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03“涟……纯?”坐在友井与巴日和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您确定叫这个名字?”
女人点点头:“我确定!蓝色头发,黄色眼睛,耳朵上还打了耳洞,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是,您等等……”一旁的友井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巴日和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事情朝着越来越有趣的方向发展了呢!”
他朝还在目瞪口呆的涟纯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认真听着:“说说看吧,您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
姓吉本的女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立刻直起后背,对着巴日和滔滔不绝起来。在她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谩骂与诉苦的陈述里,巴日和逐渐理清了案子的部分面貌。
死者名叫吉本绘里,二十二岁,是这个女人家里最年长的女儿,十八岁从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据母亲的说辞,绘里从小还算听乖巧懂事,见家里经济条件堪忧,她会主动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进入了青春期,原本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绘里开始叛逆起来,先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后来干脆背着家人考上离老家极远的东京的学校,毕业后更是连逢年过节都不再回去,几乎断绝了所有联系。要不是母亲特地来东京找人,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特地从青森的老家坐了好几个小时车才到东京,一路上不知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工夫才找到她现在住的地方,没想到一打开门,见到的居然就是她的尸体!”女人扯着头发,声音歇斯底里,“家里弟弟考上大学,正是急用钱的时候,我还指望跟绘里当面谈谈,让她能回心转意,帮我分担一些家里的开销,结果她居然就这么死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巴日和用小指关节敲了敲桌子,“穷苦人家的生活果然是我想象不到的艰辛呢!但恕我直言,这和那位名叫涟纯的人有什么联系?”
“这还用说?”女人拔高了嗓门,“我进到房间里的时候,看到墙上贴满了海报,抽屉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小卡片,上面无一例外,印的都是那个拗口的名字!我虽然一直生活在乡下,但这方面还是清楚得很,这男的十有八九是什么夜店的牛郎,当年绘里在老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把钱浪费在这上面,一到东京,就被这种大城市的野男人迷了眼!”
她喘了口气,眼睛瞪得更用力了:“这孩子我清楚得很!她向来胆子就小,不随便惹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砍掉脑袋?我看就是那个牛郎想问她勒索更多钱不成,才杀掉她的……”
听到身旁传来涟纯响亮的咳嗽声,巴日和不再理会女人絮絮叨叨的咒骂,忍了忍抽动的嘴角,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字:真的吗纯君?看不出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涟纯下意识想要否认这荒谬的指控,猛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忘掉生前的一切,说不定这女人说的不全是空穴来风,自己还真跟这个案子有关联,顿时心虚起来,到了嘴边的否认一时间卡了壳。
见涟纯陷入了沉默,巴日和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根本无法作答,于是划掉了这行字,刚想再写点什么,就听笔录室外有人敲门:“报告课长大人,是搜查一课的消息,资料整理的工作出了些问题,需要您亲自过目。”
巴日和顿时来了精神,丢下一句“友井君接下来的询问就交给你了”,随即起身打开门,朝涟纯招招手,匆匆朝电梯厅跑去。
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充斥着扑鼻的调料包味。正值午餐时间,众人却不约而同地没有拿出便当盒去茶水间大快朵颐,而是胡乱地塞了几口泡面充饥,见到顶头上司,也只是起身淡淡地问好后,便继续埋头工作了。
巴日和一打开门便直奔最里面的办公桌,毫不客气地对着躺在椅子上的人大声喊道:“森江君,到底出了什么差错需要我亲自跑一趟?快点起床告诉我呢~”
被唤作森江的中年男人桌上只有杯喝到一半的咖啡,脸上盖着厚厚一摞草稿纸,似乎睡得正香。即便巴日和的嗓门震得纸张全都滑到地上,他也只是把脑袋换了个背光的方向,继续打瞌睡。
不远处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森江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森江警视,再不醒过来,下个月恐怕你要被调到搜查二课去了!”
涟纯看到原本疲惫的男人总算勉强睁开眼睛,从兜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随后有气无力地朝巴日和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巴君,坐下吧。”
见森江醒来,搜查一课的所有人像是收到了统一的信号,纷纷放下手上的食物正襟危坐。
巴日和大摇大摆地往沙发上一坐,在随身携带的纸上写道:这是森江义人——本部搜查一课的课长,职位仅次于我,查案子的本事和打瞌睡一样让人咋舌。
“难怪留在搜查一课升不了官。”涟纯看完后吐槽道,“说起来阿日前辈,根据我残存不多的常识,课长这么重要的职位通常都是让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来担当,喏,就像这位姓森江的一样。你真的是传说中的总务课长吗?”
巴日和瞪了一眼涟纯,并没有接话,而是继续在纸上写了起来:少啰嗦,纯君现在可是头号嫌疑人呢!还不乖乖坐我身边来听着。
“巴君,请问您在写些什么?”森江镜片后的眼睛是和声音截然不同的锐利。巴日和立刻把纸条掩在手心,清了清嗓子:“没什么,你快点讲完,我还等着去享用美味的咸派呢。”
“不错的主意,如您所愿,我们长话短说,早些结束。”森江显然没有过多追究的心思,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来到贴满案发现场照片的白板旁。“我们搜查一课接到摄像师传回的照片后正在仔细分析,发现了疑似死者身份的信息。诸位请看,这张图片是在死者的床边拍下的,床底下有个空空的相机包,挂绳处别着姓名牌,上面写着‘吉本绘里’。听说巴君去报案人那边审问了?怎么样,线索合得上吗?”
巴日和颔首:“和你们找到的完全一致哦。报案人自称是吉本绘里的母亲,在卧室翻找了一通女儿的遗物,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气急败坏地报警了。可怜的绘里,看起来根本没能逃离妈妈的手掌心呢!”
