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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赤道与极地之间做环球旅行

    产出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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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IPOI 33

    写于2022.1 | 寒假绝唱

    #こほ藍

    【琥珀良】纸短情长● 采用了比较特殊的叙事方式,以一位历史考证学专业的女性大学生为第一人称视角,两位主要角色几乎不作正面出场,捏造路人角色及历史事件有
    ● 全文字数3w,篇幅较长,感情脉络较连贯,建议在空余时间充足时一次性读完,并且情节有亿点绕,文末附有剧情梳理
    ● 包含对角色的个人理解,可能和原作有所出入
    ● 热爱使然同人女,文笔和表达能力有限,还请多多海涵


    一.

    办公室里依旧逮不着教授的人影儿。我问了别的教授,他们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子到底跑哪里去了。他这个人总是这样,我叹了口气,跑到学校后院的花园里去找他,估摸他会不会坐在某处石凳上喝茶看书。结果还是一位园丁爷爷帮我指了明路,说看到老先生往藏书馆的方向去了。我谢过他后就又匆匆忙忙地往藏书馆赶去,终于在一间塞满发黄古籍的小密阁里发现了那个鬓发斑白的老者。

    他的听力出奇的好,我还没走到门边他就已经辨识出了我的脚步声。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古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脸正对着门的方向注视着我,笑得很和蔼。

    我伏在门框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您……!您怎么老是跑到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来……您知道我找您找得有多辛苦么?”

    老先生并不急着回我的话,而是拉开了小桌子旁的另一把椅子,又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那边的桌面上,然后才慢悠悠地道:

    “做历史考证呢,就是这么一个过程。你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还有这个目标的大致范围在哪里。但至于这个目标的精确位置,你就需要自己去各种各样的史料里找线索,最后才能慢慢地把真相查证出来。”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我走过去,“咚”地一声瘫坐下来,将本打算交给他的报告甩在了桌上。

    他把那几页纸张拿起来竖在桌面上抖齐边缘,收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然后坐下来继续看他那些字迹模糊难认的古籍。

    我心下愕然,他这是当着学生的面光明正大地摸鱼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倒是老先生率先向我“自首”:“历史学家协会今早派给我了一个任务,让我整理有关朱樱家族的史料,说是跟一段至今未解的密史有脱不开的关系。”

    “朱樱家族……就是那个历史上曾经把一整个王朝都倾覆掉的地方贵族?好像到现在世界上还存续着他们家族的血脉,还很多都是知名的企业家……”

    “是。你从哪知道这些的?”

    “上学期从一本闲书里看来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没经考证的野史,居然都是真的吗?”

    “家族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子孙世界上也确实还有。但至于有没有倾覆掉一个王朝,历来都有所争议,而这个争议就是那段至今未解的密史,所以我有些惊讶你居然知道这些。那本‘闲书’的书名是什么?”

    “具体的名字我记不清了,但封面的样子大致记得,还是在学校图书馆里借到的,我待会儿拿来给您看吧。”

    “好,麻烦你了。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家族在历史上还存在过一个表亲关系的分家?”

    “分家?”我思索片刻,迷茫地摇了摇头。

    “这个分家一直都被朱樱本家藏着掖着,与之相关的史料都有明显涂改和破坏的痕迹。不过我以前闲时碰巧对这方面做过一些随意的考证,也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如果我的考证没错的话,这个分家应该姓‘樱河’。”

    “等一下,您刚刚说,‘存在过’……那现在,这个樱河家是消失了吗?”

    “可能消失了,也可能没消失。我在朱樱家家主和宗妇的密信里明确破译出,他们对樱河家有灭门的打算。”

    “灭门?是出于什么原因?夺权么?”

    “不,恰恰相反,樱河家对朱樱家一直都很忠诚,为本家暗中处理掉一切可能对本家构成威胁的潜在因素。记得历史上有名的‘四足蛇事件’么?”

    “大致记得,应该是一家名门豪族在迈入鼎盛时期之后却在短短几周内迅速灭亡,原因是族内有人染上了一种恶疾,然后传播给了所有人。患上这种恶疾的人四肢会失去知觉,只能像条蛇一样在地上扭动前进,所以名叫‘四足蛇’,而且不出几天就会七窍流血地痛苦死去。”

    “知道这个事件发生在什么时候么?”

    “大概三四百年前吧?”

    “是,跟朱樱家,还有樱河家处在同一时期。”

    我立即从老先生的话里读出了另一层意味,有些惊愕,从椅背上直起身来:“啊?史学界不是公认是另外一个家族投毒陷害的吗?那个家族叫什么来着……”

    “历史考证从来都不是静态的。我们时时刻刻都在逼近真相,但我们永远都到达不了真相——可同时我们也不能以此而停下追逐真相的脚步。大多数权威公认的就一定对吗?”老先生从古籍中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些许走在史学考证最前沿的自得的神色,“破译出樱河家的信息后,我又照着同样的思路,在朱樱家的其他密信中得知,‘四足蛇事件’是朱樱家支使樱河家下手的,然后又推诿给了另外一个家族,就是你刚才所意指的那个家族。而这两个家族都跟朱樱家有过节。”

    “但是,这跟灭门樱河家有什么关系吗?”

    “正是因为樱河家专替朱樱家干些不干净的勾当,所以樱河家对朱樱家而言,是与朱樱家生死攸关的把柄,是见不得人的不光彩的一面。当时朱樱家的家主已经隐隐感觉到王朝的当权者有铲除他们家的意图,而樱河家一旦被发现,就很有可能成为当权者诛族的借口。”

    “所以朱樱家就想铲除祸根?置樱河家对他们家的贡献于不顾?”

    “这种事情嘛,至少对当时的朱樱家来说,讲情面是一点用也没有的。而且当时的樱河家只生下来了好几个女孩,见不着个男娃,迟早是无法为朱樱家所使的。几百年前的时代,女子必须要出嫁,而一旦出嫁就不再属于娘家了。”

    我沉默了,紧抿着嘴唇。

    老先生继续道:“但就在刚刚,你来的一个小时前,我发现了很惊人的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在一本无论是跟朱樱家,还是樱河家都毫不相关,专门记录一些民间小人物的史书里,发现了一个叫‘樱河琥珀’的人。”

    老先生说着,把手中的那本古籍递到了我的面前,手指着页面上某个模糊难辨的名字。

    “这大概是朱樱家对隐瞒樱河家一事最大的败笔了,我也是碰巧才发现了这个名字,看来会成为朱樱家的漏网之鱼也不值得奇怪。”他玩笑道,但接下来就说起了正事,“更碰巧的是,这本史书作者所考的樱河琥珀的生卒年代,和樱河家一众女孩出生的年代一致,并且年纪最小。但是在朱樱家的密信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个名字,恐怕樱河琥珀是被樱河家隐瞒下来的唯一男娃。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没能破译出来,所以朱樱家最后有没有在一些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樱河琥珀的存在,尚不能下出确定的结论。”

    随后老先生拿起一旁的茶盏啜了一口:“我有想法了,你的下一个课题就做这个吧?”

    “啊?”我差点没两眼一翻,昏倒在座位上。这老头子给我布置作业一向都是临时起意,而他也是一向没在意我的反应,从座位上起身替我翻找课题可能要用到的资料:“你帮我考证考证琥珀君的生平事迹,看看他和朱樱家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为朱樱家做些什么。而且我有一种预感,你研究的成果很有可能成为王朝灭亡悬案的突破口。”

    “是是是,您每次都这么说。”我扶额,但也无法,只得从他手里接过那成摞的资料。

    “我没有全翻找出来,可能有很多遗漏,记得明天再来找我要。嗯,不过还是有点多……要不我喊个男同学来帮你搬一搬?”

    “不不不,不劳烦您了。”我撩起袖子管,抱起那堆资料。

    他立即露出一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八卦相:“你自有关系好的男同学可以喊来?”

    我的脸黑了黑:“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

    “哦,这样啊。”他又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惆怅样。我不禁身上鸡皮疙瘩乱冒,于是赶紧逃离了密阁,奔回自己的宿舍。


    二.

    回到宿舍后,我仔细地整理起教授塞给我的那堆资料,里头包括了有关于朱樱家还有樱河家的种种史书记录,已经全部注解好的朱樱家密信,还有朱樱家和樱河家的一般信件,以及那本载有樱河琥珀的古籍。

    舍友看着我被纸堆包围的模样,故作同情地说道:“哎呀呀,历史生真辛苦啊!”

    我白了她一眼:“你们中文系也没好到哪去。”

    “这次那个老头子又让你考证什么啦?”

    “考证一个被家里人隐瞒了出生的男孩子,叫樱河琥珀,具体情节讲起来十分狗血,说是可能跟一家豪族的内部纠葛,还有一个王朝的离奇覆灭有关系。”

    “樱河琥珀……嗯……你这么一说,让我突然想起来上学期我们教授给我们讲的一首冷僻的诗歌‘樱花冢’,虽然我觉得应该跟你要考证的东西没任何关系。”

    “怎么说?”但我仍旧起了兴趣。

    “那首诗歌里讲述了几个普通的乡民为乡里的一个孤寡老人送葬的故事,说是那个老人每天都十年如一日地坐在一棵樱花树下守候,但没人知道他在等些什么,在樱花树下过世了也没人察觉到,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直到树上的樱花落了他满身,把他整个人都盖住了,乡里人才意识到他已经死去了,为他送葬的时候就把那些樱花铺盖在了他的睡棺里。于是这首诗歌的作者就将其艺术性地描述为,樱花为他做了冢。”

    “嗯……那看来确实和我要弄的东西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一个‘樱’字相同罢了。”

    “那我就单纯讲给你作消遣吧!其实这首诗歌我喜欢得不得了,里面有太多神秘色彩了。关于那个老人为什么每天等在樱花树下我们做了好多猜测,其中最多人叫好的猜测是因为老人孤寡一生无妻无子,他很有可能是少时跟自己心上的女孩做下誓约,会在一棵樱花树下和她重逢然后娶她。当然还有樱花树下埋着老人很重视的人的说法。”

    我叹了口气,不合时宜地带歪话题道:“文学上的未解之谜可能会给人带来美好的畅想,但是历史上的未解之谜只会让人无比头疼。”

    “那我也没办法嘛,只能默默地在精神上为你喊加油了哦!”

    “行行行……放我专心啃资料吧。”

    我摆了摆手,把舍友赶回了床铺上睡大觉,转而研读起那些晦涩难懂的史料。

    朱樱家内部互通有无的信件除开一些琐碎家事和利益纠葛之外基本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信息,倒是樱河家内部的信件常是长辈晚辈之间互相关心、互道平安的,相比之下有了太多的人情味。想来也实属无奈,本家人多眼杂,大局之下或许容不了多少儿女情长。

    两家之间的联络都是使用密信,甚至加密樱河家的符号也被涂改,生怕哪个撞了运的忽然看懂了似的。大约摸是朱樱家叮嘱樱河家收到信后这么做的,而且老先生也在一旁批注写信的墨水和涂改的墨水不是同一种,所以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信的内容大多都是本家向分家发号施令,分家为了避人耳目,也按本家的要求鲜少给本家回信。

    我看着看着,忽地觉得,本家没有让分家阅后即焚,就已经是上天赐予我们这些后世的历史考证官最大的恩惠了。或许本家是想把这些信作为分家的把柄?我胡乱地做了个猜测,但很快就觉得这个猜测尤其不靠谱,怎么想也是分家抓住了本家的把柄。于是我把思绪收回来,继续聚焦在那些看得人头晕眼花的信件中。

    我准备拆开下一封樱河家的信,刚把竹制的信筒拔开来,里头忽地掉出了好几张信纸,还都是繁繁复复叠成一小片的,像是怕被人看到信中的内容似的。我一边想着谁那么长篇大论,一张纸都不够写的要这么多张,一边将那一块块小方片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

    我看到最先展开的那张信纸的第一眼,就断定这是一个孩子写的,毛笔大概还用不太习惯,一些复杂的笔画不清不楚,文法也不尽规范。是那个最小的樱河琥珀吗?不对,抬头上写的是“樱河琥珀台鉴”,是别人寄给琥珀君的啊!不对,琥珀君寄给别人的信怎么会留在自己这里,我到底在想什么……嗯?别人指名道姓寄给琥珀君的?!

