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_____》03 賣菸小舖☁︎ 08.10

十四歲那年的某個夜晚，他曾見過一次「幽靈」。

當時，準備將他從喪禮會場送回本家的黑車停在斑馬線前，亮起的紅燈和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讓Luca成功捉住這幾年僅有一次的機會，趁前座的兩個金城組員將注意力放在通話的內容時，奪門而出。

撞開車門的那一刻，腦海閃過母親的身影，但不久前從殯儀館人員手中接過的小罈子重量迫使他揮散那道影子，扔下後頭的一切，埋頭鑽進街道旁那條陰暗的小巷。

他沒有想過要去哪，只是一股腦地在風裡奔跑。

不曉得跑了多久，Luca最後氣喘吁吁地停在一條末班車剛駛過的鐵軌前，蒼白的雙頰染上霞暈。他吸吸鼻子，凝望平交道對面那片一望無際的大海，幾顆星星鑲在淡青色的夜幕上，兀自閃爍。

這是Luca第一次親眼看見海，老實說比想像中得還糟。

不僅是打在臉上的風夾帶的那股鹹味，就連新的皮鞋和西裝褲也黏上不少風沙，但他卻想再靠近一點看。

一想到這，沒有目的地的Luca便穿越鐵軌，走到馬路對邊的小道，寒風鑽進單薄的西裝外套令他冷得打顫。他一邊打噴嚏一邊踩了幾個石階，一腳踏上昏暗的防坡堤時，瞥見一抹月白身影。

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奶奶，路燈將她那頭銀白短髮暈上一層暖黃，被海風揚起的髮尾，隱約能見淺淡的紫色髮絲夾雜在髮間內側。

她雙手撐著輪子，眺望漆黑的大海，氣息淡薄得跟鬼一樣。

Luca左瞧右望，沒發現疑似看護人員或家屬，他猶豫了一下才靠過去，蹲坐在輪椅旁。

「奶奶，沒人來接你回去嗎？」他問。

奶奶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還是說，你是半夜逃家的壞孩……呃，壞奶奶？」Luca見她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繼續說，「不瞞你說，我也是個壞孩子，還偷跑來這個連名字都不曉得的地方，你會覺得我很遜嗎？」

奶奶側首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不料突然襲來的強風讓沒有固定的輪椅，往後一動。

Luca嚇得跳起來幫忙扶住把手，用身體頂住一直向後退的輪椅。老奶奶將安全鎖重新鎖上後，轉頭向少年點點頭，不再像方才那般毫無情緒，但還是沒出聲。

「你是在說我一點也不遜嗎？謝謝你，不認識的老奶奶。」從對方的表情擅自讀出這層意思的Luca，淡淡地笑了下，「我不曉得你為什麼在這裡，但直覺告訴我可能跟家人有關？」

老者一頓，抿了抿乾裂的唇瓣。

「我只是在自言自語，奶奶你隨便聽就好。」

Luca重新蹲坐在輪椅旁，雙手環膝。他今早換上的全套新式西裝，早就在逃跑途中被暗巷內的鐵絲和樹林內各種東西，勾得破破爛爛，但他一點也不在意，任憑傾吐的語句被海風捲進對方心底。

「就像生長在同一棵樹上的蘋果，肯定長得都不一樣，更何況人類……所以我想，即使體內流著同樣的血也不見得能同理對方，哪怕是最親密的家人。雖然不曉得你們遇到什麼狀況，但我覺得，不全是奶奶的問題。」

「就像我家……啊，如果奶奶不介意，我可以說說我的事嗎？」

他說到這，有點在意地瞄了一眼身旁的老奶奶。

只見對方淡然到近乎冷漠的表情彷彿鬆動一般，被歲月刮出的眼角魚尾紋往下垂，似乎打算聽他繼續說。Luca揚起笑，以輕鬆的語氣，將自己幼時的故事分享給身旁這位跟幽靈一樣的老者聽。

