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司/即兴表演现在摆在天马司面前有两个选择。第一，尝试向神代类解释他头上那明显不属于地球人的耳朵是为体验角色而购置的逼真道具。第二，灭口，指动用点外星人的小手段让地球人轻松地遗忘并覆盖掉前几分钟发生的事。
天马司的表情在思考中飞速变化，虽说和这位转校生的相处得很和谐，但解释起来还是有点麻烦，正当他准备抬手施加法术时，神代类反而率先一把攥住天马司的手腕。平常的肢体接触不要紧，当下一抓吓得天马司的耳朵不仅没来得及收回去，身后反而冒出大到一眼可见的半透明尾巴，正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流动的色彩。
总之，成功解释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天马司努力克制住踌躇的唇角，他的身体对人类的微表情还原得相当到位，虽然此刻他不是很希望这项功能如此准确地发挥作用。他看着类张口，说出了意料之中的话。“司君是外星人，对吧？”
为什么这么轻松地接受了？拜托能不能有点危机感啊，我们认识也没有很久吧。自四月开学以来到现在也就充其量六十天，神代类表现出对“世界上应该存在外星人的认知”像是已经有六十年那么久。
此刻，外星小王子也只能暂时表现出符合身份的态度，先全肯定以待时机：“你说得没错！”
话音刚落，他看到神代类立刻睁大双眼。尽管和这个人类相处时间不长，伪装身份接触的这段经历也让天马司能够一眼认出这是他陷入探求欲望的兴奋表情。果然，神代类紧接着说出的话也认证了司的直觉——他说：“那你可以让我解剖一下吗？”
“等等。你为什么不先质疑一下为什么我是外星人……为什么会有外星人！”天马司慌了，这家伙的发言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加上话里带笑的语气，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逗他的玩笑话。防御机制作用下，司原先在头顶自由舒展的耳朵顿时警觉地向上竖起，连带身后的尾巴也膨胀起来，在空气中不安地变换着形状。这是外星人族群之间向彼此释放威慑信号的本能反应，但不幸的是，看起来对人类完全不起作用，至少没有吓退神代类，司甚至看着对方顶着自己的灼灼眼神上前来继续拉近距离。坏了，他可能是认真的。
“为什么没有？世界上只有尚未被发现的物种。人类对宇宙的了解太狭隘，外星生物完全有可能存在。”
神代类眯起眼，金色瞳孔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地割开外星物种拟态人类的皮囊，令司格外明确地感受到呼吸受阻的不适。尽管这具身体的呼吸道也就是模拟人类的摆设，他仍然感到由类向自己渗透而来的侵略性。初夏天气，外星人却很不合时宜地打着冷颤，简直像普通的地球生物般被不明来源的寒气裹挟。
恐吓其他星球物种，这种事归地球治安系统管吗？理智告诉天马司不能对这个人轻举妄动，情急之下，只得姑且做出些许让步。察觉到类的握力仍然箍在自己的腕部，司深吸一口气，引导对方的眼神集中在皮肤接触的位置。片刻间，原本属于男子高中生的手变成和身后尾巴相同的半透明材质，流动的光点在原先属于指骨的位置穿梭，向衣物遮盖下的阴影中汇聚。
司一面调整身体拟态区域，一面观察对方对此的反应。果然，从类被光亮点燃的眼神来看，适当满足好奇心就能起到一定的安抚效果。自以人类形态和对方建立搭档关系至今，司对类的心理活动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大体上也算是已经熟悉他的兴趣点与阈值。有趣且想法五花八门的男高，最适合用来作为地球生物－人类观察报告的描述对象。
自然，如果不出今天的岔子，这份报告或许将会让自己拿到从未拥有过的最高评价。现在好了，不仅身份差点暴露，连生命都差点被迫迈入倒计时。天马司皱起眉，仍然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类。不过好在片刻后神代类终于舍得松开自己的手，并且说道：“解剖也要以能复原为前提，你的身体看起来很像果冻，我还不会修复零食呢。”
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放弃吗。天马司停下活动手腕的动作，虽然从各种迹象来看类都不像是已经完全放弃对研究外星人的欲望。但目前来看，耳畔嗒嗒作响的倒计时似乎姑且可以算作停止，危机解除。他刚刚调整好模拟心率，又听到神代类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既然如此，对明天的演出我有一点新的想法。”
“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个新想法的主角是我。”天马司终于选择把心里话说出口，并顺利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
“外星勇者在地球探索的冒险故事，不好好运用一下现有的优势，司君也觉得说不过去吧？”
是没有拒绝余地的语气，但也并非胁迫意味，至少落在耳中听起来并不讨厌。天马司看向自己已然恢复拟态的手，再抬眼对上类全无异样的视线。这是他第一次在人类面前暴露本体，尽管拟态人类从难度上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挑战性，可体感却总像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一样，充满微妙的违和感。怪异并非来自本身，而是从人类的生活无痕经过的陌生。如果还有什么机会，能让他名正言顺地以自身的能力为地球的生命带来别样的体验，那他的答案自然是——100%同意。
