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英】《心蛊》前言
御花园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炎炎夏日将石板路烤得发烫。天祥院英智在凉亭中正襟危坐,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地临摹着太傅布置的字帖。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太子殿下,您的仁字最后一笔力道不够。”年迈的太傅捋着胡须指点道,“为君者,当有雷霆手段,亦需慈悲心肠。”
天祥院英智抿了抿嘴,正要重新落笔,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扎着长马尾的男孩像一阵风似的穿过回廊,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宫女。
“英智!我来找你玩了!”那男孩声音清亮,转眼间就冲到了凉亭前。太傅还未来得及阻拦,男孩已经一跃而起,直接扑向了正在习字的天祥院英智,墨汁飞溅,两张小脸同时摔在了铺满字帖的石桌上。
“涉!你怎么来了!”天祥院英智惊呼出声,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欣喜,他挣扎着从一堆宣纸中爬起来,白色锦袍上沾满了墨迹。
下人们乱作一团,太傅气得胡子直翘:“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日日树涉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朵粉色的花,插在天祥院英智歪斜的发冠上:“我在宫墙外摘的,好看吗!”
天祥院英智摸了摸头上的野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随即想起太傅还在身旁,赶紧板起脸来:“涉,我正在习字。”
“习字有什么好玩的!”日日树涉一把拉起他的手,“御湖的荷花全开了,我带你去看!”
太傅刚要阻拦,可两个孩子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宫女们提着衣摆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这两个灵活的小身影。
穿过重重回廊,两人终于甩开了身后的宫人。天祥院英智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反观日日树涉像没事人似的,指着不远处的湖面欢呼:“英智!你看!”
盛夏的阳光洒在御湖上,波光粼粼的水面铺满了翠绿的荷叶,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几只蜻蜓轻点于水面。天祥院英智看呆了,他虽贵为太子,却鲜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欣赏御花园的美景。
“我们去摘莲蓬吧!”日日树涉说着开始脱鞋袜。
“不行。”天祥院英智下意识地阻止,他想拉住日日树涉衣领却晚了一步,“父王说过湖里水很深,万一我们掉进去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日日树涉已经赤脚踩进了浅水区,鞋袜被他随意扔在岸边,清透的湖水没过他的脚踝,他转身朝身后还在犹豫的人伸出手:“没事的英智,我会拉着你。”
天祥院英智犹豫地看了看身后,确认没有宫人跟来,深吸一口气最终下定决心。他小心翼翼地脱下了精致的锦靴,缓步靠近日日树涉。当他的脚趾触到清凉的湖水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愉悦的惊叹。
等他们在水中安稳站立后,日日树涉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块精致的桂花糕,随着布袋的打开散发出一股甜蜜的香气。
“这不是御用点心吗?你怎么……”
“父亲今早进宫时带给我的。”日日树涉得意地昂起头,“我没舍得吃,留着和你一起呢。”
天祥院英智咽了咽口水,父王平时严格控制他的饮食,生怕他吃坏肚子。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小口,桂花的香甜顿时在舌尖绽放。
“唉!要是每天都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天祥院英智突然停下咀嚼,看着手中还剩半块的糕点垮下了脸,“不用习字,不用学礼仪,就和你一起玩。”
“那等你当上大王不就行了?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这糕点也能随便吃。”日日树涉嘟嘟囔囔地说着,嘴里塞满了糕点。
“哪有那么简单。”天祥院英智托着腮帮子摇了摇头,“父王说当大王要学很多东西,要负很多的责任,我现在还不行。”
日日树涉听闻突然站起来,湖水溅湿了他的衣摆,他双手叉腰,一脸认真:“那我就当你的大法师,帮你一起处理麻烦事,这样你就能轻松当个好大王了!”
天祥院英智怔了怔,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好啊!那就说定了,拉钩!”
两只沾着糕点碎屑的小手指勾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就在这时,日日树涉突然神秘地勾了勾手指:“英智,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对着湖面轻轻一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几朵荷花突然脱离了茎秆,缓缓飞向两个孩子,最后轻轻落在他们身边的水面上。
天祥院英智惊讶地张大嘴:“好厉害!”
“父亲说这是我们家族的能力,不过我还不太会用。”日日树涉脸色有些发白,他身体晃了晃,差点跌进水里。
“你没事吧?”天祥院英智连忙扶住他,一脸担忧之色。
“没事,就是有点累。”日日树涉勉强笑了笑,“每次用能力都会这样,等我长大就好了。”
天祥院英智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大法师总是看起来那么疲惫。他捡起一朵漂浮的荷花,郑重地别在日日树涉的衣襟上:“以后别随便用法力了,我不想看你难受。”
日日树涉刚要反驳,远处传来了宫人们焦急的呼唤声,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知道快乐的时光结束了。
“太子殿下!日日树殿下!”侍卫长带着一队人匆匆赶来,看到两人湿漉漉的衣摆和满地的糕点碎屑,脸色变得煞白。
“是我要来这里玩的。”天祥院英智突然挺直腰板,摆出太子的架势,“涉只是陪我而已。”
侍卫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陛下召见,请两位小主子随我去大殿。”
金銮殿上,王和大法师并肩而立。天祥院英智低着头,心跳如鼓,他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日日树涉,发现对方虽然也跪着,却还在冲他挤眼睛。
“陛下,是臣管教孩子不严,还请大王恕罪。”大法师跪在地上,语气很是严肃,“若伤着了太子之身,臣自愿替子受罚!”
王摆了摆手:“大法师言重了,只是孩子们打闹玩耍罢了。”他看向两个小家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宫羽长廊中打闹确实有失体统。”
天祥院英智鼓起勇气抬头:“父王,是儿臣贪玩,不关涉的事。”
“英智,你作为太子,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涉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王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今日就罚你们一起抄写三遍吧。”
两个孩子连忙叩首谢恩,随即站起身退出大殿,日日树涉夸张地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吓死我了,每次见陛下都觉得好可怕。”
天祥院英智扑哧一笑:“我父王其实很温柔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吧,趁天还没黑,我们赶紧把罚抄写完。”
“啊?真要抄啊?”日日树涉苦着脸,“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要抄,”天祥院英智认真地说,“君无戏言,我将来要当大王的,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好吧,那我们抄快点,赶在天黑前还能去玩一圈!”
夕阳将两个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肩并肩走向书房,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回廊下,王和大法师欣慰的目光。
“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啊。”
“情谊深厚,是好事。”大法师微微一笑,“或许将来,他们能创造一段佳话。”
王点了点头,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两个小身影:“但愿如此。”
深夜,天祥院英智趴在书案上昏昏欲睡,而旁边的日日树涉早已歪在一边睡熟了。
“涉……醒醒,我们还没抄完呢。”
日日树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眼神聚焦后,他指向窗外:“英智,你快看!”
天祥院英智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如画卷一般。他们两个对视一眼,立马溜出书房,爬上了藏书阁的屋顶。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夏日的温热。日日树涉指着天上的星辰:“爹说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的命运,英智,你说哪颗是你的?”
“那颗最亮的肯定是父王。”天祥院英智仰头望着浩瀚星空,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渺小,“父王旁边那颗金色的小星星应该就是我!”
“那我就选你旁边那颗!”日日树涉兴奋地指着一颗稍暗但闪烁着紫色光芒的星星,“这样我就能永远陪着你了!”
天祥院英智心头一热,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钟声。他脸色一变:“糟了,是宫禁的钟声!我们得赶紧回去!”
两人手忙脚乱地爬下屋顶,刚落地就被巡逻的侍卫发现。这一夜的闹剧最终以两个小家伙被各自领回告终,但躺在床上的天祥院英智却久久无法入睡,他摸着怀里的那朵已经蔫了的荷花,想起日日树涉说的永远陪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窗外,那两颗星星静静地闪烁,仿佛在见证着这个夏夜里最纯真的约定。
第一章.宫变
数年后。
王宫深处,夜色如墨。
大法师站在祭坛中央,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飘动,眼中闪烁着疯狂。他双手结印,脚下的阵法亮起一抹红,整个大殿瞬间被一股阴冷的气息笼罩。
“陛下,您不该来的。”大法师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语调平静得可怕,他手中握着法杖,顶部暗红色的晶体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今夜过后,您仍是王,只是会少些烦恼。”
王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金色的王袍在黑暗中依然耀眼,他没有带任何侍卫,腰间甚至没有佩剑,只有右手握着一卷竹简。当他迈步走入阵法时,那些血红的纹路突然亮起妖异的光。
“孤早就知道你在谋划什么。”王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讨论明日早朝的议程,“三年前北境妖兽暴动,两年前南疆大旱,还有上月太子突发恶疾。这些,都是你做的局吧?”
大法师的指尖轻轻抚着法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陛下明察秋毫,只可惜您知道得太晚了。”他突然将法杖重重按在阵法中心,整个祭坛随即震动起来,“您体内的王室真气,今夜就该易主了!”
无数黑气从阵法中喷涌而出,化作锁链朝王缠绕而去。出乎意料的是,王没有躲避,反而向前迈了一步,任由那些黑气缠上自己的手腕。竹简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露出里面记载的内容,正是大法师这些年来暗中施展的种种禁术。
“你以为孤为何独自前来?”王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已经走火入魔的大法师,“三年前南境之战死去的几百名将士,两年前北僵饿死的数千百姓,还有太子至今未愈的心疾。这些罪孽,你背得起吗?”
大法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猛地收紧手指,黑气锁链随着他的动作骤然勒紧,在王的手腕上割出深深的血痕:“闭嘴!为了大业,这点牺牲在所难免,等涉儿继承王位,这些贱民的死就是值得的!”
“原来如此。”王突然发力,挣断黑气锁链,一把扣住大法师的手腕,“你谋划多年,竟是为了让你的儿子登基。”
大法师想要抽身却已来不及,王体内爆发出的金光如洪流般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涌入他的身体,那光芒太过刺目,照亮了大殿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他自己惊恐万状的脸。
“不……这不是普通的真气!”大法师的皮肤开始皲裂,鲜血从裂缝中渗出,“你做了什么!”
“王室真气承载的是万民信仰,你这种满手血腥的邪修,也配沾染?”王的面容在金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苍老,他的声音逐渐减弱,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孤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大法师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像瓷器般片片碎裂,却又被金光强行黏合在一起,这种痛苦远超凌迟,却偏偏死不了。他绝望地看向王,却发现对方的七窍都在流血。
“你这是……你也在被反噬?”大法师突然明白了什么,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早就油尽灯枯,是治疗太子的心疾消耗了寿元对不对?”
王没有回答,只是加大了真气的输出,整个阵法开始崩溃,那些血红色的纹路渐渐分裂。伴随着法杖顶端的红水晶“啪”的一声炸裂,大法师的身体也在金光中彻底瓦解,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几乎在同一时刻,王也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着跪倒在地。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王知道是侍卫们察觉异动赶来了,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从那摊血水中拿起一块水晶碎片攥在手中,而后靠在祭坛边缘等待死亡降临。
“英智……”王望着太子寝宫的方向,喃喃自语,“父王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侍卫们终于破开结界冲进大殿。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满地的狼藉,以及王安静合目的遗体。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与此同时,太子寝宫内。
天祥院英智从噩梦中惊醒,胸口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他解开衣襟,却发现胸口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几条金色的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
“这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揪住了他的心脏,比噩梦更可怕的事实正向他袭来。
门被撞开,侍卫长踉跄着冲进来,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禀报。天祥院英智的表情凝固了,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却又在下一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口处的纹路突然大亮,一股暖流从那里流向全身,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即刻封锁宫门,严禁消息外泄。”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异常沉稳,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宣内阁重臣,速至宫内议事。”
天祥院英智望着逐渐亮起的天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可以任性撒娇的太子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必须独自面对一切的新王。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一滴泪水终于挣脱束缚,划过年轻的面庞,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无数瓣。但很快泪水不再落下,新王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因为他知道从现在起,哀恸就将成为这宫中最奢侈的祭品。
第二章.新王
登基大典前夜,天祥院英智独自站在先王牌位前,长明灯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他眉间的阴翳。
“父王,您走得倒是轻松。”
烛火摇曳,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唇角那抹笑显得格外刺目。胸口处的纹路又开始发热,自先王驾崩那夜起,这些纹路便如活物般随他心绪起伏,今夜尤甚。
“太子殿下,该试礼服了。”
老太监在殿外轻声提醒。天祥院英智拢了拢外袍,转身时已换上温雅笑容:“这就去。”
穿过回廊时,夜风卷着残雪扑在脸上。他忽然驻足,望向远处法师塔的方向,那是新任大法师日日树涉的居所。自先王驾崩后,他们再未像从前那般促膝长谈,每次相见,那人眼睛里总浮着层他读不懂的雾。
“殿下是要见大法师吗?”
“没事,走吧。”
登基大典的礼服以玄色为底,金线绣十二章纹,沉甸甸地压在他尚未长开的肩头,当玉带扣上最后一寸时,天祥院英智仿佛在铜镜里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影——苍白面容被阴影切割,像戴了张描金面具。
“真像提线木偶。”他轻声说。侍从们立刻跪倒一片,额头紧贴地面不敢出声,天祥院英智觉得无趣,挥手屏退众人,独自走到露台上。
雪停了,月光将王宫镀成银白色。他摸出袖中藏着的莲蓬干壳,那是去年夏日与日日树涉偷摘的,如今只剩空壳,轻轻一捏就碎成粉末,夜风卷着碎屑从他指间溜走,如同那些抓不住的时光。
登基大典当日,祭天台九十九级台阶如同天梯,天祥院英智踩着乐声缓步而上,玄色王袍上的十二章纹压得他肩骨生疼,金线刺绣的龙鳞剐蹭着后颈,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请陛下受玺。”
礼官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天祥院英智凝视着奉天殿前的青铜鼎,烟气扭曲了跪在阶下的身影,那人将长发束在青玉冠里,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成熟。
当传国玉玺沉甸甸落入掌心时,他忽然想起儿时共偷的那枚莲蓬,当年在幼小的孩童手上也是这般重量,后被日日树涉藏在袖中一路小跑,青涩的莲子从裂缝里漏出来,在宫道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臣,日日树涉,叩见新王。”
清润的嗓音击碎回忆,天祥院英智垂眸,眼睛被大法师礼服上的星纹闪了一下。那是用北海鲛丝混着金线绣的,他亲手为日日树涉选的料子,如今穿在这人身上,倒显出几分神性的冷冽。
“平身。”
他伸手去扶,在指尖即将触及对方袖口时,那双手突然翻转回握住了他。冕旒垂珠剧烈摇晃,遮住了眼底的惊慌,想要抽回手却被更用力地攥住。
“陛下的手在抖。”日日树涉仰头轻笑,吐息扫过他缀满珍珠的腰封,“可是这身衣裳太重?”
台下万千百姓的欢呼声潮水般退去,天祥院英智在袖袍遮掩下曲起膝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再不起来,今晚就让你抄遍藏经阁所有经文,我说到做到。”
细软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痒得像幼时对方拿孔雀翎逗他时的触感。待日日树涉终于退至身侧,天祥院英智这才松了口气,抬眼望向四周,一切都照常进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傍晚,天祥院英智屏退下人独自回到寝宫,他解开束带,看着铜镜里纵横交错的勒痕。玄色中衣的领缘镶着玄铁,整整一日都在磨他的锁骨,最深的伤口还在渗血。屋内点着十足十的沉香,却也掩盖不住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陛下若是女子,此刻该哭着说破相了。”
窗棂上倒映出熟悉的人影,天祥院英智没有回头,任那双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大法师夜闯孤的寝宫,不怕被人说闲话?”
“闲话远比不上您的身体,臣带了伤药过来。”日日树涉拧开药罐子,一股清香飘了出来,“登基大典非要穿先王的旧制礼服,您这是跟自己过不去。”
冰凉的药膏贴上伤口时,天祥院英智猛地绷直脊背,镜中映出日日树涉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温柔得近乎虔诚。恍惚间又回到那年盛夏,日日树涉也是这般跪在荷花池边,为他挑脚底扎进的碎瓷。
天祥院英智摇了摇头,似是要甩开脑中的回忆,这些天他见到日日树涉就会恍惚,想起他们从前的种种。小孩子的心性是那样的单纯,他曾以为他们会一辈子如此,可终究抵不过成长路中突如其来的变故。
“红水晶。”他突然抓住日日树涉的腕子,“你从前不戴这些。”
挂在对方胸前的宝石正泛着诡异的幽光,像极了先王临终时攥在手中的那一块。日日树涉任由他打量,甚至故意俯身让吊坠垂到他眼前:“陛下若喜欢,臣明日献上一匣子。”
药香突然浓烈起来,天祥院英智察觉按在肩上的力道变了,拇指正抵着他颈动脉,是个稍用力就能拧断脖子的姿势。而日日树涉还在笑,眼角眉梢都是他熟悉的弧度,仿佛这个动作只是某种亲昵。
“涉。”他故意用小时候的称呼,“你弄疼我了。”
钳制瞬间松开,下一秒他被整个转过来,后背撞上妆台,首饰叮叮当当滚落满地。日日树涉的长发垂落成帘,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这个距离太近了,双方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气氛逐渐变得炽热。
“英智。”日日树涉的鼻尖蹭过他耳廓,声音甜得像浸了蜜,“你最近好像在躲我。”
妆台上的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天祥院英智盯着镜中日日树涉抚上自己心口的手:“没有,只是最近忙着操办登基大典,疏忽了大法师。”
“是吗?自从先王与父亲死后,你我之间就不如从前了。”日日树涉的唇瓣擦过他突突跳动的颈脉,“可我并不想这样,你还可以如从前那般对我。英智,不必对我也这般拘束。”
天祥院英智低着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抓住那只即将按上自己心口的手,引着它往下,停在腰封玉扣上:“大法师不如先帮孤更衣?”
