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司/夜盲症战胜归来的将校很快回归日常工作,不只是下属,就连上级同样对他快速投入岗位而展现出担忧。即便将校坚称此番战役与平日并无两样——除过失去视力的双眼以及时刻如影随形的神代类。
神代类未必是天马司最喜欢的人,但却是他最信任的。毕竟能惹到将校大人的本就屈指可数,参谋的“罪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喜欢他还要他贴身辅佐?天马司表示,跟在我身边未必是奖赏,实际上是困难重重的惩罚。这份“殊荣”唯有神代类能够享受。
对于这点特殊待遇,神代类并没有提出异议。被指名道姓接下任务时。他短时间内做出足够妥帖的计划以应对天马司身体所发生的变故,以及对工作产生的影响。
将校双眼的诊断结果为外伤导致的短期视觉障碍,接近于全盲,医生建议病人在康复期满前暂时休养。当然神代类知道,医生说一套天马司做一套,将校绝不可能放下他的工作超过三天。
这样的工作狂对手下任务有自己的想法,未经他手的指令与公文均无正式效力,长时间脱离工作环境更是想都不用想的天方夜谭。天马司离开医院的第二天,神代类就在将校办公室中见到了双眼裹敷纱布的当事人——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从大门口登整整两层楼梯安然无恙走到这的。
天马司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站定片刻,侧头静静地聆听神代类方向传来的声音。“你到得很准时。”
“我想是否需要下去接您,将校大人。”神代类答道。
“不必,出院前医生嘱咐了简单的适应技巧。配合短期康复训练,出行不存在问题。”切换感官优先级对天马司而言很是熟练,战场为他磨炼出足够敏锐的听觉与嗅觉,令他得以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基本的生存能力。确定帮手到场后,天马司语气稍加缓和。“今天的文件送到了吗?”
“您不需要再休息一下。”
“如果工作无法按时完成,你就得在这里直到我全部完成。”天马司伸出手,终于得到与神代类会面后的第一次触碰。神代类捧着他的手掌,引导他绕过办公桌走向熟悉的皮椅。
也是在这时,神代类第一次感受到天马司真的什么都看不见的实感。如果不是后者下意识将力度放在他身上的动作,仅凭表现与语气,天马司几乎和平日的将校并无区别。眼前几步的距离,天马司在自己的指引下依然走得小心谨慎,也就可想而知方才他独自上楼已然经历过相当的考验。
只不过,就算体能方面能够勉强克服困难。成功落座之后,真正的难题才摆在眼前。没有视觉,天马司连阅读文件都做不到,更不用提对文件内容进行修改和指示。沉默中思考对策的将校察觉到面前气流拂过,立即开口:“我要你为我准备盲文学习材料,参谋。”
“即便现在学,今天的文件您也无法阅读,将校大人。”
“最短什么时候可以?”
“天才如您,大约也需要一个月吧。”神代类保守估计,翻看着堆放在桌面上的文件。即便是速成,也无法短时间内达到全部读懂的程度。可他无法回绝天马司的要求,将校需要的未必是高效无阻的阅读技巧,但让将校承认自己需要他人,这是绝对不被允许发生的情况。
思考片刻,神代类捡出其中一份文件,侧身走向办公椅的正后方,以保证声音最大效率传达。“在您学会盲文之前,每天的文件就由我念给您听,需要修改以及批注的地方请及时叫停。我现在站在您身后,这样的音量可以吗?”
“可以,记录用我的笔吧。”天马司从办公桌角抽出一根常用的钢笔,依靠记忆与本能。在神代类眼中,恍惚间仿佛所谓伤痛致盲并不存在,天马司依然会用那对好看的眼睛注视自己。
协作办公的进展意外地顺利,一人阅读一人指示,一整天的任务居然在下班时间前得以全部完成。神代类伏在桌上做上交前的记录整理,天马司侧头听着钢笔在纸张纹路间沙沙作响,面朝着办公室的侧窗的同时,开口问:“今天是晴天吗?”
“天气很好,现在正是黄昏。”
“是啊。好像可以看到太阳一样,很温暖。”
神代类一愣,抬起头望向天马司。在他的印象中,将校绝不是会说出这种温情言语的人。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将工作之余的闲暇时刻留给天马司。
将文件交接完成后,神代类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正打算离开,双手扶着走廊墙壁向前迈步的天马司。从这里回他们住的公寓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神代类伸手想扶住他,却被天马司一把拍开。
“参谋,你的辅佐任务仅限于上班时间。”
“可是……”
“你该回去休息了,明天正常时间到办公室。”
神代类缩回手,自知在天马司认定的事情上,他绝对拗不过他。即便走得再慢再艰难,他都不允许神代类插手干涉半步。后者能做的,只有目送他逐渐走远,消失在过道拐角。
将校的自适应过程还算顺利,第二天第三天都正常自行前往办公室完成工作。变故发生在正式辅助将校一周之后,神代类赶到应急处理室时,天马司头上本就因眼疾缠上的绷带又加额外了一圈。
据天马司本人说,受伤单纯是因为夜里在房间没有想到地上自己放置的杂物,被绊倒后撞到了书柜。好在伤势并不严重,没有对双眼的康复进程造成影响,也不耽误后续工作。
自然,神代类知道天马司也不会就此放下工作。当天的文件仍旧是由他朗读,天马司修改通过。想要说出什么感性的话语,却又生涩地堵在喉口,无法言明。
入夜之后,神代类经过天马司的房门,鬼使神差地压下门锁。本能驱动下,不放心司的心情让他决定铤而走险,擅自涉足将校的私人空间。房间内没有开灯,天马司模糊的身影躺在床上。神代类就近在床边的木椅坐下,尽量将动作放轻,避免惊醒休息中的人。
安静的房间内,几乎只能听到两人交替的呼吸声。陪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神代类意识模糊地靠在墙边,突然听到天马司清晰的嗓音。
“明天工作时犯困我也不会体谅你的。”
神代类立刻惊醒:“司……你没睡?”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陪你,却没有开口揭穿?