    我想我大概是抓住了有关樱河琥珀的重要线索。琥珀君不是被家里人隐瞒了出生吗?怎么会有樱河家之外的人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和樱河家的人联络不用密信?琥珀君的名字还没被涂改?我的目光急切地往下去寻找落款,却惊愕地发现——落款被墨水完全涂住了,一点也看不清了!

    这信是谁寄给琥珀君的?肯定不是朱樱家的人,他们连樱河琥珀的存在都不知道。但得到有关琥珀君的一手史料还是让我格外激动,于是我心脏怦怦跳地阅读起了信的具体内容。

    写信的人兴许真是一个小孩子,在信中讲给琥珀君今天自己和爸爸妈妈一起做的事情,基本上是流水账,非常“无聊”。大概写信的孩子来自于一个平常的布衣之家,身世没有琥珀君那么的离奇。

    我将那几张信纸都阅读了一遍,好在落款日期没有被涂改,都是在不同的日子里写就的,最勤的只隔了两三天。那为什么被放在一个信筒里?是被人有意统一藏匿的吗?既然都想到藏起来了居然不把樱河琥珀的名字涂掉,反倒把寄信者的名字涂掉,一个平民家庭的孩子居然要比名门贵族分家被隐瞒的末子还重要吗……

    品着品着,一张信纸上的内容引起了我的注意,小孩跟琥珀君说今天从爸爸那里听到女子十五就要出嫁,男子二十就要娶妻或者纳妾,问琥珀君怎么看。

    不知是不是方才听了舍友讲的“樱花冢”的缘故,我的思路完全被深情戏码带跑了去,小孩寄给琥珀君的信内容虽然“无聊”,但却给我一种浓浓的两小无猜的感觉。如果这是在拍古装偶像剧的话,出现这样的情节,那大抵编剧就要安排这两人的感情线了吧?虽然未必会两情相悦明媒正娶,但肯定会有一方对另一方动情……等一下我在想什么,我这是在考证历史而不是脑补三俗流量大戏啊!

    如果能看到琥珀君对此的回信就好了,只是目前琥珀君的这名笔友线索全无,把目前收集到的古代信件史料全翻一遍又堪称大海捞针……

    我将资料里的所有信件都挑出来看了个遍,却没能再发现寄给琥珀君的信。明天再跑到老头子那里要要看吧,只希望我能顺利地找到他,我想。


    三.

    我揣上那本再次借来的记录有朱樱家野史的闲书,试图跑到昨天的藏书馆里找教授,结果却发现他这回坐在了校友纪念墙前面的长凳上。

    我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道:“您……您今天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藏书馆里空气有点闷,这儿开阔,让我更有看书的好心情。”老头子笑着解释道,随后手伸进一旁的薯片袋子里拿出一片薯片递给我,“辛苦你了,来点零食吗?”

    “啊、啊?呃……谢谢您……”我接过那片薯片,但没有立即吃掉,因为我的胃部还在为长距离跑动而不断抽搐。老先生也很清楚我的来意,把预先整理好搁在长凳另一边的资料捧了起来:“阅读得怎么样了?有头绪吗?”

    我心下腹诽,您明知道我要来找您,还待到我可能找不到您的地方来,简直是生怕我找到您似的。我把薯片嘎吱一口塞嘴里,有些含糊地道:“把朱樱家的家史大致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跟樱河琥珀有关的信息,不过我在两家的信件中发现了几张别人写给他的信,是个小孩子,没使用密信,而且樱河琥珀的名字没有被涂改掉,居然是这个写信的小孩子名字被人涂改掉了,我特意带过来了可以给您看一看……哦对,还有这本您上次问我要的闲书。”

    我将那几张信纸和那本书一并交给了老先生。老先生先看起了那几张信,第一眼就笑道:“还真的是一个小孩子写的,应该还没到念书的年龄,六七岁左右吧,书法大概是家里人自己教的,信的格式都完全不规范。”

    “咦?不规范吗?抬头、落款、日期和地址不都写清楚了?”

    “不,不止这些,还有启辞和祝辞,写在信件正文开头和结尾处。你不是中文系的,之前也没读到过信件史料,大概也从来没写过信,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我有些尴尬地讪讪一笑,想到两家其他的信件自己也全然没注意启辞和祝辞:“确实呢,现在都是通讯软件直接发信息了。”

    “你可以把其他成人写的信件再仔细地看一看,他们的信格式应该是规范的。如果你以后有闲情逸致写信的话,这些或许能帮到你。”

    “好。”提到孩子写给琥珀君的信,我的脑中就连带着想起了自己脑补的三俗流量大戏,忽地心中就泛起了一个猜想。尽管清楚可能性极其微小,但我还是开口问老先生道:“话说,您有找到有关于琥珀君的妻子的史料吗?”

    虽然我还暂时没有仔细读过那本古籍上有关于樱河琥珀的生平,但昨天老先生将古籍示意给我看的时候,我瞟见最后一节有写道琥珀君“育有一子”,由此反推出他应该成了家。

    但老先生却反问我:“你有读到过严谨记录孔子或者孟子的妻子的正规史料吗?”

    我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像这样名垂千古的伟人,史官都没有对他们的妻子有所记录,就更别说名声远不及他们的这些‘小人物’了。除非是那些丈夫们自愿为自己的妻子留下点历史的痕迹,或是那时候的女性具有一定的实权和地位,比如王朝的第一夫人,才有可能在史料上露几趟面。”

    “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别的疑问吗?”

    “暂时没有,我再回去读读资料吧。”

    “好,里面应该还有很多信件。如果有疑问或者还觉得缺点资料的话可以再来找我。”

    我撇撇嘴,捧起老先生递给我的新资料:“但愿我能找得到您。”随后向着宿舍的方向离去。


    四.

    这回我选择在图书馆研习课题。我从宿舍里拣了些需要深入研究的资料,一并带着刚刚拿到的新资料跑去了图书馆,挑了张四人桌独自包下,将书纸哗啦啦地悉数铺开,分门别类地垒成单独的一堆堆整理好。

    现在尚处在假期,图书馆内人烟稀少,分外冷清,所以多吃多占全然无妨。我是掂量着明年要开始实习,就打算利用今年的假期时间把有数目规定的课题先完成掉,于是没选择回家,而是留在了学校里。反正就读本地的大学,周末回家一趟也挺方便。

    我最先拿起那本专记录民间小人物的古籍,翻到了折好角的有樱河琥珀的那一页。上头记录的生平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而且是从琥珀君“年二十有三,居于蛾寺县梦咲镇,门前有一槐树”开始记录的,对于他二十三岁以前的事情全无内容。

    不知是因为琥珀君“性少言寡语,鲜与人论”,还是这本史书的作者自己懒得详细考证,以至没能通过琥珀君本人之口,或是从邻里近乡那里得知他童年经历了什么事。但想来也实属自然,琥珀君大概从小就被人叮嘱“不能说自己是樱河家的人,更不能说自己跟朱樱家有关系”,所以从来对自己的出身闭口不提。

    我并没有从这段史料中发现琥珀君身上有关于朱樱家,或者当时王朝覆灭的有价值信息。唯一可以算作有些疑点的地方在于他“好游山水,甚者一日一游,皆无友,一去约三时。尝离家三载未归,里人皆称其远游忘返,奇之。”我因为知道琥珀君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所以总觉得他“好游山水”只是一个幌子,他外出应该是去做有关于樱河家和朱樱家有关的事,尤其是“离家三载”那会儿,从中肯定藏着关键信息,奈何他保密得实在是太好了。

    带着些许失望的情绪,我将手伸向了那些信件。不过接下来我的心情就立即明朗了起来,我从好些个信筒中又发现了好几块被折成一个个小方片的信纸,不出所料,都是那个孩子寄给琥珀君的信。

    我将那些信按日期一张张排好序,从最早的那一封看起,欣然发现那孩子的运笔逐渐摸着了门道,字迹也愈发清秀,从某一封起又忽地有了启辞和祝辞,格式也就此规范了起来。小孩似乎在信的开头惯用“展信舒颜,见字如晤”作为启辞,以及“顺颂时祺”作为祝辞。我一面看,一面想,原来过去书信的启辞祝辞那么动听!

    小孩的行文也逐渐脱离了稚嫩的流水账,慢慢有了谋篇布局,抒写生活小事的文笔也开始富有灵动之气。“今日中秋佳节,十五之月十六圆。小生远望之,君同小生月下初见之旧事忽上心头,不胜感怀。”原来两个小孩第一次见面是在月亮底下,我稍微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感觉定是一副浪漫的画面。

    我几乎快忘了自己是在做晦涩的历史考证,而完全沉浸在了小孩向琥珀君的诉说中,仿佛置身于了三四百年前的那日,听到了两个孩子之间纯真的呼唤。咦,有一张信中那孩子对琥珀君说自己“年近舞勺,再过三载将近束发,心下甚喜”……“束发”是过去对年满十五岁的男子的称呼。原来给琥珀君写信的是个男孩子!

    随着信件时间的不断后移,两个孩子互通书信的年日不断增加,彼此之间不断熟络起来,向对方敞开的心扉也越来越宽。我又猛然找回了我做历史考证的本来目的,感到琥珀君将极有可能在书信中向那位笔友提及自己的出身。

    我指尖微微颤抖地拿起下一张信纸。

    樱河君台鉴:
    展信舒颜,见字如晤。近来课业稍繁,时之用于书信者不多。见樱河君之书信皆篇幅颇详,料想君之闲时应多于小生。然复阅之,觉君素来以评小生之生活意趣者居多,而不言君之生活。大抵君虑其枯乏,小生或读来无趣,故不言。然小生奇樱河君平日所经所感积年已久,望闻之少许。顺颂时祺。
    ██████
    恒康十七年五月初七

    看来琥珀君在此之前给小笔友的回信都只字不提自己的生活……!这下小笔友自发向他发出了请求,他童年经历之事大概就要在我眼前浮出水面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又拿起下一张,急切地看了起来。

    樱河君台鉴:
    惠书敬悉,甚以为慰。恕小生直言,樱河君之顾虑实属赘余,且非君之云者使小生憎君也,君之不云者使小生怨君也。君与小生既为笔友,当无话不谈,衷肠互诉,然君则藏生平所历及忧戚之事于心中甚久,不以言说于小生。君曰君为避本家之耳目,常为家人囚地牢,此等辛涩之事何以不早日言说,非于今日言说邪?君曰君自幼学常人家幼子之不学,譬如刀剑之术,用以杀人于无形,因君之家素来为本家所操使,行腌臜之计,此等辛涩之事何以不早日言说,非于今日言说邪?若君碍于出身不得为人所知,平日无人可诉,曷不以小生为诉者邪?纸短情长,不胜依依。
    ██████
    恒康十七年七月廿二

    信纸被我一张张地翻阅。越读下去,我便越能从小笔友的字里行间,像复原一张拼图般,慢慢重现出琥珀君童年的种种画面。而我的心情,也跟书写回信的小笔友一样愕然。

    我心里清楚琥珀君的身份极其特殊,平生的际遇肯定不普通。但我仍无法想象一个幼小的孩子时刻被套着一个颈圈,拴在一间阴暗地牢的透风杆上,晴天能看见一丝阳光从那边透进来都能感到无比的喜悦与满足。地牢外的草长莺飞与他无关,鸟语花香也与他无关;能像布衣人家的孩子那样,逢佳节之际可以牵着父母长辈的手,走上热闹的街头买一串糖葫芦,对他而言或许都是一件无可实现的奢侈之事。

    然而几百年前的日子,距当下的时代去已远兮。我能为琥珀君的遭遇发出掷地有声的哀叹,却无法设身处地地去体会他当时的苦痛与孤寂,如同一盘菜凉了温度,后食者只知其质而不知其味。历史就是这样的冷静而无情。

    但是与我这个薄情的后世者不同,琥珀君的小笔友应该可以懂得。我不妨就这么相信。

    兴许琥珀君只能将这位小笔友作为唯一的情感寄托,透过那些薄薄的纸页,去窥探平凡孩子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信寄出去之后,他可能会数着太阳落下与升起的次数,在家里人给他进行的种种暗杀训练中等着回信的到来,聊以为慰。