Luca沒想到自己居然能跟一位素昧平生的老奶奶說這麼久的話。

儘管都是他在自言自語，不過自從帶他去刺青的大哥哥失蹤後，一直到其他組員帶他參加對方葬禮的這一天，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人願意像這樣靜靜地聽他說話，這讓Luca久違地快樂起來。

自他口中不斷落在風裡的語句，直到海平面被朝陽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黃才徹底止住。Luca忽然想起自己還被人追著跑，起身跟旁邊靜默的老奶奶，揮手說掰掰。

老奶奶依然凝視著大海，只是朝走下防坡堤的他拋出一句。

「你是個溫柔的孩子。」

Luca驀地止步，抬眼望向不遠處的老者，只見目光始終放在大海彼端的那雙堇色眼眸，此刻竟轉移到他身上，在晨光中綻出光芒。

從遠方吹來的海風混進老奶奶道出的模糊語句，使勁拍上Luca的後腦勺。

可別把自己扔在這，就像我——



「我沒想到你會把我丟在那裡，Kaneshiro kun。」



Shu面上笑意不減，瞅向那位像被主人責罵後把頭垂低的小狗Luca，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以指尖輕敲桌面。

Luca低頭瘋狂擦桌子，裝忙的他聽著平穩的敲桌聲持續好一會才悄悄抬眼，他以為對方肯定氣得連瞧都不想瞧他一眼，然而就在視線越過眼前的書堆，與對方目光相觸的那一秒，他宛如觸電般打了個顫，趕緊挪開眼睛。

這還是他頭一次，覺得他們之間的氛圍如此僵硬，令人想拔腿就跑。

「不打算解釋一下那天的事？」

「我、我不能說……」

「那我換個說法，你突然不見的原因跟我有關嗎？」

Luca大力搖頭，下意識地夾緊大腿，把自己平時雙腿大開的坐姿拋到腦後。

「好吧，那我不問了。」Shu把腳伸過去，將Luca合攏的雙腿輕輕地往外掰開，示意他放鬆身體後笑了下，「我沒有生氣，不要這麼緊張啦。」

「……你明明就很氣。」

「我沒有。」

「你有。」

他聞言，下半句話還沒脫口而出，Shu伸到少年那邊的右腳，忽然被某種柔軟物體夾住。

下一秒，大腿被對方使勁往一拉，屁股跟著滑下椅子。

他沒忍住發出「啊」的尖叫聲，幸虧雙手還撐在桌面，才成功阻止下巴與桌緣迸出一場親密的撞擊。Shu愣愣地瞥了眼桌下那雙夾住他的大長腿，驚猶未定地望向對桌的Luca。

沒想到，這一秒會讓Shu瞄見從桌面隆起的那兩座奇蹟般的乳白色山丘。

金髮少年那沒扣緊的襯衫領口，隱約能見攀附在山丘上的藏青色紋身，Shu並非初見這對壯觀的大Booba與刺青，但目標物距離自己不超過十五公分，還是第一次。

除去羞澀到讓他臉頰脹紅的反應外，這也是他頭一次對刺在Luca身上的那些東西感到好奇。

他無法想像自己或其他同齡人，能夠坦然地接受在身體刺上大面積紋身所帶來的痛苦。更別提，他從未在這個年紀的同窗身上見過這麼大片的刺青，這還僅限於他能看見的肌膚範圍。

然而，與他年齡相仿的Luca跨越了那道檻，承受被火灼燒似的苦痛，成功將那些墨灰色的圖騰留在身上——

像灰燼一樣。

Shu心想，他不清楚少年的來歷，但從對方身上的制服來看應該是同校學生，不過像Luca這樣如陽光般的存在，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短短幾秒，讓他思緒飄走的那兩座山丘，在Shu恍神時不知不覺間往前挪動。雙手撐在桌面的Luca，用螃蟹的姿勢將壓在桌面的胸膛移到對面，最後停在臉孔紅到開始語無倫次的Shu眼前。

