尺的家庭餐廳『’AM 300』，歡迎收聽連小Baby聽了都想睡的男高中生幹話……」

「是正經且嚴肅的討論，Yamino Kun。」

「Okay，我更正。」

Shu將筷子擺到一邊，從包裡掏出平板後打開小畫家，以指尖在螢幕上畫出廣播盒的開關鍵，再放到桌子正中央。

「接下來的半小時，Luca和我會『正經』地和大家一起解開那輛停放在醫院門口的嬰兒車之謎。」

Luca見對方配合自己一時興起的遊戲，在Shu還沒說完話就開心地打開手機，找了一段柔和的無人聲輕音樂，為這場聽眾只有他們倆的廣播節目，賦予一段完美的開場。

+

Shu美好的一天，從深夜開始。

他會在時針來到兩點時背起放有平板的小包，小心翼翼地走下家裡那段老是發出咿呀聲響的木階梯，旋開家裡上鎖的門把，再悄悄地關上大門。每到這時，他會將內心深處那如針扎般的複雜情緒，全數鎖進這間被鎮上居民視為「模範家庭」的屋子內。

在炙熱的夜幕中，Shu總是獨自前往與海僅隔著一條平交道、一段人車稀少的馬路與低矮護欄的家庭餐廳。儘管招牌標榜二十四小時營業，但開在他家附近多年的這間餐廳，存活期只剩一個夏天。

在那裡，Shu遇到一位同樣深夜翹家的壞小孩。

名為「Luca」的少年，總是在他抵達前就已經坐在老位置，那頭及肩的柔順金髮經常在Shu踏進店內的那一刻從椅背後方探出來，迫不及待地轉頭朝他揮手，綻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燦爛笑顏。

有次，Shu沒忍住直接拿起手機遠遠地照了一張。

當他驚覺自己這樣的行為可能會冒犯到對方而緊張時，被鏡頭捕捉的Luca卻歪著頭，興奮地對手機比了個「YA」。Shu一怔，他沒能第一時間反應，身體卻下意識又按了幾次快門，拍完又後悔起來。

「我沒經過同意就拍照，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你把我拍得很好看欸！」Luca端詳相簿裡的自己，用指尖在手機螢幕放大再縮小，「我沒有自己的照片，所以看見你拍我時滿開心的。」

Shu注視著剛認識不久的深夜小夥伴，想也沒想就拋出一句連他自己也驚訝的提問：「那我能繼續拍嗎？」

聽見這話的少年，柔和的桔梗色眼眸閃過一絲光亮，輕笑。

「當然可以。」

Luca對外熱情得彷彿入夏後在耳邊轟炸的蟬鳴，但Shu始終覺得少年與其他人之間隔著一堵無形的牆，哪怕肢體再怎麼接近也沒辦法看清全貌，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疏離感——直到他撞見少年眼瞳閃過光芒的那一天。

那是自相識以來，他與Luca距離最近的一瞬間。

「所以說，裡面一定有小Baby，我相信聽到這裡的大家也這麼認為。」

Luca指腹按住螢幕上的「ON」鍵，在只有他們兩個顧客的餐廳內，揚聲向不存在的聽眾廣傳他的觀點。回過神來的Shu，見對方興致勃勃地以手中的「麥克風」指向那輛嬰兒車的模樣，笑笑地將下顎撐在手背。

「難道你沒想過那輛車可能是被人忘在那邊的嗎？」

Luca語塞，當機的思緒在安靜下來的那幾秒飛快運轉，不過一會便在對面那人的凝視中，反駁回去。

「沒有。」他說，「你想想，真的會有人特地把嬰兒車推到婦產科，結果把重要的車車忘在醫院門口嗎？」

「這樣好了，假設車子的擁有者是一位人夫，那麼他來這邊的理由可能是接送來看診的妻小，這樣的人會忘了把嬰兒推車帶回家？就算真的忘記好了，他可靠的伴侶說不定能提醒他。」

「Shu怎麼知道他的伴侶可不可靠？」

「我不知道，那也不是重點。」Shu莞爾一笑，「我只是想表達，雖然這種情況發生的機率很低，但不無可能，至少比現在車內還有小Baby的機率還高吧？當然，推車內可能真的有東西，像是狗狗或貓咪……」

少年聽到這，立刻起身。

「Luca？」

「Shu，我們過去看貓……我是說，親眼確認一下有沒有小Baby。」

「那沒吃完的芒果聖代……」

「我跟三浦先生說一下，回來再吃！」

「要是真的有小嬰兒，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請老闆報警啊，難不成我們自己養？」Luca將目光拋向馬路對面的嬰兒推車，沒注意到他的深夜小夥伴瞪大雙眼，「不過，要是真的有小貓咪，我們就一起偷偷養吧！」