    琥珀君和他的小笔友之间的感情,似乎在经过了这几次通信之后,进展到了另一个层次。我无法说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层次,我只是由小笔友从这时起寄给琥珀君的信中,感知到了一种遥远而深沉的温度。

    小笔友在一封信中提起几年前初见琥珀君时,印在自己模糊记忆中的琥珀君的容貌,说琥珀君好像有一双紫色的瞳仁,“类银河,又类珍奇珠玉,不经雕刻,自成极品”;又说琥珀君好像有一丛樱花色的头发,“远观之,或误视为真樱落于发上,无怪姓中带‘樱’”——这些描述,都令我有些无法想象这究竟是怎样漂亮的一个孩子。

    然而小笔友惦念的仅是琥珀君的容颜本身,而无关漂亮与否。他很想知道这些年琥珀君的模样是否有所变化,毕竟两个人都从六七岁的毛头小子起,慢慢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八九年间的书信不断,也着实令我肃然起敬。而这封信到了结尾,小笔友也终是难以按捺住“心中思念成疾”,书道“如若时运许可,愿能再相见于月下”。

    我带着万千感慨正准备拿起下一封,却发现那些被折成小方片的信纸全被我读完了。我心下一惊,想着自己刚行进到故事的精彩部分就被戛然而止,就手忙脚乱地去翻那些没有被折成小方片的信件,却尤其失望地发现都不是两个小孩之间互通的。

    正当我郁郁地想要放弃时,我从信筒里倒出了一封抬头和落款都被墨水涂住的信,没有被折成小方片,但是凭着信上的字迹,我立即确认出那是小笔友寄给琥珀君的,心中霎时转郁为喜,接着又喜出望外地发现了好几封这样的信。

    但是细看起信的内容,我又察觉到了些许端倪。越是往下读下去,我嗓子眼里的那口气就吊得越紧。

    ████台鉴:
    挂念成疾,恨不能见字如面。未闻████已有三月之久,近来可曾安好?年关已至,家中宴应不绝,于席间偷作此信,实惧家父察之而挞。樱河君莫笑,小生恐之深逮小生思君之切也哉!愿鸿运高照。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
    恒康十九年正月初一

    ████台鉴:
    挂念成疾,恨不能见字如面。未闻████已有三月半之久,近来可曾安好?元宵佳节已至,江上灯吕斑斓,望之益思君,惟冀得与君同赏。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
    恒康十九年正月十五

    ████台鉴:
    挂念成疾,恨不能见字如面。未闻████已有六月半之久,近来可曾安好?闻君所居之县叛军兴,念君身份有殊,望无恙。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
    恒康十九年三月十九

    ████台鉴:
    挂念成疾,恨不能见字如面。未闻████已有八月之久,近来可曾安好?里人言当今天下或大乱,戍卒四起抗王朝之统治,小生所居之县亦无所幸避。家父铿然从之,今别家母与小生远赴疆场,愿早日带捷而归。望████无恙。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
    恒康十九年五月初四

    ████台鉴:
    挂念成疾,恨不能见字如面。未闻████已有九月之久,近来可曾安好?家母亦应敝县之民军所召,将于军中任炊员一职。有一佩长剑者前来接家母,或为军中将领,见小生尚年幼,怜而欲付十金于一老媪托其抚小生,小生婉拒之。望████无恙。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
    恒康十九年六月初九

    我翻开有关于朱樱家的那叠史料,将这几封信的年代对应上去,果真是一个王朝的末期,众多郡县纷纷起义的时候,朱樱家的人也有很多参了军,后来更是直接领导了一支起义军。但至于之后的事情,每一份史料说法都不尽统一,有的说朱樱家带领的起义军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也有的说起义失败、参军的人全都命丧沙场的,并且后者占比较多,也大多是更加正式的记载。

    从小笔友最后这几封信来看,琥珀君应是从恒康十八年的九月起就不再给他写回信了。我隐隐感到这个时间点有些熟悉,连忙把朱樱家的那封密信拿出来——和朱樱家打算灭门樱河家只相差了一个月!莫非是琥珀君就此命丧黄泉了吗——不,那本民间小人物传记里清楚地写着,琥珀君是在五十四岁的时候于床榻上病逝的。

    想来兴许是樱河家的人听到了灾难的风声,将琥珀君悄悄送出了家宅,琥珀君就此便不可再向他的小笔友寄信了——这就意味着,信件这条线索到这儿已经功德圆满了?

    我不禁感到了落寞,倒不是因为历史考证的一条路走到头了,而是因为联想到那个就此将再也收不到琥珀君回信的小笔友……他满怀着期盼将信筒交给驿卒,每日上下学堂之际或许都要向附近的邻里确认有没有信件寄来,却每次都石沉大海般得不见回音。而那份“再相见于月下”的愿望,也只得落入天涯彼方生死未卜的惶恐之中。将近十年的笔友之情就此不了了之,甚至对于对方容颜的唯一印象还是孩提时代在月下的惊鸿一瞥,到了少年那时,大概也早已往事不可追忆。

    真实的历史往往要比虚构的故事更加意难平,我想。在这个时间节点,小笔友的父母也离开了他的身边,我也无从得知这一家人最后是否可以再相聚,只好去怪罪没有一本史书愿意记录平常人家的聚散离愁。历史的波涛常常只能将一些异卵畸石拍打上岸,而那些平滑无奇的石头便只得躺在河底,任由河水将自己腐蚀得尸骨无存。


    五.

    根据上两次的经验,我首先排除了藏书馆和校友墙这两个教授待过的地方,结果兜遍了整个校园才发现老头子又回到了密阁里待着。

    “您不是说这儿的空气闷您待不下去吗?!”

    “待着待着就习惯了,我还发现这里很有深入阅读的气氛,其实还蛮好的。”

    我无语,“扑通”一声坐到老先生的对面,将自己整理好的信息和相关的原资料摊到了桌面上,干脆直接切入正题。

    “琥珀君的生平,我通过另外一个孩子寄给他的信了解到了一些。他因为是被家人隐瞒了出生的孩子,从小就被关在地牢里,基本上不得见人,并要接受樱河家每个人都要接受的暗杀训练,那个孩子寄给他的信大概是他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他们两个最初的相遇是在一个月夜,可能是琥珀君某次耐不住从地牢里溜出去,意外和那个小孩撞见的。然后两人就结下了情谊,几乎不间断地互通了九年的信件。但是当樱河家听说了朱樱家灭门的打算后,就把琥珀君送离了家宅,他和那个孩子的书信也就此断绝了。”

    “嗯。”老先生听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和琥珀君通信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无法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寄给琥珀君的所有信上,落款都被人用墨水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哦对,琥珀君离开樱河家之前,那些信都被折成很小的一片,然后好多片一起藏在一个信筒里,都只有落款被涂掉;但是琥珀君离开后,那些信都是单封且平整地装在信筒里,而且不光是落款,琥珀君的名字也被涂掉了。”

    老先生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这里面能得出很多很明显的结论。”

    “……很多吗?”我尝试运转起我的大脑,“嗯……琥珀君离开之前,那些信他肯定是读过的,落款应该是他涂掉的,信也应该是他藏的;琥珀君离开之后,肯定是别的人帮他代收了这些信件,是朱樱家的人还是樱河家的人……?”

    “如果是朱樱家的人,落款会被涂改掉吗?”

    我似乎被点悟到了,挑了挑眉头:“对啊,朱樱家的人会涂掉琥珀君的名字,但绝对不会涂掉落款的名字,他们反而应该顺着落款的名字找到那个孩子才对!因为樱河家的存在被那个孩子知道了!所以肯定是樱河家的人……是琥珀君离开之前叮嘱他们把落款涂掉的吧?琥珀君可能没想保护自己,但樱河家的人会,就连带着把琥珀君的名字也涂掉了……等等,您这里有樱河家其他人的生平资料吗?”

    老先生神秘地笑了笑:“有是有,但你可能不会觉得是樱河家的人。”

    “是……化名了吗?”

    “对。并且这份资料还在你这儿。”

    “在我这儿?”

    “你不是大致读过朱樱家的家史么?你印象中有没有读到过朱樱家派刽子手杀害了一户平民家庭的事情?”

    “嗯……好像有,说是他们家欠朱樱家很大一笔钱财并且长期拖欠。但听您这么一说,我觉得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他们家里藏了樱河家的人。因为朱樱家只会对权贵家庭下手,至少就记录下来的看他们不会对平民家动手,除了这么一户……确实很值得奇怪。”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史书翻到那一页。史书上还记录了这户平民家庭中的所有死者,男主人三十一岁,他的妻子二十五岁,儿子八岁,女儿四岁……死亡时间是恒康十九年八月初十。

    “这户人家的妻子……是樱河家嫁过去的吧?”

    “在没有别的可能性的时候,不妨就这么认为。”

    那这样一来的话,这位妻子很有可能是樱河家除琥珀君之外的最后一人了……去世的时间也正好晚于最后一封信。琥珀君的这位姐姐,在代收那几封信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后来呢?”老先生问我,“琥珀君离开樱河家之后,你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我就是为着这个有点烦躁……”我双手抱住脑袋,“那本有提到他的小人物传记里记录的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而且是直接从他二十三岁定居在一个叫‘蛾寺县梦咲镇’的地方开始记载的,中间没有任何关于琥珀君如何流亡的信息。”

    你知道司马迁是如何书写史记的么?”

    “嗯?好像做了蛮多事情的,去过当地探访,问了很多当地人……”说到这儿,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让我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老先生笑而不语。

    “可、可是……”

    “所有路费都可以找我要,我去向学校报销。”

    “……”我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我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驳这个老头子的话来,即使我本能地抵触他让自己的学生做个课题还要旅一趟游的怪决定……算了,都跟了他这么久了,他会让我干出什么事来都已经是不足为奇的了。

    回到宿舍后,我上网查阅了大量的旅游攻略,确定了这个“蛾寺县梦咲镇”今天的位置……咦,几百年都过去了,居然还在用这个古称啊?

    舍友见我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的模样,问:“咋啦,准备回家啦?”

    “不。”我头也不抬,将一件件衣物仔细叠好,“旅游。”

    “……啊?”

    见她呆呆愣愣的样子,我忍不住笑道:“历史考证实地探访去呢!”

    “哇,你那个教授花头可真多啊!”

    “确实,虽然我也没抱什么能探到真东西的希望……”

    是啊,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大概率早就时过境迁了吧……

    “那祝你一路顺风哦!回来记得给我带点土特产。”

    “我可真谢谢您嘞!”

    收拾好一切,最后跟父母打了一通电话禀报清楚后,我便半是被迫地踏上了这段说走就走的陌生旅程。


    六.

    艳夏的阳光照得人晕乎乎的,走了没几分钟,帽檐下便沁出了一层薄汗。

    “您好,请问您知道‘梦咲镇’在哪里吗?”

    “什么咲镇?”

    “……我写给您看吧!”

    “不好意思小姑娘,我眼睛看不清嘞!”

    “‘梦咲镇’!!”

    “哦哦!这里就是啊小姑娘!你没看见镇口的牌子吗?”

    牌子?我回头向镇口望了望,原来那块牌子上有字啊!都被风吹雨打得什么也看不清了,是几百年都没换过么?怪不得GPS说我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我还以为是探错了呢……

    然而到达了此地,我依旧倍感迷茫。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当地人开口,会不会我无论问什么有关于此地过往的问题,他们给我的答复都只有懵然地摇头?历史总在某些时候会令人羞于启齿,无论是对于提问者而言,还是对于理应知道答案的答复者而言,“淡忘”二字都会令所有人陷入无边的寂寥。

    我在镇子里兜兜转转着,不切实际地期望着能找到琥珀君的故居……啊,怎么可能呢?几百年都过去了,建筑早就被拆卸掉了吧?镇子里的所有房屋都是新盖上的,琥珀君的住处肯定也不例外……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一棵高大的树木引起了我的注意。光是一棵平白的古树或许不会在我的思绪中激起太大的波澜,但是……我走到树下仔细一看,看见上头刻着许多划痕,像是刻意为之的符号,又像仅仅是顽童的随意涂画。

    我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可以识别花草树木的软件,拍下了这棵古树。识别的结果告诉我,这是一棵槐树。

    “年二十有三,居于蛾寺县梦咲镇,门前有一槐树”……我的目光随后又落在了槐树后的那一栋房屋上——莫非这就是琥珀君故居的原址?!

