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之夜他擦拭着自己过去的佩剑。
锋刃随着翻转不时闪烁,平静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此景,却仿佛望向虚空。
直到随从牵马过来,濑名泉才将其收回银鞘。
被誉为王国明珠的侯爵继承人,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骑士团团长,送给情人的第一份礼物,正是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短刃。
相比王室贵族用以装饰,柄上镶嵌着各种宝石、通身刻满花纹的优雅细剑,自十岁选召成为骑士学徒便更换掉的孩童武器,实在过于朴素单调。
雷欧说:“我很喜欢。”
坐在床边,橙发少年拔出短剑,指尖只是略微抚过,便沁出晶莹血珠。濑名泉捉住,拧眉将那细小伤口含在唇间。
曾经的男孩嫌弃训练场的练习用具夸张硌手,恳求父母找来优质精铁与工匠,最终铸就与身高匹配的吹毛断发。如今十岁前的回忆已经无法带上战场,至少能够送往钟意之人身边,充做防身底牌。
或许感到痒意,雷欧笑得发颤,勾勾指尖就挠到对方舌头。
伤口止血极快,经由挑拨的爱欲之火却燃烧得汹涌。扔在桌上的礼物还挂着颜色,新主人已被过往持有者按进被单,含糊着抱怨:“明明几天前连亲都不会亲……”
“这种时候应该夸奖我进步神速。”濑名泉解开人腰带的动作倒还慢条斯理,“老师?”
再没有回答的机会。
蜡烛是昏暗室内唯一的光源。平日人来人往的大门紧紧关上,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窃窃私语。
“骑士长……任命……”
“王后……战争……”
“就在今晚……”
独自坐在烛台前的妇人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顿时噤声。但那些眼眸神情,仍在交流着,流动着。
她顾不了太多,继续用忧虑的目光,注视二楼唯一正上着锁的房间。
大概半年前,妇人带着雷欧,随众人搬到王都。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们,千里迢迢从边境迁移至王国中心,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如果这不是一群游妓的话。
组织他们的皮条客,原本不欲带上已经年老色衰的旧时员工,却在妇人半生积蓄和她收养的那个漂亮孩子的面前,回转了心意。
而这过于遥远的道路上,那个漂亮的孩子,救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皮条客唯恐惹来麻烦,雷欧却坚持把人留下。
“您瞧他的家徽和佩剑!”妓女堆里长大的少年,眼睛却透出一种叫人咋舌的澄澈,“这是一名贵族,还和王室有关系!——等他醒了,即便不感恩戴德,只要从指尖漏一点东西出来,也足以让我们在王都站稳脚跟。”
“是吗?”皮条客将信将疑。边境长大的他可不了解什么王室佩剑、王都贵族的家徽,但那些精致的纹理与足量铁具确实做不了假。不过,最终他下决心同意少年的请求,有点两头下注的意思。
男人养好伤后离开队伍。直到他们在王都确定住处(同时也是营业处),待了几个月,都没有任何贵族仆从找上门来。皮条客便开始绸缪已久的计划:拍卖少年的初夜。
“幸好,幸好……”
一楼卧室内,皮条客也正关注着二楼动静。床板断续的吱呀声传来,他满意地数完最后一枚金币。
当时雷欧并没有反抗。总是闲不住往外跑的少年,被锁进狭小的惩戒室。妓女们喜欢他,给他送水、送食物,同时送去劝导:
——放心,男人不会怀孕,很方便的。
——初夜拍卖肯定会筛选顾客,小雷欧一定能遇到温柔的客人!
——最好抓住机会讨到第一位客人喜欢,要是被包起来就不用成天接客了。
……零零碎碎,少年只是平静吞咽两餐,少年的养母却愤怒地嘲皮条客嘶吼:
“你竟然…!你怎么敢?!他可是——!!”
“堵上她的嘴!”
皮条客苦口婆心:“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他的几句话,我在那个男人身上花了多少药钱?王都租金那么贵,雷欧本人都没说什么,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还不懂道理吗?”