“在我这凑合一晚上吧,别嫌弃床小。”
天马司的房间配置的虽然不是单人床,躺两个成年男性却也有些狭窄。鉴于天马司态度令人诧异地友好,神代类犹豫几秒,尽量收缩自己的占地面积,躺到司身边。两人并排睡有些拥挤,却也意外地安心。至少以前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能和天马司睡一张床上的。
“别多想,只是不想影响我明天的工作效率。”天马司对自己的邀请补充道。
盲目的真心话,想来便是如此。
神代类刚想回应什么,便听到司的呼吸变得平稳流畅。起先在潜入房间时对方全然没有睡意,自己躺到他身边反而马上进入睡眠——自己能成为天马司的安心因素,这个事实再次刷新神代类今夜的惊讶值。
两人并排睡着,放平的手臂更是活动稍许就能碰到对方的指尖。氛围实在是太梦幻,太过暧昧。神代类动摇片刻,还是决定什么都没做。等到第二天一早,却发现天马司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将校大人,我无比庆幸,您看不到现在的我是怎样的表情。
也许他是做了噩梦,被焦虑情绪所困,也或许只是睡相不好的本能。如此温暖静好的画面,神代类头一回产生了想要永远这样下去的冲动。但趁天马司醒来之前,他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白天工作时,天马司没有忘记提醒他当作昨天晚上的事从未发生过,具体哪件事?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他从未想象过的事。无论如何,神代类先答应了下来,日后再从长计议。等到夜里,准备回自己房间路过走廊时,却发现今晚天马司的房间门没锁。
于是神代类的“陪睡”服务便成为了惯例。这肯定早就超过了常规上下级以及临时辅佐的关系,却在天马司的默许下持续拥有持续进行下去的可能。直到医院通知安排拆线的前夕,神代类和他的将校面对面躺下,这一次,神代类选择主动握住天马司的手。紧张他眼部康复是否顺利,告别这有限期的暧昧,迎接暌违已久的重逢。
神代类的声音并不遥远,小声地说出口,轻缓地祝福着:“明天见。”
“明天见。”天马司重复道。
第二天便是拆线的日期,天马司端坐在病房内,聆听身边有序的脚步声与医疗器械碰撞所致的声音。他无法保证身边有谁,换言之,神代类在不在他身边?
如果在的话,神代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高兴?不像是他的态度。面无表情?好像也有点太平淡。将校无法否认恢复视力的下一秒,他想在久违的光亮处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参谋。是习惯驱使的本能,还是潜藏已久的真心?他来不及细想。
眼前逐渐出现模糊的光影,黑暗的冰层在融化,消解。纯白的世界浮现出紫色的斑块,慢慢变得清晰——神代类站在他的正对面,亲眼目睹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然后,他发现神代类正在为自己而流泪,神代类会哭?放在过去,绝对是天马司无法想象的。以神代类的倔脾气什么情绪都能压下去,居然还拥有哭泣的反应?
但面对现在的神代类,他意外地没有感到诧异。他新生的双眼诚实地捕捉着主人从未见证的神代类的另一面,区别于悲伤与压抑,神代类的眼泪更像是一切安然落地的释然,
“没想到你会这样迎接我。”天马司同样意外自己竟然笑了,下意识想揉眼睛,又被神代类的手按了回去。视线仍然不清晰,但眨了眨眼后,天马司攥住他亲爱的下属的指尖,轻声说:“我回来了。”
神代类一愣神,反应过来之后像是被指尖的温度点燃,抽回手臂将“久别重逢”的将校抱进自己怀里。力度之大,连将校都未能及时对应。
过去几个月里,天马司也曾这样靠在神代类温暖的怀抱中,安心感毫无疑问成为共享体温的代名词。他不由得深深吸气,汲取着过去从未离开过的气息,陌生又熟悉。数月以来的感官缺失与陪伴得以弥补完成最后的拼图,天马司终于能够直视彼此情感的全貌:真挚的、却又秘而不宣的爱。幸好,他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欢迎回来!”天马司听到神代类由衷地表达喜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