    而现在,这里变成了一家古董行。我迈步到古董行门前,抬头仰视挂在门框上的牌匾,是用行楷写就的,且依旧禀奉着过去从右至左的读法。

    我深吸一口气,触上玻璃门的把手,感觉像是触到了一片遥远缥缈的历史。虽然烈阳热辣,但行当的玻璃店面都盛在宽大屋檐的阴凉底下,玻璃门的把手十分冰凉。

    我鼓足勇气,推开了店门,在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中踏入了店面。我看见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坐在柜台后面,正在写书法,见有人来了,便停下笔。可抬起头见了来人是我后,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你、你好!”我也十分局促。大概这位店主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些脊背弯弯的老者,或许也从未想过哪一天会有像我这般学生模样的人踏进自己的店面,所以露出了一幅茫然无措的样子,愣坐在柜台后面,约莫并不是那类十分健谈的人。

    于是我只好自行打破尴尬,胡编乱造道:“我……我是替我爷爷来的!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太便当……我自己先四处看看吧!”

    店主听了这话,默默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下来,重新低下头去写他的书法。而我仍有些焦躁地在店内踱着步,看着摆在各种雕花木架上的古玩意儿,想着这些东西跟我要考证的究竟有没有关系啊……就算有我也完全买不起啊!虽然可以报销,但是……数额太离谱的话我也完全开不了口啊!

    踱着踱着,我忽然在一处较为偏僻的红木桌上发现了一叠泛黄的纸,上头有着用毛笔书写的字迹——是信件吗?!

    “那、那个……”即使只有一丝极其微小的可能性,我还是指着那叠纸开口了。可是当店主循声向我看来,见我手指所指之处,立即明白过来我的意图之后,却“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起身,着实把我吓了一小跳,也让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卖,不卖……”他神色慌张,满含歉意地向我摆手,并一面朝我走来,“不好意思,小姑娘,这个不卖的……你看看别的吧!”

    他走到我面前,将那叠纸从我的指尖下抽走,严严实实地锁进了柜台的抽屉里。

    我心中立即“咯噔”一下。他的这个举动立即触发了我的第六感,让我忍不住猜想这或将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但是现在这个线索被斩断了!

    怎么办?要就此跟他坦白我的目的,说我其实是来做历史考证的,您刚刚藏起来的那叠纸很可能跟我要考证的历史有关,能让我稍微看看……吗?天哪,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啊!会被当做奇怪的人赶出店门吗?!

    我慌张地在店里又转了几圈,最后也只好落下一句“我回去再问问我爷爷的意思,待会再过来”,接着推开玻璃店门,在一阵风铃声中灰溜溜地逃离了这家古董行。

    啊,到底该怎么办……

    我垂头丧气地在镇子的大街上走着,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烤在头顶,我的心情却像是浸在冰窖中一样寒冷。

    “哎,小姑娘,你怎么啦?”

    近旁响起了一个略有些谙熟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是刚才在镇门口被我问路的老太太。她现在正坐在一把大藤椅上,头上竖着一把大伞,手边有着一台冰柜。

    她拉开冰柜顶上的拉门,从里面拿了一根绿豆棒冰出来:“是不是热得有些晕乎乎的了?来吃一根冰棍吧!”

    “呃呃?!谢谢您,多、多少钱?”

    “用不着用不着!直接拿着吧!”

    还没等我赶得及谢绝,老太太就已经把冰棍塞到我手里了。我也没再好意思还回去,便只得局促地撕开包装,看着绿油油的冰棍冒着冷气,也不知道该不该立即下口。

    “你到这儿是来干什么的呀?”老太太问。

    “呃,我是来旅游的!”

    “旅游?旅游好啊!年轻好啊!腿脚有力,走得动路,哪儿哪儿都可以去……!”

    我看着眼前这位念念叨叨老太太,忽地心生一计——或许我可以从她这里问出点当地的历史什么的!

    “嗯……不过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旅游,对你们这儿没什么了解,所以我想知道一些人文历史什么的,只是网上都查不到……您能给我讲讲吗?”

    老太太听了,立即笑逐颜开:“哎,小姑娘,那你可问对人儿喽!来来来,坐坐坐,我讲给你听啊……你要从哪里开始听啊?”她从身后提了把木凳放到了我脚边。

    而我也是笑逐颜开地坐下,大大方方地说:“从您记得的最早的事情开始吧!”

    “最早的事情?”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才继续道,“那得从我爷爷那一辈儿告诉我的事情说起喽!不过啊,他们给我讲的事情也是他们的爷爷告诉他们的噢!”

    往上数至少九代人?那得两三百年了!我内心欣喜若狂,赶紧说道:“好好,我都想听!”

    “那个时候啊,还是封建王朝的年代。我们这个镇一开始只是一个小村子,很穷,直到有个官员被派到我们这儿来治理,我们这儿就发达啦,从村变成镇啦……他叫……他为我们做了好多事情,比如……我们这个镇的得名呢,也是因为……”

    我叼着绿豆冰棍,拿出了记事簿。老太太一面讲那些历史纵横,我一面奋笔疾书地记,虽然很多内容都跟我要考证的历史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我心中依旧满怀着希望,也有着十足的耐心。看着老太太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样子,她也应该好久没跟人说上这么多话了吧……尤其是跟一个年轻人……

    “我的长辈们还告诉我啊,曾经还有个民间写史书的人,来我们这儿记过历史呢!我们镇被写在史书上了,多厉害啊!”

    我听到这个,立即两眼放光:“史书?那位记史的人都记了些什么?”

    “嗯……让我想想啊……他是来记一些人物的,问当时的我们镇长,镇上面有没有什么奇异的人物推荐给他!我们镇长思索过后,当即就提了一个人……诶,名字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看着老太太苦苦思索的模样,我分外急切。作为明知故问的提问者,我心中的答案都快呼之欲出了。

    “哎,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这老不死的,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不禁有些失落:“噢……没关系,您想起来了可以再跟我说,我不急的。”

    “虽然名字想不起来,但我记得那人家门前有一棵槐树,现在那棵老树也应该还在……说来那人也确实奇异,我爷爷说他一整天都不说话,跟自己的妻子和小孩也是,净喜欢往镇外边跑,有一次跑了三年都没回来,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死外边了呢,结果居然回来了!只是之后他更加不说话了,也没再出过镇,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前出去都做了什么……”

    这些都跟史书上记载得一模一样,准是琥珀君没错。

    “那,那个时候,村外边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有!我爷爷说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可多啦!正好是一个朝代走到头的时候,大家都斗志昂扬地要反抗暴君的压迫,我们县也有人领导了起义,镇上有好些个人都参加了呢!”

    “那,您还记不记得,起义爆发的时候,那个奇异的人在不在村里呢?”

    “啊,这个啊,你让我数数年头啊……恒康二十八年……二十九年……三十……嗯……起义爆发的时候,那个怪人已经回来了!”

    我有些诧异:“回来了?回来多久了?”

    “正好回来了!相差不到一年吧。他也没有去参军,一直窝在家里,直到五十多岁的时候病死了。”

    我记下这些信息,并用醒目的下划线标记出,在一旁打了好几个问号。

    “您对那个奇异的人还知道些什么吗?比如他来这个镇之前是干什么的?”

    老太太挑了挑眉头,思索片刻:“嗯……因为他基本不跟人说话,是直接出现在镇门口的,然后二话不说找镇长去落户,就这么在镇里住下来了。至于他之前是干什么的,他从来都不肯说,镇子里的人经常为这个事八卦,我爷爷说他的爷爷还碰巧在他的行囊中看到了好多把带血的刀剑,把他们家吓坏了!也不敢跟别人说!但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就猜他是不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士,跑到这儿来暂时歇一歇脚的。哦对,还听说他老喜欢在门前那棵槐树上刻刻划划,他家儿子后来也喜欢这样,但没人知道他们都刻了些什么内容……差不多就只有这些了。”

    “我刚刚在镇上走的时候好像碰巧看见了那棵槐树,现在那里变成一个古董行了!”

    “确实是变成一个古董行了,不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对古董没什么兴趣,也从来没到那儿去逛过。”

    “嗯,我了解了,谢谢您。您继续说下去吧!王朝覆灭后发生了什么?”

    “好!那个王朝结束之后呢,我们这儿……”

    老太太和我谈天说地,就这样一直谈到了天空中央的太阳慢慢斜了下去。我告诉老太太明天自己还会过来,然后暂时辞别了她,走回镇附近的宾馆,将这收获满满的一天好好地整理了一通,接着再去满足三餐琐事。

    明天一定要在那家古董行里问出点什么。我想。


    七.

    兴许是我考证出历史真相的心绪太迫切,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在一团迷雾中摸索前行着,一开始完全找不着方向,忽地在某一瞬间瞅见迷雾中间现出了一个背影。那背影有着樱色的头发,六七岁左右的小孩模样。我无由觉得那是琥珀君,于是急切地朝那边走过去。

    在我即将碰到他的时候,背影转过身来,那双紫色的瞳仁也仅是在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瞬,随后他整个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啪嗒”落地的火把,静静地搁在背影原先站着的位子上,“呲呲”地燃烧着。

    我将那柄火把举到头顶,身边一圈的迷雾便消散开来。我终于看清了脚下的道路,借着火把在雾中前行,走着走着,又猛然想起老先生曾经跟我说过:未解的历史就是一团迷雾,而历史考证官就是举着火把在迷雾中探索的勇者。

    而现在,我想在这句话的后面再加上些什么。这些在迷雾中摸索的勇者,带着驱散迷雾的使命,要把那些永远地困顿在迷雾中的人……把他们从历史的埋没中解救出来。正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的人在,他们在永恒的沉睡之中才不至于这么孤单。就比如——

    哪怕只有一瞬,哪怕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那双紫色瞳仁的眼底,似乎带着些悲伤,以及一丝微弱的祈求。它们很难让我不觉得,这是琥珀君在向我倾诉寂寞。

    你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

    我很想当着他的面,告诉他。

    亡命之族的末子,带血的刀剑,刻有奇怪刀痕的槐树,一言不发的性格,离镇三年未归,起义……还有,那个跟你通了九年书信的孩子,那个连名字都被你保护起来的孩子……

    你想念他吗?

    在你从樱河家离开之后,你是否还会在月光澄澈的夜里记起他?

    你从樱河家离开之后,到来到梦咲镇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八.

    窗外的蝉鸣唤醒了我。我从宾馆的床铺上迅速起身,整理好行装,再次前往了梦咲镇。

    我向着古董行的方向笔直前行,远远地在那棵老槐树下看见了一个人影,应该是那位店主,他在树下乘凉么?嗯?好像不是啊?他这是在……好像正在树上刻着些什么!

    我立即回忆起了昨天老太太跟我说的话:“听说他老喜欢在门前那棵槐树上刻刻划划,他家儿子后来也喜欢这样,但没人知道他们都刻了些什么内容……”难道说这位店主跟樱河家的人有关?难不成他是樱河家的后世子孙?!

    不不!冷静点,先别这么激动……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在槐树上随便划划呢?但不管怎么样,希望已经近在眼前了!

    或许是昨晚梦里琥珀君的眼神,让我有了一种没由来的使命感。我怀着笃定的信心走过去,店主见了我,也不再像昨天那么诧异,反而领我到古董行的店门前,并替我开了门。

    我在店内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后,最后终是开口问道:“请问您……”

    店主看向了我,那友好的眼神不禁又让我有些生怯。但是……我对自己说,我是勇者啊,要破开重重迷雾,就必须高举起手中的火把。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把憋在心底的问题终是吐了出来:“请问您,知不知道一个叫‘樱河琥珀’的人?”

    店主愣住了,表情要比第一次见着我更加诧异。意料之中。

    我不打算再隐瞒下去:“是这样,我是一名历史考证专业的学生,昨天……呃……昨天确实是替我爷爷来这里看看的,但我意外发现,特别凑巧,我也没想到,您这家店跟我要考证的历史好像有一点关系……”

    这种歪话说出来谁会信啊!!我现在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并做好了随时被店主用给古董弹灰的掸子赶出店门的准备。但是,我所预想的并没发生。

    店主沉默了半晌,走进了办公室——我当时差点就真的以为他要找出一柄“武器”把我轰出去了——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卷卷轴。

    他在柜台上摊开那卷卷轴,指着卷轴上的某处:“你要问的……是这个人吗?”