妇人充满恨意的目光,让皮条客将她绑到了拍卖当晚。…即便那孩子有什么贵族血统又如何呢?他想。确实,妇人打算脱口的话能够隐约猜测,雷欧那纯净瞳色,明丽长发,容貌气质通通不似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但能被扔在边境十几年无人找寻,大概率只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子,又或者家族倒台遭到流放。
最擅趋利避害的皮条客,分析完毕倒也坦然。然而拍卖结束,原本洋洋得意的他不得不恭敬解开绑住妇人的绳索,在对方继续唾骂之前抢先开口:“出价最高的是骑士长大人。”
王国地方有着大大小小的各种骑士团,但在王都之内,能被称为骑士长的有且只有一位。
——谁能想到雷欧救下的竟是濑名泉呢?
传闻中高洁凛然的最强骑士,第一次参与初夜拍卖便成为赢家。不止如此,他指名包下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少年。
不过,骑士长大人并没有像包下其它小姐的贵族一样带雷欧搬到另一住处,每次前来也只是坐坐就走。皮条客始终疑虑着这位多少闺中少女甚至已婚贵妇的梦中情人,究竟只是报恩还是……
前几天楼上头一回传出的声音,让皮条客彻底歇了再度利用少年的心思。
“我不喜欢这里。”
濑名泉抱怨,搂着对方的手紧了紧。
“又小,又潮,还有奇怪的气味。”
相对来说,雷欧的房间其实收拾得很干净,更没有客人来往残留的精斑,可濑名泉并没有见过其他房间。养尊处优的侯爵公子,或许因为任务吃过苦、体会过底层艰辛,但那都不代表着他愿意心上人住在这种地方。
只是每次邀请对方搬进自己私宅都遭到拒绝,濑名泉短期也不好再做建议。雷欧不晓他心事一般,揶揄笑着:“但濑名每次在这里做都很卖力。”
“毕竟得让他们听见。”
脸颊有些发烧。濑名泉又想起父母前几日难得就自己私生活展开的讨论。
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个让父母骄傲的孩子。而度过二十几年清心寡欲的生活,听到独子最近热衷逗留妓馆的传闻,侯爵与侯爵夫人唯一的反应就是:儿子终于对这方面感兴趣了?要准备相亲吗?
…他勉强用苍白贫瘠的解释打消双亲念头。父母倒是信任自己的孩子不会沉溺不会乱来,只叮嘱几句便不再提。
不过……
少年又用脚心去贴自己小腿,冷得他一哆嗦,却没有避开。
雷欧体寒,依恋着略热的温度,刚好与濑名泉相反。有时他感觉自己与对方完全不在一个世界,有时却总产生只有这一人、让自己全身心付出也甘愿的念头。
……如果,对父母说,我喜欢一个男人,而且只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们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专注的目光引来绿色双眸好奇的窥探。这可憎又可爱的家伙向上挪了点,亲亲他微蹙的双眉。
……大概别说是父母,就连雷欧君也会认为我疯了吧。
濑名泉翻身,再度覆唇。
彻底结束之后,雷欧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连抬抬指尖都困难。濑名泉把准备的毛巾用放凉开水拧干,替自己、替他草草擦拭。
清理穴中半干涩精液时遇到困难,量射得比较多,依偎在怀的雷欧君跟着动作不自觉又叫起来。骑士长大人只好默背教典篇章。
“那我走了?”
雷欧挥手,不太耐烦:“去吧去吧,快去和你初恋道别!”
他失笑,没有起身,依旧俯在人耳边低语:“只有这句?……真没有其它要说的。”
“床头柜第二层,”少年闭着眼,像是快入眠,“有我新写的乐谱。”
“又是乐谱?”
