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告白的一百种方式拒绝告白的一百种方式
1.
木兔光太郎喜欢自己的后辈,那个叫做赤苇京治的男生。
他决定告白。
结束训练后,他把赤苇叫到部活室外面。
他心里怦怦跳,紧张地抓起衣角,说:“赤苇,我喜欢你。”
赤苇看着他:“哦。”然后转身要回去。
木兔拉住他:“‘哦’是什么意思?”
赤苇被迫停下:“‘已知’的意思。”
木兔:“那你要回答我,可以跟我交往吗?”
赤苇看了他两秒,漫长的两秒。
两秒后,他一把甩开木兔的手,冲回挤满了队友的部活室去了。
木兔光太郎首战失捷。
2.
木兔光太郎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第二天,第一节课下课,立刻冲到二年级楼层,把赤苇京治叫了出来。
木兔说:“我喜欢你。”
赤苇说:“我知道啊。”
木兔说:“好,那你跟我交往吧!”
赤苇说:“我不要。”
木兔有点急:“你是不喜欢我吗?”
赤苇颇有些为难:“是……也不是……”
课间很短,没时间僵持周旋,木兔被迫回了教室。
第二次被拒绝。
3.
午休时间他们俩照常约着去教学楼后面吃便当,因为那里有个自动贩卖机,比较方便。
木兔每次想开口,就会有来买东西的人经过,平时也没见有这么多人。
赤苇在很认真地吃饭。
木兔憋不住了,跟他说:“明天不来这儿吃饭了。”
赤苇问他:“为什么?”
木兔说:“老有人经过,影响我告……”又有人来按自动贩卖机,投币,哐啷一声,拿起走人。
木兔小声接着说:“……告白。”
赤苇说:“木兔前辈,您想告什么白?”
木兔说:“告白不就是,我喜……”又有人来按,投币,拿东西走人。
木兔小声接着说:“……欢你。”
赤苇说:“这个我知道。”
木兔说:“那你跟我交……”又有人来,按键,投币,跟他打招呼:“哟,木兔同学,又跟学弟一起吃饭。”
木兔挥挥手敷衍了一把,那人拿起饮料走人。
木兔对赤苇小声接着说:“跟我交往!”
赤苇咽下嘴里的饭,说:“我不要。”
木兔问:“到底为什么?!”声音太大了,又一个来买东西的同学吓了一跳。
赤苇站起来跟别人鞠躬道歉,说我家前辈出了名的一惊一乍抱歉惊扰到你了。
那个同学看他俩的眼神像在看怪胎,拿着东西就跑。
赤苇坐回去收拾饭盒,说:“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4.
木兔冥思苦想赤苇的话,“现在就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去问木叶他们,如果告白被拒绝的理由是“现在就很好”,到底什么意思,还有没有戏。
木叶秋纪:“肯定没戏啊你想什么呢?”
小见春树:“这意思是进一步退一步都不如现在好。”
猿杙大和:“继续做朋友的意思。”
木兔光太郎不愧是木兔光太郎:“那就是说,对我至少有朋友的好感喽?”
木叶秋纪:“你非要这样说也不是……不行……”
木兔光太郎:“还有进步空间的意思。”
小见春树:“过度解读了有点。”
木兔光太郎:“现在很好,又不是最好,说明还能更好。”
猿杙大和:“我感觉我要被你说服了。”
上课了,三个人一边念念有词“差点被那家伙说服了”,一边回班,想着还好跟木兔不在一个班里。木兔回了班级还在想这事,一直想到放学去部活。
在活动室换完衣服,等人都出去之后,他问赤苇:“怎样才能跟我交往呢?”
赤苇惊讶:“木兔前辈,你还在想这事呢?”
木兔惊讶:“有什么问题吗?”
赤苇摇摇头:“不是,一般被拒绝一次就放弃的,你都被我拒绝三次了。”
木兔说:“那你还要拒绝我第四次吗?”
赤苇说:“嗯,对,继续拒绝。”
他们往体育馆去,木兔终于表现出有点苦恼的样子:“虽然你拒绝我这么多次,让我很失落,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赤苇还没搞清楚怎么个不放弃,显然木兔也还没想好,他们依然照常训练。
训练到一半,木兔突然说:“我会让你喜欢我,然后愿意跟我交往的!因为我永不言弃!”
赤苇愣了愣:“哦,好,请你加油……”
木兔受到当事人的鼓舞,自然特别振奋,蹦得老高,大喊一声:“好!再来一球!”
5.