    我忐忑不安地走过去,目光落在卷轴上,一副庞大的树状图映入了我的视线。这是什么……这是……家谱吗?!

    琥珀君的名字赫然躺在店主所指之处。我的脑海完全被“不敢置信”四个字所充满,我讷讷地看向店主,点了点头,磕磕巴巴地说:“这……您是怎么……哪里……”

    “他是隔了我十代的祖辈,是居住在这里的第一代人,家谱就是从他开始的……所以刚刚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有点惊讶。吓到你了?抱歉。”

    “没事没事……”我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早已掀起了狂风巨浪。天哪,上天这是给了我这个小小的历史专业的学生多大的恩惠啊?!居然历史人物的后代都给我撞着了?!

    “不过,对于我的这位祖辈,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可能我不能告诉你什么有用的信息,实在是抱歉。”

    “哪有的事!你尽管说吧,很有可能哪个看似无用的细节就是关键之处呢?”我掏出我的记事簿准备就绪。

    “好。”店主微闭起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我的这位祖辈是一个很少说话的人……”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店主都在告诉我一些我早已听闻过的,有关于琥珀君的信息。直到他的某一句话——

    “哦,对,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长辈们一直叮嘱我保密。但既然你是考证历史的,我觉得不需要有所隐瞒。我的这位祖辈唯一的孩子,是抱养过来的。也就是说,这张家谱上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人在生物学意义上,都跟他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你看——甚至给这个孩子取名,姓氏都是随母方的。”

    “抱养过来的……?”我有些诧异。

    “对于这个事情,我的长辈们做了好多猜测。有的说他身上有疾,无法生育;有的说他在娶妻之前已经有了心上的女子,无奈没法成亲,也就不肯跟名义上的妻子行夫妻之事;还有的直接说他可能是断袖的。总之,他身上有很多谜团。”

    我记录完毕,在“抱养”二字上又作下了明显的标记,打了好几个问号。

    店主道:“我目前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要是我再想起来的话,我再来联系你吧。你住在这附近吗?”

    他大概是听信了我扯的“爷爷”谎,把我当当地人了。果然一个谎言要用好多个谎言去填补啊……我有些后悔,对店主道:“呃,不用麻烦你联系我……我每天都过来一趟吧!”

    “好。哦对,昨天我跟你说不卖的那些信……”

    看着店主弯腰向抽屉里掏东西的模样,我的心中立即腾起了一股预感。

    “这些信,听我父亲说,都是那位祖辈留下来的,让我保管好。但是今天你一个考证历史的来了,所以我想,你需要的话就直接拿去吧。”

    我受宠若惊:“诶诶诶?这怎么行!这、这是你们家的根啊!我怎么可以拿走!我、我在这儿看就可以……你留着它们吧!”

    “那我给你搬一把椅子吧。我在这儿会打扰你吗?要不我到店外面去?这里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更别说在这么热的夏天。”

    “呃,好……真是太感谢您了!”

    坐定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翻开了桌面上的第一封信纸。第一眼看过去,这面书信上的字迹与我之前所见的有着明显的不同。看向落款处,果然是琥珀君写的……咦,自己写给别人的信怎么留在了自己这儿?难道不该寄出去吗?

    我带着满腹疑惑看向信件的抬头,更加疑惑地发现——跟我之前看见的信一样,琥珀君的名字没有被墨水覆盖住,反而是没写着他名字的地方被涂黑了,就比如我眼前的这封……琥珀君要寄给信的人,大约摸就是那位跟他通了九年信的笔友吧?

    ████台鉴:
    展信安。中秋时节敝家事物繁忙,老朽不得闲以回信,望爱君见谅。爱君言望明月即念及老朽,诚使老朽惶恐不已。实不相瞒,老朽亦念爱君也。六七年前某夜,老朽因性情顽劣之故,逃于家而至庭中赏月,不料遇君于一槐树下,亦不料就此与君一眼万年,谈天论地,畅所欲言,流连忘返,无不欢喜,是以同君结情谊之深者。可慨乎!
    今亦为十五,但非八月十五,为十月十五也,然月亦同八月十五之圆。白露暧空,素辉流天,软黄然类爱君之鬟,故聊寄相思于月光矣。六七年之光阴恍如隔世,亦或孩提之记性不甚佳,爱君之容颜既难忆,不禁心中略有愁戚。或为绿瞳,若翡翠,莹莹可照人,见之无不令人生爱。望君学业康庄,顺颂秋祺。
    樱河琥珀
    恒康十六年十月十五

    单是看了开头,我就不禁失笑,十三四岁的孩子自称“老朽”呢?但是……“爱君”?是琥珀君给小笔友起的昵称么?为什么要起这个昵称呢?信的内容有些熟悉……啊,是琥珀君对小笔友——也就是“爱君”,那封“今日中秋佳节,十五之月十六圆。小生远望之,君同小生月下初见之旧事忽上心头,不胜感怀”的回信吧!

    我继续翻阅那些信件,它们都被人事先按时间排好序了,都是琥珀君回复爱君的信件,也确实如爱君在某封信上说的,琥珀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评价爱君的生活,而只字未提自己的生活,直到爱君在又一封信中抱怨了两下子,这才得以让琥珀君在信中向他坦白——咦,琥珀君那段时间的回信呢?!

    恒康十七年四月,恒康十八年四月……缺失了整整一年的!

    我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头,琥珀君向爱君自述身世的信全都没有!然而这段时间内他们肯定有来往!爱君寄给他的信在这一年中没间断过!是被别人……还是被琥珀君自己刻意销毁掉了吗?完了,这些可是最直截了当的线索啊!

    像是我的潜意识为了印证这个猜想般,我发现这段时间附近的信件左上角都有漆黑的烧痕,怕不是真被人给烧了?!

    但是但是,首要的疑惑是,琥珀君寄给爱君的信是怎么回到琥珀君手上的?是他索人找来递交的吗?还是……琥珀君和爱君见过面呢?!

    这样的想法一在我的脑海中闪出电火花,我的心情就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但转而又被我自己给扑灭——没由头啊!虽然两人都明确表示很想见到对方,但就琥珀君的经历来看,只有在他逃出樱河家、来到梦咲镇之前的那段流亡时间里,两人才有见面的可能。可是那时候正值天下大乱、叛军四起,琥珀君很可能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难道还有闲心去想爱君在哪里吗?从中可能性真的太多太多了,而两人见面又是概率偏小的那一种……

    我甩甩脑袋,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将信件继续翻下去。果然到十八年的七月,琥珀君给爱君的回信就中断了,就此走上流亡的道路了……我不禁心中惆怅,两人的情谊大概也在这里中断了吧。

    我继续向下翻阅,随后喜上眉梢地发现——从樱河家离开之后,家里人寄给了琥珀君几封密信!因为是密信所以并没有被人销毁!历史真相就藏在这些个诡秘的符号里!

    我带着加密法则和朱樱家一致的企盼,将教授解密好的那几封朱樱家的信拿出来,对照着尝试自己解码。磕磕绊绊地解了一两句话后,语义完全通顺!我简直感觉我的嘴角要翘到太阳穴那里去了!于是我再接再厉,继续解码下去。

    ……
    本家之欲杀吾族,实为吾族罪有应得。然汝为吾族小儿,本无罪孽,降生于吾族亦非汝之愿也。故不忍汝就此命丧黄泉,固知残忍,亦逐汝出吾族,祈以得一线生。瞒事实于汝至今,愧歉深也,望汝见谅,亦望汝在外平安。勿回信。
    ……

    ……
    吾族之人潜听得,王军既派卒潜入本家,或借机诛尽。冀汝携此讯于本家之人,使吾等亡命之徒仁至义绝。据讯,本家有一人于蛾寺县为官,汝且至而报!勿回信。
    ……

    ……
    若本家揭杆成,务必嘱军中将,勿言此军属朱樱家。覆旧朝之功臣,定为新朝君王之芥蒂,恐其故技重施再覆新朝也。为绝祸患,使朱樱家香火永续,见有言胜军为朱樱家之人者则诛之,见有作胜军为朱樱家之书者则烧之。勿回信。
    ……

    ……
    吾族仅余汝二姐一人,暂藏于夫家,不知几时为本家所察也哉!勿念,愿平安。
    ……

    然而越是解码下去,我亢奋的心情就越是微弱,取而代之的是鼻头的酸涩。解码的过程尤为漫长,但我对此毫无知觉。太阳逐渐落山,某一时刻,店主忽然推门进来,应该是要拿一样东西,结果正好撞见了我对着一张张信纸大抹鼻涕眼泪,当场吓了一大跳。

    “小、小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惊慌失措的话语立即把我拉回到了现世当中,得以让我脱离了历史的彼方,连带着从中那份家族沦亡的悲悯。这份感情之汹涌,让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做历史考证,而完全沉浸在了几百年前那段时光的脉搏之中。

    但是店主的惊呼,重新唤醒了我的理性思维——我知道了,琥珀君流亡出来后,尽了分家最后的职责,向本家报告了统治者在本家中藏了眼线的重要讯息!应该是琥珀君来到蛾寺县之后,恒康二十六年往后——我急急忙忙地掏出那几份跟朱樱家有关的史料翻看,果真不错,每份史料对此的说法都尤其统一,恒康二十七年,朱樱家以王军不当窥视为由,组建起了自己的起义军反叛。

    并且,樱河家的人还叮嘱琥珀君,要是朱樱家的起义军胜利了,一定要让朱樱家的人尽全力抹杀这样的消息,防止新朝的统治者对朱樱家心存芥蒂——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所谓正规史书上记载的都是朱樱家的起义军失败,而少数非正规史书却完全相反,成了朱樱家的漏网之鱼了!它们在历史的迷雾之中,如一座灯塔般散发出魅惑的光芒,不为人轻信地暗示着一些真相。

    “谢谢您!谢谢谢谢!”我激动地从座位上起立,跑到店主面前,揪起他的两只手不住地摇着,“我的历史考证有结果了!”

    “这、这样啊!能帮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古董行。走到玻璃店面前准备开门时,发觉玻璃门把手是温热的,完全不似我第一次前来时那般冰凉。是因为夏日的阳光在落山时变了角度,照到了门把手上,还是店主刚才开门的时候在上面留下了手温呢?

    我乘着夏日的晚风走上街头,回到宾馆后在笔记本电脑上啪嗒啪嗒地敲击键盘,将报告的大纲一气呵成。

    随后我看向窗外那一格蛾寺县的夜空。多在这里留几天再走吧,我想,就权当旅游了!反正报销,不多薅点羊毛岂不是亏了?

    然而,在入梦的时候,我却感到心中某处有些空荡荡的……明明历史的真相已经被我彻底搞清楚了啊,到底是哪里缺了一点呢……

    今夜我没再梦见琥珀君。


    九.

    今晨我第三次踏入那家古董行,迎接我的是一位女性。

    “哎呀,稀客啊!”她明显要比先前那位男店主更健谈,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笑吟吟地迎接我,“小姑娘,想看点什么呢?”

    “啊,这个……”掌柜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来历,“我前两天来过这里……”

    女店主闻言,端详了我几秒,恍然大悟道:“哦,是你啊!你是那个历史考证专业的女孩子吧?我丈夫昨天跟我提起过你,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看来她知道我!我不禁松了口气,还以为要再次吊着一颗会被人轰出去的心:“承蒙您的夸奖!其实我要考证的只是很小的一块历史,远没您说的那么厉害……”

    “哦对!我丈夫要我转告你,明天再来这里一趟。他突然想起了一点有关于他祖辈的事情,但是今天他要上门给人书法题字,暂时告诉不了你。还有,他说那封信件你可以随意挑几张带走,就当留作纪念,送去博物馆也好,不然他心里会有些过意不去。”

    我想,心里该过意不去的是我才对吧……来这里这么多次什么都不买,净在白嫖人家的历史文化遗产……虽说估计我也买不起就是了……不过,书法题字?

    我想起来第一次走进这家店的时候,那位男店主正在写书法:“请问,您丈夫还做卖书法的生意?”

    “那是!我丈夫的书法写得可好了,这个镇子上远近闻名呢。”

    书法我应该报销得起!“那我可以买一份您丈夫的书法吗?”

