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OK.」—————


　　面臨從未遇過的狀況，此刻的Ren正處於手足無措、無所適從的狀態。

　　場所是他的宿舍房間，眼前是比電腦螢幕尺寸稍大、用來玩家機遊戲的碩大螢幕。螢幕中的遊戲畫面呈現受玩家暫停的狀態，僵硬冰冷得毫無動靜。

　　放下搖桿的Ren早已沒有心思顧及遊戲進度是否存檔，滿是茫然的湖水綠雙眸心神不寧地到處游移。盤腿坐在床上的他不敢輕舉妄動，深怕自己的任何動靜打擾到正趴在腿上的人類少年。

　　青年試著以不會動盪太多的幅度觀察對方的狀態如何，但畢竟Kyo是直直趴在他的腿上，以至於不管他再怎麼窺探，都只會被那纖細的手臂遮擋、無法得知任何情況。

　　Ren的表情困窘了起來。實在無從判斷Kyo的狀況，他也只能用那骨節分明的掌心，輕輕覆上那砂糖般的天藍腦袋，盡量放輕力道地撫摸幾下。希望能將自己的關心傳達給對方。

　　撿起被少年丟在一旁的另一個搖桿，Ren按了按幾下按鈕將暫停的遊戲結束掉。他沒有特別確認是否需要存檔或是否已經存檔，反正就算丟失了進度，之後再和Kyo破關一次就行了。要是他為了存檔而繼續遊戲，那沒有動過音量的遊戲聲音煩擾到對方無法休息才是本末倒置。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將遊戲連同遊戲機都一同關閉，Ren 不著痕跡地吐了口氣，斂下眼瞼的湖水色雙眸再度落在那動也不動的少年身上。

　　一切的起因並沒有什麼起承轉合。只不過是Kyo來他的房間打電動，結果舊疾發作了而已。


　　——不，這可不能夠用「而已」這種輕描淡寫的文字後綴。


　　即使外星人的他再怎麼不了解人類的感受，都不能將正在折磨眼前這名人類的痛苦視作無關緊要的小事。Ren甩了甩頭，在內心深刻地反省自己對Kyo的不尊重行為。儘管他並沒有說出口，但若是不反省，總有一天會無心地將其脫口而出。他可不想演變成那樣。

　　「Kyo, are you ok」

　　心想著一直維持趴著的姿勢對人類——尤其是Kyo那瘦小的骨骼不太好，Ren改輕撫他的背脊，彎下身關心地問道。

　　「Not really……」

　　從手臂間傳出來的聲音就恍若蒙在鼓中一樣，悶悶的，聽起來不太好受。此刻的Kyo就像是被磨去了平時鋒利的稜角一般，光從聲音和語調就能感受得出他的狀態不如往常。

　　Ren有些徬徨地垂下眉梢，絞盡腦汁地思考該怎麼樣才能讓對方感覺好一些。

　　作為相處已久的關係，他和ILUNA的其他人都知道Kyo有舊疾纏身的事情。但往往在症狀發作時，Kyo都會刻意避開他們，為了不讓他們產生多餘的擔心而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一個人承受著病痛所帶來的苦痛，直到狀況有所好轉才打開深鎖的房門，對他們展現一如既往的笑靨。

　　理所當然地，ILUNA的大家都很關心他、希望能夠替他做些什麼。可到頭來，他們除了給予關懷的話語以外——女孩們給他摸摸頭、男孩們陪他聊聊天——什麼都做不到。那是早已超出他們力所能及的程度，而最終能夠幫助他的，只有藥物與忍耐。

　　這種無能為力的心情總是讓Ren難以消化。儘管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Kyo如此虛弱的模樣，無法幫忙分擔的事實還是殘酷地擺在他的眼前。

　　除了無所適從，力不從心的感覺也深深地侵蝕著他。

　　視線瞄向一旁還留有大半空間的床鋪，再看看眼下維持不太舒適的姿勢沉默著的Kyo。雖然可能會遭到拒絕，但他還是想替對方做些什麼——抱著這樣的想法，Ren稍稍推了下男孩，壓下的聲音輕聲喚出對方的名字。