夜风卷入殿中,吹熄了半殿烛火,黑暗中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错,像两只互相撕咬又互相舔伤的野兽。最终日日树涉退开半步,行礼的姿势完美无缺:“臣告退。”
“涉。”天祥院英智在对方转身时突然开口,“御花园的莲池,今年结了不少莲蓬。”
日日树涉的背影顿了顿,月光透过窗纱,给他轮廓镀上毛茸茸的光边,恍然还是当年那个翻墙来找他玩的少年。
“臣明日差人采来。”
殿门开合的声响惊醒了檐下宿鸟,夜风吹散未尽之言,檐下铁马叮咚,像极了少时他们挂在莲池边的风铃。
第三章.后宫
沉香缭绕的金銮殿内,天祥院英智斜倚在鎏金龙椅上,十二冕旒的玉珠随着他指尖敲击扶手的节奏轻轻晃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却无人敢直视那双隐藏在珠帘后的蓝色眼眸。
“陛下,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实乃社稷之福。”礼部尚书手持玉笏出列,声音洪亮得几乎要震落梁上的灰尘,“然则后宫空悬已久,臣等日夜忧心,恳请陛下为王室开枝散叶,择选贤淑女子入宫为妃。”
天祥院英智眼眸微眯,余光瞥向站在右侧的法师位。日日树涉今日身着一袭深紫法袍,柔顺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面上依旧挂着那副完美无缺的微笑,只是握着法杖的指节已然泛白。
“哦?”天祥院英智唇角微勾,故意拖长了语调。他抬手示意内侍呈上那本烫金名册,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爱卿说得有理,那依你看,哪家闺秀合适?”
礼部尚书连忙跪伏在地:“回禀陛下,这是臣等历时多日,从各州郡精心挑选的贵女名册,共三十六人,皆是才貌双全、德行兼备的世家女子。”
名册被呈上龙案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日日树涉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名册被慢条斯理地翻开,羊皮纸页沙沙作响,他故意将每一页都停留许久,时不时还朗声点评:“陇西李氏嫡女,擅丹青,尤工花鸟……不错。”“江南苏氏才女,七步成诗……甚佳。”
名册翻到第三页时,天祥院英智余光瞥见日日树涉的指尖在法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位苏姑娘。”他故意放慢语速,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点,“琴艺卓绝,尤其擅长。”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天祥院英智不动声色地侧眸,只见日日树涉唇角仍挂着那抹温雅的笑,他站得笔直,长袍垂落如静水,唯有袖口暗绣的银线云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像是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
礼部尚书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苏氏乃江南名门,此女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臣觉得此人甚佳。”
“确实难得。”日日树涉忽然开口,声音清润如常,却让礼部尚书莫名打了个寒战。他缓步上前,衣袖拂过名册边缘,似无意般将名册轻轻合上,“只是臣听闻,苏姑娘体弱,每逢春寒必犯咳疾。”
天祥院英智挑眉:“哦?大法师倒是了解。”
“职责所在。”日日树涉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英智指尖方才触碰过的地方,“多年前臣随家父赴江南除疫,碰巧把过苏姑娘的脉。”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天祥院英智分明看见,那本名册被合上的页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微的折痕,像是被人用力攥过又小心抚平。
礼部尚书浑然不觉其中微妙的气氛,又道:“陛下喜丹青,陇西李氏的嫡女擅丹青,可随时伴陛下左右。”
“李姑娘擅丹青?巧了,上月臣刚收了一幅她的。”日日树涉忽然打断,唇角笑意深了几分,从袖中取出一幅画轴徐徐展开,“陛下请看,这运笔虽工,却失之匠气,少了几分灵动。”
天祥院英智盯着画上那枝红梅,花瓣边缘有细微的灼烧痕迹,像是被火星溅到过。他抬眼看向日日树涉,对方却眸光澄澈,一脸坦然,唯有袖中隐约飘出一缕焦糊味。
“大法师近日倒是清闲。”天祥院英智合上名册,指尖在烫金封面上轻轻敲打,“连闺阁女子的画作都这般了解。”
日日树涉微笑:“臣只是恰好……”
“恰好什么?”天祥院英智忽然倾身向前,冕旒垂珠轻晃,“恰好诊了苏姑娘的脉?恰好收了李姑娘的画作?还是恰好不想让孤选妃?”
殿内落针可闻,日日树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伸手替天祥院英智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指尖在玄色龙纹上停留了一瞬,温热透过布料传来。
“臣只是觉得,”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陛下的眼光不该如此平庸。”
天祥院英智一怔,随即低笑出声。他抬手示意朝臣们退下,待殿门关上,才懒洋洋地靠回龙椅:“那依大法师之见,孤该选什么样的女子?”
“至少该认得清什么是珍宝。”
“那大法师亲自帮我掌眼可好。”他的指尖正轻轻勾住日日树涉的袖角,“礼部尚书如此心意,孤总不能叫他心寒。”
日日树涉面露不悦,但还是微微颔首:“臣遵旨。”
次日清晨,露珠还在荷叶上打转时,天祥院英智就已站在太液池边的九曲回廊上。他今日未着朝服,只穿了件月白常服,金线绣的龙纹在走动时若隐若现。池中的锦鲤见了他便争先恐后地聚拢过来,红白相间的鱼尾搅碎一池晨光。
“陛下好兴致。”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天祥院英智不用回头也知道,日日树涉今日必定穿了那件绣着星图的法袍,每当他心情波动时,总会选择最庄重的装束来掩饰。果然,当他转身时,映入眼帘的是靛青色法袍上流转的星芒,在晨光中宛如银河般倾泻。
“你来了。”天祥院英智撒了把鱼食,看着水面炸开朵朵金花,“大法师今日穿着甚是好看。”
身后沉默了片刻,忽然有微凉的手指搭上他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
“英智,你是认真的?”
阳光穿过柳枝,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天祥院英智能闻到他衣领上沾染的檀香。
“什么认真的?”他眨了眨眼,故意问道。
日日树涉的呼吸明显乱了,他伸手扣住那只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你真的要选妃充实后宫?”
天祥院英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眼尾泛起浅浅的绯色:“昨天不都说好了来帮孤掌眼,大法师该不会要反悔吧。”他抬头看着日日树涉,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的手背,“还是说,大法师这是在……”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背抵上了雕花栏杆。日日树涉的脸就在面前,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隔着层层衣料,清晰可闻。
“玩得开心吗?”日日树涉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天祥院英智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天祥院英智心跳如擂,尖却悄悄攥紧了日日树涉的袖口,将那昂贵的布料揉出褶皱:“大法师是想以下犯上?”
“如果我说是呢?”日日树涉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声音里带着危险的笑意。
锦鲤突然跃出水面,“哗啦”一声溅起晶莹的水花。天祥院英智的耳尖红得能滴血,他正要反驳,远处忽然传来宫女的脚步声和阵阵嬉笑声。
日日树涉瞬间退开三步,外袍翻飞间又恢复了那个端方守礼的大法师形象。
宫女们转过回廊时,只见大王正在喂鱼,大法师恭敬地立于三步之外,一切照常仿佛刚才的旖旎并未发生。为首的侍卫统领疾步走来,单膝跪地:“禀陛下,贵女们已照您的吩咐遣散了。”
天祥院英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拨弄着手中的鱼食:“通传下去,日后不许议论选妃之事。”
“是。”
日日树涉微微挑眉,抬眸的瞬间撞进天祥院英智含笑的眼底。那双蓝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透着狡黠的光,像极了林间戏耍的小狐狸,时不时伸出爪子撩拨一下,待你刚要较真时,又立刻收起尖牙,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让人既恼又爱。
“原来陛下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日日树涉指尖轻轻摩挲着法杖上镶嵌的宝石,他太熟悉这样的天祥院英智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里藏着多少促狭,那看似端庄的站姿下掩着多少顽皮,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天祥院英智随手拨弄着池边的垂柳,嫩绿的枝条在他指尖缠绕:“大法师这般盯着孤看,莫不是突然发觉孤比这满园春色更合眼缘?”
柳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偷笑,日日树涉上前一步,伸手握住那截被天祥院英智把玩的柳枝,连带着将对方的手指也轻轻裹住。
“陛下说笑了。”他俯身时长发垂落,发尾蹭过天祥院英智的脸庞,“臣只是突然想起,民间有传言说狐狸精最爱扮作美人惑人心智。”
日日树涉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划过对方掌心。
“不知陛下可曾听过?”
天祥院英智呼吸一滞,却见那人说完便退开半步,一副端庄守礼的模样。阳光穿过柳枝在自己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一闪而过的绯色掩得恰到好处。
“大法师。”他忽然正色,“今夜来我寝宫抄写经文,安定心神。”
日日树涉忍笑行礼:“臣遵旨,只是……”他忽然凑近耳语,“若抄到半夜困倦,不知可否借陛下的膝枕一用?”
池中锦鲤猛地甩尾,溅起的水花惊碎了倒映在水中的两张笑脸。天祥院英智转身时衣袖翻飞,像极了落荒而逃的狐狸尾巴:“想得美!”
但日日树涉分明看见,那截露在衣领外的后颈,早已红透如三月的桃花。
第四章.暗涌
暴雨如注,御书房的窗棂被雨水拍打得簌簌作响。天祥院英智放下朱笔,指尖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自登基以来,那些看似恭敬的奏折里暗藏的锋芒比先王时期更加锐利,每一道折子都像一把裹着丝绸的匕首。
“陛下,该用膳了。”老太监佝偻着腰提醒道。案几上的莲子羹早已凝结了一层薄薄的膜,银勺斜插其中,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天祥院英智笔尖微顿,抬眸望向窗外。乌云压得很低,这样的天色,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新王登基,朝中暗流涌动,那些蛰伏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最令他心烦的是,最能理解他心思的人,此刻却不在身边。
“大法师今日在做什么?”天祥院英智看似随意地问道,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奏折边缘摩挲。
“回禀陛下,大法师一早就去了藏书阁,至今未出。”
朱笔在砚台边轻敲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天祥院英智站起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风,烛火随之剧烈摇晃:“备伞。”
当天祥院英智抵达藏书阁时,暴雨已倾盆而下。侍卫刚要通报,却被抬手制止,他独自拾级而上,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顶层的长明灯下,日日树涉正伏案疾书,长发如瀑遮住了半边侧脸,案几上摊开的不是经卷,而是一张张绘满诡异符文的地图。
“你在看什么?”
日日树涉肩头一震,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又恢复如常:“陛下要过来怎么不提前通知臣?”
天祥院英智俯身,手中的折扇按住了日日树涉想要藏起卷宗的手:“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考证些古籍罢了。”
“涉。”天祥院英智笑了笑,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你每次说谎,右眼会比左眼多眨一下。”
雨声渐急,水珠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汇成细流。日日树涉不再躲避,反而靠近天祥院英智,露出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陛下这般了解臣,倒叫人心慌。”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天祥院英智瞥见桌面上的一块突起,他伸手推开上面的遮挡物,看清了那本被压在最底下的古籍——《幽冥录》。这本古籍记载了四大禁术,先王时期就被封存在秘库中,任何人不得翻阅。
“解释。”天祥院英智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禁术是被严令禁止的,任何人都不许沾染。
日日树涉后退半步,从袖中取出一枚龟甲,指尖轻轻抚上面的裂痕,歪七扭八的纹路如同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三月后,月蚀之夜,有人要发动叛乱。”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如今朝中动荡不安,想谋权篡位的人可不少。”
“所以你动用禁术占卜?”天祥院英智微微蹙眉,伸手想触碰那龟甲,却被避开,“可以你当前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借助禁术。”
“咳咳咳……”日日树涉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在天祥院英智靠近时他连忙抬手阻挡,却一不小心碰翻了案几上的烛台,火苗舔舐着散落的纸张,映照出他苍白如纸的面容。
“这群人来势汹汹,倘若无法得知一些主要信息,我们会很被动。”
雷声轰鸣,雨点砸在窗棂上的声音愈发急促。天祥院英智凝视着他苍白的唇色,忽然转身:“传太医。”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更多的是掩藏不住的担忧。
日日树涉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英智,我没事的。朝中事务繁杂,你早些回去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看着对方认真的模样,天祥院英智最终叹了口气:“这三个月,我会下旨增派守卫,你好好休息,切勿操劳过度。”顿了顿,又补充道,“明日的朝会,你不必来了。”
木梯的吱呀声渐渐远去,日日树涉跪坐在原地,直到听见宫门关闭的声响,才缓缓起身,掀开案几下的暗格,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夺天术》。
“父亲。”他的指尖抚过竹简上熟悉字迹,那是大法师生前所写,雨声渐密,将他带回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今夜我要进宫面见大王。”大法师站在庭院里,月光洒在他身上,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若明日日出前我未归……”
彼时的日日树涉已经与父亲一般高,他看着父亲略显疲惫的面孔,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我和您一起去吧!”
大法师转过身摇了摇头,冰凉的指尖点上他的心口:“孩子你记住,王室真气应属于我族,今晚便是抢夺江山的大好时机,我此次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
日日树涉点了点头,他对于父亲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只是脑中闪过了一道身影:“那英智呢?他会有事吗?”
“太子体内已有真气雏形,必要时刻他会成为最好的祭品。”大法师从怀中取出一枚红水晶吊坠戴在日日树涉的脖子上,吊坠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日日树涉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入了体内。
“待我成功,你便是下一任王。”
“若失败,你就留在新王身边等待时机,只是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那夜之后,大法师再未归来。次日清晨,宫中传出消息,先王与大法师为守护王国,误用禁术共同陨落。太子即刻继位,而他也将继承父亲的位置成为新任大法师。
三日后,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法师塔,他告诉了日日树涉那天晚上的真相——大法师意图谋反,被先王当场诛杀。
“父亲走的时候我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了。”日日树涉已经认出此人是父亲之前的心腹,“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跟了大法师大半辈子,既然他走了我也不会留在这里。”那人朝日日树涉行了一个大礼,“之后的一切都要靠您了。新王与您相知多年,大法师生前的遗愿您会好办许多。”
“我知道了。”
一阵风吹过,摇晃的烛火晃了日日树涉的眼,他猛地回神,胸口的吊坠在发烫,那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一枚能吸纳真气的法器。
轰!
又是一声闷雷,日日树涉合上卷宗,案几上的烛火随之熄灭,黑暗中只余吊坠发出那抹幽幽的红光。
第五章.傀儡
子时的更漏声刚过,王宫便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王的屋内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天祥院英智伏案看书的影子。
日日树涉站在庭院暗处,指尖轻动,一道无形的结界悄然笼罩了整个御书房。这是三个月来他每晚必做的事,在天祥院英智就寝前,确保没有任何危险能靠近他。
“大法师。”老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柱旁,恭敬地行了一礼。作为侍奉过两朝君王的老仆,他深知王与大法师之间超越君臣的情谊。
日日树涉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压低声音问道:“陛下近日睡得可还安好?”
“托您的福,自从您开始守夜,陛下就再没被噩梦惊扰过。”老太监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忧色,“只是老奴担心,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发现您夜夜在此……”
“大法师的职责不就是保护王的安危吗?”日日树涉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内那个伏案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微风吹过带起庭院中的落叶,日日树涉忽然神色一凛,抬手间一道紫光射向东北角的阴影处,只听一声闷哼,一个黑影踉跄跌出,转瞬消失在宫墙外。
“有刺客!”老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差点跌坐在地。
“这个月第三个,真是坚持不懈。”日日树涉从袖口拿出一枚追踪器抛向空中,“去告诉侍卫统领,加强宫内巡逻,务必保证王的安全。”
“是。”
老太监踉跄着离去,空中的追踪器已经寻找到了目标,发出刺目的紫光。侍卫们朝着殿外紫光匆匆赶去,日日树涉留在院子里继续维持着结界。自天祥院英智登基以来,类似的刺杀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几次,只是这些刺客身手平平,与其说是来行刺,倒不如说是来试探宫中防卫。
他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三日前在占星台上看到的异象,紫微星旁缠绕的血色雾气越来越浓,这是大凶之兆。而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些刺客身上都带着北境特有的寒铁兵器。
“站在外面不冷吗?”
天祥院英智的声音突然响起,日日树涉回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前,正挑眉看着他。
“还没休息?”日日树涉瞬间换上轻松表情,仿佛刚才的肃杀从未存在。
“看到某人的影子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晃得我眼晕。”天祥院英智虽这么说,嘴角却微微上扬,“进来吧,外面凉。”
日日树涉下意识地翻窗而入,这是他们年少时养成的习惯。比起规规矩矩走门,翻窗总能让天祥院英智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房内暖意融融,日日树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冻得发僵。天祥院英智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
“又用结界了?”天祥院英智皱眉,“我说过不必每晚都用的。”
“陛下若有个闪失,臣万死难辞其咎。”日日树涉笑着抽回手,却在转身时被拽住衣袖。
“涉。”天祥院英智的声音突然低沉,“我不需要你用性命守护我,我更希望你能先保全自己。”
日日树涉怔了怔,随即轻笑:“谁说我要用性命守护了?”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耳畔,“我可是要长命百岁,一直缠着英智呢。”
天祥院英智耳尖微红,却故作镇定地推开他:“油嘴滑舌。既然来了,和你说个事。”
两人在案几前并肩而坐,日日树涉的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方才那个刺客的身法,与北境侯府上的暗卫如出一辙。
“专心点。”天祥院英智用手轻敲他的头,“礼部尚书又上奏催我选妃了,真是难缠。”
日日树涉的笑容僵了一瞬:“那你意下如何?”