    “当然可以!”女店主领我到一面墙前,“这些都是我丈夫的成品!如果这里面没有你中意的,明天他回来了你可以让他给你定制。”

    “好。”我用目光细细地浏览过每一卷书法,心下想着我哪好意思让人家给我专门写一幅出来啊,直接从里面挑得了……最后,我指向了一幅写有“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的:“就这幅吧!”

    女店主在柜台上替我打包的时候,顺带着把那叠信纸也一起放到了我面前,示意我尽管挑几张带走。我不好再加辞绝,便翻动起那些信件,发现在几封樱河家寄给琥珀君的密信之后,还有一些我昨天没来得及看的信件,没有用密信写。大概是太激动了给遗漏了吧。

    于是我全然没注意信的大致内容,就把那叠信抽出来,对女店主说道:“就这几封吧!”

    走出那家古董行,我又看见了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便想起来上面的符号兴许还有些含义。不过也得等明天男店主回来了再问,反正历史的主脉络我已经探查清楚了。

    我将书法和信件放进包里仔细收好,拿出手机查阅了附近值得一逛的景点,便坐上了前往这些目的地的公交车。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不断倒退,车辆开始轻轻摇晃。我完全放松下四肢,靠在舒适的座位上,闭上双眼,让自己的心绪随着公交车安稳的颠簸一起共振。

    我恍然意识到,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做历史考证以来,第一次完全放平心神,感受这座县城的阳光与空气。前几天的功利心太重,情绪起伏也太剧烈,所以直到了这一刻,我才终于触碰到了此次旅程的实感。异乡街边人家的炊烟,来往行人的步履,夏花绽放的芬芳……全都像是突破了某种禁忌的隔膜,如潮水般涌入了我的眼睛、耳朵与鼻翼。

    这是琥珀君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啊……我睁开眼睛,手覆上明净的车窗。其实现今世界上哪一座城市不是过去前人曾生活过的呢?你踏过的每一寸土地又何尝不是前人已踏过的呢?只是木榫变成了水泥,石板变成了沥青,旧日的痕迹或许已经不可寻,但此地熙熙攘攘、人烟繁华得仍如旧日的模样。光阴流转,变,却也不变。

    我重新闭上眼睛,无边无际地想象着,若是公交车继续颠簸下去,是否可以走进一个时光的隧道里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街边还是人烟笼络的热闹模样,只是人们穿的都不是衬衫牛仔裤,而是两袖宽宽的长袍,需要用一根素色的带子束起腰,姑娘们的头上或许还缀着细玉晶莹的发簪;低头一看,自己也不再是坐在一辆公交车上,而是一辆马车,漂亮的白马晃着蓬松的尾巴,车夫手执马鞭、挺直腰板坐在马上,车毂轧过青石板路,骨碌骨碌地有如桥下潺潺流淌的河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行于地上还是行于水上。

    我环顾四周,是否可以发现那个少言寡语的少年,面状沉思地站在那棵槐树底下,心系着远方暗潮涌动的家族与朝廷?我不禁心中泛起几丝悲戚,这座可人的城市留给他的或许只有伤痛的记忆。每日受着镇上的人试探而不解的目光,每次走出镇门都要赴上一场生死未卜的远行。他本可以在柴米油盐之中逍遥度日,本可以夫妻儿女共守一盏灯话尽巴山夜雨——不,从一开始,他就本可以在杨柳依依的草坪上像别的孩子那样放飞纸鸢,追蟋蟀捉蚂蚱。这样的苦闷又该与谁言说?想必谁都不可吧。

    他是那样的少言寡语,却又在孩提与少时的信件中无话不谈。啊,他的那位笔友,他的“爱君”……我睁开眼睛,行人穿的都是衬衫牛仔裤,公交车司机坐在车辆的最前端,周遭依旧是现代社会的模样。我拉开斜挎包的拉链,将那几封信纸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抽出来。

    咦,这些信件……恒康十八年腊月?是琥珀君流亡在外的时候写的?还是写给家里的……哦,家里人在给他的每封信中都让他不要回信,所以他只好拟写不寄啊……怪不得没有抬头。

    承蒙吾族关照,小儿近来安好。小儿未尝怨吾族逐放之行,然小儿之降生劳吾族甚深,今则为得生机惟一者,愧哉歉哉,罪之大者小儿也。
    ……
    樱河琥珀
    恒康十八年腊月初一

    ……
    小儿定行吾族之遗志,阴助本家推翻王朝暴政。虽心有怨于本家,然深知局之大,且暂置私情,与本家共同对敌。灭族之恨,待天下安而偿,亦不为迟。
    小儿今日得暂歇于一故识之所,然恐牵连之,王军若来即去,不知可叙几日旧情也哉!
    ……
    樱河琥珀
    恒康十九年腊月廿三

    我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将那一行字又看了一遍。我没有看错,琥珀君在流亡途中找到了一位故识,然后暂时居住在了这位故识的家中避了几日的风头……?

    我感到我的心绪开始逐渐震颤起来。我翻开下一张信纸,发现字迹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不是琥珀君写的了——字迹秀气得如此熟悉,是爱君写的?!

    樱河君台鉴:
    展信安。水澄清月,草蔽繁霜。明知樱河君既已与小生同屋,抬头不见低头见,奈何小生不善言语,心觉一席话或作于书信为佳,无敢当面陈道,请君见谅。
    新年又至,然已不敌当初。民兵揭杆,硝烟四起,全无安祥之景,天下之大不幸也;然小生复逢樱河君于此乱世,了日思夜祈之心愿,亦为君供安身之所,实为始料未及之事也,天下之大幸也。
    小生心下不甚欢喜,几近无可信以为真,然恐喻此情或将乱君之心绪,故按捺不言而书于此。君之容貌仍如月下初见之时,但去孩童之稚气而添少年之盛气,令小生易忆当初而更添欢喜。小生知君当几日而去,故将倍惜此等光阴,但恨乱世无情。
    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
    恒康二十年正月初一

    樱河君台鉴:
    展信安。小生料樱河君将去矣,然万千情感积于心中,失此时或将无可发,又恐此等私念将致君惊惶无措;更有甚者,君将尽失好感于小生,唯恐避而不及。然亦不愿缄口至终,故放胆书于此信。若君阅而厌甚,则毁之。
    自初识君于月下,小生则有一异感萌于心中,时未悟。待年岁渐长,本以此感将消殆,然愈积愈沉,不曾料幼时惊鸿一瞥竟铭记至今。至某日,同家父观一戏,方悟,为情窦初开者也。君于小生,不与一般邻人或学堂窗友同,其情感,非友谊,而情爱者也。
    君与小生同为男子,故此情之违伦常也,定为世唾弃,或亦为君唾弃。然无法,此情深极而不可抑,明知不妥,仍书于此,望君见谅。
    纸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
    ██████
    恒康二十年正月初三

    樱河君台鉴:
    展信安。知君将去,心下悲恸无以言说,恨相聚之短,而相逢之难。然君与小生虽生于太平之世,亦不可两情相悦,有违世道之故也。念此,则恨稍平。
    小生不知君至此地之故,亦不知君将至天涯何处。君不诉,小生亦不问,料君有难言之隐也,故不知也无妨。但心中空落落无所依,恐此去将不得再见君也。
    小生知君出身异于常人,所至之地及所行之事定非善茬,盖与君之族有关。以君身负家族大义,定无暇顾及小生等儿女私情。小生虽愚笨,仍明少许事理,知家族大义重于儿女私情也。君且去,勿念。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恒康二十年正月初四

    公交车的播音喇叭在我的头顶播报站点,我却觉得这个声音离我很远很远。

    在琥珀君暂居于爱君檐下的那短短几日里,爱君写下了这样的三封“信”,也只有这三封。我再翻开下一张信纸,字迹就又恢复了先前劲气的模样。

    爱君台鉴:
    挂念成疾,恨不能见字如面。知不可寄信于君,故且拟写之,聊以慰心中之凄苦,抒心中于君之爱也。
    君于老朽去之日赠信三封,皆为同老朽一檐下时所书,嘱老朽定待安身再阅。是时,君颜色复杂,老朽料君定藏万千情感于此信三封,至今阅之已不下百遍矣。每阅,思君甚,心中遗恨亦愈阅愈不平。若有来世,愿同君共守一窗烛。
    书不成字,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樱河琥珀
    恒康二十一年八月十五

    我继续翻阅,见信的抬头从一开始的“爱君”,到了某一封的时候,变成了“吾爱”;信末尾的收尾语,也从一开始的“伏惟珍重”,变成了“吻君万千”。

    忽然,公交车来了个急刹车。在一车人的惊呼声中,我终于是从沉重的过往里回过了神来。播音喇叭也正好播出下一站的站名,又正好是我要到达的地方。我拉开斜挎包拉链,想要把信收好,结果因为过于慌张,那卷书法从包里头掉了出来,在地面上散开。于是书法上的那两行字便在公交车的地板上躺开: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我终于收拾好了东西,从座位上起身,站到下车的门前。到站下车后,车外骄阳似烈焰。我抬头望向天空,眼泪夺眶而出。我权当是太阳烫痛了我的双眼。

    渐行渐远渐无书。


    十.

    “是这样的,我要跟你说的事就是……我的那位祖辈,不是曾经离开过镇子三年么。在这三年里,他去世了,年纪大概二十九岁左右吧。”

    “……啊?”

    坐在冷空调温度适宜的古董行里,我惊讶得忘记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张大了嘴巴。

    “所以,三年后回到镇子上的那个人,不是我祖辈,而是乔装成我祖辈的人。我父亲说,当时是那个人临终之际,把我祖辈唯一的孩子叫到床前,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坦白了给他。”

    我的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面色凝重地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试图平复心绪。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当初蛾寺县起义爆发时“琥珀君”没有参军了——那早已不是他了。他应是已经把自己的使命完成了,默默地长眠进灵柩里了……

    男店主继续道:“那个人说,他是受祖辈的委托,来照顾祖辈一家的。但是至于祖辈去世的原因,那个人并没有说。为了防止邻里多嘴,我祖辈的孩子没跟任何一个人说,所以连记史的那个人也不知道这事。那孩子秘密派人去调查,查出来那个顶替我祖辈的人是一个很有才华的戏子,本来是属于一个大家族的戏班子的,但因为犯了很大的罪过被逐了出来。那个家族好像是叫……朱樱?好像还跟我祖辈有很大的关系。”

    我忍不住了:“是,确实有很大的关系,关系大了去了。”

    “咦,你是怎么……哦对,你是考证历史的来着!”

    “这里面的关系你想听吗,作为这位祖辈的后代……?”

    我本以为会收到对方婉拒的答复,毕竟几百年前的事,和现世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是自己祖辈所经之事又如何呢?但男店主却答道:“听听吧,其实我还蛮好奇的。”

    我心中微动,将我所知的琥珀君的生平经历,隐去了有关于爱君的那一部分,全部告诉了这位男店主。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他的表情不断变化着。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他听完后,感慨道,“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传奇的人物。但是关于他是如何去世的疑点,很抱歉无法帮到你。”

    “没关系。我能从一团迷雾的历史中获得这么多的信息,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我心里还有一个小疑问,只是说出来可能有点冒犯……”

    “没事的小姑娘,你问吧。”

    “就是,门口的那棵槐树,我某次看见您在上面刻划着些什么……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嗯……其实也没什么。我父亲说,是用来记述对伴侣还有儿女的爱的,没有固定的方式,把当时的心情用意义不明的符号抽象下来就好,是从我祖辈那里开始的传统。其实我很奇怪啊,我祖辈对他名义上的妻子并没有爱,孩子也是抱养来的,为什么他会在槐树上留下这么多的记号,是对他的孩子的吗……?”

    我喝了一口茶,默而不语。

    我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回到我的家乡上交课题。临走前,我寻到那个开冷饮铺的老太太。

    “您好呀!”我怕她听不清,放开了声音喊道。

    “哟,小姑娘,你好啊!”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儿有卖纪念品的地方吗?”

    “纪念品?嗐!哪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这儿有好几幅我们镇的画,我送你一幅吧!”

    “送?!我哪好意思!您报个价吧!”

    “别别!这些画别人要都不要!我可不好意思收你钱!”