　　「Kyo, 你要不要躺下來休息？我的床可以借你躺一躺。」

　　「……Why」

　　也許是他的提議太過突然，導致那直至方才都不願抬頭露出自己虛弱模樣的Kyo緩緩撐起身子，臉色蒼白地發出疑惑的聲音。

　　「Em, 我覺得至少躺著休息比較舒服……？」

　　比起現在趴在他僵硬的腿上，果然還是躺在柔軟的床鋪比較能達到休息的效果吧？Ren補充地說道。不過他也不確定對Kyo來說究竟哪一種才是對的，因此語氣中帶有明顯的躊躇。

　　「啊……還、還是你想回房間休息嗎？」

　　「……」

　　額間滿是薄汗的男孩皺著眉頭，質疑地瞇了瞇雙眼，不曉得在思考著什麼。半晌的沉默讓Ren有些忐忑地游移目光，臉上總想維持親切的笑容顯得有些心虛，「Well……What do you think」

　　「……我不知道我會躺多久。」

　　「……！沒事！現在天還很亮，你可以躺很久。大不了我睡地上也行。」

　　「我渾身都是汗，會把你的床弄髒。」

　　「換下來洗就行了，現在重要的是讓你休息！」

　　「……」

　　在簡短的拉鋸與數秒的死寂過後，Kyo這才放棄地重重吐出嘆息，再度撐著虛弱的身體坐回床上。

　　「Fine.」

　　「都讓你看到我這爛得像垃圾的樣子了，也沒差了吧。」

　　說著，Kyo彎下身脫下鞋子，轉而爬上Ren的床鋪。見狀，外星人欣喜地漾起笑容，起身跟了上去。他拿起放在床邊的恐龍玩偶，在Kyo倒頭栽進他的枕頭後將其放在對方的身旁，好好地安置、讓自己的好朋友可以陪伴在男孩身邊。

　　「There, you’ll have Nessie with you .」

　　「……Bro, 別把我當小孩行不行。」

　　他自認是照料的行為反倒讓Kyo不悅地板起雙眼，似乎認為Ren把他看作需要好好呵護的孩童。對於這樣的誤會，青年只是習慣性地笑了幾聲，沒有多作反駁。

　　儘管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將對方當作孩童看待，但是讓Kyo產生這樣的誤會、進而看到對方為了反駁主張而擺出不悅的彆扭表情——說實話，那樣的反應在Ren的眼裡看來的相當有趣。

　　他喜歡Kyo的笑容，但也喜歡看見對方因為自己的言行而擺出各種豐富的情緒。只不過面對他的時候，Kyo經常都是那副不爽的模樣。

　　「我沒有把你當小孩，只是不舒服的時候，有個伴在身邊會比較好受吧？」

　　心想著不能捉弄過頭，況且對方正處於身體不適、需要好好休息的狀態，Ren還是收起玩心，認真地說道。即便他不了解人類的感情與思維，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

　　孤身一人地擁抱痛苦，那是多麼寂寞的一件事？

　　更遑論Kyo至今都是將自己鎖在房裡，簡直難以想像對方是如何度過那些時光。

　　Ren的話語中滿是純粹的關心，讓Kyo即便表露不悅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妥協地抬手環繞住Ren的恐龍玩偶，調整姿勢讓自己能躺得更舒適一些。

　　腦袋時不時的暈眩感使他臉色蒼白地皺緊眉頭，反射性地捏緊身上的被子，薄汗從額間不斷滲出。Kyo實在不想讓他人見到自己這麼憔悴的模樣，但——果然關係的改變也令他放鬆了警戒。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將那虛弱的一面讓這外星人看見。

　　然而那總是關心著他、擔心著他的言行舉止，卻又讓Kyo感受到陪伴的溫暖，不像往常那樣，認為自己只能獨自承受、孤軍奮戰。他睜開雙眼吃力地維持視覺對焦，望向那個朝門邊走去的背影。

　　Kyo隱約感覺到，為了讓他能夠好好休息，Ren打算離開這屬於他的房間。

　　「Hey, 外星人。」Kyo明顯有氣無力地啟口呼喚，引來Ren的轉頭回眸。他刻意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視線，不讓對方窺探他此刻的表情，「你可以待著沒關係。」

　　「咦？」

　　他不曉得對方有什麼表情反應，但他聽見了對方的驚呼聲。

　　「可以嗎？」

　　「……老兄，這是你的房間。你愛怎麼待就怎麼待才對吧。」

　　鑽出手臂後方的梔子色目光睨了對方一眼，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有時候他真想知道，這名外星人到底哪來的臉皮自稱是凶惡的外星王子。這分明就是好過頭的程度。