“老调重弹罢了。”天祥院英智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这次他们提到了北境侯的嫡女,说是贤良淑德,堪称王后的不二人选。”
日日树涉微微蹙眉,北境侯手握重兵,若与王室联姻,朝中势力必将重新洗牌:“礼部尚书与北境侯素有往来,这次提议恐怕另有所图。”
“我也这般想。”天祥院英智揉了揉眉心。
“三日后是月蚀之夜,阴气最盛之时,恐有异动,请允许我加强宫中戒备。”
“准了。”天祥院英智的声音柔和下来,“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受伤。”
日日树涉笑而不答,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当夜,天祥院英智做了个梦。梦中回到十四岁那年,他和日日树涉在御花园的梅树下约定:“等我当上大王,你就做我的大法师,我们要一起治理王国!”
少年时的日日树涉笑得灿烂,紫眸中盛满星光:“好啊!不过英智要答应我,要永远相信我!”
“我答应你。”
忽然梦境开始扭曲,晨间的御花园转眼就变成了血月当空的夜晚。已经长大成人的日日树涉满身是血哭喊着什么,他想听清那句话,却只看到对方颈间的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天祥院英智猛然惊醒,他下意识伸手摸向枕边,却触到一片微凉的绸缎,那是一枚金线绣制的护身符,紫绸为底,繁复的符文在黑暗中泛着细碎流光。
指腹抚过那些精密针脚时,天祥院英智的唇角不自觉上扬,这种以灵力绣制的符文,普天之下只有日日树涉能做得如此完美。他将护身符贴在胸口,感受着其中流动的温暖力量,仿佛那人就守在身侧。
窗外晨光微泄,老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该起了。”
天祥院英智将护身符仔细收进贴身的暗袋:“大法师在何处?”
“回陛下,大法师昨晚离去后就去藏书阁了,说是要查什么典籍。”老太监欲言又止,“老奴瞧着他脸色仍不大好,劝他多歇歇,他却说……”
“说什么?”
“说您的安危比睡觉要紧。”
天祥院英智眉心一跳,抓过外袍就往外走。穿过回廊时,晨露打湿了他的袍角,远远望见藏书阁的窗子里还透着亮。
他放轻脚步上楼,在门前停住。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伏在案前,堆积如山的卷宗像是要把人淹没。
“你该去休息了。”
日日树涉惊得笔都掉了,墨汁溅在袖口也顾不上,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天祥院英智按回椅中。
“英……陛下怎么来了?”
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带着侍卫们退了出去,只留二人独自在内。
“来看看某个不好好睡觉的人。”天祥院英智抽走他手中的卷宗,触到指尖一片冰凉。
“我没事,有些东西不查明白我睡不着。”日日树涉正对着烛火比照两张羊皮卷,苍白的面容被火光镀上一层暖色,却掩不住眼下的疲倦,“昨晚说到北境侯,我忽然想起爹生前曾与我说过关于他们那一派的传承术——傀儡术。”
日日树涉把其中一张羊皮卷摊到桌上,讲解着此术:“傀儡术并非简单的操控活人,而是将活人生魂抽离,用咒线缠绕四肢,如同操纵木偶。”
“所以这阵子的刺客是傀儡?”
“是。”
日日树涉总算想明白为何这些刺客会这么好对付,原来本身就不是人,他们被人操控着来到宫内,只是为了试探宫中的守卫。
“北境侯真是用心良苦,大老远把傀儡送来,真是不容易。”天祥院英智冷笑道,他翻阅面前的卷宗,像是看了一出好戏。
“破此术并不难,只是要花费些时间。”日日树涉从衣领处摘下一枚吊坠,“只要在月蚀之夜前找到傀儡师的本体即可破解,还要你的一滴血作为媒介。”
天祥院英智没有丝毫犹豫,拿出随身带的匕首刺向了指尖,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红水晶上,竟如活物般被吸收,在晶体内部绽开一朵妖冶的血花。
“我会召北境侯入宫觐见,到时候……”
两个人的脑袋凑得极近,日日树涉都能看清天祥院英智眼下的因疲惫产生的青色,鬼使神差般手就这么伸了上去,在即将触碰之时,那张脸已经面向了自己。
“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日日树涉这才回过神,指尖堪堪停在距离天祥院英智脸颊一寸之处,他的眼眸微微颤动,像是被烛火晃了眼,又像是被什么更灼热的东西烫着了心尖。
“抱歉,走神了。”日日树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拾起案上沾血的吊坠,那滴殷红在晶体中缓缓晕开,如同冬日里绽放的梅,“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你爬树摔伤膝盖,也是这般干脆利落地抹了把血就继续玩。”
天祥院英智怔了怔,忽而轻笑出声:“那时候某人可是吓得脸色发白,一路背着我跑回寝宫,差点把御医撞个人仰马翻。”
微弱的烛光映得日日树涉侧脸忽明忽暗,他垂眸将吊坠重新戴好,冰凉的晶体贴着心口,却仿佛有团火在烧。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翻看着面前的羊皮卷。直到窗外晨光渐亮,驱散了最后一抹夜色,天祥院英智这才有所动作,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日日树涉的脸:“现在去休息,这是命令,不得违抗。”
日日树涉捉住那只欲抽离的手,低头将唇贴在对方指尖,这个吻轻得像片雪花,却烫得两人心头俱是一颤。
“遵命。”
第六章.月蚀
月蚀前夜,北境侯如约入宫。
宴席设在摘星楼,此处视野开阔,能将整座王城尽收眼底。天祥院英智端坐主位,王袍上的金线绣龙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尽显威严。日日树涉则静立其侧,手中摩挲着法杖,目光却紧紧盯着远处的北境侯。
“侯爷远道而来,真是辛苦。”天祥院英智举杯示意,琥珀色的酒液映着烛光,“孤听闻北境近来不太平?”
北境侯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窝深陷,笑起来时眼角堆起层层褶皱,他站起身行了礼:“托陛下的福,不过是些流寇作乱,不足挂齿。”
“哦?”日日树涉轻笑了一声,“可近些天我夜观星象时,发现北境阴气凝聚,恐有妖邪作祟,北境侯还要隐瞒吗?”
席间气氛骤然一凝,北境侯举杯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日日树涉:“大法师果然慧眼。说起来,臣途经青冥山时,倒是遇见一件怪事。”
他话音未落,窗外忽起一阵阴风。天祥院英智指尖轻叩案几,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笼罩整个楼阁,将阴风隔绝在外。
“侯爷继续。”天祥院英智唇角含笑,眼底却一片寒凉。
北境侯额头渗出细汗,目光不断地在面前两人中流转,见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他只好干笑两声继续说道:“那山里突然多了许多行尸走肉,见人就咬。”
“有趣。”
日日树涉突然抬手,一束紫光直射北境侯心口,只听到一声惨叫,北境侯胸前竟浮现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那些丝线另一端延伸向虚空,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着。
“傀儡术的反噬滋味如何?”日日树涉步步逼近,法杖顶端凝聚起一束红光,“操控那么多傀儡,很耗费心力吧?”
北境侯的面容开始扭曲,皮肤下像是有无数虫子在蠕动:“你们早就知道了?”
天祥院英智缓缓起身,他走到北境侯面前,俯视着这个曾经权倾一方的诸侯:“从第一个刺客出现时,我们就察觉到了异常。说说吧,谁指使你来的?”
“指使?”北境侯顿了一下,随即癫狂大笑,“谋取篡位的事还需要人指使吗?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突然爆裂开来,血肉飞溅的瞬间,日日树涉闪身上前将天祥院英智护在身后,法杖划出一道光幕,将污秽尽数挡下。
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乌云密布,月亮被一点点吞噬,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被操控的傀儡双眼空洞,动作却异常敏捷,转瞬间就将摘星楼围得水泄不通。
“月蚀提前了。”日日树涉握紧法杖,声音凝重,“有人在强行催动阵法。”
天祥院英智伸出手,掌心金光闪烁,一柄长剑凭空出现:“看来今晚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一个冲上来的傀儡被日日树涉拦腰斩断,没有流血,而是化作缕缕黑烟消散。更多的傀儡前赴后继,两人背靠背形成防守之势,刀光剑影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左边!”
“身后!”
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多言就能感知对方的动向。天祥院英智的剑锋划过一道金色弧光,将三个扑来的傀儡拦腰斩断,同时日日树涉挥出法杖在空中划出繁复符文,雷电交织成网,将试图偷袭的敌人尽数剿灭。
然而,傀儡的数量却仿佛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日日树涉微微喘息,目光扫视四周,忽然注意到远处的宫墙上立着一道黑影,那人披着宽大的黑袍,双手结印,指尖牵引着无数银丝,正是他在操控这些傀儡。
“在那里!”
两人纵身跃下摘星楼,在宫墙间疾驰。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立刻操控傀儡阻拦。天祥院英智翻转长剑刺入傀儡的队伍中,为他们劈开了一条能行走的道路。很快,他们便来到黑袍人所在的宫墙下。
“到此为止了。”日日树涉站在黑袍人身后用法杖直指对方。
黑袍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老而狰狞的脸:“大法师,好久不见,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日日树涉瞳孔骤缩:“怎么是你?”
“你认识他?” 天祥院英智皱了皱眉,手里的长剑抵在黑袍人心口处,只要用力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我父亲的旧部。”日日树涉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当年叛乱失败后逃走的余孽。”
“大法师,前任大法师的死也是您心里的一根刺吧,这么久过去了您难道一点都不……”
黑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日日树涉锁住了喉咙,下一秒头颅就滚落在宫墙青砖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仍大睁着,仿佛还在质问。
“涉?”天祥院英智很是疑惑,他不明白日日树涉为何如此着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日日树涉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月蚀暗红色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单薄。
“不过是败犬的狂吠罢了。”他抬手拭去手上的血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年的一切都是父亲咎由自取。”
“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天祥院英智的声音有些颤抖,当时自己得知真相后为了保住日日树涉的法师之位,下旨统一宫内口径,并封住一切消息,等外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他篡改过的版本。
“我很早就知道了。”日日树涉背对着天祥院英智,眼底露出一丝伤感与决绝,“这是父亲自己造的孽,不关任何人的事。”
最后一缕月光被黑暗吞噬,整座王城陷入死寂。天祥院英智走向前,他伸手想触碰日日树涉的肩膀,却迟迟没有落下:“我们先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宫道两侧的灯笼不知何时已全部熄灭,只有侍卫们举着的火把照亮前路,跳动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行至寝宫门前,日日树涉忽然驻足:“今夜我需去净化残余的傀儡,陛下先去休息。”
“你受伤了。”天祥院英智却抓住他的衣袖不肯让他走,方才在混乱中未曾注意,此刻他才发现日日树涉的袖口已被鲜血浸透。
“小伤而已。”日日树涉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带着走了进去。
寝宫内,天祥院英智亲自为日日树涉处理伤口,烛光下,那道贯穿小臂的伤口皮肉外翻,泛着不祥的紫黑色。
“有毒?”天祥院英智眉头紧锁,取来银刀在烛火上消毒。
“傀儡术的阴气入体,不碍事。”他望着天祥院英智专注的侧脸,嘴唇微动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刀刃划过伤口,黑血瞬间涌出,日日树涉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层层汗珠。天祥院英智的动作顿了顿,忽然俯身,双唇贴上伤口。
“英智!你在做什么!”日日树涉猛地想抽回手,却被牢牢按住,温热的触感沿着伤口蔓延,他能感觉到天祥院英智在吮吸那些毒血,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烫。
“别动,马上就好了”天祥院英智吐出一口黑血,唇色因毒素而泛紫,“王室真气可净化阴毒,你不知道吗?”
日日树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知道,因为此时自己胸口处的红水晶吊坠在衣襟下发着烫。那枚能吸纳真气的法器,正饥渴地颤动着,渴求那一抹真气。
“好了!”他强行抽回手臂,力道之大让天祥院英智踉跄了一下,“已经没事了,陛下今日疲惫,臣不打扰了。”
天祥院英智用指腹擦去唇边血渍,神情复杂地看着日日树涉:“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发抖?”
日树涉望着天祥院英智染血的唇,头脑一热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人拉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
这个吻来得凶狠又绝望,带着铁锈味的唇齿交缠间,日日树涉的手滑向天祥院英智的后心——那里是真气汇聚之处。父亲临终前留的话在耳边回响:“夺取真气,你就能成为真正的王。”
可……他还是下不了手,凝聚法术的手转为抚摸,他抱着天祥院英智吸取着对方口中稀薄的空气。
“涉!”天祥院英智猛地推开他,唇角还连着银丝,“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日日树涉如梦初醒般,慌乱地站起身,他后退几步,直到背脊贴上冰冷的殿柱:“夜深了,陛下该休息了,臣告退。”
天祥院英智望着日日树涉仓皇离去的背影,指尖抚过仍带着血腥味的嘴唇。烛火在穿堂风中剧烈晃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又缩短,如同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缓步走向院中,夜风卷着残花掠过指尖,远处日日树涉的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来人。”天祥院英智坐在廊下,暗处闪出几道黑色的身影,“去查查大法师近日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前任大法师的旧部。”
暗卫领命退下,其中一道身影离去前将一本古籍放在了天祥院英智的身侧,那是之前他让人去查关于傀儡术的资料,可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这本古籍也没什么用了。
就在他起身时,古籍被衣服扫落到地上,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羊皮纸,中间画着与日日树涉胸口吊坠相似的图画,旁边密密麻麻记载着某种禁术。当他看清内容时,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竟是夺取王室真气的禁术!
天祥院英智攥紧羊皮纸,胸口如压千钧,那个吻的温度还残留在唇上,可记忆中日日树涉触碰他后心的手掌,此刻想来却如毒蛇般冰冷。
“涉,你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的日日树涉跪坐在法师塔的密室中,红水晶吊坠悬浮在法阵中央,散发出光芒照亮了整个法师塔顶。水晶里流转着一缕金丝,那是方才从天祥院英智唇间窃取来的一丝真气。
“还不够!”
他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安心维系阵法。草草结束后,他瘫坐在地上,脑中都是刚才那一吻。他不敢去想天祥院英智对自己的感情,他开始害怕那份独属于自己的信任,害怕这份信任日后会变成一把利剑,刺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跪在地上,手中死死抓着那根吊坠,从晶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泪痕,喉间溢出的呜咽被手掌阻隔,就像他始终说不出口的,究竟是恨意还是爱意。
第七章.裂痕(上)
霜降这日,朝堂上的气氛格外凝重。天祥院英智端坐龙椅,冕旒垂珠遮住了他眼底的倦色。自月蚀之夜后,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日日树涉了,那人称病闭门不出,连每日例行的占星都交由副手代劳。
“禀陛下,北境叛乱已平,但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兵部尚书的奏报声忽远忽近,天祥院英智并没有在听,他的思绪早已飘远。昨夜暗卫来报,日日树涉确实在暗中修习禁术,法师塔顶层的阵法痕迹与古籍记载分毫不差。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重臣前往安抚。”
“准奏。”天祥院英智回过神,目光扫过右侧空置的大法师席位,“着礼部侍郎即日启程,开仓放粮。”
“陛下圣明!”老丞相突然出列,雪白的胡须随着激动的语调颤动,“老臣另有一事相求。大法师已过弱冠之年,按祖制该议婚事了。”
殿内骤然一静。天祥院英智敲击扶手的手指顿住了,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从指尖蔓延至心脏,仿佛有人用银针挑开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
“哦?”他抬头看向前方的老丞相,眼底的不悦被隐藏起来,“丞相有人选?”
“老臣孙女年十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臣侄女年十六!”吏部尚书急忙打断,“精通医术,与大法师正是良配!”
朝臣们突然争先恐后地推荐起自家女眷,仿佛忘了半月前还在逼王选妃。天祥院英智被群臣吵得头疼,双眼失焦打算放空自己。这时他注意到殿角有个青袍官员始终低头不语,那是新上任的史官,笔尖正在竹简上疾书,想必是在记录群臣争婿的盛况。
“此事容后再议。”天祥院英智感觉自己的颅内有千百只蚂蚁爬过,太阳穴突突跳着,他再也支撑不住,拂袖起身,“退朝。”
余音还在金銮殿内回荡,人却已消失在侧门处。朝臣们纷纷跪拜,却有几个老臣交换着眼色,礼部尚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朝笏,对身旁的户部侍郎低语:“近来大法师久不露面,陛下似乎格外焦躁啊。”
户部侍郎捋着胡须,眼睛却追随着天祥院英智离去的背影:“说来也怪,自月蚀之夜后,法师塔就闭门谢客,可偏偏陛下这几日总望着塔顶出神,怕不是闹了矛盾。”
两人的对话虽轻,却恰好能让周围的同僚听见。工部员外郎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上月我去法师塔送修缮图纸,正撞见陛下从塔里出来,大法师的手还托在陛下的腰上……”
话未说完,被老丞相一声咳嗽打断。
“诸位大人。”老丞相的视线在朝臣们面前一一扫过,“老朽记得先王在时,若有重臣久病不朝,按例该派御医探望才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礼部侍郎立刻上前:“下官听闻,太医院使三日前就去过法师塔,却被拦在门外。守塔的童子说……”他忽然噤声,左右张望。
“说什么?”几位大臣不约而同地凑近。
“说陛下有令,除他本人外,任何人不得打扰大法师静养。”
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在朝臣间蔓延,史官手中的笔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兵部尚书忽然笑道:“说起来,陛下今年有二十了吧?先王在这个年纪,早已立后纳妃。”
“可不是么。”吏部尚书接口,“偏生陛下把选秀的折子全驳回了,倒是每月往法师塔送的珍稀药材,从未间断过。”
朝臣们的眼神越发微妙。突然,一阵清脆的玉器碰撞声从殿外传来,天祥院英智的贴身老太监不知何时折返,正站在廊柱旁,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诸位大人聊得热闹,陛下命奴才来取落下的暖手炉。”老太监笑眯眯地走上前,弯腰拾起龙椅旁的鎏金手炉,状似随意地补充,“陛下让老奴传话,说北境赈灾的章程,还请诸位午时前递到御书房。”
待老太监走远,工部员外郎才敢喘气:“这老阉货定是听见了。”
“慌什么?陛下若真与大法师有什么,反倒是件好事。”老丞相意味深长地环视众人,“总比让家中女眷进宫守活寡强。”
此时史官忽然小声道:“下官……下官记得祖制有云,王与法师当……”
“祖制?”老丞相突然用蟠龙杖重重顿地,“先王在时,还说过法师不得留宿宫中呢!结果怎样?大法师在陛下寝殿值夜的日子还少吗?”