「Lu、luuuuuu——」

「Shu，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什、什麼？」

Luca鬆開夾住對方的那雙腿，趁Shu慌張地爬起來坐正時，猛地撐起雙臂，湊到他耳畔輕聲說。

「ごめんなさい。」

「……」

Luca見臉頰通紅的少年沒有任何反應，起身往旁邊的自助吧衝過去，用盤子拿了巧克力棒和爆米花後又跑回來，將裝滿零食的盤子往桌子一放。

他臉上寫滿困惑：「Luca，你這是……」

Luca轉身，將雙腿往兩邊張開，發出響亮的一句。

「すみません——」

Luca彎腰，從大開的胯下瞧向後頭瞪大雙眼的Shu。

「でした！」

Shu沉默，過了兩秒才以驚人的速度掏出手機，嘴角在一連串的快門聲中揚起，最終還是沒能成功憋住，「噗哧」地笑出第一個音節時便越笑越大聲，最後照的幾張相片因為他笑得東倒西歪，拍攝角度也跟著歪出天際。

Luca忍不住掏出手機開啟錄影模式，把Shu這難得一見的樣子，從跨下這邊捕捉起來。

等Shu那邊笑夠之後，Luca才坐回原位，將疊在桌面的幾本書推到一邊，抽出幾張衛生紙。

Shu疑惑地看向少年，當他開口想詢問時，手裡那根準備送入口中的DARS巧克力棒被對方抽走，放到乾淨的衛生紙上。他盯著Luca用幾根裹著白巧克力的棒狀餅乾，在上頭排出餐廳平面圖。

「Shu，我覺得我們應該畫一張餐廳逃生圖。」

「這麼突然？」

「你想想，要是聊到一半有歹徒衝進來，毫無準備的我們肯定會嚇得被敵人一槍斃死，哪都逃不了。」

「喔？我們的假想敵是個帶槍的黑道老大？」

「也可以那樣說，譬如——」

Luca壓低身體，讓視線能夠順著貼在餐廳外窗戶的那張大海報下方，順利地拋向車道對面。他朝Shu擺擺手，示意對方趕緊往外看，沒注意到少年因為瞥見他凸出襯衫的小突起，羞得整張臉像成熟過頭的蘋果。

「你瞧！從小舖走出來的那個賣菸老闆，別看他一副邋遢樣，說不定他就是掌管整個黑社會的可怕組長，當然也可能是隱密的情報商。」

「嗯，聽起來很POG。」冷靜下來的Shu，乾咳幾聲後望向窗外，「那我們今天的主題就決定是這個了？」

Shu拿起平板打開之前畫過的廣播盒圖檔，放到桌面。

Luca順手把ON鍵填滿紅色顏料，清清喉嚨：「哼哼，養成晚睡習慣的各位壞朋友們，歡迎收聽深夜三點的，Shu和我的兩人廣播電台，今天的主題是既刺激又熱血的……」

「逃生大戰。」

「沒錯！先把這兩塊小餅乾當成我們。」Luca把指尖壓住衛生紙上的棒狀餅乾，「假設對面那位賣菸的C先生誤以為我們發覺他的身分，因而持槍闖入這間餐廳準備滅口，我和Shu該如何逃脫呢？」