　　聽見開關響起的聲音、感受到眼前的光亮黯淡，不用猜也知道是這個房間的主人將燈光熄滅，好讓他的雙眼可以不必受到光的刺痛。心想著Ren果然還是打算離開房間，Kyo感到有些掃興地翻了個身，轉而環抱起對方安置在他身邊的恐龍玩偶。

　　不過，下一秒從身後傳來的明顯窸窣聲以及重量壓上床鋪的動靜卻帶走了他的注意，而他也發覺不對勁地猛然回頭。下意識轉頭的舉動使得他頭暈目眩，但比起那些，Kyo更訝異眼前的情景——

　　「Bro, 你在幹嘛？」

　　即使頂著渾身的不適感，他還是深感荒唐地揚聲問道。

　　原以為會直接離開的外星人正掀著棉被一隅，自顧自地抬腳爬上床。Kyo難以置信地瞠目結舌，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離開，還打算鑽進有他在內的被窩裡。就算是這個房間與床鋪的主人，也不能這麼沒有原則吧？

　　「What」

　　「這是我的台詞吧？！」

　　「我也想一起睡午覺啊。」

　　然而相較起Kyo那激烈的反應，Ren倒是稀鬆平常地揚著笑容歪傾腦袋，一點都不感奇怪似地，同時將那高大的身軀完全鑽進棉被裡，將拉過去的被子好好蓋上。

　　Ren突如其來的舉動讓Kyo腦中的警鈴大響，他連忙想爬起身地離開這不可理喻之地。在身體不適的情況下、眼前還有難纏的外星人得應付，原本想待著的心情都沒了，還不如回自己的房間比較舒服。

　　但是在被迫躺在離牆面較近的一邊，Ren替他拉上被子的手臂還橫置在他的身上，Kyo這下根本無處可逃。他憤恨地咬起牙、為表不悅地踹了對方幾腳。可這些反擊對於身強體健的外星人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Kyo，你要好好躺著，不然會沒辦法好好休息。」

　　「你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就是一起睡午覺而已，不會動手動腳的啦。」

　　「這是本年度我最不相信的一句話。我要離開——唔、」

　　Kyo猛然起身的舉動反而再度引起頭昏腦脹的不適感，最後只能搖搖晃晃地再度躺回去，暗自哀怨這惱人的病痛。一旁見證全程的Ren苦苦一笑，抬手將棉被再一次蓋回Kyo的身上，溫暖的掌心拍了拍他的胸脯。

　　「It’s OK, Kyo. It’s OK.」

　　「你這句話早就用到爛了，就沒有別的可以說嗎？」

　　「啊哈哈……因為我相信你會沒事的。而我希望你也能相信。」

　　「……」

　　Ren的話語讓Kyo不再啟口。梔子色的雙眸在昏暗之中瞪了對方一眼，但也僅止於此，沒有再吐出更狠毒的話了。

　　面對這名外星人正向到難以置信的言論，他總是無法回以攻擊性強烈的狠話。因為他知道，那並不只是嘴上說說，而是真心那麼認為的。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他才無法像平時一樣反駁對方。畢竟——Ren是真的，打從心底在擔心他。

　　認知到自己就是拿這外星人沒轍，Kyo重重吐出一口嘆息；撈起一邊的恐龍玩偶宣示暫時的主權，他背過對方縮成以往的睡姿，明示著自己接下來要休息的意圖。

　　見狀，Ren也只是低聲地揚起咯咯笑聲，調整挪動身子讓自己能躺得舒適些、也稍微往Kyo的方向貼近，希望能將自己陪伴在他身邊的事實傳達給對方。




　　昏暗的睡夢之中，Kyo隱約感覺到，Ren在睡前隨意哼起的旋律迴繞在耳畔。以及——


　　『It’s OK. It’ll always be OK.』


　　那自始至終，都難以從腦海中離開的、溫暖的話語。




　　　　　　　　　　　　　　　　　　　　　　　　　——FIN.





｜短短的Free Talk｜


BGM：Virtual to LIVE 【ILUNA VERSION】

『「大丈夫」と誰かの声が手を握った』
這一句歌詞由他們兩個人合唱實在太尊了……(つд`ﾟ)


2023.08.12/13 Sum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