史官的手一抖,在竹简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下官觉得,此事还是不宜妄议。”
“年轻人。”老丞相拍拍史官的肩膀,“记史的要诀在于,该详处详,该略处略。有些事,不写比写更明白。”
正午的烈阳照射着法师塔,日日树涉站在绘满符文的法阵中央,他闭目吟诵咒语,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复杂的符文。
“不行。”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法阵中央悬浮着一缕从天祥院英智身上汲取的王室真气,纯净而强大,却难以完全炼化。
月蚀之夜,他晕了头脑与天祥院英智亲在一起,本想接着由头摄取足够的真气至法器内,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动手。不是他不想,是他做不到,只要对面是天祥院英智,看见那张脸,他就无法狠下心去做这件事。
他缓了缓心神,抬头望向墙上悬挂的画像——那是他父亲的遗像,画中人目光如炬,仿佛仍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画像下方的香炉中,三炷香早已燃尽,只余灰白的香灰。
“大法师。”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朝会结束了,陛下已经在法师塔门口了。”
日日树涉瞳孔微缩,迅速挥袖用法力抹去地上的阵法痕迹:“说我正在冥想,不宜见客。”
“可陛下说若再将他拒之门外,就拆了塔前的梅林。”
日日树涉指尖一颤,那片梅林是他上任大法师第一年,天祥院英智命人从南境千里移栽而来。那年冬天特别冷,红梅却在雪中开得极艳,天祥院英智披着白狐大氅站在梅树下,笑着对他说:“听说梅花盛开甚是绝色,孤便把整个南境的珍品都给你搬来了,以后年年都能看到如此美景!”
“让陛下进来吧,先别带到这里。”日日树涉叹息着整理衣袍,将装有真气的吊坠重新放回衣领内,伸手打开窗户,将屋内真气气息尽数散去。
但当天祥院英智踏入法师塔时,扑面而来的能量波动还是让他有所察觉,这股气息太过熟悉,那是他自己的真气残留。
“陛下。”大法师的贴身侍从拦在顶层门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大法师正在冥想,陛下在此等……”
侍从的话还未说完,门就被天祥院英智大力推开。木门撞在石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起几只栖息在窗棂上的乌鸦。室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盏青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日日树涉背对门口站在窗前,银白色的长发在暗处依然醒目。
“几日不见,大法师倒是投身于冥想。”天祥院英智反手关上门,声音里的讥讽掩饰着更深层的情绪,“莫非是在参悟什么高深法术?”他缓步向前,靴底碾过地上已清理干净的法阵痕迹。
“陛下何出此言?”
“大法师闭关不见人,除了修炼还能做什么?难道是孤误会大法师了?”
日日树涉奉上了一盏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陛下今日似乎格外关心臣的私事?”
“今日早朝,朝臣们对于大法师的婚配很是在意。”他停顿得恰到好处,“介绍的几位女眷都很适合大法师。”
“陛下的婚事还未定,朝臣们怎么忽然对臣的终身大事起了兴致,真是不妥。”日日树涉抬眼看着天祥院英智的反应,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惜对方隐藏得很好,面部淡淡的像是从前,只是话语中句句带刺。
“孤也觉得甚好,你既然整日闭门不出,不如早点成家,省得朝臣们总在背后议论。”
日日树涉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哦?那陛下觉得,臣该选哪家的小姐?”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莫非……陛下心里已有人选?”
天祥院英智的指尖微微收紧,杯中的茶水泛起细微的涟漪:“大法师这么问,想必已心有所属。”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陛下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啊。”日日树涉站起身,缓步靠近那位靠在窗边的身影,“是在试探臣的忠心?”
天祥院英智没有后退,只是微微仰头看他:“孤只是好奇,大法师对孤的忠诚,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日日树涉愣了愣,想张嘴说话,但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在天祥院英智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日日树涉拉住了他。
“陛下若不信臣,又何必留臣在身边?”
“因为孤想听你亲口说。”天祥院英智的声音软了下来。
日日树涉将他转过身,把那双颤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那陛下呢?您今日来,到底是来质问臣,还是来确认自己的心意?”
“放肆。”他低斥,却没能挣开那只手。
日日树涉笑着逼近一步:“陛下明明知道,臣的忠诚从来只给一个人。”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雨声淹没了室内骤然紊乱的呼吸声,日日树涉的吻落在天祥院英智颤抖的眼睫上时,窗外又一记惊雷,他尝到微咸的湿意,分不清是雨是泪。
第八章.裂痕(下)
自天祥院英智从法师塔回来后,他变得更加沧桑,脑中都是日日树涉的身影,但却猜不透此人的真实心意。
“陛下,法师塔的密报。”暗卫首领无声无息地跪在阴影处,呈上一卷羊皮纸。
天祥院英智展开羊皮纸,上面详细记录着日日树涉近日的一举一动。字迹工整却冰冷,记录着大法师每日的行程、会面,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注意到日日树涉最近频繁出入藏书阁的禁书区,查阅的正是关于王室真气的古籍。
“他佩戴的吊坠,确认是这个样式吗?”他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停在那个被朱砂圈出的图案上,那是一枚六棱红水晶,中央嵌着细如发丝的金纹。
“分毫不差。属下看得真切,水晶内部有金色丝线流动,与书中记载的夺气法器特征完全吻合。”
“加派三倍人手监视法师塔,特别是大法师接触过的药材和食物。”他的声音比窗外的冰雨更冷,“不要让大法师察觉。”
“是。”暗卫如烟雾般消散。
天祥院英智独自站在窗前,他想起先王曾经对他说:“英智,你记住,王座永远是孤独的。越是亲近之人,越可能成为致命的威胁。”
那时的他还小,根本参不透其中更深层的意思,况且身边只有日日树涉陪伴着自己,他很快把这些话抛之脑后。再到后来登基之日,日日树涉作为新任大法师站在他身侧,四目相对之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托付生死的人。
“陛下,该准备上朝了。”老太监在门外轻声提醒。
朝堂上,众臣噤若寒蝉。天祥院英智今日未戴冕旒,苍白的面色在玄色王袍映衬下更显病态。他听着兵部尚书结结巴巴地汇报北境捷报,目光却一直落在右侧空置的席位,日日树涉已经十日未上朝了。
“禀陛下,北境侯余党已尽数伏诛。”兵部尚书额头沁出冷汗,“只是民间流言四起,说陛下与大法师有悖伦常。”
朝堂上一片哗然。天祥院英智注意到老臣们面露鄙夷,而年轻官员们则神色愤慨。自先王驾崩后,朝堂便逐渐分裂为两派——保王派与法师派。保王派多为世家老臣,认为法师权力过大;法师派则多是年轻官员,支持新兴政策,即认为法师应手握重大权力。
原本两派还算和睦相处,可自从自己与日日树涉关系紧张之后,派系之间的争端就开始了,在朝堂上都能争辩几句,更何况私底下。
天祥院英智冷笑一声,指尖敲击龙椅扶手的节奏泄露了他的不耐:“查出源头了吗?”
兵部尚书战战兢兢:“据查,是北境叛乱余党故意散布,意在离间陛下与大法师。他们还说前任大法师曾谋害先王,其子现任大法师意图控制陛下。”
“荒谬!”年轻的首席法师突然出列,这是法师派的骨干,“前任大法师曾为先王治病耗尽法力,昏迷半月有余,此事太医院有记录为证。如此尽心尽力,敢问谋害先王的说辞证据何在!”
老丞相抬起头看着天祥院英智,声音异常坚定:“老臣以为,流言止于智者。陛下若早日立后……。”
“丞相。”天祥院英智抬高了音量,“北境刚平,南疆又起战事,尔等不思为国分忧,反倒整日盯着孤的寝宫?”他站起身,扫过底下那些低着头心思却不在正经事上的朝臣。
“传旨,再有妄议此事者,以谋逆论处!”
退朝后,天祥院英智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这里也栽着几棵梅树。他想起去年,日日树涉还在这为他折梅煮酒,笑着说要为他酿一辈子的梅花酿,当时那人眼里的温柔,不知是演戏还是真心。
这些日子,他与日日树涉相互周旋、相互试探,好话重话也都说了遍,但他还是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答案。简单来说,是日日树涉隐藏得太好了,任何情绪都能被他掩盖住,转而变成天祥院英智最熟悉的神态。
法师塔内,日日树涉站在占星台上,外袍在夜风中如流云般浮动。他指尖轻点水晶球,表面泛起涟漪般的微光。暗处几道气息如影随形,数目比平日多了几倍。
他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白袍随颤抖的肩膀滑落,水晶球“啪”的一声碎裂开来,飞溅的碎片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大法师!”侍从惊慌上前,却被他抬手制止。
“无妨。”日日树涉拭去血迹,指尖在吊坠上停留片刻,“今夜星象紊乱,恐有血光之灾。去请陛下……不,不必了。”他苦笑着摇头,踉跄扶住栏杆的模样恰好落在暗卫眼中。
当消息传到御书房时,天祥院英智正在批阅奏折,朱笔在“诛杀北境余党”的批复上洇开一团猩红。
“咳血?”他扔下笔,袖口扫翻砚台,“太医怎么说?”
“大法师拒绝诊治,他说……”暗卫咽了咽口水,“说生死有命。”
“荒唐!”
等天祥院英智来到法师塔时,日日树涉正倚在窗边撕扯染血的绷带。见到来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手中银剪却不慎划破纱布,鲜血顿时浸透衣领。
“陛下怎么来了?”日日树涉任由对方夺过剪刀,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妖艳。
天祥院英智粗略扫了眼伤口,捏住他下巴的手在发抖:“你故意的。”
“陛下派暗卫监视,臣不过礼尚往来。”日日树涉站起身,把手抵在天祥院英智的胸口处,金纹在布料下剧烈闪烁,“您看,真气在共鸣呢。”
剪刀抵住日日树涉咽喉的瞬间,天祥院英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先王教他习字时候抓住他手腕的宽厚手掌、登基典礼上日日树涉为他整理冕旒时冰凉的指尖,还有那些深夜里日日树涉独自守夜的单薄背影。
“陛下?”日日树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天祥院英智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看见日日树涉向来从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里涌动着真实的惊慌。真奇怪,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想日日树涉的眼睛原来在月光下会变成这种颜色,像极了御花园里那些沾着晨露的紫阳花。
“当啷”一声,银剪落地。
天祥院英智任由自己的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视野边缘开始泛黑,就像被墨水浸透的宣纸。
“英智!”
他听见日日树涉撕心裂肺的喊声。多可笑啊,这位永远优雅、处变不惊的大法师,居然会这样失态地喊他名字。天祥院英智想笑,却咳出一口鲜血,正好溅在那枚红水晶吊坠上。
水晶瞬间迸发出刺目的血光,日日树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眼睁睁看着那些血珠被水晶贪婪地吸收,金丝变成骇人的猩红色。更可怕的是,他颈间那道被剪刀划出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与之相对的,是天祥院英智胸口的金纹正在急速暗淡。
“别吸了!”日日树涉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摘下吊坠,却发现链子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锁在他的脖颈上。
天祥院英智的意识已经模糊,但他仍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被强行抽离。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寒冬里被人一点点抽走棉被,先是四肢发冷,然后是五脏六腑,最后连心脏都仿佛要结冰。
“停下…快停下啊……”日日树涉徒劳地用手捂住水晶。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原本精心设计的计划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不过是想让天祥院英智看见自己虚弱的模样,以他的了解,天祥院英智必定会心软,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大部分真气被抽离身体,天祥院英智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倒。日日树涉连忙接住他,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天祥院英智感觉有人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
是雨吗?不,法师塔并没有露天。
哦,原来是日日树涉的眼泪。
第九章.窥心
太医的手搭在天祥院英智的腕上,眉头越皱越紧。他换了几次手指位置,最后几乎是惊恐地收回手,跪伏在地。
“陛下因疲劳过度心疾发作昏厥,臣可以治疗陛下昏厥之症,可陛下体内真气正以异常速度流失,臣惶恐不知该如何诊治。”太医的声音颤抖着,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面色阴沉的大法师。
日日树涉站在床榻边,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当殿门关闭的刹那,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柱才没有跌倒。
“英智。”日日树涉轻声唤着这个只有在无人时才敢出口的名字,指尖轻轻描摹着对方苍白的面容。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一束淡紫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流出,缓缓注入天祥院英智的胸口。这是续命之术,极其消耗施术者的精气。随着法术的进行,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每当他施法时,颈间的红水晶吊坠就会微微发亮,将溢散的真气一丝不漏地吸入其中。水晶内部的金丝变得更加明亮,而天祥院英智的状况却没有明显好转。
日日树涉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法力,他瘫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却发现吊坠的颜色已经深了好几个度。他颤抖着手想要摘下它,却发现链子像是长在了肉里,轻轻一扯就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怎么会这样?”日日树涉喃喃自语。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这枚吊坠能自主吞噬真气!以往每次从天祥院英智那里取得真气后,都需要他亲自催动法阵才能炼化。可如今看来,吊坠早已不再需要他的引导。
日日树涉不想要天祥院英智的命,他只是想慢慢从内部剥离真气,在并不伤害天祥院英智身体的情况下完成这件事。可现在吊坠强行吸收,破坏了他的计划。但此时却没有合适的解法,他只能强撑着再次施法,却因体力不支而昏倒在床边。就在他失去意识的瞬间,吊坠上的红水晶开始发光,一股暖流反向流入他的体内,那是被提纯过的王室真气。
当天祥院英智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床顶熟悉的龙纹幔帐。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让他松了口气,体内的真气稀薄得可怜,但至少他还活着。
他侧过头,日日树涉趴在床边正在熟睡,未打理过的长发散乱地铺在被褥上。那人即使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天祥院英智动了动身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钩出日日树涉颈间的吊坠,那东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内部的金丝比之前更加粗壮明亮。他能感觉到自己流失的真气就在那里面,被囚禁着,等待着被炼化。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既然日日树涉想要置他于死地,那为何又要帮他治疗,为何又要因为他的昏厥而落泪。包括之前的接吻,如果只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大可不必如此亲密。事到如今,他是真的看不透日日树涉了。
就在天祥院英智发呆之时,日日树涉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后睁开双眼。当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他看清了天祥院英智正凝视着自己,那双眸子倏地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英智。”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终于醒了。”
天祥院英智决定赌一把,他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抚上日日树涉的脸颊,拭去那滴泪水:“抱歉,让你担心了。”
日日树涉怔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温柔的回应。他抓住天祥院英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呢,你我之间不该变成这样。”天祥院英智轻声说,同时暗中观察着日日树涉的反应。那人眼中的担忧和喜悦看起来如此真实,让他几乎要动摇自己的判断。
但几乎不是肯定,天祥院英智太了解这种虚假的表演了,他自己就是最出色的演员之一。
“太医怎么说?”他问道,装作不经意地抽回手。
“说是操劳过度,需要静养。”日日树涉隐瞒了真气流失的事。
果然如此。天祥院英智最不喜他人欺骗,尤其是亲近之人,心底升起一股烦躁感,但表面上并未显露出什么:“那这几日的朝政呢?”
“丞相暂代处理,重要奏折都送来给你过目。”日日树涉说着,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叠奏折,“有几份急得很,我自作主张看了一些。”
天祥院英智接过奏折快速浏览了一遍,批注的字迹工整优雅,决策也基本符合日日树涉的风格。
“不错,做得很好。”他温和地说,“谢谢你,涉。”
日日树涉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得到了莫大的奖赏。天祥院英智不禁想,如果这是演技,那未免太过精湛。
“饿了吗?我让人准备了些清粥。”日日树涉说着就要起身。
天祥院英智拉住他的袖子:“再陪我一会儿。”
这是一个测试,如果日日树涉急于离开,可能意味着他需要处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立刻坐回原位,甚至主动握住了天祥院英智的手。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表面上恢复了从前的亲密。日日树涉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天祥院英智,而天祥院英智则装作完全信任他的样子,甚至允许他接触一些机密奏折。
但暗地里,天祥院英智派出了最精锐的暗卫调查吊坠的来历。同时,他命令太医每日秘密记录他的真气恢复情况。奇怪的是,尽管他感觉自己在慢慢好转,但太医的记录却显示真气恢复速度异常缓慢。
更令人不安的是,日日树涉出入禁书区更加频繁,暗卫报告说,他还在秘密收集一些稀有药材,用处尚未查清。
天祥院英智决定再进一步试探。
傍晚,他故意在日日树涉面前表现出真气不稳的样子,让金纹在皮肤下剧烈闪烁。
“英智!”日日树涉立刻上前扶住他,眼中满是真实的惊慌。
“我没事,只是有些眩晕,可能是上次的后遗症。”天祥院英智装作虚弱地靠在日日树涉肩上,同时暗中观察那枚红水晶吊坠。果然,晶体开始微微发亮,似乎在回应他体内真气的波动。
日日树涉也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松开手后退一步:“我去叫太医。”
“不用。”天祥院英智拉住他,“有你在就够了,你会照顾好我的对吗?”