Luca一停，瞥向對面躍躍欲試的少年。

「Shubert，你有什麼好辦法？」

「基本上廁所離餐廳門口都會隔著一段距離，所以我們要搶先所有人，挑一個離廁所最近的位置。」

「用餐前就做好準備是個好主意，但要是尿尿到一半被突擊的話該怎麼辦？」Luca聳聳肩，「如果是我，應該會直接光屁股逃跑。」

「也不是不行，或許你……我是說想逃跑的人，可以試著在黑幫老大面前脫褲子，他可能會被嚇到無法動彈。」

「歹徒會被你嚇到開槍吧？」Luca見對方認真說笑的模樣，噗哧一笑，「我們再不正經討論，聽眾恐怕都跑光光囉！如果我們真的遇到那種情況，Shu認為怎麼做比較好？」

「果然，還是得衝進廁所……」

Shu打斷似乎想接話的Luca，將面紙上的巧克力棒重新排過，重現廁所格局，指向最靠近對方的那根棒子。

「最底端的廁間，牆上有個可以容納一個孩子大小的通風口，鬆開四周的螺絲就能爬出去，接著穿過後面的庭院，抵達隔壁街……只要到人多的地方，就不怕找不到人求助。」

「當然，也能穿越柵欄衝過平交道，但那邊遮蔽物很少也沒什麼車子。」Shu說，「這好像不適用於這種緊急情況。」

「總之，只要先跟三浦先生借螺絲起子，把螺絲稍微轉鬆就可以了吧？」

Shu忽然抬頭，沒頭沒尾地問。

「你跟老闆關係很好？」

「是嗎？」Luca想也沒想就回，「現在跟我關係最好的人，不是只有Shu嗎？」

沒預料會得到這個答案的Shu，心跳快得彷彿即將衝破橫在他們倆之間的那條界線。

「我、我也……」

「Shu，你看看外面。」

Luca壓低聲，用眼神示意他。

Shu困惑地照著Luca的指示將目光挪向窗外，婦產科醫院招牌的赤紅廣告燈，將站在小舖前的C先生那道壯碩的身影與叼在他嘴裡的那根菸，一併抹上豔紅光影。

緊接著，某個與他們倆年紀相仿的男孩，從小鋪櫃台翻到外頭後一腳跳上旁邊的花壇，把剛含進嘴裡未點燃的菸靠過去，似乎想跟對方借火。

「你認為他們是什麼關係？」

「父子？距離有點遠，看不太清楚。」Shu瞇眼細瞧，突然覺得那位纖瘦的少年有點熟悉，「至少他們看起來關係不錯。」

「說不定是來探聽情報的黑道手下。」

「喔？那你覺得他們在說什麼？」

Luca挺直背脊，深吸一口氣後用鴨子一樣的嗓音，開口說：「老兄，借點火吧！老大不喜歡菸味所以我們都不怎麼抽。」

「喔？不喜歡菸味的黑道老大，那他會在你們面前脫褲子嗎？」

沒想到對方會接話的Luca，看見Shu故意壓沉嗓音來配合自己的模樣，差點沒崩住努力撐出來的正經表情，憋著差點迸出嘴的笑，繼續幫那位少年配音。

「啊？脫什麼褲子？總之跟你借個火，可以的話順便讓我問幾件事。」

「借火就算了，問事的費用要另計啊。」

「當然！不瞞你說，我們老大最近很躁，因為組內有個叛逆小子，他似乎在策畫如何幹掉老大。」

「欸？他聽起來好壞喔。」

「沒錯，他又壞又邪惡！那壞傢伙的兩次計劃都失敗，最後被老大氣得關在偏遠的小屋，派人日夜看守。」

「為什麼不直接除掉他？」

「不知道，所以我才跑來問你，你有能夠出租的殺手嗎？」

「小子，我只是個普通的賣菸……」

「我換個方式問好了。」

Luca轉頭看向少年，眼底仍懷有笑意，但語氣相較前頭的激昂來得平靜，猶如退潮後毫無風吹的海面，一點波瀾也沒有。

「你殺過人嗎？」

這句話讓Shu一怔，停頓好一會才試圖在腦中運算，努力擠出一個能把他們腦補的小短劇延伸下去的答案，但在這之前，某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率先佔據腦袋，令他不禁思考提出這個問題的Luca究竟在想什麼。

他還沒釐清前因後果，就見Luca伸手過來拍他的肩膀，把他沒能接上的語句直接劃下句點。

「哼哼！我逼真的演技驚艷到你了對吧？看Shu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哈哈哈哈！」

Luca大笑的模樣，抹去Shu內心那股說不上來的不安。

他笑著應了一句，想接著那句玩笑話繼續陪對方演完這齣小短劇時，瞧見突然把頭轉向玻璃窗的Luca，眉間微皺。Shu轉頭，只見C先生抽走少年嘴裡那根沒點火的菸，擺擺手後調頭走進小舖，似乎要他早點回家。