    我推辞失败,只好带着免费拿来的梦咲镇山水画坐上了归程的火车。

    广阔的山河在铁轨外展开。我从随身携带的斜挎包中又翻出那些信件,忽然发现自己还剩下最后一封没读,当时坐在公交车上正好到目的地了……

    我翻出那一封信,第一眼看过去,就大吸了一口凉气——信上的笔画颤颤巍巍,最后一行下头还糊着一大块墨水,是写信的时候不小心翻了砚台吗……咦,这、这是墨水吗?!

    我指尖微微颤抖地抚上那黝黑的斑块,感到了不属于墨水的光滑感和龟裂感——这哪里是什么墨水,这、这是干涸了几百年的血迹啊?!

    我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让自己不至于呼喊出声。我目光涣散地看向落款处,天哪,是琥珀君写的……这些字,这些信上的字,都不是用墨水,是用血迹写的……

    吾爱台鉴:
    挂念成疾,恨不能见字如面。七月阳夏,当长风扇暑,茂柳连阴;许是熏风乍拂,化日方长。大限之日将至,虚妄此生,愧哉也哉!惟恨未能与君复相见。月下初逢,白露暧空,素辉流天,君之容颜恍在昨日也。
    既杀老家主,了却灭族之恨,亦冀新家主将重整门面,使朱樱家一改旧日恶习,愈加鼎盛,以香火永续。不怪樱河家身份之败露,亦不怪朱樱家之人远赴来诛。使命既成,旧朝将倾,新朝将立,当无愧而死,惟君为未完之夙愿也。
    愿君生活安康,金榜高中于新朝之盛世。三十年七月,闻君之乡有军至蛾寺,料君或在军中,暂弃使命而前往寻之,冀见君。遥想孩提时代之岁月,悔不当初。七夕佳节,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纸短情长。
    樱河琥珀
    恒康三十一年七月初七

    火车静静地在山野上行驶着,哐当哐当。

    旧时的日子里,车马很慢,书信很远,来往两地或许要三两个月之久,一生兴许也只够爱一个人。

    我打开微信,跟舍友发了一条消息:“我马上就要回来了,现在在火车上(=´ω`=)”

    一分钟不到,舍友回复道:“好嘞,等你的土特产哦(*/ω\*)你的朋友圈看得我快羡慕死了,我也好想公费旅游啊(;′⌒`)”

    我暗灭屏幕,转头望向窗外。

    你流亡在外的时候,是否是刻意途经了爱君的家乡呢?是否是刻意地在大街小巷打探爱君的住处,从而与他再次相逢,而暂落脚于他的檐下呢?

    你在看到他写给你的那三封信之前,知道他爱你么?

    你是否知道他在写信之前,破罐子破摔地想,以后大概是再也见不上了,就也不顾你是否会觉得他恶心,将自己的情感写在信里,在你临走之际交给你么?

    你是否也会破罐子破摔地想,以后大概是再也见不上了,就也不顾他是否会觉得你恶心,在离去的那一夜轻轻地叫醒他,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然后携着信翻出窗外呢?

    还是不叫醒他,只是悄悄地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呢?

    还是什么也不做地,默默收拾好东西,最后回望一眼他熟睡的模样,静静推门离去呢?

    他听到动静会醒吗?会睁开眼,明知答案,仍试探着呼唤你,还是继续装睡?或者说……他曾入过梦吗?

    你辞别他之后,就在你梦咲镇的住处门前种了一棵槐树,你为什么要种槐树呢?是因为你和他的月下初遇就是在一棵槐树底下吗?

    他对你而言是什么呢?是驿卒骑着的马脖颈上一步一响的盈盈铃铛?是地牢外透进来的阳光?还是可望不可即的月亮?

    我看到窗外的景色模糊了,以为下雨了,雨点打在车窗上,晕散了窗外秀美的山河。于是我将手覆上车窗,却发现隔音效果良好的塑料玻璃被夏天炙烤得滚烫,外头阳光正好。

    你听说他家乡有起义军途径你的栖身之地,就跑去找他,你找到他了么?你是否在那幅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的“江山图画”中窥见了他的人影呢?

    你呼喊你给他起的昵称了么?你和他对视了么?你有奔到他面前么?你们有说话么?还是只是执手相看泪眼?还是你怕被人撞见他认识你,而只是伫立原地,和他相顾无言?

    又或者,你不忍让他看到你,在他回首之际就默默转身离去?

    在朱樱家的人前来诛杀你这樱河家最后一个遗种的时候,你是被囚在监牢里,刚接受完一场酷刑么?还是刚带领着一支起义军,从与王军的搏杀中胜利,正伤痕累累着呢?

    你在伤口血涌、疼痛难忍之际,想到的竟是写下最后一封永远都不可能寄给他的信么?你永远地闭起你的双眼之前,脑海里最后一个人是谁呢?还是好多个人一起站在那儿呢?

    他对你而言是什么呢?是无论喜怒哀乐都想与之分享的笔友?是走到江湖深处依旧惦念不望的恋人?还是……

    “旅客们请注意,列车即将到站……”

    站台上熙熙攘攘。归程的旅客们带着一身铜亮的皮肤,似夏日快乐的印章,有说有笑地拉着行李,向着各自的家的方向奔赴着。

    学校和我离开的时候并无二致……怎么可能有二致,我才离开几天啊。

    “喏,你要的土特产。”

    “谢谢亲爱的~哟,还是幅画嘛?啧啧,品味还挺高雅啊!”

    我把行李往床边一甩,瘫坐到书桌前,没再说话。舍友见我样子有些奇怪,便迅速收好画,小心翼翼地凑到我面前:

    “咋啦这是?做课题做得太累啦?”

    “确实……”我答道,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你下次出去旅游,记得给我带一瓶生发水……我觉得我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秃……”

    舍友咯咯笑着,答应下来,见我还是平常的状态,便放下了心。

    呆坐了一会儿,我道:“我睡会儿,敢吵我今晚打饭抢不到肉……”

    “知道啦知道啦!”

    我一骨碌爬上床,也懒得扒下外出的衣服,就这么合衣入眠了。


    十一.

    我梦见我身处在一片柔软的草坪上。

    草坪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风柔柔地拂着,在广阔无垠的绿色海洋上漾起层层浅浪。

    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感受着草原的芬芳。忽地,我发现远处出现了一棵樱花树,好像还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孩坐在树下。

    小孩立即察觉到了我,向我看过来,冲我挥了挥手,还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对于他知道我名字这一事,却没感到奇怪。

    走近了,看见那双莹莹的绿眼睛,我才反应过来,那是爱君。我也想应和着呼喊他的名字,可喉头却像是哽住了般发不出那两个字,好似我没有资格这么喊他,好似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这么喊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我只得绕开他的名字,这么问他。

    “我在这里等琥珀亲给我的回信呢!”

    琥珀亲……

    “虽然我待在家里等也一样,”他继续道,“但是坐在这棵樱花树下的话,我就会有种琥珀亲陪在我身边的感觉,毕竟他很像樱花嘛!”

    我沉默几秒,道:“那我和你一起等吧。”随即也坐在了这棵樱花树下。

    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草坪上永远是阳光和煦,树上的樱花也似永远都枯不萎、落不尽。不知过了多久,我转头看向爱君,猛然发现他睡着了——

    他合着双眼,樱花落了他满身。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没有一片樱花。我轻轻摇醒他,他浑身一抖地醒来后,像一只刚洗完澡的小猫般甩了甩自己的身子和脑袋,将落在自己身上的樱花甩掉。

    “咦,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呢!”他道。

    我恍然间觉得,如果我不叫醒他的话,樱花就会一直这么落下去,盖住他的脚,盖住他的腰,直至盖住他的全身。

    樱花冢……?

    风继续在草坪上柔柔地拂着。某一时刻,爱君转过头来,问我:

    “姐姐,你说,我可以跟琥珀亲写一辈子的信吗?”

    我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而他也没在意,继续说道:“我已经在上一封信里跟琥珀亲约定好啦,小时候写,长大后还写,老了继续写。要是琥珀亲的回信迟到了,我也不会急,会继一直心地等下去哒。”

    我依旧没有说话。

    “唉,我好想在信中直接喊他‘琥珀亲’啊!但是爸爸跟我说,书信用语要正式,我应该说‘樱河君’。琥珀亲给我起了个昵称,叫我‘爱君’,信里一直这么用,好狡猾啊!怪我太笨了,想不出这样可以用在书信里的昵称……”

    我感到周遭在逐渐褪色。茵茵草坪在逐渐淡去,呼呼风声逐渐消歇。

    “姐姐,如果你碰上琥珀亲的话,可不可以替我问问他……这个问题我不太好意思自己当面问,嘿嘿……就是,你帮我问问他,我们长大后可不可——”

    “吱——”

    我在聒噪的蝉鸣中醒来。

    我从床铺上坐起,看见舍友摆弄着笔记本电脑的背影,她前几天跟我提过的樱花冢便更加清晰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不会,不会是……

    不,不可能……人的梦境只是把现实生活中印象深刻的东西洗牌重组了而已,其中不一定存在必然的联系……

    但是,但是啊……在没有别的可能性的时候,不妨就这么认为呢?即使只是去了解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人都不可能完全到达真相,而只可无限接近于真相。人类对事实的臆想成分,或许要远比估计的多——就更不用说那些,标准答案已经淹没在光阴里的问题了。

    “那个……”

    “嗯?”

    “之前有句话,我好像说错了,”我眨了眨有些困倦的双眼,“文学上的未解之谜可能会给人带来美好的畅想,历史上的未解之谜也不一定只会让人无比头疼……”

    有时候,历史上存在着些许未解之谜,也不失为一种诗意。


    十二.

    这次我意外地在办公室里一发即中。

    “有什么体会么?”老先生拿到我的报告,并不急着马上看,而是跟上次一样,小心翼翼地抖整齐,收进了公文包里。

    我沉吟片刻:“……很难口头上说清楚。我基本上都写在报告的附页里了,您别当正经的学术作业内容来看。”

    老先生和蔼地笑了笑:“今天晚上有七夕烟火会,六点钟,要去看的话就早点吃饭。”

    “咦?今天是七夕?……居然都七夕了?!”

    “嗯,农历七月初七,就是今天。”

    在即将走出办公室之际,我却又踟蹰了。

    我转过身,磕磕巴巴地问教授:“那个,琥珀君……有关于他的历史……我查出来之后……能不能有……就是,那种机会……”

    我倒不是邀功自赏,想在一些现代历史书上挂个名头。我只是私心着,想让那个紫色瞳仁樱色头发的漂亮孩子能留下点什么。历史总在某些时候会令人羞于启齿。

    老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了我想说些什么,含笑道:“我一直都会把每个学生查证出来的历史整理起来,汇编成一本书,然后冠上你们的名字出版,我压场面。当然要经过我的复审,稿费的事情等出版成功了我会跟每一位同学细谈。要知道,我的名字在史学界那可是响当当啊。”

    我选择性忽视了最后一句,向老先生弯腰鞠躬道:“真是太感谢您了!”

    “史料原件你自己留着作纪念吧,对你来说肯定有着非凡的意义,交给我这个糟老头子反倒不值,弄一套复印件给我就行。”

    “诶?……好、好的!”

    我的宿舍正对着绽放烟花的天空。六点,我和舍友一面吃着偷偷叫来的外卖,一边欣赏着窗外的烟花。

    “唉,操场上成双成对的人可真多啊。”舍友感慨道。

    我笑了:“随缘吧,这种事情可千万强求不得。”

    我看着底下一对对比翼双飞的眷侣们,忽然想到,琥珀君和爱君要是投生在现在这个社会的话……啊,不是有轮回转生这么一说嘛!

    像爱君这样乖巧的孩子,大概会非常听话而毫不设疑地喝下孟婆汤吧……但是,琥珀君那样的孩子,很可能就说不准了。他会佯装喝下,再趁孟婆不注意的时候吐掉吗?还是直接跟孟婆正面打架,横冲直撞逃离奈何桥呢?

    他会带着前世的记忆,在下一世努力地找寻他的爱君吗?那个从始至终都被他保护起来的孩子,不许被任何一个有心之人得知真实姓名的孩子,连历史考证官都奈不了何。

    我依旧注视着操场上的眷侣们,笑了,无由觉得他们就像是一撮撮挨在一起的火苗。

    谁知道呢……

    “话说,你想知道我都考证出来些什么吗?”