日日树涉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当然。”
深夜,天祥院英智召来暗卫首领,明确表示要查清大法师最近收集的那些材料。
“是。”暗卫首领犹豫了一下,“陛下,还有一事。大法师昨日秘密会见了一位来自西域的商人,据探子回报,他们交易了一件物品,像是某种法器。”
天祥院英智的眼神冷了下来:“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
另一边,日日树涉端坐在密室中央,面前摆放着新获得的铜镜法器。他皱着眉死死盯着镜中显现的画面——那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团扭曲的金雾,正紧紧缠绕在他脖颈处。
“时间不多了。”他施展法力想要将吊坠脱离身体,但还是徒劳无功。晶体中的金丝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几乎要将整个水晶染成金色。
他拿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复杂的法阵图案——中央是一个人体轮廓,周围写满了古老的咒文。日日树涉用银针扎破手指,将血滴在法阵的特定位置,血液诡异地沿着纹路自动流动起来。
“再给我一点时间,英智。”他的声音几近哀求,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我们都会没事的。”
次日清晨,天祥院英智在御花园遇到了日日树涉,对方站在树下发呆,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天祥院英智出声问道。
日日树涉惊了一下,随即露出惯常的微笑:“在想陛下的身体恢复的情况。”
天祥院英智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你最近睡得不好?”
“有些琐事要处理。”日日树涉轻描淡写地说,手却不自觉地伸向吊坠的方向,隔着衣服摩挲着。
“能给我看看吗?你的吊坠。”
一阵微妙的沉默,日日树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苦笑着摇头:“链子有些问题,取不下来。改日我找人修好了再献给陛下观赏。”
天祥院英智没有坚持,两人继续并肩散步,表面上言笑晏晏,实则各怀心思。
当晚,天祥院英智秘密召见了太医:“如果我主动将真气外引,会有什么后果?”
太医吓得跪伏在地:“陛下三思!您现在真气本就稀薄,若再外引,轻则内力尽失,重则危及性命啊!”
“知道了,退下吧。”
他走到铜镜前,解开衣襟,胸口的金纹已经淡得看不清纹路了。他苦笑着,心底的繁杂更甚。
这场博弈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天祥院英智知道日日树涉在窃取他的真气,却装作不知;日日树涉知道天祥院英智可能已经察觉,却不得不继续隐瞒。他们都在赌,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真情与假意已经模糊了界限。当他们相视而笑时,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那笑容中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第十章.瘟疫
御书房内,天祥院英智捧着新获得的密档细细查看,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那卷已泛黄的羊皮纸。这是先王时期关于前任大法师谋反案的完整记录,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心情重新翻阅。
“以治病为由获取先王信任,后开始逐步接触朝政。”天祥院英智低声念出记录上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心里。他继续往下读,看到大法师如何利用先王的信任在六部安插亲信,以各种理由调离忠臣,随后在各地引发叛乱,由此扰乱先王的注意力以及体内真气。最后就是在那场宫变之夜,强取真气失败被先王反杀。
天祥院英智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不得不放下密档,按住心口。这种痛感已经持续了数月,太医们束手无策,只有日日树涉为他传输法力才能暂时缓解。
“不愧是父子。”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日日树涉现在的行为与记录中的大法师何其相似,以照顾他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接触朝政,借他昏厥之机代为批阅奏折,还有那枚不断吸取他真气的吊坠。
天祥院英智合上密档,闭上眼按了按眉心:“传暗卫统领。”
不多时,一个黑影无声地跪在御案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查清楚了吗?大法师近日有无接触什么人。”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但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回陛下,已经查明。”暗卫统领呈上一份名单,“其中有三人是先朝大法师的旧部后裔,还有两位是当年大法师家族的子弟。”
天祥院英智接过名单,目光扫过每一个名字并将其记在心里。日日树涉在秘密联络先朝余孽,这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继续监视。”
暗卫退下后,天祥院英智走到窗前,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一如他与日日树涉年少时并肩观星的夜晚。那时的日日树涉眼中只有纯粹的仰慕与忠诚,何时变成了如今这般复杂难测?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陛下!边境急报!”侍卫跪地呈上信函,“南境三城突发瘟疫,已有千人染病,死者过百。”
天祥院英智展开信函,眉头越皱越紧。瘟疫来势汹汹,若不及时控制,恐酿成大祸。
“传大法师。”
当日日树涉匆匆赶到时,天祥院英智已经拟好了旨意,他仔细观察着日日树涉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南境瘟疫肆虐,孤命你即刻前往救治。”天祥院英智直视着日日树涉的眼睛,“以你的法力,应该能控制住疫情。”
日日树涉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一拜:“臣领旨。”
“你还有什么请求?”
日日树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天祥院英智读不懂的情绪:“臣需带上王室密库中的几味药材。”
“准了。”
日日树涉离开后,天祥院英智立即召来太医:“留意大法师取了哪些药材,再对照治疗瘟疫的常用方子,看他多拿了什么。”
太医领命而去,赶着在天亮前来回禀:“大法师多取了龙血竭、千年雪莲和引魂砂。”
天祥院英智挑了挑眉,前两味是续命珍品,而引魂砂,那是炼制法器的关键材料。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王城到南境的路线,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传令禁军统领,加强王城防卫。再派一队精锐暗卫,远远跟着大法师,每日汇报他的行踪。”
南境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日日树涉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哀鸿遍野的景象。街道上到处是裹着白布的尸体,幸存者们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大法师,药材已经分发下去了。”地方官员报告道,“但疫情仍在扩散。”
日日树涉点点头:“按我教的方法熬药,能救一个是一个。”他的声音平静,眼睛却在搜寻着什么。
夜深人静时,他悄悄来到城外的乱葬岗,这里堆满了因瘟疫而死的尸体,怨气冲天。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炉,点燃了特制的香料。
“对不住了各位。”他低声念咒,铜炉中升起缕缕青烟,缠绕在尸体周围。若有懂行的人在场,会认出这是极其阴损的聚魂术——收集新死之人的残余法力为己用。
日日树涉的额头渗出冷汗,这种邪术有违天和,但他别无选择。吊坠吸取真气的速度越来越快,天祥院英智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他必须在一切无法挽回前,炼制出一个能容纳王室真气的容器,将红水晶中的真气转移回去。
“再快一点……”日日树涉咬破手指,将血滴入铜炉。火焰猛地窜高,映照出他憔悴的面容,连续几日的双重消耗,白天救治百姓,晚上秘密施法,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铜炉中央,一块玉石正在慢慢成形。这是他用引魂砂和死者法力炼制的容器,但进度远不如预期。
“大法师!”一个侍卫匆匆跑来,“王城急报!”
日日树涉迅速收起铜炉,接过信函。信中只说陛下身体不适,催他尽快解决疫情回宫。但日日树涉读出了字里行间的危机,天祥院英智可能已经察觉了什么。
他摸了摸颈间的红水晶吊坠,里面的金丝已经占据了九成空间。
时间不多了……
王城内,天祥院英智收到了暗卫的密报。
“大法师白天救治百姓,晚上却去乱葬岗施法?”天祥院英智眉头紧锁,“可查到他在做什么?”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似乎是在炼制某种法器。”
天祥院英智挥退暗卫,召来太医:“孤体内的真气情况如何?”
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答:“回陛下,真气仍在流失,速度比之前更快了。照这样下去,不出半月……”
“孤知道了。”天祥院英智打断他,“你下去吧。”
独自一人时,天祥院英智解开衣襟查看胸前的金纹。原本连接成线的纹路此刻变得断断续续,这是真气即将枯竭的征兆。
三日后,边境传来捷报,瘟疫得到控制,大法师不日将返程。天祥院英智登上城楼,眺望远方,他需要当面问清楚,即使答案可能会让他心碎。
当日日树涉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城门外时,天祥院英智下令关闭城门,只留城楼上的小门开启。
“陛下这是何意?”日日树涉仰着头,声音虚弱沙哑,脸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
天祥院英智冷冷地注视着他:“孤有些问题,想请大法师在入城前回答清楚。”
日日树涉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苦笑道:“陛下请问。”
“你在南境,除了治疗瘟疫,还做了什么?”
日日树涉明显一震:“陛下都知道了?”他急切地想要解释,却突然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红水晶吊坠在他颈间发出刺目的红光。
天祥院英智本能地想要上前,又硬生生止住脚步。他不能心软,不能再次被欺骗。
“那这是什么?”他指着吊坠,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它正在吸干孤的真气,不是吗?”
日日树涉艰难地点头,又摇头:“是……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英智,我发誓。”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几乎哽咽,“告诉我真相!”
他看到日日树涉眼中的痛苦与挣扎,看到那具因疲惫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那枚红水晶发出的不祥之光。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日日树涉背叛的证据,但心底某个角落仍在呐喊,这不是全部真相!
日日树涉望向他的眼神充满哀求:“再给我三天…不,两天就好,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一切。”
“又要等。”天祥院英智怒极反笑,“我已经等得够久了,要么现在说清楚,要么永远别说了!”
他转身欲走,却在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时回头,日日树涉倒在了地上,双手撑地,脸色难看到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你没事吧?”天祥院英智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担忧。尽管愤怒,尽管怀疑,他仍无法对日日树涉的痛苦视而不见。
日日树涉抬起头,眼中满是哀求:“英智请你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
天祥院英智站在城楼上,内心天人交战。风吹起他的衣袍,胸前的金纹隐隐作痛。他想起年少时与日日树涉一起读书修法的日子,想起日日树涉在他登基时立下的誓言,想起那些共同度过的艰难时刻。这些记忆与现在的怀疑在他心中激烈碰撞,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终,他长叹一声:“两天。两天后若再无解释,你我恩断义绝。”
日日树涉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足够了,谢谢。”
天祥院英智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只知道,当看到日日树涉痛苦的样子时,他的心同样在痛。这种矛盾撕扯着他,比真气流失带来的虚弱更令人窒息。
两人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隔着不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天祥院英智望着日日树涉艰难起身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权力与信任,忠诚与背叛,真相与谎言,在这座王城中,一切都变得如此复杂。而作为这里的王,他必须做出最有利于王国的决定,即使那会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人。
第十一章.答案
两日之约如期而至。
天祥院英智站在法师塔底,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黑檀木门。这两日他几乎未曾合眼,暗卫的报告不断传来,日日树涉将自己关在塔顶的密室中,似乎在准备某种复杂的仪式。
“陛下,要带护卫吗?”暗卫首领低声询问。
“不必。”天祥院英智摇摇头,抬手轻触胸前,那里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真气流转,“若他真想对我不利,带多少护卫都无济于事。”
木门无声开启,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塔内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的萤石发出幽蓝的光芒。天祥院英智沿着螺旋阶梯向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塔内格外清晰。他注意到阶梯上散落着各种药材和符纸,有些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当他到达塔顶的密室门前时,他忽然开始犹豫,手放在门把上,深吸了几口气后,推开了门。
日日树涉跪坐在一个复杂的法阵中央,法阵由银粉和鲜血绘制而成,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微光。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痕,有些还在渗血,一块玉石悬浮在他面前,吸收着法阵里的能量。而那根红水晶吊坠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内部的金丝如同活物般蠕动。
“你来了。”日日树涉抬起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却挂着熟悉的微笑,“正好赶上。”
天祥院英智的视线在法阵和日日树涉之间来回移动:“这是什么?”
“转移仪式。”日日树涉艰难地站起身,法阵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闪烁,“我要把真气还给你。”
天祥院英智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日日树涉苦笑一声,“我查阅了所有古籍,请教了隐居的老法师,甚至联系了先父亲的旧部,这个法阵应该能将真气安全转移回去。”
天祥院英智注意到角落里堆满了古籍和失败的试验品,他突然明白了日日树涉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不是在窃取他的真气,而是在寻找归还的方法。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微微发颤。
日日树涉垂下眼帘:“我怕你阻止我。”他轻触颈间的吊坠,“这东西一旦开始吸收就无法停止,除非宿主死亡,但现在我找到了其他方法。”
天祥院英智胸口一窒。他想起那些暗卫的报告,日日树涉频繁出入禁书区,秘密收集药材,甚至不惜使用禁术,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所以你早就发现这个吊坠的问题,然后找方法救我?”
“不……对不起英智。”日日树涉不敢抬头看他,“我原本是想把真气缓慢剥离你的身体,这种方法并不会损伤你的根本。可是我控制不住它了,它开始自主吸收真气,我才知道这是父亲从一开始就规划好的。”
日日树涉抬起头,双眼通红,指尖的法术正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法阵里:“父亲知道我对你……他猜对了,我做不到看着你死。所以当我发现吊坠有问题后,我就开始尝试转移给你,抱歉瞒了你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天祥院英智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他多想冲进法阵抱住日日树涉,可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开始吧。”天祥院英智稳了稳心神,脱下外袍,走入法阵,“需要我做什么?”
日日树涉微笑着看他:“你只需要站在这里。”他指向法阵中央的一个小圆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这个位置。”
天祥院英智依言站定。日日树涉开始吟唱咒语,声音低沉而古老。随着咒语的进行,法阵逐渐亮起,银粉和血迹组成的纹路如同血管般脉动。红水晶吊坠漂浮起来,与玉石相对,悬浮在两人之间,血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
“以吾之血为引,以吾之魂为桥。”日日树涉的声音越渐弱却异常坚定,“归返本源,真气流转!”
红水晶吊坠突然剧烈震动,内部的金丝疯狂扭动,像是要挣脱束缚。一道金光从吊坠中射出,直指玉石,而后照射进天祥院英智的胸口,他感到一股暖流涌入体内,胸口的金纹开始重新显现。
然而此时玉石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金光骤然中断,日日树涉喷出一口鲜血,法阵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怎么回事?”天祥院英智想要上前,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是反噬。”日日树涉跪倒在地,吊坠底下冒出丝丝白烟,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的脖颈,越收越紧,“它拒绝离开宿主。”
日日树涉的脸色由白转青,释放出去的真气被强行吸回,他的瞳孔放大,手指无力地抓挠着颈间的束缚,却无法挣脱。
没有一丝犹豫,天祥院英智猛地撞向屏障。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轻易穿了过去,他扑向日日树涉,双手握住那枚发烫的吊坠。
“你要的是王室真气,都拿去吧!”
他集中体内所有剩余的真气,主动引导它们流向吊坠。胸口的金纹如同燃烧般明亮,然后迅速暗淡下去。吊坠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纯粹的王室真气,渐渐松开了对日日树涉的束缚。
“英智…快停下…”日日树涉虚弱地抗议,却无力阻止。
天祥院英智感受到体内的真气正在被迅速抽干,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日日树涉惊恐的脸和红水晶完全变成金色的瞬间。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日日树涉的床上。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全身无力,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困难重重。
“醒了?”日日树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眼窝深陷,但颈间的吊坠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额头上清晰的三道金纹,那是王室真气外显的标志。
天祥院英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水……”
日日树涉连忙扶起他,将一杯温水送到唇边。天祥院英智小口啜饮,感受着水流过干涩喉咙的清凉,他注意到日日树涉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我昏迷多久了?”天祥院英智问。
“五日。”日日树涉放下水杯,“你失去了所有真气,身体需要时间适应。”
天祥院英智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金纹已经完全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笼罩着他,仿佛失去了某种与生俱来的部分,他试着感应体内的真气,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
“吊坠呢?”
“碎了,它承受不了那么多纯粹的真气。”日日树涉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额头的金纹,“大部分真气到了我这里。”
天祥院英智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最近的早朝?”
“别担心。”日日树涉打断他,“我已经处理好了,你现在的任务是休息。”
天祥院英智敏锐地察觉到日日树涉话中的回避:“不许瞒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日日树涉本不想让他知道,但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还是败下阵来:“法师派借机发难,说你真气尽失,已无资格继续为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暂时将你安置在这里,对外宣称你在法师塔疗养。”
天祥院英智闭上眼睛,他早该料到会这样。他们家族之所以能统治这个王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独特的真气力量,没有真气的王,在那些野心家眼中不过是傀儡。
“他们要我退位?”
日日树涉没有直接回答:“我在争取时间。你的身体太虚弱,现在回朝堂只会让情况更糟。”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本该保护好你,保护好你体内的真气,都是我的错。”
天祥院英智伸出手,轻轻覆在日日树涉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凉而颤抖,与记忆中温暖稳定的触感截然不同。
“不是你的错。”天祥院英智轻声说,“吊坠的反噬谁也预料不到。”
日日树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不恨我?那吊坠是我父亲留下的,我应该早点发现它的危险。”
“但你一直在想办法补救。”天祥院英智平静地说,“暗卫的报告我都看了。你为了寻找解决方法不惜使用禁术,你是在救我啊。”
“可我还是害了你不是吗?”日日树涉痛苦地闭上眼睛,“是我太自负了,没想到吊坠会失控。”
天祥院英智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但这并非因真气流失所致。日日树涉明面上承受着他的怀疑和疏远,背地里却一直在寻找救他的方法。
“傻瓜。”天祥院英智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日日树涉猛地抬头,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英智……”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天祥院英智试图微笑,却因身体的虚弱而显得勉强,“不过至少我们解除了误会。”
日日树涉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会想办法恢复你的真气,一定还有方法!”