借火的少年聳聳肩準備轉身時腳步一頓，忽然往他們倆的方向望過來。

下一秒，他跳下花壇，翻過隔絕車道的跨欄，在C先生模糊的喊聲中穿越馬路，朝餐廳直衝而來。

Shu注視著那道越來越清晰的身影，當他終於想起對方是誰時腳邊蹭過一股暖流。他身體一僵，低頭一瞧，只見不知何時鑽進桌底的Luca雙手環膝，用屁股小心地從對面移動到他這端，看起來想把身體全部藏進桌子陰影。

雖然Luca的行徑可愛到讓他想立刻拍下來，但比起將這幕畫面放進圖鑑，Shu更好奇為什麼那位少年會讓Luca慌張到躲起來。

他沒來得及問，那位穿著同款襯衫的男同學已站定在餐廳外的花圃前，緊盯貼在窗上的那張大海報，接著翹起腳尖，用手指將那張畫有各式花火的海報，一口氣撕掉——

Shu猝不及防地與那人的視線相撞。

男同學嚇得一抖，等他瞇眼認清少年的面容後疑惑地比了幾個奇怪手勢，解讀不出來的Shu只能擺出困惑的神情。

男同學嘆了口氣，轉身朝餐廳門口走去。

就在Shu思考要不要讓Luca躲進廁所時，褲管被對方驀地抓緊。

在男孩踏進餐廳門口的瞬間，選擇不提問的Shu立刻抓起書包放上雙腿，接著掏出包裡的立領外套蓋住雙腿與靠在一旁的Luca，讓放在他腿上的書包與外套，能恰好遮住金髮少年全部的身影。

Luca呆滯地一動也不動，當他後知後覺地發現Shu的用意時一隻手探進來，有著些許筆繭的指腹，沿著他的臉頰緩慢而輕柔地往下挪移，哪怕他們倆總有聊不完的話題，他和Shu也不曾靠得這麼近。

意識到這點的Luca，總覺得心裡癢癢的。

腦袋當機了幾秒，Luca驚覺用指腹輕撓他下巴的Shu，是想藉由這個動作告訴他「不要緊張」。一想到這，他便安心地鬆開捉緊對方褲管的手，把下顎抵在Shu的掌心，任對方輕撫。

發現金髮少年沒那麼緊張後，Shu若無其事地瞧向站定在桌邊的男同學，直到這時才確定眼前的男孩，是高中開學沒幾個禮拜就休學的山口同學，班上沒人知道這位跟大家沒說過幾句話的同窗，是為了什麼而休學。

「你怎麼在這裡？」山口問。

Shu指著一旁的書堆：「準備大考。」

山口瞥向桌上那堆零食：「你一個人喝兩杯飲料？還吃了一堆巧克力棒？」

「我喜歡甜食。」

「欸？看不出來耶。」山口瞄了眼蓋住他大腿的立領制服，「你大熱天還穿外套出門？雖然半夜有點涼，但不至於吧？」

「我感冒了。」

「喔喔，你看起來生活就不規律，難怪會感冒。」

Shu皮笑肉不笑：「固定深夜出門讀書，也是一種規律的生活。」

被這句話戳到笑點的Luca抖了一下，很努力才憋住聲音。

為了不讓山口發現異狀，Shu趕緊轉移話題：「話說回來，你這麼晚出來是要做什麼？」

沒聽他說話的山口，自顧自地蹦出無中生有的結論。

「啊！我知道了，你是偷溜出來跟女朋友約會對吧？」山口一臉賊笑，用捲起來的海報使勁拍了一下Shu的後背，「放心啦！我會幫你保密，雖然我休學了但不會到處亂說話。」

Shu隨口回了句「謝謝」後，看向對方手上的海報。

「你打算去嗎？」

「你說花火大會？順利的話就會去。」

「女朋友？」

「還、還不是啦！話說回來，我記得入學典禮上你好像有被校長唱名，是很聰明的資優生對吧？」山口不好意思地摸摸後頸，「Yamino，你能幫我想想該怎麼邀人嗎？我有個關係很好的青梅竹馬，但自從她去都市發展後，我們就沒有再聯絡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我、我真的很想跟她一起去看煙火！」