    “嗯?很精彩吗?”

    “可精彩了,简直不要太精彩!”

    “那我可就来劲了,说来听听!”

    “说是可以说,但你要自己备好纸巾哦,破防我不负责。”

    “哇靠,这么刺激?!”

    历史总在某些时候会令人羞于启齿。但是,一旦鼓起勇气,那些藏在日月夹缝中的浩然山河,一切的一切,都将徐徐展开。

    想到彼方暗不见光的旧事,终有一天会在此方被悄然提起,我就会感到无比的快慰;唯一会感到有些遗憾的地方,就只有史书的文字有限,而那些在故事里曾经活过的人们的情感,却永远没有尽头——

    纸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


    完.




    ● 剧情梳理:

    朱樱家作为地方贵族,到了一个王朝的末期,为了不被当朝统治者找到理由一锅端,一直盘算着彻底灭掉一直在为他们行不干净之事的分家,樱河家。樱河琥珀是这一家的末子,也是唯一的男孩,被家里人隐瞒了出生,从小在地牢里悄无声息地长大。

    六七岁的某天夜里,他耐不住这样的阴暗生活,从地牢里逃了出来,结果正好遇上了随家人在此地旅游的白鸟蓝良。两人一拍即合,相约为笔友,通了九年的书信,蓝良成了他了解平常人生活的唯一窗口,也是唯一的感情寄托。直到灭门的最后通牒传来,琥珀被家人赶出了家门,开始流亡在外。

    在流亡的途中,他接到了家里最后的使命,要帮助朱樱家找出当权者布下的眼线,然后顺着天下大势领军起义。如果胜利了,他就一定要告诫朱樱家的将领,千万不能宣扬,否则会被新朝统治者当成潜在威胁。

    在得知使命并完成的过程中,他和蓝良重逢,并暂时和蓝良住在同一屋檐下。此时蓝良的父母都已参军起义,只有蓝良一个人在家中生活自理。他不敢当面告诉琥珀自己的感情,但两个人好不容易相见,只得偷偷写在了信里。几日后王军到达,蓝良在琥珀离开之际把信塞给了他,琥珀也是辞别蓝良一段时间后才从信中得知了蓝良对自己的感情。(关于两人是如何重逢的,重逢那几日干了什么,临别的场景是怎样的等,文中只出现了“我”的主观臆想,在此也不给出客观描述,标准答案不存在,读者可以有自己的脑补。)

    琥珀到达蛾寺县梦咲村后,为了不引人注意,跟当地一位不想结婚但又不能不结婚女子商量好,结成名义上的夫妻,抱养了一个孩子。期间,他一面秘密走出镇外跟朱樱家联络,一面写了好几封无法寄给蓝良的信,因为他心中对蓝良也有同样的情感。蓝良家乡的军队曾途径蛾寺县,琥珀试图找到军队看看蓝良在不在里面。(同样,找人相关情节文中只有“我”的主观臆想,读者可以有自己的脑补。)

    使命完成后,他暗杀了朱樱家的老家主,报了灭门的仇恨,也希望朱樱家更新换代、洗心革面,同时也被朱樱家的人发现了真实身份。他用鲜红的墨水写下最后一封寄给蓝良的绝笔信后光荣就义,先前曾重金嘱托一位戏子,顶替他“活着”,回村照顾家庭。(光荣就义的场景、以及蓝良后续的结局,读者可以有自己的脑补。)

    值得一提的是,两位主角在彼此的一生中,可以确定的见面只有两次。一次是孩提时代的月下初遇,一次是琥珀流亡在外时暂栖身于蓝良的居所。

    (还是好绕,焯。)


    ● 创作后记(有点对于文章内容的解读,建议阅读):

    写完最大的感想就是,累死了……

    写这篇同人文最初的灵感源头是,在B站看到了一个介绍古代书信开头语和结尾语的视频(BV1LZ4y1Q7XD),觉得古时候的用语真的都好浪漫,建议也去看一下!视频看完了我就翻阅视频下头的评论区,了解到B站沙雕网友们有关于书信的很多故事,以及他们跟各自笔友的两三事,令我非常动容,想着在当今快餐式的信息时代,放慢脚步互通书信也真的好浪漫啊!然后我就很没有由头地代到了笔友组,并且还是代死了的程度!接着我就又萌生了以书信为主题为他们撰写一篇同人文的想法,因为他们本来不就是互通书信的笔友吗!简直不要太符合!一想到他们会在寄给彼此的信件中写下那些浪漫的寄语,我当场磕到拉稀(?)

    所以文中的书信原文里有些话就是直接抄袭这个视频的,还有视频下头的评论区。除此以外我还抄袭到和这个视频有些相关的,在这个视频相关推荐里的,另外一个介绍古代书信跟季节有关的时令语的视频(BV1wV411p7xV)。以及文中常出现的那一句“纸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我也是抄袭了林觉民先生的绝笔信与妻书,只是把先生的“巾短情长”改成了“纸短情长”,不胜惭愧,在此也向林觉民先生致以崇高的敬意!(文中出现过的遍地腥云、满街狼犬两个成语也是出自这封信!)

    这篇同人文的谋篇布局花了我很多心思,从叙事方式就可以一眼看出来,非常的花里胡哨,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我之前所有同人文的写法。从一个与两主角毫不相干,甚至生活时代都隔了几百年的“我”写起,却因为大学专业的缘故,“我”竟透过了几百年的光阴,与两主角建立起了奇妙的联系——虽说这个联系是「“我”→两主角」这样单向的。但是我通过第七节还有第十一节的梦境,把这个联系变成了“看似双向”的。

    随后我(写手本人!)就操纵着这个“我”,让“我”通过历史考证的方式,慢慢地挖出了两主角的人生轨迹——虽然是以樱河琥珀的轨迹为主。不直接从两主角的视角出发,直接叙述两主角的故事,叙述他们亲身经历之事,而是以旁观者的姿态,以间接的方式去慢慢了解到他们所经之事。这样的叙事方式,对于我的同人女生涯来说可以算是史诗级的革新了。

    文中有蛮多的线索/伏笔/呼应,而这些线索/伏笔/呼应也是文章的细节,体现了我花进去的诸多心思(真自恋)。其中我第一个想点名的就是“樱花冢”,一次出现在开头,一次出现在结尾,相隔甚远,经典首尾呼应的艺术处理,但我自认冲击是最大的(大概)。“樱花冢”没有准确的灵感来源,诗歌史上也没有原型(大概,可能有雷同),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出来的,拍拍脑袋就诌出来了(?)。而关于“樱花冢”的主人公,那个不知什么缘由每天都坐在樱花树下等待着什么的老人,他究竟是不是白鸟蓝良,是不是坐在樱花树下等着不可能等来的琥珀的回信的蓝良,我作为文章的写手,我表示,我也不知道(啊??)。读者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可以认为就是,也可以认为不是,因为文中既有支持的线索(比如这耐人寻味的“等待”,再比如“樱花树”和“樱河琥珀”),也有反对的线索(比如两人初遇是在一棵槐树底下,而不是樱花树)。而文中的“我”对此的态度暧昧不明,“在没有别的可能性的时候,不妨就这么认为”。

    第二个想点名的就是“槐树”,文中琥珀和蓝良的月下初遇就是在一棵槐树底下,而琥珀对此记忆之深,以至和蓝良彻底辞别之后在梦咲镇的住所前种了一棵槐树,以来寄托对蓝良的思念(对于这些文中也有“我”的主观臆想,在第十节中),实在太想他了还会到槐树上刻刻划划宣泄情绪(树:你礼貌吗),甚至还因此在后世者(虽然他们和琥珀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中形成了“通过在槐树上刻划来记述对伴侣还有儿女的爱”的传统。而他们也对这棵槐树做了很好的保护,使它历经百年仍旧苍劲(忍受了这么多小情侣杀狗式的乱涂乱划居然还活了几百年,真不容易)。

    其他还有一些比较细小(也很无聊)的线索/伏笔/呼应,比如:
    ▶ “在没有别的可能性的时候,不妨就这么认为。”(多次出现)
    ▶ “历史总在某些时候会令人羞于启齿。”(多次出现)
    ▶ 学校里的老教授给“我”吃薯片 & 梦咲镇的老太太给“我”吃棒冰
    ▶ “我”仍记得老教授向“我”要的那本闲书 & “我”仍记得舍友向“我”要的土特产(看来“我”的记性是真的好,废话学历史的记性怎么可能不好)
    ▶ 古董行的门把手:从第一次踏入的冰凉(第六节,对应了“我”第一次在古董行里碰壁啥也没问着,以及与店主的疏离陌生),到查出很多琥珀生平时的温暖(第八节,对应了“我”在古董行里成功找到了考证的决定性线索,以及与店主的亲切友好)
    ▶ 老教授薛定谔的出场地点:从“我”考证之前四处都找不到(对应“我”对琥珀的生平一点都不了解),到“我”考证出结果的一下找到(对应“我”完全了解了琥珀的生平),也呼应了老教授把“‘我’找他”和“考证历史”相类比(第一节中老教授的原话:“做历史考证呢,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 人物细节:绝大多数人物都有多次出现,既然是为剧情服务就别浪费
    ▶ 情感细节:最突出的就是蓝良“相忘于江湖”的辞别信、琥珀在这之后拟写给蓝良的信以及他的绝笔信。其实凡是出现信原文的,绝大多数的背后都有写信者道不尽的情感,正所谓纸短情长(点题狂魔吗这是)。

    可能还有一些我没列出来的,因为说实话我写完我自己都不太记得(啊??)。让文章多点前后呼应、多点伏笔线索可以让文章的剧情更加紧凑、更加连贯,我是这么想的。

    至于文章想要表达什么,最重要的主旨肯定是我写这篇同人文的根本目的,那就是赞美笔友组的爱情(抹眼泪)。在这篇文章中,两人的爱情是非常柏拉图的,一生根本没见过几次面,但因着书信和彼此结下了如此之深的羁绊,两人之间情感的坚韧程度是不容置疑的,是不可被见面次数、甚至是写信数目给量化的。这方面我想是无法用文字表达清楚的!

    其他一些副产物,最明显的应该是“历史的沉重感”,这或许也是贯穿人类发展史的一个永恒的话题,《百年孤独》就是讲述这方面比较经典的一部(虽然我也只是大致了解过,没有真正读过原书,因为真的很长)。文中的“我”所抒发出的“绝大多数人即便在这个世界上切实活过,也尽全力地度过了一生,最后却也难逃于完全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结局,像从未活过”的感慨(第四节结尾,不是原话,我在这里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其实也是作为文章写手的我(写手本人!)时常会有的哀愁(我不装了我就是INFP人格),一个平凡人一生的荣辱,一生的喜怒哀乐,到最后或许也不会有谁记得。所以抒写文字大概是我竭尽全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的唯一办法了,尽管我很清楚它们微不足道。我只想说,谢谢文字。

    我可能还在文章中表达了些什么,但同样的说实话我写完我自己也都不太记得了(……)。

    文章中一些奇奇怪怪的地名和年代名,蛾寺县(拼音缩写ES)和梦咲镇(梦之咲学院)我想很明显读一下就知道了也用不着我说,但恒康年可能有点难看出来,是因为拼音缩写hk(hekk)……说来我还在文中把恒康年写灭亡了,我是在暗示什么吗,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听我狡辩,我真的是无意为之(……)。

    其实我本人对考证历史一点学术性的了解也没有,本身也不是历史生,而且也知道就花几天时间就能考证出好一段历史非常的不现实,但这毕竟是同人文,本来就不是现实!!(滚)有出现明显学术性错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容!!(土下座)

    我知道这篇文章很刀,哈哈!我都想痛骂我自己好狠的心,哈哈哈!但也只能这么刀(你塌蟆的)……不过刀了但也没完全刀,结尾还是充满希望的嘛,整体还是比较温婉的嘛!(好苍白的解释哦!)就是因为刀,因为意难平,才能把笔友组感情的真挚体现到实处嘛!(给我滚啊!!)

    唉,其实说到底,会写这篇文章还是要归因于少年意气,难耐过于炽热的创作热情,实际上也并无资格去歌颂笔友组这样的神仙眷侣,还请见谅,饭什么的随便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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