天祥院英智摇摇头:“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吧。朝堂上的情况到底有多糟?”
日日树涉的表情变得凝重:“法师派占了上风,保王派群龙无首。他们已经开始讨论禅位仪式了。”
天祥院英智闭上眼睛,失去真气已经够糟了,现在连王位都岌岌可危。但他奇怪地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愤怒或恐惧,也许是因为日日树涉就在这里,紧握他的手,眼中满是坚定。
“你有什么计划?”
日日树涉犹豫了一下:“我需要时间再准备一个仪式,这是唯一能恢复你真气的方法。”
天祥院英智猛地坐直身体,随即因眩晕而不得不靠在床头:“不行!这种仪式的危险性我已经体会过了。涉……我不能失去你。”
日日树涉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英智,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不是你,这一切对我将毫无意义。”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天祥院英智心中某个锁了很久的门。他突然意识到,日日树涉对他的感情远比他想象的深厚。不是出于责任,不是出于忠诚,而是某种更纯粹、更炽热的东西。
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微微发颤:“什么意思……”
日日树涉突然倾身向前,他们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天祥院英智看到日日树涉眼中因真气产生的金丝在闪烁,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我爱你。”日日树涉轻声说,这三个字重若千钧,“不是作为臣子爱戴君主,不是作为朋友珍视知己。而是日日树涉爱天祥院英智。”
天祥院英智的心脏剧烈跳动,即使没有真气,他也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这么多年的猜疑、疏远、试探,原来都是因为他们太害怕承认这份感情。
“我也爱你。”天祥院英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日日树涉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靠近,最终将唇轻轻贴在天祥院英智的额头上。
“休息吧。”日日树涉柔声说,“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天祥院英智点点头,在日日树涉的帮助下躺回床上。身体的虚弱让他很快陷入沉睡,但这次,他的梦境不再充满猜疑和背叛,而是温暖而平静的,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
第十二章.退位
金銮殿内,往日整齐排列的朝臣们今日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日日树涉站在玉阶之下,身着黑色与金色相间的朝服,额头上三道金纹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陛下身体抱恙,今日依旧由我代为理政。”日日树涉的声音平静而有力,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诸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丞相皱了皱眉,向前跨出一步:“大法师,这已经是第七日了。陛下究竟患了什么病,需要如此长时间不见朝臣?”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日日树涉面色不变,但天祥院英智若在此,定能看出他眼中闪过的警惕。
“陛下真气受损,需要静养。”日日树涉简短地回答,“法师塔的各位正在全力诊治。”
“真气受损?”首席法师提高声调,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据我所知,王室真气一旦失去,便再无恢复可能。大法师额上的金纹,莫非就是陛下的真气所化?”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保王派中几位老臣脸色大变,纷纷看向日日树涉的额头。
在一旁聆听的的老将军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用手指着首席法师:“荒谬!王室真气乃天授,岂会轻易转移?你这番言论,莫非是在暗示大法师谋害陛下?”
“我可没说大法师谋害陛下。”首席法师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辜表情,“只是大法师额上金纹确实蹊跷,而陛下又恰好真气尽失,这两者之间,难道不值得探究吗?”
日日树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各位若有疑问,不妨直言。不必在此含沙射影。”
“那我就直说了。”首席法师突然提高音量,“陛下已失去王室真气,按照祖制,便无资格继续为王!而大法师额现金纹,显然是上天选择了新的王!”
“放肆!”老将军怒喝一声,腰间佩剑已出鞘三寸,“陛下尚在,尔等就敢谋逆?”
法师派众人不甘示弱,站在前方的首席法师亮出法器与老将军对峙。一时间,殿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日日树涉抬手一挥,一道金色屏障突然出现在两派之间,将双方隔开。
“够了。”日日树涉的声音中带着怒气,“陛下尚在法师塔养伤,尔等就在此大放厥词,眼中可还有王法?”
首席法师眯起眼睛:“大法师好大的威风。”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道金色屏障,“这法术用的可是王室真气?”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代理执政的大法师身上。日日树涉此时有口难辩,因为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
“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日日树涉转身欲走,“待陛下康复,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等等!”保王派中一位文官突然出声,“我等并非不信您,但陛下多日不露面,民间已有流言四起。为稳定民心,可否让我等见陛下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这个看似温和的请求实则暗藏杀机,日日树涉心知肚明,一旦让他们见到虚弱不堪的天祥院英智,只会坐实了法师派的说法。
“陛下需要静养,不宜见客。”日日树涉断然拒绝,“诸位请回吧。”
那文官冷笑道:“大法师百般阻挠,莫非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倒在地:“报!北境急报!魔族大军突破边境防线,正向王城逼近!”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所有人头上。老将军第一个反应过来:“有多少兵力?现在到何处了?”
“至少五万大军,已攻破三座边城,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侍卫的声音颤抖着,“他们似乎得到了某种力量的加持,我军完全无法抵挡。”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魔族已有百年未曾大规模入侵,此时突然发难,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首席法师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值此危难之际,我们必须立刻确立新王。”
“你闭嘴!”老将军怒骂,“陛下尚在,何来无君之说?”
“一个没有真气的王,如何抵御魔族?”首席法师针锋相对,“而大法师身负王室真气,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救星!”
两派再次争吵起来,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日日树涉站在中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知道,这场闹剧的背后,远不止权力争夺那么简单。
“肃静!”日日树涉再次释放真气,威压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魔族入侵,当务之急是调兵遣将,保卫疆土。至于其他事日后再议。”
他转向老将军:“请将军立刻调集禁军,加强王城防御。”
“遵命!”
日日树涉又看向首席法师:“请首席法师带领众法师协助布置防御法阵,务必在魔族抵达前完成。”
首席法师微微欠身,眼中却闪烁着不以为然的光芒:“如您所愿。”
朝会就这样草草结束。日日树涉快步离开金銮殿,背后传来阵阵议论声。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法师塔顶层,天祥院英智靠在窗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虽然失去了真气,但他的视力和听力依然极佳。从高处俯瞰,他能看到王城的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显然已经听闻了魔族入侵的消息。
门被轻轻推开,日日树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都知道了?”
天祥院英智点点头:“魔族来得还挺快。”
两人沉默片刻,天祥院英智伸手抚上日日树涉的脸颊:“这些天,辛苦你了。”
日日树涉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比起你受的苦,这算什么。”
天祥院英智望向窗外,王都上空已经开始凝聚乌云,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涉,我有一个想法。”
日日树涉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想法?”
“我要退位。”
“什么?”日日树涉猛地站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别激动,你先听我说完。”天祥院英智平静地说,“我失去了真气,已经无法保护这个王国。而你拥有王室真气,比我更适合领导大家度过这场危机。”
日日树涉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你知道我不会接受的。”
“这不是你接不接受的问题。”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坚定起来,“这是为了王国存续必须做出的决定。朝堂上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法师派不会善罢甘休。与其让他们逼宫,不如我主动退位。”
日日树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一定有别的办法!我正在研究如何将真气还给你。”
“来不及了。”天祥院英智指向窗外,“魔族大军不日将至,王国需要一个能够凝聚人心的领导者,而现在的我做不到这一点。”
日日树涉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英智,你是不是打算牺牲自己?”
天祥院英智没有反对,只是微微一笑:“我只是在做对王国最有利的决定。”
“不!”日日树涉冲到他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们还有时间!”
“涉。”天祥院英智轻声打断他,“你曾经说过如果不是你,这一切对我将毫无意义。那这句话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日日树涉的眼中泛起泪光:“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我绝不会接受你的退位诏书。”
天祥院英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拥抱了他。日日树涉能感觉到,怀中的人比之前更加消瘦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夜深人静时,天祥院英智起身来到书桌前,他展开一卷空白诏书,开始书写。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但他写得异常坚定。
“孤承天命御宇多年,今感真气尽失,无力继续统领王国。值此魔族入侵之际,为社稷安危计,特此禅位于日日树涉。此人身负王室真气,德才兼备,必能护我疆土,保我黎民。”
写到这里,他的手微微颤抖,一滴泪水落在诏书上,晕开了墨迹。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望众卿同心协力,共渡难关。钦此。”
放下笔,天祥院英智轻轻抚摸着诏书,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作为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
天祥院英智猛地回头,发现日日树涉站在阴影处,不知已经看了多久。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日日树涉大步走来,一把抓起诏书:“你以为我会接受这个?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他的声音哽咽了,“看着你把自己当成弃子?”
天祥院英智站起身:“这是最好的选择。”
“不!这是最懦弱的选择!”日日树涉愤怒地将诏书撕成两半,“天祥院英智,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不会不战而降!”
“这不是投降!”天祥院英智也提高了声音,“这是为了王国!为了千千万万的子民!”
“那你自己呢?”日日树涉逼近他,“你的尊严呢?你的骄傲呢?你就这样轻易放弃一切?”
天祥院英智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已经没有资格继续为王了。”
“资格不是由真气决定的!”日日树涉抓住他的手腕,“这些年,你带领大家度过了多少难关,救助了多少无辜百姓,这些难道都因为失去真气就一笔勾销了吗?”
天祥院英智挣脱开来:“你不明白,没有真气的王,在魔族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我不能让大家因为我而陷入危险。”
“那你以为我会怎么做?”日日树涉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接受你的禅位,然后看着你死去吗?”
天祥院英智沉默了,他从未见过日日树涉如此失控的样子,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痛苦和愤怒。
“涉。”他轻声唤道,“我别无选择。”
日日树涉突然将他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不,你永远有选择。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这一切,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天祥院英智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拥抱中的温度和力量。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屈服了。
但窗外的乌云越来越厚,远处隐约传来阵阵响声。魔族的大军正在逼近,而王国内部却因权力之争四分五裂。作为王,他必须做出决断。
“涉,答应我一件事。”天祥院英智轻声说。
日日树涉警惕地看着他:“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大家,守住这个王国。”
日日树涉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英智,你要做什么?”
天祥院英智没有回答,只是抵住了他的额头,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那时他们还只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不知道未来会有这么多艰难的选择。
“相信我,好吗?”天祥院英智微笑着说,“就像我一直相信你那样。”
日日树涉想要反驳,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震惊地看向天祥院英智:“你对我下了药?”
天祥院英智扶住摇摇欲坠的日日树涉:“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行英智……”日日树涉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天祥院英智决绝的眼神。
天祥院英智将昏睡的日日树涉轻轻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陪伴自己半生的挚爱,然后毅然地走向门口。
门外,暗卫首领已经等候多时。
“陛下。”
“传口谕。”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明日早朝,孤将亲自宣布退位决定。”
暗卫首领震惊地抬头:“陛下!”
“去吧。”天祥院英智摆摆手,“另外,加强法师塔的守卫,务必保护好大法师。”
暗卫首领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领命而去。
天祥院英智站在走廊上,望向窗外的夜空。乌云已经遮蔽了所有星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知道,明天的朝堂上将有一场恶战。但这一次,他将独自面对。
第十三章.决绝
黎明前的法师塔笼罩在诡异的静谧中,天祥院英智站在铜镜前,手指颤抖着系紧朝服最后一颗金纽扣。镜中的人影苍白如鬼,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曾经流转金纹的胸口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陛下,马车已备好。”老太监在门外低声禀报。
天祥院英智深吸一口气,转向床榻上沉睡的日日树涉。药效能持续到正午,那时一切已成定局。他俯身轻抚对方额前的金纹,那三道纹路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像是回应他的触碰。
“原谅我。”他轻声道,声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马车碾过王城街道时,天祥院英智透过纱帘看到街市上人心惶惶的景象。商贩们早早收摊,母亲们紧紧拽着孩童的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比平日急促许多。魔族逼近的消息如同一把利刃悬在每个人头顶。
宫门前,守卫见到马车上的王明显一怔,随即跪地行礼。天祥院英智强撑着一口气,挺直腰背走向金銮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失去真气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量,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陛下?”侍从官见到他时惊得连忙跪倒在地。
“召集朝会。”天祥院英智打断他,“立刻。”
侍从官慌张退下。不多时,急促的钟声响彻王宫。天祥院英智坐在王座上,感受着冰冷的玉璧贴着他单薄的脊背。曾几何时,这里的每一寸都充盈着真气的温暖,如今只剩刺骨的寒意。
朝臣们陆续赶到,见到王座上的身影时无不露出惊愕神色。首席法师踏入殿门时脚步明显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老丞相则激动得胡须颤抖,快步上前行礼。
“陛下!老臣就知道您无恙!”
天祥院英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保王派面露喜色,法师派则交头接耳,神色惊疑不定。他注意到几个边境守将也在列,铠甲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
“诸位爱卿。”天祥院英智开口,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孤今日亲临,是为宣布一项重要决定。”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天祥院英智从袖中取出昨夜重写的退位诏书,羊皮纸在手中微微颤动。
“自孤继位以来,承蒙诸位辅佐,国泰民安。然天不佑朕,致使真气尽失,无力继续统领王国。”他顿了顿,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而如今魔族入侵之际,为社稷安危计,孤决定——”
“陛下!”老丞相突然跪地高呼,“请您三思啊!”
天祥院英智摇摇头,继续道:“孤决定禅位于大法师日日树涉。他身负王室真气,德才兼备,必能护我疆土,保我黎民。”
殿内轰然炸开,保王派纷纷跪地恳求,法师派则面露喜色。首席法师快步上前,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陛下圣明!此乃顺应天意之举!”
天祥院英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从王座旁取过玉玺。碧绿的玉石在晨光中流转着千年王权的威严。他双手捧起玉玺,感受着这份沉重。
“侍从官,去法师塔请大法师过来。”
侍从官领命而去。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边境将领急促的呼吸声格外刺耳。天祥院英智知道,他们带来的绝不会是好消息。
一位满身血污的副将突然出列跪地:“陛下!北境急报!魔族大军已突破最后一道防线,距王城仅剩三日路程!”
殿内再次骚动,天祥院英智握紧玉玺,指节发白。他早料到如此,这也是他必须尽快完成权力交接的原因。
“守军还剩多少?”
“不足五千,且大多带伤。”副将声音嘶哑,“更可怕的是,阵亡的将士们,他们的尸体在黑夜中重新站起,加入了敌军。”
“傀儡?”天祥院英智想起了北境侯当日施展的法术。
“不是傀儡,这些尸体都有自主意识,且力量变得更强。”
倒吸冷气的声音在殿内此起彼伏。天祥院英智胸口一窒,他想起来了,这是最高阶的死灵法术,百年来未曾现世。
“加强城墙防御,疏散城外百姓。”他迅速下令,“调集所有法师,研究破解死灵法术的方法。”
“陛下现在下令,不觉得太晚了吗?”首席法师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一个没有真气的王,如何抵御魔族大军?”
老丞相怒目而视:“放肆!陛下尚在位一日,便是九五之尊!”
首席法师冷笑:“我只是陈述事实。若非大法师及时获得王室真气,王国早已……”
“够了!”天祥院英智厉声喝止,随即因情绪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一抹殷红渗出唇角,被他迅速拭去。殿内众人神色各异,保王派面露忧色,法师派则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就在这时,殿门轰然洞开。
“陛下!”
日日树涉站在门口,长发散乱,朝服不整,显然是匆忙赶来。他额前的金纹光芒大盛,映得整个殿内都为之一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天祥院英智心中一沉,药效怎么这么快就过了?难道是日日树涉强行用真气冲破了药力,这对他身体的伤害不可估量。
“你来了。”天祥院英智强作镇定,举起玉玺,“正好,接旨吧。”
日日树涉大步上前,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痛楚:“你知道我不会接受!”
殿内一片哗然。首席法师脸色骤变:“大法师,请注意你的言辞!这可是王命!”
“闭嘴!”日日树涉头也不回地喝道,周身爆发出一股金色气浪,将首席法师逼退数步。他直视天祥院英智,声音低沉而颤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祥院英智迎上他的目光:“为了王国,为了百姓。”
“谎言!你是在寻死!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日日树涉握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的手臂直接拽下来。
天祥院英智忍受着手臂处传来的剧痛,但他没有挣脱。而且他能感受到涉的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像是在搜寻什么。
“你的心脉怎么会受损至此?”日日树涉脸色大变,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这不是单纯失去真气的症状。”
天祥院英智用力抽回手:“与你无关。”他再次举起玉玺,“跪下接旨,大法师。”
殿内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场对峙。老将军的手按在剑柄上,首席法师则暗中结印,似乎在准备某种法术。
日日树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缓缓单膝跪地,却抬头直视天祥院英智:“臣日日树涉,拒绝接受王位。”
“你!”天祥院英智气急攻心,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日日树涉趁机起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同时转向满朝文武:“诸位都看到了,陛下身体抱恙,不宜继续操劳。从今日起,我将辅佐陛下,直至危机解除。”
首席法师怒不可遏:“这不合规矩!陛下已经下旨了!”
“规矩?魔族压境,死灵横行,你还在这谈规矩?”他环视殿内,“谁有异议?”
老丞相与老将军同时下跪:“臣愿效忠陛下与大法师!”
保王派纷纷跟随,法师派在日日树涉阴沉的注视下,也不得不屈膝。
“如此甚好。”日日树涉满意地点头,一把抱起几近昏迷的天祥院英智,“朝会到此为止。诸位各司其职,准备迎战魔族!”
离开金銮殿后,天祥院英智在日日树涉怀中挣扎起来:“放我下来!你这个逆臣!”