「貓就算了，我現在比較想投小Baby一票。」

「WDYM？」

Luca回頭瞧向對桌的少年，在理解Shu扔出那句話的含義前就聽見對方發出一聲驚呼，要他轉頭過去看。

他不解地將視線挪回窗外，只見一個身穿T恤與牛仔褲的壯碩男子，淡然地從醫院旁的賣菸小舖走出來。他嘴裡叼著一根菸，微弱的火光在路燈下一閃一滅，在菸頭的煙灰掉下前就俐落地收起嬰兒車，扛回那間小小的店舖。

這場為了推論車內的小Baby究竟是不是虛構而開啟的深夜廣播，在除了彼此外沒有任何聽眾的狀況下，以Shu的「沒有嬰兒」宣告勝利。

Luca坐回椅子，指尖點了一下黑色顏料，填滿那顆出自Shu之手的「OFF」按鈕。

「這是放送事故吧。」他嘟嘴。

「喔？你該不會想耍賴？」

「不，我說話算話。」Luca收回手，重新拿起靠在杯緣的餐匙，舀起有點融化的聖代，「我本來就沒有想贏的意思，只是覺得跟你閒聊很開心。」

原本在內心盤算著捉弄一下對方的Shu，腦內組織好的那些語句，在Luca道出這句話的剎那通通被打散，化作某種無法精準描述的熾熱洪流，從耳朵開始急速衝向他的臉頰與頸脖。

「Shu，怎麼了？」Luca偏頭，「你的臉突然變好紅，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起身，沉默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後衝向自助吧檯，將空杯盛滿混進牛奶的百事可樂，再捧著那杯同樣被稱為熱量炸彈的飲料，坐回一臉訝異地全程看他行動的Luca對面，一口氣喝掉半杯。

少年一頓：「你該不會醉了吧？」

冷靜下來的Shu，搖搖頭：「如果Pilk能讓我醉倒，就再好不過了。」

Luca不太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但也沒有打算再追問，而是延續他們還沒講完的話題：「Shu，剛剛說好的，要是你贏我就答應你一件事，你想要我做什麼嗎？」

Shu垂眼，第一時間浮現在腦海的回覆是「我可以再多拍幾張你的照片嗎」，只是這樣的回應顯得他對少年似乎有奇怪的心思。當然，Shu也不希望Luca滑開他的手機相簿時，發現除了路邊拍的金毛大狗狗外，幾乎都是對方的相片。

他猶豫了一下，瞄向Luca那杯還有三分之一的芒果聖代，沒多想就回：「不然，你的聖代讓我吃一口看看？」

這話一落，Shu立刻懊悔自己話說得太快。

Luca沒多想，從杯裡挖起一匙滿滿的芒果奶昔，將手裡的餐匙往前一伸，湊向因為他的動作而全身僵直的Shu嘴前。

「哪，給你。」他說。

他望著沒有絲毫動搖的Luca，心跳聲大得恍若外頭的蟬鳴。

這一刻，聰穎的Shu Yamino甚至沒想起桌旁的收納盒還有好幾隻沒用過的湯匙，也沒來得及對Luca說「我只是開個小玩笑」，嘴巴便率先張開。他將少年含過無數次的餐匙，連同那甜而不膩的淡黃奶昔一起送進口中，舌尖舔過湯匙底部，同時讓上唇將勺內的東西一併刮入嘴裡。

擁有奇異香蕉色瀏海的少年，垂首進食的模樣優雅而美麗，看得Luca沒由來地緊張起來。

「嗯？Luca？」

「啊？喔、喔！」Luca瞥見被舔得乾乾淨淨的湯匙時，驚覺他們的行為好像有點奇怪，於是趕緊撇開話題，「沒想到Shu喜歡吃甜的。」

Shu抿抿唇：「還好。」

Luca看著面前的少年，意猶未盡地盯著他的聖代時鬆了口氣。

多虧這樣的互動，他才能發現Shu其實身體比嘴巴還要誠實，Luca將剛剛的舉動歸類到「好朋友」後沒有再多想，又挖了一口聖代給對方。

「話說回來，這個要求就夠了嗎？」

Shu吞下第二口聖代，低聲：「夠了，不如說快滿出來了。」

「啊？你是指胃嗎？」Luca笑了笑，「畢竟你超快速喝光那杯可樂牛奶，不過我說的是剛剛的賭注，只分你吃兩口真的不夠啦！你再多提一個，我會照做！」

「那就——」

Shu用手背擦過與對方間接碰觸的嘴唇，將浮現在腦中的回答，像傳接球一樣輕輕地扔給對面的、除了名字以外一無所知的Luca。

「明天也在這個時間點碰面吧，Luca。」

少年一怔，隨即對他溫柔一笑，輕聲回。

「那有什麼問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