Shu一頓，山口的這番話不合時宜地，讓他聯想到自己和Luca去看花火的場景——老實說，他也想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麼解決。

不過，Shu還是顧及他們短暫的幾個禮拜的同窗之情，思考了一下後拋出之前詢問別人時得到的保守答覆：「我認為只要真誠地向對方提出邀約，成功率應該就能大幅提升，剩下就靠你自己努力了。」

「真誠？這樣就行了？」

山口看著一臉正經的資優生點點頭，道了聲謝後嘴裡一邊碎念一邊踏出餐廳，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餐廳外，他才鬆了口氣。

Shu掀開蓋住自己雙腿的外套，沒想到這個動作跟恰好抬頭的Luca目光相交，餐廳燈光將少年的雙頰染上紅暈，閃爍著光芒的眼底倒映出他，Shu Yamino，僅僅一人的身影。他慌張地挪開眼，沒想到往下移動的視線聚焦在對方泛著水光的雙唇，柔軟的下唇有淺淺的牙印。

那一剎，Shu幾乎想立刻低頭，將嘴覆上去。

Shu臉孔乍紅地把屁股往旁邊挪，伸手把Luca從桌下拉起來，不怎麼敢看對方，只拋出一句：「你還好嗎？」

約莫五秒鐘，從沉默的Luca口中道出的第一句話，就讓Shu驚訝得抬眼。

「Shu交女朋友了？」

「啊？我哪來的女朋友？」

「那你怎麼沒反駁？」

Shu語塞，當他腦中高速運轉時，看見Luca把那杯還沒喝完的冰水，從他面前緩慢地推回去原位。他沿著杯底在桌面留下的那條水痕，將目光往前碰上少年握住杯身的漂亮手指，接著抬起頭，讓視線停在Luca那雙被金色髮絲遮掩一大半的赤紅耳朵。

那一刻，他的心跳跟窗外大噪的蟬聲音量，不分上下。

「Shu？」

他喉頭一滾，試探性地問：「Luca，我剛剛反駁比較好嗎？」

「也、也不是……」Luca咬著吸管，低聲嘟囔，「只是有點在意而已，要是你真的有女朋友，像這樣跟我聊天可能會壓縮到你跟她……」

「不會。」Shu正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發誓——我沒有女朋友，跟你聊天也不會打擾到我。」

「真的？」

「真的！」

Shu見少年重新揚起笑容後鬆了口氣，拿起被Luca用來標示位置的巧克力棒，咬了一口：「話說回來，你認識我們班的山口同學？」

「見過幾次，不過我連他叫山口都不知道，應該算不上認識。」

「Luca，我們是朋友對吧？」

Luca訝異地望向他：「當然啊，難不成只有我這樣想？」

Shu把咬成碎屑的巧克力吞進肚裡，花了將近一分鐘才又張開嘴，只是就連他自己也沒料到接下來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跟殘留在舌上的餅乾屑一樣黏糊，放在膝上的十根指頭，緊緊地互扣。

「既、既既既然是朋友的話，你、你能不能跟我……就、就是……」

Luca看著連話都說不好的黑髮少年，也跟著緊張起來，一口接一口地把杯裡的水默默喝光，直到杯底只剩冰塊，耳畔才傳來Shu大大的吸氣聲。

「Luca！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煙火大會？」

聽見這話的Luca全身一僵，坐在對面的Shu凝視著金髮少年，臉頰滑過幾顆汗珠。過了幾秒，Luca伸手抽了一張衛生紙，擦乾他方才移動水杯時在桌面留下的水痕。

沉默好一陣子的Luca，在時針轉向四的瞬間，淡淡地回。

「抱歉，我辦不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