日日树涉充耳不闻,大步走向偏殿。侍卫们纷纷低头让路,无人敢直视大法师怀中衣衫染血的王。
偏殿门一关,日日树涉立刻将天祥院英智放在软榻上,双手按住他的胸口,金色真气源源不断输入。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强行剥离真气连接导致心脉受损,再这样下去你撑不住几日。”
天祥院英智虚弱地笑了:“那又如何,我现在没有真气,是个废人。王国现在需要的是你,不是我。”
日日树涉体内的真气突然变得狂暴:“需要我?那你呢?英智,你需要我吗?”
天祥院英智怔住了,他看着日日树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涉……我……”
“回答我!”日日树涉几乎是吼出来的,“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只是个臣子,真的认为王位比我重要,那就看着我的眼睛说!”
天祥院英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从少年时代起,日日树涉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成为日日树涉的负担。
日日树涉突然俯身,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你别想甩开我,永远别想!”
天祥院英智感到颈间一片湿热。他犹豫片刻,终于抬手回抱住日日树涉,两人就这样相拥,谁都不愿先松开。
良久,日日树涉稍微平静下来,却仍不肯放开他:“告诉我实话,你的心脉怎么回事?”
“真气剥离的后遗症比我预想得严重些,所以我必须尽快安排好一切。”
日日树涉猛地抬头:“所以这就是你原本的计划?安排好王位继承,然后安静地等死?”
天祥院英智没有否认:“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好,既然你执意寻死,那我陪你一起。”
“什么?”
日日树涉站起身,用手捧着天祥院英智的脸大声笑道:“我现在就去边境,独自迎战魔族大军。”
天祥院英智脸色煞白:“你疯了!王国需要你!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那你呢?”日日树涉反问,“你需要我吗?”
天祥院英智哑口无言,他想告诉日日树涉别离开他,但是眼下的危机让他不得不把这句话吞入腹中。
“陛下!紧急军情!”传令兵慌张入内,跪地禀报,“大将军发现魔族大军突然改变路线,转向西北方的古战场!”
“古战场?”天祥院皱眉,脑内搜刮着有用的信息,“那是那千年前封印魔君的地方。”
“正是!”
日日树涉与天祥院英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日日树涉迅速追问:“他们何时转向的?”
“就在今晨陛下现身朝会后。”
天祥院英智心中一沉,太巧合了,仿佛魔族得到了某种讯息。日日树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加强王宫守卫,特别是法师塔。另外,派人盯紧首席法师的一举一动。”
传令兵领命而去,门被关上,日日树涉立刻转向天祥院英智:“他们是冲你来的。”
天祥院英智苦笑:“一个没有真气的废王有什么价值?”
“不,和真气无关。”日日树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们要的是你。魔族需要某种钥匙来解开魔君的封印,而你们家族的血就是关键。我没猜错的话,千年前魔君战败是你先祖下的封印。”
天祥院英智点了点头,这些他在古籍中看到过,但他没有听明白日日树涉话语中的意思:“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朝我来,而是改变路线?”
“他们可能以为你失去真气是个陷阱,所以先去寻找其他方法。但一旦确定你真的失去了真气……”
“他们会直接攻入王都,活捉我。”天祥院英智接上他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涉,这就是我的价值,最好的诱饵。”
日日树涉眼中燃起怒火:“你想都别想!”
“听我说完。”天祥院英智抓住他的手,“如果我能引开魔族大军,给你们争取时间也是可行的。”
日日树涉厉声打断:“你想都别想,我不会用你的性命做赌注!”
天祥院英智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痛打断,他蜷缩起来,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
“英智,再坚持一会儿!”日日树涉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我在法师塔密室中找到的真气逆转的禁术,等我施展法阵即可。”
天祥院英智看到那泛黄纸页上的血色符文,立刻明白了代价:“需要施术者以命换命?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日日树涉反问,“你可以为我牺牲,我就不可以为你牺牲吗?”
“这不一样,王国现在需要你。”
“王国需要的是王室真气,不是你也不是我。”日日树涉坚定地说,“但我要的是你,只是你。”
天祥院英智无言以对,两人沉默着看着对方,谁也不退步。
“时间不多了英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一起活下去,要么一起死。你选吧。”
天祥院英智望向窗外,乌云已经压到王城上空。他想起年少时与日日树涉在花园里的约定,那时他们发誓要一起守护这个王国。如今王国危在旦夕,他们却在这里争论谁该牺牲。
他转向日日树涉,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涉,你相信我吗?”
日日树涉毫不犹豫:“永远相信。”
“那好。”天祥院英智深吸一口气,“我有个办法,但是失败率很高,一旦失败我们都会死。”
日日树涉凑近倾听。随着天祥院英智的低声叙述,他的表情从震惊到犹豫,最终笑出了声。
“听上去十分险峻,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他握住天祥院英智的手,“那我们一起。”
天祥院英智微微一笑,这是多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好,我们一起。”
第十四章.双生
雷暴在法师塔外肆虐,闪电如天神之鞭抽打着漆黑的天幕,每一次劈落都将方圆百里照得如同白昼。古老的石砖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分崩离析。塔顶密室内,烛火将两个交叠的身影投在斑驳的石墙上,扭曲变形如同远古祭祀壁画中的神秘图腾。
天祥院英智赤着上身跪坐在法阵中央,银粉与鲜血混合绘制的符文在他身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日日树涉则站在法阵另一端,黑色法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额前的三道金纹却异常明亮,在昏暗的密室内如同三盏指引方向的明灯。
“准备好了吗?”天祥院英智抬头问道,喉结在修长的颈部微微滚动,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单纯的真气逆转更危险,古籍上记载的十二个尝试者中,有十一对都……”
“化成了星尘?”日日树涉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解开系带,任由厚重的布料滑落在地,露出同样赤裸的上身。他的皮肤上已经用朱砂画满了与地面法阵相呼应的咒文,那些赤红的线条如同活物般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蜿蜒伸展。
“但第十二对成功了,不是吗?”他向前迈出一步,踏入法阵边缘,“虽然世人并未见过他们,但古籍上记载的总不会有错。”
日日树涉在他面前蹲下,两人视线平齐,他伸手轻抚天祥院英智锁骨下方一处尚未愈合的伤痕:“古籍记载得很清楚,双生禁术一旦成功,我们体内的真气与法力将永久融合。从此同生共死,再难分离。”
“我怕你后悔,从此被一个废王拖累,失去你本该拥有的自由。”
日日树涉轻笑了一声,拿起天祥院英智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口处,掌心传来一阵强而有力的跳动,那节奏快得不正常。
“感受到了吗?这颗心跳动的频率。”他引导着天祥院英智的手向上移动,划过喉结,最后将那只手带到自己唇边,轻轻吻过每一根指尖,最后覆上自己的唇,“还有这里每一处温度,全都是为你存在的证明,从来与自由无关。”
天祥院英智的指尖在日日树涉唇上微微发颤,密室外的雷声忽然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奇异地交织成一首隐秘的乐章。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天祥院英智垂下眼睫,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当他再次抬眼时,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盛满了某种日日树涉从未见过的决然。
“开始吧。”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却坚定,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后果。
日日树涉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当刀锋划过掌心时,鲜血如红玛瑙般滴入法阵中央的凹槽,在银粉上溅开一朵朵妖艳的花。天祥院英智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掌心留下相同的伤口,两人的血在凹槽中交融,瞬间沸腾起来,冒出丝丝白烟。
当第一滴混合的血珠渗入法阵纹路时,整个密室突然剧烈震动。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血管,开始蠕动、延伸,赤红的光芒顺着每一道纹路流淌,最终将两人完全包围在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完美圆形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檀香混合的奇异气味,令人头晕目眩。
“以血为契,以魂为盟。”日日树涉开始吟诵,声音低沉如远古钟鸣,每一个音节都引起法阵的共鸣,“双生共命,同气连枝。”
天祥院英智深吸一口气,跟着念出下一句咒语:“金为阳,银为阴,阴阳相济,乾坤倒转。”
随着咒语进行,法阵的红光逐渐转为金银交织的奇异色彩。日日树涉额前的金纹如同熔化的黄金般流动起来,顺着他的鼻梁、嘴唇、下巴滴落,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化作光雾,飘向天祥院英智。那些光雾在空中形成细密的金线,如同春日里最柔韧的柳枝,轻轻缠绕上天祥院英智的四肢。
与此同时,天祥院英智胸口突然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银纹,像是回应日日树涉的呼唤。那些银纹同样化作液态光芒升腾而起,在空中形成无数细小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日日树涉周身大穴。两种颜色的光雾在法阵中央相遇,如同两条交尾的游龙般,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天祥院英智咬紧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法阵上,立刻被蒸腾成血雾。他感觉到真气涌入经脉的灼烧感,仿佛有人将滚烫的金水注入他的血管。
而日日树涉这边同样不好受,银纹如冰锥刺入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嘴角已经渗出丝丝血迹。
“坚持住。”日日树涉从牙缝里挤出鼓励,他的眼角已经渗出血丝,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结成血珠,“就快到临界点了。”
话音未落,法阵突然剧烈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金银光雾形成的漩涡中心迸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般直冲塔顶。法师塔千年来的防护结界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薄纸,瞬间被洞穿,光柱穿透厚重的乌云,在夜空中形成直径近百米的能量漩涡,将方圆百里的云层搅动成一个巨大的风暴眼。
塔外守卫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已经跪倒在地,向着光柱不住叩拜。老将军握紧剑柄,花白的胡须在狂风中乱舞:“诸神保佑,这可比当年先王加冕时的异象还要强烈。”
密室内,能量风暴的中心,两人已经悬浮在离地半米高的空中。他们的身体被金银交织的光茧完全包裹,发丝如海草般在空中飘舞。天祥院英智的意识开始模糊,疼痛之外,一种奇异的温暖从心口扩散开来,像是冬日里饮下的第一口热茶,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恍惚中,他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七岁的日日树涉躲在藏书阁落满灰尘的角落,透过书架的缝隙偷看先王教导年幼的太子剑术。
十三岁的日日树涉在月下独自练习高阶法术,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流血染红了法杖。
十八岁的日日树涉站在加冕礼的人群中,望着王座上年轻君王的侧脸,眼中的爱慕与痛苦交织。
“看到了吗?”日日树涉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这些都是我生命里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有你的影子。”
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二十岁的日日树涉发现父亲留下的红水晶吊坠在自主吸收天祥院英智的真气时,愤怒地砸碎了半间密室。
二十一岁的日日树涉在暗室里尝试第五十种真气转移法,吐着血却还在微笑,只因想到了可能的解决方案。
二十二岁的日日树涉跪在堆积如山的古籍中,终于找到逆转术的完整记载时泪流满面的样子。
天祥院英智的心脏绞痛起来,比任何肉体上的疼痛都要剧烈。原来在他怀疑、猜忌、疏远的日子里,在他用冰冷的目光和尖锐的言辞筑起高墙时,日日树涉一直在暗处为他赴汤蹈火,却从未要求过哪怕一句感谢。
“对不起。”他在意识深处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
“没事的英智。”日日树涉的意念温柔地包裹着他,如同母亲安抚做噩梦的孩子,“看看你的记忆,你就会明白。”
天祥院英智的眼前又浮现出新的画面。
十岁的他偷偷将御厨特制的蜂蜜糕点藏在袖中,趁守卫不注意溜进禁闭室,塞给被罚三天禁食的日日树涉。
十五岁的他在前任大法师震怒要重罚日日树涉时,毫不犹豫地跪下来请求,甘愿一起承受鞭刑。
十七岁的他在先王死后,对着日日树涉托人送来的护身符无声落泪,却因为繁杂的琐事忘了那一句道谢。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痕迹,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最纯粹的感情,却因为身份、责任和那些该死的宫廷规矩,谁都不敢先说出那个简单的字眼。
光茧中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此刻他们的其中一只瞳孔变成了对方的瞳色。悬浮的身体在能量流中缓缓靠近,最终额头相抵,鼻尖轻触,呼吸交融。
“从此以后,同生共死。”
光茧突然剧烈收缩,全部能量如同退潮般涌入两人体内。他们从半空中跌落回法阵中央,浑身被汗水浸透,胸口剧烈起伏,像两条濒死的鱼一般呼吸着空气。
天祥院英智低下头,自己胸口金纹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比从前更加明亮,且每条金纹边缘都缠绕着精致的银丝。而日日树涉额前的金纹则完全变成了银纹,同样镶着华丽的金边,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成功了!”天祥院英智艰难地支起身子,伸手去扶日日树涉。
就在两人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电弧般的能量从接触点迸发,在空气中噼啪作响。他们惊讶地看着彼此,发现体内真气不再分彼此,而是完美结合在一起,如同最醇厚的美酒,在经脉中欢快地流淌。
“看来古籍没有骗人。”日日树涉轻笑一声,随即因牵动内伤而咳嗽起来,“咳咳……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天祥院英智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就因为这个简单的接触动作竟然引动了两人的真气共鸣,金银交织的光芒在他们相触的皮肤上流转,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突然,塔外传来急促的警钟声,一声比一声紧迫。老将军嘶哑的吼叫穿透厚重的石门:“魔族大军转向古战场!他们要在月蚀之时解封魔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天祥院英智拾起地上的法袍披上,日日树涉则从密室拿出两把长剑,将其中一柄递给了天祥院英智。
“准备好了吗?”
天祥院英智接过剑,感受着剑柄上传来的熟悉脉动。当他握紧剑柄的瞬间,剑身上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金银交织的光芒顺着纹路流淌,仿佛在欢迎久别的主人。他的嘴角勾起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走吧,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第十五章.魔君
古战场上空阴云密布,暗红色的云层里时不时劈下闪电,把干裂的地面照得血红。这些闪电落在地上也不消失,像毒蛇一样在地上爬行,留下一道道烧焦的痕迹。
在乱石堆中央,首席法师正带领十二名黑袍人进行着邪恶仪式。他们围成一个圆圈,黑袍下露出森森白骨,他们早已不是人类,而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地面上用腐血绘制的逆五芒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中央那具刻满符文的石棺已经裂开一丝缝隙,黑雾如触手般从中渗出,在空中扭结成各种痛苦的形状。
“再快些!封印已经支撑不住了!”首席法师嘶声喊道,声音因极度的亢奋变得扭曲。他猛地掀开兜帽,露出那张宛如恶鬼般的脸。脸上的皮肤溃烂发黑,几条肥白的蛆虫在烂肉里钻进钻出,在眼窝和牙床间蠕动,留下一道道黏稠的痕迹。
“那位大人即将苏醒!献上你们的生命精华!”
十二名黑袍人同时割开手腕,黑血如泉涌出,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石棺贪婪地吸收。随着血液注入,棺盖的裂缝不断扩大,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片的巨爪突然伸出,五指如刀锋般锐利,轻易抓碎了半米厚的石棺边缘。
远处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只见地平线上尘土飞扬,一支身穿银色铠甲的军队正快速向这边冲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像打雷一样震耳欲聋,军旗在狂风中飘扬。
日日树涉冲在最前方,他身骑一匹雪白的战马,额头上银纹散熠熠生辉。在他身后,天祥院英智站在一辆青铜战车上,手握一柄长剑,他动用真气让整个军队的速度变得更快。
“该死!”首席法师咒骂一声,腐烂的面容扭曲得更加可怖,“你们继续仪式,我去拦住这些蝼蚁!”
他飞身跃起,法杖挥舞间召唤出数百名骷髅战士。这些死灵生物从裂开的地缝中爬出,锈迹斑斑的武器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它们发出嘶吼,如潮水般涌向军队。
“全军听令,随我杀敌!”老将军一马当先,重剑在头顶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光,“弓箭手就位,放箭!”
两股洪流即将相撞的瞬间,天祥院英智高举长剑,剑身上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金银交织的光芒从剑尖扩散,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向前推进,被这光芒扫过的骷髅战士瞬间倒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后消散无踪。
“怎么可能?”首席法师踉跄后退,腐烂的左脸不断抽搐,“这不是纯粹的王室真气!”
日日树涉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宽大的法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双手结印,一个直径近百米的巨大法阵在敌军脚下展开。
这时,石棺突然剧烈震动,裂缝瞬间扩大数倍。又一只覆盖着鳞片的巨爪伸出,扒住棺沿用力一撑,整个石棺轰然炸裂,破裂的碎片击穿了离之最近的黑袍人。
一个三米高的黑影从中缓缓站起,全身覆盖着不断流动的黑鳞,它形似人形却生有龙角与蝠翼,面部只有一只占据半张脸的赤红独眼,瞳孔如蛇般竖直。
“是谁唤醒了我。”魔君的声音如同千百人同时嘶吼,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仅仅是声浪就震得前排士兵耳鼻流血,痛苦地跪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你们太迟了!”首席法师癫狂大笑,腐烂的面容因兴奋而不断剥落碎肉,“那位大人已经……”
他的狂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老将军的重剑从他后背狠狠刺入,锋利的剑尖带着黏稠的黑血,从他前胸穿了出来。首席法师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截染血的剑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痛苦之间。
“叛徒的下场。”老将军一脚将尸体踹开,“王国会记住你的背叛。”
叛徒已死,但魔君的苏醒已不可阻挡。它展开足有十米宽的蝠翼,仅仅是这个动作就掀起一阵狂风,将数百名将士吹得东倒西歪。它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黑鳞如液体般流动,逐渐形成一副狰狞的铠甲。
天祥院英智纵身跃下青铜战车,稳稳落在日日树涉身旁。他们身上同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在这片被战火熏黑的战场上,就像两团突然升起的骄阳。
周围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此起彼伏。他们仰望着光芒中的两位领袖,原本黯淡的眼神重新被希望点亮,握紧武器的手也不再颤抖。
“滚回你的黑暗深渊去!”天祥院英智剑指魔君,声音中带着王者的威严。
魔君的独眼聚焦在两人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王室真气……当初就是这股可悲的力量将我封印。”魔君朝天高吼了一声,巨大的利爪间黑雾翻涌,渐渐凝聚成一柄足有三米长的狰狞巨镰,“这次,我要把你们的魂魄一寸寸撕碎,让你们凄厉的哀嚎,成为本君重临人间的礼炮!”