“很重要的线索。”森江飞快地在白板上写下“死者与报案人为母女关系”、“家庭关系较为紧张”等字样,继续说道:“目前看来,吉本小姐的死可能与经济纠纷有关,就像报案人说的那样,我们没能在现场找到任何现金或值钱的珠宝首饰。”
“很有道理。”巴日和摩挲起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你们确定那个相机包里什么也没有?这个牌子的相机我还挺喜欢,在拍摄人像的领域是顶尖水准,可售价完全不是年轻女孩随意能负担得起的,更何况住在这种低级住宅区里的吉本小姐。她哪来的钱买相机?这个相机现在到哪儿去了?这些或许能作为案子推动的突破口呢!”
“巴君果然思路敏捷。我们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已经着手让人去附近的数码商店排查了。不过现在其他事情都要放一放,最大的问题是,现场那张写着“回来”的纸条和前一个案子一样,又消失了。”
巴日和后背一凉,脱口而出道:“你们怎么知道纸条上的内容?”
“呀,您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细看案情报告?”上了年纪的女人插嘴道,“今天这起案子能被合并到七二四连环杀人案中,除了受害者一律被割掉了脑袋,另一个原因就是死者手中又一次出现了纸条,和前几位如出一辙……”
森江用眼神制止了女人继续往下讲,自己补充道:“一开始初步探查现场的警员很肯定,他当时在死者的手心看到了一个纸团,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它,所以才把您请了过来。”
“什么嘛!”巴日和立刻反应了过来,气哼哼地站起身,“敢情你们口中的出了问题,其实只是讨要那张被我拿走的纸条啊!还借机从我嘴里套取了不少线索,森江你这家伙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巴君言重了,都是为了破案嘛。”森江摘下眼镜,重新坐回椅子上,“看来我们不用再旁敲侧击纸条的内容了,感谢您为我们的工作减轻负担,所以可否把纸条还回来呢?这可是重要的遗物。”
“想得美!这张纸条我还想再仔细看看,可不会轻易还给你们呢!”巴日和噘着嘴,一脸不悦地抛下众人扬长而去。
“阿日前辈,咸派里的三文鱼已经被戳得稀碎了,你真的不吃掉它们吗?”涟纯在巴日和身边漂浮到第三圈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巴日和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了不少,但依旧有些提不起精神。他把咸派兴致缺缺地塞进嘴里,嘟囔着:“拜托纯君不要再跟小闹钟一样围着我转了呢,会让我想起今天的用餐时间比以前迟了半个小时,好好的咸派吃起来都变味了。”
“你这家伙真是难伺候……”涟纯叹了口气,“阿日前辈,先声明一下,我也不是为你打抱不平,我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唔,怎么说呢?那位名叫森江的警察对你并没有下属应有的恭敬,反正和那位玛丽小姐的态度截然不同。”
不知道被哪个词安抚到,巴日和眼里露出一丝笑意:“纯君倒是个有礼貌的乖孩子呢!”
“所以说,你到底真的是传说中的总务课长吗?”
“如假包换。”巴日和优雅地吃完最后一块咸派,把盘子推到办公桌的角落。“纯君也不用拐弯抹角,反正你也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能在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位置,和我的姓氏自然有着莫大的关联咯。”
他的目光游移着投向窗外,声音像轻飘飘的云朵:“从我的祖父开始,到父亲,再到兄长,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坐在权力的中心。作为家里的次子,很幸运,我现在的位置非常清闲,每天喝喝茶,整理资料,就能轻易让众人对我俯首帖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涟纯愣愣地看到巴日和嘴角又挂上了无可挑剔的弧度,如同一枝插在琉璃瓶中的花。“哈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这位陌生的幽灵说这些话……怎么样?肚子里的疑问得到解答了吗?我猜纯君对我的滤镜已经碎得渣都不剩了吧!”
阿日前辈……涟纯张开嘴,想要努力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笨嘴笨舌,竟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讲起。
不是的。他心想。
巴日和依旧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说着:“所以说,纯君拿‘公主殿下’来称呼我,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呢!连你这样迟钝的家伙都反应过来了,底下那群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们自然也不例外。”
不是的。涟纯的拳头越捏越紧。
巴日和说着,坐到椅子上打开了早上送来的档案袋,语调甚至越发欢快起来:“好啦,今天的这个新案子就让那群家伙们操心去吧,我只要负责把七二四连环杀人案的案情报告看完,再装模作样地下达几个命令就行……”
“才不是这样啦阿日前辈!”涟纯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大声喊道。
巴日和捏着档案纸的手僵在了半空。
“明明、明明你比我聪明得多,也坚强得多!你一点也没有被恐怖的现场影响到,还能在听完现场分析后一下子注意到细节,作出正确的判断,我认为你完全是一名值得称赞的长官呀!”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况且,不得不说,你这家伙还是有温柔的一面的……喂喂阿日前辈?我在跟你说话呢?”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涟纯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看到巴日和似乎完全没听见自己的话,脸上出现了堪称恐怖的表情,缓缓转动脑袋,紫色的眼瞳瞪得极大,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像是活见鬼一般。
“纯君,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你是个无家可归的幽灵,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他指着手中的纸喃喃道。
涟纯被他盯得汗毛直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那张纸,念起了上面的文字。
“报案时间为八月七日傍晚六点。”
“案发地点为ES大楼附近的COSPRO偶像事务所员工专用宿舍。”
“死者性别为男,年龄为十八岁。”
随后,那双金色的眼睛露出骇然的神色。
“姓名为……涟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