“是!”他睁开眼睛,透彻得叫人为之一醒的翠绿,直直对上另一双蓝,“只要带着它,濑名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和初恋的公主,都还需要濑名的保护。”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有点无奈,又觉得表现出吃醋模样的雷欧君可爱极了。濑名泉最后亲吻情人的手背,温柔承诺:
“好,我一定平安归来。”
离开卧室,骑士长没有分给皮条客多余的眼神,而是搜寻雷欧君的“母亲”,将一把钥匙交给妇人。
“这是我私宅的钥匙。”
无视其他人目光,濑名泉说:“雷欧君不愿意收下,我希望能由您来保管。如果王城有危险,请带他,也可以带大家离开这里。”
只要能确保雷欧君的安全,他不介意卖个顺水人情。
妇人把钥匙牢牢攥在手心,神色非常复杂。
据说,她只有三十多岁,苦痛疾病却让她苍老得仿佛五十。依稀能从皱纹斑点之下看出当年美貌,却怎么都再看不出与雷欧相似的部分。
没有客人、没有求生手段,在独子被看中前,她只是负责女孩们饮食的厨娘。独子被包下后,她的声望骤然上升。——可濑名泉能看出,对方并不感激这其间变化,相反,她对自己怀着微妙的憎恶。
现在,妇人低下头颅,向这个似乎真心喜爱着自己“孩子”的年轻人服软:
“感谢关照。您一定会得到与自己品行相应的嘉奖。”
……奇怪。
濑名泉不太明白妇人的意思,只能点头致意。
月亮爬上树梢,整装待发的军队停在城外。濑名泉最后向王宫提交请示,仍未得到公主召见。
“濑名阁下。”王后的随从趾高气扬,“公主一整天都身体不适,您不必耽误时间了,边境还等待着您的支援。”
王后希望我死,以为这样就能推自己的情人登上王位。
濑名泉自与雷欧相遇的那次意外起,便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但她真是愚蠢得可笑……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公主的生命才有所保障。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堡最明亮之窗,十余年前王后以公主身体为由将其囚禁的高塔。
然后,奔赴前线。
濑名泉十岁那年,整个王都沉浸在哀伤氛围之中。
王子意外死亡,先王后也因为过度哀伤随之病逝。饱受期待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和贤明温柔的国母,不止上流社会遭到震动洗牌,平民百姓也都惋惜着、议论着。
在此之前,曾经有一次,只是那么一次,他被带去参加王室聚会,对年幼的公主产生了朦胧的爱慕。可惜因为落水受凉,父母担心之下罚他禁足,这一禁就禁到了王室葬礼的邀请。
终于出席的濑名泉,第二次见到小公主。她居然比几年前更瘦,更小,苍白脸蛋上挂满泪痕。当他请她节哀时,公主轻轻点头,虚弱,却又坚强。
这样的公主,在国王病逝后,被继母关进了高塔,成为钓着贵族们的傀儡继承人。
在向雷欧君提及时,濑名泉本意只是感慨公主的不易,毕竟自己是因为公主走上骑士之道,发誓向王室效忠。
高塔上的公主再未出现在人前。新王后的野心暴露,濑名泉家族的立场毫不动摇,不知遭到多少针对、多少打压。
谁知雷欧君相当在意他提到的初恋之情……闷闷不乐许多天,都没有理他。
待人终于和自己正常交谈,就是在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
驻扎营地里,手指摩挲着乐谱音符,濑名泉唇角浅淡笑意始终未消。
被雷欧君救下后,他反复发着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朦胧。不过恰好,对方和皮条客的对话被自己完整收入耳中。
之后每日都是同一个人为自己擦身,在自己耳边嘀咕。经常是“王城怎么这么远”“快点好起来报答我呀”“长得这么好看不如以身相许”……或正经或不正经,甜软嗓音听得他生不了气,只觉得好笑又羞恼。
彻底恢复意识是在某天夜里,有两片柔软贴上自己嘴唇。是好吃的东西?并不注重口腹之欲的濑名泉在度过几天清水泡软面包的日子后,蜜糖一般的香甜气息将他蛊惑。迫不及待含住,却被灌入苦涩液体。
“咳、咳……”
被呛醒,被捂住嘴:“不许吐!这可是我动用自己小金库才买到的药!”
骑士长第一次看清救下自己的少年。
与破旧环境形成极大反差的明艳橙发,与橙发形成极鲜明对比的粲然绿瞳。
气鼓鼓的可爱面颊,噘嘴道:“既然醒了,那快自己把药喝完!”