巨镰挥下,日日树涉迅速撑起屏障,光幕如同盾牌般挡在两人面前。但当巨镰接触屏障的瞬间,光幕就如同薄冰般碎裂。两人被余波掀飞数十米,重重摔在石碑上。
“咳咳咳……”日日树涉吐出一口鲜血,“力量差距太大了,它比古籍记载的还要强大。”
天祥院英智艰难地撑起身子,眼前景象令他呼吸一滞。魔君挥舞着巨镰,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老将军那柄曾挡下千军万马的玄铁重盾,在魔爪下竟如薄纸般被轻易洞穿。整支军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惨叫声中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
更可怕的是,那些本该死去的将士们在黑雾中重新站起,腐烂的眼窝里跃动着幽绿鬼火,拖着残肢断臂扑向昔日的战友。
“我们必须再次封印它。”天祥院英智擦去嘴角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用我们体内的真气。”
“可双生仪式的反噬还未痊愈,我们的力量恐怕不够。”
“已经没有退路了。”天祥院英智紧紧握着日日树涉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温热与战栗交织,“就像你说的,同生共死。”
两人的指尖深深相扣,金银双色的光芒不再如往常般向外绽放,反而如同活物般向内收束,在周身编织成致密的茧。远处魔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它腐烂的躯体突然僵住,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过来,那只占据半张脸的猩红独眼骤然收缩成针尖状。
“又是这股可笑的真气!”它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腐肉堆积的喉咙里挤出扭曲的笑声,“给我撕碎他们!立刻!”
残存的黑袍人立刻扑来,却被浑身浴血的老将军拦住:“想动他们,先从老夫的尸骨上踏过去!”他挥舞重剑,剑锋上燃起熊熊烈火,将两个黑袍人拦腰斩断。但更多的黑袍人绕过他,直扑不远处那枚越来越亮的能量茧。
茧内,天祥院英智与日日树涉额头相抵,正在将全部真气从体内抽出。他们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皮肤出现皱纹,身形逐渐佝偻,这是生命精华急速消耗的征兆。
“记住咒语。”日日树涉的声音苍老得如同百岁老人。
“以残躯为祭坛,以残魂为圣火。”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周身的光茧突然剧烈震颤,金银双色的能量开始逆向旋转。
魔君的独眼中终于浮现出真实的恐惧,这不仅仅是王室真气,其中夹杂着一股陌生的气息,是他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
就在黑袍人的利爪即将触及能量茧的瞬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战场。
光茧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但涌出的并非光明,而是纯粹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活物般翻涌扩散,将一个又一个黑袍人拖入虚无的深渊。
魔君发出惊恐的嚎叫,蝠翼疯狂拍打想要飞离,却被黑暗中伸出的触手缠住双腿:“不!这不可能!你们这些蝼蚁怎敢……”
黑暗如饕餮般将魔君彻底吞噬的刹那,天祥院英智与日日树涉同时抬起枯槁的双手,结出最后一道印记。
“轰!”
天地为之一静。
遮天蔽日的黑暗突然坍缩成一点,继而爆发出湮灭万物的白光。当光芒散去时,中央的石碑群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约十米的黑色方尖碑。碑面上魔君的身影被永远禁锢在碑身中央,保持着最后挣扎的姿态,独眼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天祥院英智与日日树涉倒在碑前,白发苍苍,皮肤皱如枯纸,奄奄一息。老将军踉跄跑来,跪地将两人扶起:“陛下!大法师!”
天祥院英智虚弱地笑着,颤抖的手与日日树涉的紧紧相扣,他的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却固执地不肯闭上。
就在两人的心跳即将停止的瞬间,方尖碑突然射出一根光柱,将两人笼罩。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奇迹发生了,他们的白发重新变黑,皱纹消失,衰老的迹象迅速逆转。当光芒散去时,两人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精神焕发。
老将军瞠目结舌,粗糙的大手不断揉着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封印魔君的馈赠吧。”日日树涉坐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到体内流动着一股全新的力量,“没想到魔君的力量被净化后反哺给了我们。”
天祥院英智望向方尖碑,发现上面的金银纹路与两人身上的如出一辙:“看来以后,我们就是活着的封印了。”他伸手触碰碑面,当手指接触的瞬间,整座方尖碑微微发光,似乎在回应他的触摸。
夕阳终于穿透乌云,将第一缕金光洒在战场上。幸存的将士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如潮水般扩散,连远处的山峦都传来回声,他们纷纷跪地行礼,眼中满是敬畏与感激。
日日树涉扶着天祥院英智站起来,接受众人的朝拜。战场上尸横遍野,但希望已经重新点燃。将士们开始自发地救治伤员,收敛战友的遗骸。
“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天祥院英智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轻声叹息。
日日树涉轻笑,伸手抚平天祥院英智衣领上的褶皱:“至少以后我们不用再互相猜疑了。”他指了指两人相握的手,那里的金银纹路正在同步闪烁,如同有生命般脉动,“现在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天祥院英智挑眉,故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个极其亲密的画面:“真的?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日日树涉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绯色,他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倾身贴近天祥院英智的耳畔。薄唇轻启间,呼出的热气裹挟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私语,让天祥院英智浑身一颤。
将士们不解地看着他们素来优雅从容的王乱了方寸,那抹红晕从耳尖迅速蔓延至脖颈,最后连握着剑柄的指尖都泛起淡淡的粉色。天祥院英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脚不轻不重地踩了下日日树涉的靴尖,换来对方得逞般的轻笑。
在残阳的见证下,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融在一起。将士们的欢呼声如潮水般褪去,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远处,被日日树涉施法的焦土上已冒出嫩绿的新芽,王城的钟声正从山谷那端隐隐传来。明日还有堆积如山的奏章要批阅,被战火蹂躏的城池需要重建,边境的流民等待安置。
但此刻,天祥院英智放任自己靠在日日树涉肩头,透过染血的衣衫,他听到了与之同频的心跳声。
【正文完】
番外一
当晨光穿透薄纱窗帘时,天祥院英智已经醒了。他微微侧头,看着仍在熟睡的枕边人。他轻轻伸手,指尖悬在日日树涉鼻尖上方,犹豫片刻又收了回来。
昨夜批阅奏折到三更天时,日日树涉强行抽走他手中朱笔,从背后环抱着他,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陛下再这样不顾身体,臣就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这句话很是有用,天祥院英智立刻就放了奏折,先日日树涉一步躺入床榻中。
“醒了就装睡,大法师好大的胆子。”天祥院英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
日日树涉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眸子里盛满笑意:“我只是好奇英智要盯着我看到几时。”他翻了个身,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上天祥院英智的腰,“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天祥院英智坐起身,丝质寝衣滑落露出半边肩膀,“今日早朝要商议北境重建事宜,你……”
话未说完,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日日树涉的下巴搁在他肩头:“今日休沐,陛下。”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天祥院英智这才想起昨日自己亲口批准的休沐令。自从魔君封印战后,朝臣们坚持要他们每月至少休息三日。
“那也该起了。”天祥院英智作势要下床,却被拽回锦被中,日日树涉的手臂如同最柔软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再躺会儿。”日日树涉的声音带着睡意未消的慵懒,“陛下平日夙兴夜寐,今日就让臣侍奉您睡个懒觉。”
天祥院英智挣了挣,却发现对方手臂纹丝不动。他叹了口气,索性放松身体靠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英智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同榻而眠是什么时候?”
“十岁那年,我们因贪玩被罚,你留宿宫中,半夜借口怕打雷硬要挤上来。”
“错了。”日日树涉的唇贴上他的耳垂,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是七岁那年,你染了风寒,我偷偷翻窗进来,躲在床脚守了一夜。”
天祥院英智一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夜他烧得糊涂,恍惚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床尾,手里还攥着半块化了的蜜糖。
“原来是你。”他喃喃道,“我还以为是梦。”
日日树涉的吻落在他眉心:“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永远守在你身边。”
天祥院英智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现在说这些,是想讨赏?”
“只想讨英智一笑罢了。”日日树涉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你今早醒来就一直皱着眉。”
天祥院英智愣住,他没想到日日树涉连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注意到了,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低头吻住那张总能说出让他心动话语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如同晨露滴落在花瓣上,轻缓却饱含深情。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日日树涉的指尖还留恋地摩挲着他的唇角。
“英智。”日日树涉突然正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今日可否让我来为你梳发?”日日树涉眼中闪着期待的光,“就像小时候那样。”
天祥院英智想起儿时日日树涉笨手笨脚为他束发,最后两人顶着一头乱发被太傅训斥的场景,不由莞尔:“准了。”
两人起身后,宫女们早已备好温水与干净衣物,却在门外静候不敢入内。这是日日树涉定下的规矩,休沐日不许任何人打扰。
日日树涉取来一把象牙梳,拉着天祥院英智在铜镜前坐下。他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动作娴熟得不似当年那个笨拙的孩童。
“说起之前,我倒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天祥院英智闭目养神:“那年你五岁,被你父亲带入宫中,我那时候还缠着父王也给我留长发。”
“那时你站在高阶之上,穿着白狐裘,像个小神仙。”日日树涉的声音带着笑意,“我那时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日日树涉嘴上说着小时候的趣事,手上动作不停。过了一会,他俯身耳语:“好了。”
天祥院英智睁眼,镜中的自己发髻一丝不苟,束发的正是一条深蓝色的发带。他抬手摸了摸,触感熟悉又陌生。
“这是……”天祥院英智的指尖轻轻抚过发带上细密的纹路。
“这是你登基那年赐予我的。”日日树涉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我一直随身带着。”
天祥院英智记得那条发带。彼时北僵战事初平,日日树涉以随他出征三月有余。凯旋那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下自己的发带赐予对方,引得朝野哗然。
“我以为你早就丢了。”他故意道。
日日树涉低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还有这个,你十八岁生辰时赠予我的梅花。”
天祥院英智转身,望进那双含笑的紫眸:“日日树涉,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我的东西?”
“不多。”
日日树涉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得整齐的丝帕:“这是你第一次微服私访时用来包糖糕的。”又摸出一枚玉扣,“这是你冠礼上掉落的第一颗衣扣。”
天祥院英智耳尖微红,伸手去夺:“堂堂大法师,怎么尽收这些小玩意。”
日日树涉顺势将他拉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因为这些都是属于我的珍宝。”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就像英智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窗外传来鸟鸣,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天祥院英智突然觉得,这样的休沐日似乎也不错。
“饿了吗?”日日树涉问,“我去传膳?”
“不急。”天祥院英智拉住他的衣袖,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窗边的软榻上,谁都没有说话。微风拂过,带来庭院里栀子花的香气。日日树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他的发尾,天祥院英智则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英智。”良久,日日树涉轻声道,“等北境重建完毕,我们出去走走吧。”
“嗯?”
“就我们两个。”日日树涉的声音里带着憧憬,“像小的时候我带你偷偷溜出去玩那样。”
“出去玩可以。”天祥院英智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次得带上侍卫。”
“陛下这是不信任臣保护您的能力?”日日树涉佯装委屈,又恢复了朝堂前的称呼。
“我怕你把我拐去卖了。”天祥院英智戳了戳他的额头,“毕竟大法师在江湖上可是声名狼藉。”
日日树涉大笑,将他搂得更紧:“那英智可要抓紧我的手,别走丢了。”
阳光渐渐变得温暖,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融为一体。门外,宫女们静静等候着,谁都不忍心打破这一室的宁静。
在这个平凡的清晨,帝王卸下了冠冕,法师收起了术法,此刻在他们眼里的是彼此最珍视之人。
番外二
录自老丞相秘密手札
老臣今年六十有八,侍奉过先王与当今陛下两代君主。自诩见过朝堂风云变幻,历经无数惊涛骇浪,却仍被当今陛下与大法师的相处之道惊得夜不能寐。
起初,老臣以为大法师不过是陛下年少时的玩伴,纵使情谊深厚,也终究是君臣有别。可后来才知,老臣还是太过天真。
自从平定魔祸归来后,陛下与大法师之间,愈发没了分寸。老臣原以为,经此一役,二人当更持重些,谁知竟是变本加厉,时常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些令人瞠目的举动。老臣每每想起,都要取出这册私密手札,记下几笔以慰老怀。
其一,议政。
前日廷议北境赈灾之事,陛下与六部大臣从辰时议到午时。正当户部尚书汇报到关键处,殿侧珠帘忽然无风自动。
“陛下说了这许久,润润喉罢。”
大法师的声音就这样突兀地响起。老臣抬头时,只见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御座旁,手中捧着的青瓷茶盏还冒着热气。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竟直接伸手将茶盏递到陛下唇边。
满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老臣偷眼望去,兵部李大人张着嘴活像条搁浅的鱼,礼部张大人手中的奏折“哗啦”散了一地。而我们的陛下竟就着大法师的手抿了一口,还微微蹙眉:“有点烫。”
大法师闻言轻笑出声:“是臣疏忽了。明日定记得多晾半刻钟。”他说着,竟用袖角替陛下拭了拭唇角。老臣分明看见,那袖口上绣着与陛下常服同样的金线云纹。
其二,用膳。
昨日申时,老臣为江南水患之事求见。刚走到御书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就最后一个。”
“孤说了不用!”
“陛下今早只用了半碗粥。”
老臣推门的手僵在半空。透过雕花窗棂,只见大法师将陛下困在龙椅与他双臂之间,手中银箸夹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陛下虽板着脸,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晕。
“若陛下不吃……”大法师突然压低声音,后面的话老臣没能听清。只见陛下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抢过银箸:“放肆!”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将糕点咽了下去。
老臣正要退避,忽见法师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食盒:“还有臣亲手熬的雪梨羹。”话音未落,陛下抄起奏折就砸了过去。大法师笑着躲开,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其三,休沐。
今晨老臣入宫奏事,途经御花园,远远望见枫树下交叠的身影。大法师披散着长发,将陛下整个搂在怀中,下巴抵在陛下肩头,手里还执着一枝红枫,正往陛下冠冕上比划。
陛下竟也由着他胡闹,甚至微微侧首,任那人在耳边低语。二人姿态亲密,恍若寻常人家的少年爱侣,哪里还有半分帝王与臣子的模样?
老臣慌忙避开,却听身后传来陛下的轻笑声:“胡闹。”
那嗓音里透着的纵容,让老臣不禁摇头叹息,正想离去,却不慎踩到掉落的树枝,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静谧的御花园中格外刺耳。
枫树下的两人同时转头。大法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而陛下唇边还噙着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丞相大人。”大法师率先开口,指尖的红枫叶悠悠打了个转,“可是来赏秋的?”
老臣不敢出声,慌忙跪拜。
“丞相请起。”陛下的声音已恢复往日的清冷,只是尾音还带着几分未散尽的柔软,“可是有要事禀报?”
老臣战战兢兢抬头,正对上大法师似笑非笑的眼神。那人不知何时已替陛下理好衣冠,只是手指仍勾着陛下的腰带未放。
老臣只好将本该在御书房商议之事说出来:“臣是来请示秋祭事宜。”
听到正事,陛下便不再与大法师嬉笑打闹,摆出朝堂上那副威严模样:“丞相先退下吧,午时再来御书房议事。”
“丞相且慢。”大法师松开陛下朝着老臣走来,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听闻丞相近日脾胃不适,这是陛下特意叮嘱臣特制药梅。”
秋风卷着枫叶掠过宫墙,老臣摸着怀中的药梅,突然觉得,这深秋的寒意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其四,值夜。
最令老臣震撼的是前夜轮值时目睹的一幕。子时三刻,老臣捧着紧急军报前往寝宫,却在廊下看见大法师抱着熟睡的陛下站在月华中。陛下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脸颊贴着大法师的胸膛,睡得毫无防备。
“丞相大人。“大法师压低声音,“陛下刚睡着。”
老臣这才注意到陛下眼下的青影,想起他已是三日未好好安寝。大法师轻轻调整怀抱的姿势,陛下在梦中呢喃了一句“涉…”,而后便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那一刻,老臣突然明白了为何陛下近来气色渐佳,也终于明白,为何每次陛下在朝堂上咳嗽,总会有杯恰到好处的药茶及时出现。
“丞相请回吧。”大法师用气音说道,抱着陛下转向寝殿。
待他们身影没入殿内,老臣才发觉手中的军报已被施了法术。展开看时,紧急军情旁多了几行朱批,字迹工整如陛下亲笔,定是大法师方才抱着人时顺手批的。
细数这些时日所见所闻,若在从前,老臣定要上奏劝谏“君不君,臣不臣”。可如今见陛下日渐康泰,眉宇间阴霾尽散,倒叫人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想来大法师虽行事荒唐,却是真心将陛下放在心上。自魔君一战后,陛下夜里少眠,大法师便夜夜守在榻前;陛下食欲不振,大法师便变着法子哄他进食;陛下蹙眉,大法师便要想方设法逗他展颜。
这般情意,倒让老臣想起先王当年对王后的模样。
罢,罢,老臣还是装作看不见罢。横竖这江山稳固,陛下开怀,老臣又何必做那煞风景之人?
老臣将这本手札藏于暗格最深处,偶尔取出翻阅。昨日大法师来府上送陛下赏赐的药材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书架。老臣心惊胆战整晚,今晨却发现案头多了盒安神的熏香,底下压着张字条:
丞相大人年事已高,还是少熬夜为妙。——日日树涉。
可这字迹,分明是陛下代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