不过出乎天马司意料的是，在他们共同创作的节日剧本已经过多次打磨，进入演出前最后练习阶段的前提下。神代类居然在数小时之内做出对各种细节的改动与增补，并想办法从学校储藏室中搬出数个和几乎他们俩差不多大的演出道具，把它们和修改版的剧本堆放到天马司的面前。不知应该评价神代类行动力太强，还是对获得外星人演员的情况早有预谋。司简单翻完一遍剧本，颇有些遗憾地把纸张放在他们之间。神代类对舞台的把控力依然十分到位，但前提是，司用手指点点红线标注的文字：“不好意思啊类，外星人其实不会飞。”
“居然？”神代类挑眉。
“也不能瞬移，更不能从嘴里喷火……”他这是从哪看来的刻板印象，司的脑袋有些幻痛，不忍指出对方的想法中那些自己无法做到的部分。思来想去，他还是往前坐了些，主动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其实我们作为地球人定义的外星生物，也不过是在其他星球处于与你们相似的生存环境，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当然，外形上的差距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天马司组织语言的过程中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神代类的圈套，自己正毫无察觉地按照对方的想法进行推进。研究对象不配合的情况下，自然是主动提出对自身的剖析更加便于日后的进程，阶段性的攻略项目便是当下的节日演出。事已至此，天马司决定至少在态度上占领些许主动权。把手指放在衬衫纽扣后，他立刻发现神代类的眼神开始发光。
“——为了让类对我能做到什么有更直观的认识，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全貌。”司指向自己的衣服，“但在这里可能会被其他路过的同学看到，我的本体可穿不上这些。”
神代类会意，解开身上的毛衣在身前创造出一定范围的私人空间，他原本比司高一些，此刻更像是将人类形态的对方轻轻搂在怀中。微妙的暧昧氛围之下，原先属于金发少年的身形从空气中消失，转而成为地板上散落的衣服堆中一团缓慢活动的物体，并从布料缝隙探出头，露出前些时候司头上暴露的那对耳朵，与紧接着从身后立起的尾巴，向四处挥舞检查附近的环境是否安全。
司比神代类想象中的形象更无害，甚至称得上可爱，形似地球海洋中的蛞蝓。加上体型不大，尽管司在面前努力呈现出气势十足的状态，在他眼中依然像个宠物一样小巧。很快，神代类发现此刻无法输出人类语言的司用脑袋蹭着他的膝盖，并且晃动着头顶那对耳朵。他跟随对方的示意低下头，颔首触碰到司的耳朵尖端传来微凉的触感，以及随即出现在脑海中来自司的声音。“我还没有试过这样与人类沟通呢，这是我与同族伙伴之间的交流方式。我们可以不经过声波，以生物电流为渠道交换想要表达的内容，以及语言之外的图像内容。你看——”
一幕幕视频般的影像与司的声音共同出现在神代类眼前，数以千计和此刻的司形状相近的生物，广袤空寂的宇宙深处的无尽黑暗，违背星球引力自下而上席卷的能量流，种种异星景色在外人看来正在沉默相处的两个生物之间铺展。似乎神代类也已成为外星人的一分子，在司传递而来的景象中置身于遥远的星河深处。以至于展示结束后，类看向司橙红色的身体与半透皮肤下跳动的心脏，仍有些意犹未尽。
“司君，'这样类就能知道我可以做到什么'，我是能听到的哦。”
“大意了，我这可是头一回和人类分享意识。”司的语气并没有多遗憾，相对地，他也并不担心类会在他们喜欢的演出上多么为难自己。他只是想让类看到自己那遥远的家，与类分享这座星球上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所以，你想好怎么运用了吗？”
“当然。”神代类用双手把司整个身体捧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一切按计划进行。”
如神代类所说，剧本中为司设置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技能实际上是新增演出设备的功能，实际上司只需要在台上按照练习时的布置操作即可。唯一与原先计划不同的便是类提出对司的新增要求：作为外星人上台时，尽情向观众展示出你的耳朵吧。不用担心本体身份的暴露，站在台上的你即角色本身。观众会将你的耳朵看做先进的表演装置，或是具备童话色彩的幻想。舞台便是地球与你的母星的交界，幻想与现实的融合之地。
天马司如约站在台上，来自各处的情感涌向他在空气中展开的耳朵。快乐、兴奋、惊讶，种种美好的电波包裹着他在道具间穿行的身体。地球的一切并不是身外之物，而是正在与他进行情感互动的真实存在。在点燃又一簇焰火后，司才意识到类为演出的补充也正是因为自己这个异星体的出现，为舞台带来天生的神秘色彩，也让这些在通常情况下或许效果过于夸张的装置拥有了用武之地。因此登上自由舞台的不只是自己，还有神代类。
念出宣布勇者的冒险获得胜利的台词后，正准备谢幕的天马司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台侧走到自己身边，是神代类——且头上顶着与自己的耳朵相似形状的头饰。目测是临时手工画在纸板上制成的，戴在类的头顶多少有些草率，但可爱。
“看来身为勇者的同伴，我似乎晚来了一步呀。”神代类向他的同伴天马司伸出手。
“一点都不晚，”天马司握住他的手，共同置于最后的道具按钮之上，“让我们一起为大家留下星星的祝福吧！”

演出大获成功后，两人来到天台上吹风，看着楼下花园中纷纷扰扰离开学校归家的学生们。神代类靠在栏杆边问道：“司君的家在哪个方向？”
在哪里呢。司抬头看向星光闪烁的夜空，指向背向他们的位置。转过身来却看到神代类自顾自地弯曲手指组成环形，放到眼前看向另一端的司。
被观察的外星人凑近看这只手另一端的金色眼睛，“类在干什么？”
“我发现了外星人。”类笑着说，摊开置于彼此之间的手，“这是我的望远镜。”
“这点距离不够列进人类发明史的吧？”司捧着他的手，本体皮肤下的星点为类的手指染上金色。随后，他轻轻地用嘴唇在这只手上碰了一下。“但现在，它变成了人类史上第一个被外星生物亲吻过的望远镜。作为发现外星生物的人类，请继续完成你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