说着,他痛苦地吐了吐舌头。濑名泉却突然宁愿自己没有醒来。
少年没有告诉自己名字,知道他叫雷欧,则是在王城的重逢。
骑士长留下信物,对方却迟迟不见上门。心烦意乱的男人撇下侍从,独自在不会有人注意自己的猫山徘徊。虽被称作“山”,但猫山只是一小坡,因聚集一堆野猫而闻名。幼时他偷偷来此处喂猫很容易被逮住,这次,他也很容易地发现那一抹鲜艳橙色。
被猫咪团团围住的人看上去有些苦恼。见到他,像见到救星一般求助:“快!帮我把小约翰抱走!”
“小约翰?”
“就是这只花色和你很像的猫猫!都是他怂恿其它猫一起绊住我的!”
艰难将人从猫堆中救出,对方笑嘻嘻道谢。叫濑名泉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诶?记得呀!落难的骑士大人~”
“既然知道了我是谁,为什么不来找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已经报答了啊。”
他抱着那只灰猫,转了一圈。周围眼巴巴看着的猫咪顿时喵喵大叫。
那双让骑士感到熟悉的粲然双眸,收敛锋利锐气,笑意弯弯:“您刚刚从猫咪中拯救了我。简直太漂亮太帅气了!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吗?”
我们明明是第二次见面。
濑名泉那冷峻的、高岭之花的面容,成年之后头一回染上羞怯的绯红,“你的名字?”
“雷欧!”
“我的命并没有那么廉价,”维持着语气的平稳,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愉快神情却出卖了他,“如果雷欧君实在想不到要什么报酬的话,就让我陪你游遍王都如何?”
被日日惦念的雷欧,此刻也回想起在猫山与濑名泉重逢的那天。
说真的,小约翰能够活那么长时间、等待他回来,仿佛就是一个绝佳预兆。侧头发现那个熟悉身影时,月永雷欧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路程中的相遇是意外,但在王城中的第二次会面,让笃信自身的他也不由得怀疑是否有命运之神拨弄着二人轨迹。
“…殿下。”
门口,平日总紧抿着唇线的妇人微微屈膝。
在濑名泉离开后的一个月,新后党与请愿面见公主的保王派因“骑士长遭到刺杀”的消息引爆冲突。战火越烧越烈,王城爆发内乱。多亏了话题人物临走前留下的钥匙,皮条客一行人沾光搬入骑士长私宅。铜墙铁壁巍然不动,安全感十足。
而且,这面积不算太大的私宅,竟还有私兵驻扎。
就连妇人,都不禁承认即便那位侯爵继承人全然不知,他对雷欧也足以称得上用心之至。
“我说过,您不必叫我殿下。”
月永雷欧认真起来,深邃眼睛就如骑士长大人一样沉稳。他拥抱妇人,轻轻说:“到我该走的时候了,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带您去祭拜母后。”
妇人——几天前让侯爵惊愕呆住的、先王后侍女,含泪目送着少年的背影。
王城的信件,带来内乱的现状,也告知他雷欧君失踪的消息。
侍从惊叫,濑名泉才注意自己掰断了钢笔,墨水流淌在银白的盔甲上。
不,雷欧君那么聪明……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狂乱无序的心脏,一下子跳出数种揣测。政敌、世仇、新后党……能够怀疑的对象太多,等待他做的事又太多。濑名泉还没有收复叛乱的边境失地,灵魂却恨不得抛弃诈伤潜伏的肉体,跟随雷欧君回到王城。
当晚,濑名泉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
有与雷欧君的初遇,自己遭到新后第一次暗杀。少年叽喳絮叨旅途中的琐事,被自己哄骗着继续以唇渡药,苦得眼泪汪汪。
有猫山的重逢,与猫咪玩作一团的雷欧君欣然接受自己邀请。他们看书,剪下绿植做书签;他们欣赏戏剧,扮作角色登台表演;他们参加祭典,雷欧君嘲笑自己的五音不全,却又发挥作曲才华即兴指挥自己歌唱。
还有他询问雷欧君的家庭想要进行拜访,雷欧君平静回答:“不必,濑名没猜到吗?我是在妓院长大的。”
他哑然,半晌才迟疑着开口:“抱歉?…不,不,我只是抱歉自己唐突的请求……”
雷欧噗笑,“你真紧张!——不嫌我肮脏低贱吗?”
“怎么可能!…也不只是因为雷欧君才这么说。只是,我觉得,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出身也不应该分三六九等……”
“濑名,”雷欧君双眸明亮地看他,“你真有趣。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极速闪过的画面,濑名泉出现在拍卖场。
王都明面上拥有许可的官妓与私下暗娼,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行初夜拍卖。骑士长此前向来不会参与这项贵族之间津津乐道的活动,这一夜,却戴着面具,带着周围人猜测身份的议论之声,脸色阴沉地不断叫价竞拍。
偶有迟到,从不爽约的雷欧君,几天未见他前来剧场。一出叫好叫座的新剧目,濑名泉包场数日,才打听到对方被皮条客写进拍卖名单的消息。
自此骑士长便知道,与其将自己珍爱之人藏着掖着,不如昭示占有欲。那样即便为对方招来瞩目,同时也会在人身上打下印记。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敌人也得掂量招惹的后果。
只是濑名泉仍然不愿给雷欧君造成负担。包下对方后,他依然按照之前节奏循序渐进,唯恐突然的亲昵会产生利用金钱裹挟逼迫的压力……所以雷欧君因为自己提及初恋后奇怪的态度反应,让濑名泉不安挣扎的同时,也让他窃喜和期待。
“濑名,”结束冷战的那天,在妓院狭小单人房间里,雷欧君跨坐在他的腿上,“老板对我们的关系有点疑虑……”
“…什么疑虑?”他忍不住颤抖,雷欧纤细的手指已经抓住逐渐勃发的器具,相当生疏地滑动。
“他似乎担心你只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帮忙……认为这中间我有精力接待其他客人,所以正在物色。”
狡猾。濑名泉想骂几句,却只能喘气,笨拙地亲吻雷欧脸颊。少年不满意似的眯眼,直接贴上他的嘴唇。
“明明当初喂药的时候还挺热情……”雷欧含糊道,“难道要我来教吗?”
濑名泉醒来时,被窝一片濡湿。
他扶住太阳穴,半晌,才舒出一口气。
明明应该是担心的、焦虑的……却被一个只是简单再现着回忆的梦境唤起羞耻心情。
说起来,自己现在也正诈伤,不知道雷欧听到消息又是如何作想?
“雷欧君……”濑名泉喃喃。只要呼唤这几个字音,就能重新充满力量。
回去之后,他一定揪住那只不听话的小猫,戴上项圈,然后拴在床头。
边境叛乱,并不算严重。来前濑名泉便怀疑王后是找借口送自己上路,面对当地大小贵族挑衅倒也心平气和。每日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折腾雷欧君的计划中度过,说实话,战役告捷的消息并不比找到雷欧君的消息让他高兴更多。
是属于王国骑士长的傲慢,胜利对他而言太过平常。
向他传递信件的,是出城前委托照顾雷欧的多年挚友。比较奇怪的是,告知雷欧君失踪消息后,朔间二公子并没有动用自己引以为豪的情报本领、汇报寻人进度,而是不断发来内乱详情。
濑名泉感到焦躁,却又认为朔间凛月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没有消息,大概雷欧君并无生命之忧。
于是也耐着性子欣赏自己、自家连同其它保王派贵族多年布局是如何发展。
嗯,新王党顶不住压力,宣布公主病愈。嗯,公主精神状态不错,侯爵恭请殿下继任。嗯,公主推托能力不足,群臣进行劝导。……
嗯嗯?
…王后再次动用私兵反击,她居然还有私兵?父亲知道吗能够协调吗?…哦哦,王后被王子割下头颅……
等等?王子?!!
剩下三分之二的信件,朔间凛月绘声绘色讲述了一出精彩的王子复仇记。跟随忠心女仆逃出生天,在平民之中长大的殿下有勇有谋,回归王都后借着旧时友人的帮助联系笼络到一大批支持者,并与看似被监禁实际上养精蓄锐的公主里应外合、揭露了王后的真面目。
他用以审判罪后的短剑吹毛断发,至朴至简,正如殿下本人一般即便长于平民,却依然闪烁着高贵凛然的光辉。
——关于短剑的这段被朔间凛月大写加粗。
濑名泉放下信。看起来很冷静,实际上很茫然。
[叛乱平定就赶紧回来参加国王的加冕礼吧,骑士…啊不,王后先生。]
——这明示要是看不懂他就是个白痴。
但是,可是,怎么会呢。
收兵回城。父亲母亲热情的迎接并没有让濑名泉从恍惚中回神。他的灵魂游荡在躯体之外,看着自己彬彬有礼接受着嘉奖,看着自己有条不紊地处理事项,看着自己被好友调侃、解释来龙去脉。
他好像都清楚了,又好像不清楚。
然后,公主召见。
灵魂重回躯壳。
这位被锁在高塔数年的公主殿下,生着与哥哥极为相似的相貌。橙色的发、绿盈盈的眼,更多几分少女的娇嫩娇俏。
见到他,公主行礼,被回之后有点害羞地摇摇头,拎着裙角跑出宫殿。
“怎么样?你的初恋?”
绝对不会忘记的语气,抬头,雷欧从王座背后走出来。
雷欧君,不,月永雷欧,回归的王子,明日加冕的新王,自高处睥睨着自己。他的神情既熟悉又陌生,笼罩着一层由太阳直射彩窗而透下的光晕,缓慢又难辨情绪地说:“很漂亮吧?听父王说过,濑名家与月永家确实存在后代结亲的口头协定……”
濑名泉看着他,同样一字一句反问:“所以,殿下打算把妹妹许配给我?”
“——怎么可能!”
月永雷欧大叫,扑进濑名泉怀中。骑士长稳稳接住未来的国王,随即听到对方喋喋不休的埋怨:
“可恶可恶不许濑名觊觎小琉可!或者说正因为是濑名才不可以!!!明明已经有我了难道还不满足吗还是惦记着初恋吗呜呜呜呜讨厌濑名这个出轨男!!!出轨骑士!!!”
什么啊……
他想要丢掉他,想要拧着他的耳朵质问他,可笑容怎么会扩散?勾起的嘴角怎么就收不住?是不是因为雷欧君更可爱了、更意气风发了的缘故?胡乱撒娇的陛下啊,一下子让骑士长预备着坚如寒冰的心脏化成一摊。
“都说了只是小时候的事。”
濑名泉无奈进行重复数次的解释,见无效,只好身体力行堵住那叽叽喳喳的嘴唇。
安静了。离开,月永雷欧嘴唇红通通,脸蛋也红通通,凝视自己的眼睛柔软湿润,再无新王的气势。
“濑名——”他拉长调子,“我好想你……”
冷静。
濑名泉想。明天是加冕礼……在王座上办新王也太超过了。
他把雷欧拦腰抱起,随着惊呼,问道:“哪儿有房间?——既然如此,为什么一上来就问公主的事情?”
“向前右拐。——毕竟我得向对小琉可抱有觊觎之情的濑名提出警告!还有就是,”
被放在床上的少年国王有些扭捏:“有点,嫉妒……濑名对只见过几面的小琉可印象那么深,却不记得我……”
濑名泉又实打实感到迷惑:“我们见过吗?”
“啊!讨厌!”
月永雷欧又嚷嚷,气鼓鼓地瞪他,“就是你第一次见到小琉可的那个宴会!我也在场!…我们比拼了剑术,还赛了马。…我都赢了,你不服输,第二局时摔进了水池……你都忘了!”
……啊。
“……你是不是穿着深蓝骑装,扎着高马尾?”
“对!你想起来啦?!”
因为被一见钟情对象遗忘,而伤心许久的月永雷欧,听说对方还有印象,立马开心起来。
嗯……
“当然,印象深刻。”
荒谬的一天。濑名泉做下结论。
已经不想再具体细数自己所遭受的惊吓,心脏已经麻木。现在,他只想把月永雷欧,狠狠地、办一顿。
至于对方当年为什么穿女款骑装,还是留到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