赤苇京治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来自木兔光太郎的礼物。
此前这位神经时而大条时而细腻经常随心偶尔严肃的前辈,除了去年生日时在排球部的各位凑钱为赤苇订了一份蛋糕的活动中掏了钱,的确一次礼物也没有送过。
不过此前当然没有什么可送礼物的场合,或者理由。
扯远了。
木兔光太郎送的礼物是一对跟自己常用款一样的长护膝,赤苇早晨前脚刚进班级前门,就看到木兔后脚从班级后门溜了出去。
没有直接打照面,赤苇还没来得及犹豫要不要叫住他打声招呼,对方就拐上楼梯。
他的座位上是一包未拆封的长护膝,崭新的,还保留着“税入990円”的价签。
木兔光太郎还在为自己的礼物感到沾沾自喜,这次一定能赢得后辈芳心,这可是贴心实用的护膝,还是自己的同款。
一直熬到午休时间,他们惯例一起吃便当。
“谢谢木兔前辈送的护膝。”
木兔表面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实际早已喜上眉梢。
“因为……”因为我看到你从我们教室溜走的背影,“因为这个跟你的护膝是同品牌同款。”
“原来赤苇也有在关注我。”
“……稍等。”
赤苇放下便当盒,在口袋里摸了半天。
摸出一张一千円的纸币。“不能让你白花钱。”他把钱塞进木兔手心里。
木兔大为不解:“……收礼物为什么还要给钱?”
赤苇回答:“没有理由地白收礼物会令我良心不安。”
木兔眼球震颤,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赤苇京治你居然还跟我大谈特谈良心,你有这玩意儿吗?
当然他不会真的怪罪于自己喜欢的人,这只能说明第五次告白(示好)失败。他只有颓然地将钱塞回口袋。
赤苇京治向他伸出手。
“又干嘛?”后悔了?其实也还来得及。
“护膝是九百九十円,你应该再还我十円。”
6.
被喜欢的后辈“明算账”之后是强烈的失落感。
木兔光太郎放学把他堵在部活室门口,排球部众人纷纷侧目,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可两人僵持许久不发一言,众人又不敢多做逗留,于是零收获。
只剩下他们俩了。
“要怎么做你才跟我交往?”
“那个啊……”赤苇京治原来是个慢性子?以前倒没发现。
“我今天多扣五百个球,你就跟我交往!”他把这话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显然加练四百个球已经进趋极限,五百个球不知道是在宣布自己的决心还是考验赤苇京治的体力。
“五百个太多了!”几乎是本能一样的回答——出于动物保命的本能。
“你不相信我?”
“我不……”我不相信我自己!可这句被木兔打断了:“我一定能扣到五百个!”
木兔光太郎第六次追求失败。
原因是他的二传手在加练时给他托出第四百九十九个球的时候,抽筋了。
7.
追求爱情不如试试最传统的告白方法。
木兔光太郎决定给赤苇写一封情书。
他是上课时突然想到的,赤苇京治是传统派——这当然没有任何根据,仅凭他对赤苇的了解形成的刻板印象,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赤苇京治应该是相对保守的传统派。
甚至连这刻板印象都没有什么根据可言。
木兔光太郎绞尽脑汁写了一晚上,特意从店里买来好看的信纸,因为错别字而出现的涂改痕迹让他总是写到一半又换一张新的。一叠信纸很快消耗完了,身边散落着无数个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鹅黄色的纸团。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桌上的闹钟指针过了十二点。
上次这个点还没睡,还是新年守岁的晚上。
最终还是从一堆废稿中找出了一张相对完整、没有特别皱、涂改相对少的,进行了补全。
他把信压在厚重的字典里,妄图一夜的时间可以让信纸的折痕消失,当然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赤苇京治拿到情书时,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被商家骗了,因为木兔光太郎很认真的发誓,这已经是一本信纸里最不皱的一张了。谁会买一本皱巴巴显然被人团过的信纸呢?
可他没有追问,自然不晓得,一整本信纸都被木兔的废稿霸占,并又团成纸团,现在正待在垃圾袋里等待回收。
木兔等待着赤苇的回复,可对方说,得回家看了内容才能给他回信。这是一个十分难熬的过程,当晚就发了信息问他有没有看内容,正在回信吗?
赤苇说:“木兔前辈,您如果很着急,我可以通过短信把回复发给您。”
木兔想了想,“还是算了,你也给我写信好不好?”
这是赤苇时隔多日没有拒绝的一次了,又可以说,是赤苇最近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没有拒绝他了。
赤苇京治给他回了一封信。
赤苇的回信很认真,认真得有点过头,用红色的笔在木兔原本的信纸上圈圈点点。原本就布满了涂改痕迹的情书,又多了好多处标红,包括并不限于错别字的修改、语病的修改、逻辑梳理、遣词造句的润色,等等。
并且在信纸背面写出了很长一段评价,给出了“B-”的成绩。
木兔光太郎懵懵懂懂,不太清楚这个“B-”的打分机制和原理如何,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对这个结果是相当满意的,毕竟他写作课成绩从来没超过C。
8.
没有人送出的情书最后是回到自己手上的,所以这一次也被拒绝了。
情书作战失败的经验让木兔觉得赤苇比想象中更难捉摸一点。
他好像不吃传统浪漫这一套,但给出回复的方式却传统又老套。木兔当然不愿意相信这是因为赤苇不喜欢自己,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木兔光太郎?
他只是没有被打动,只是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内心而已,木兔坚信这一点。
午休时间他照例去二年级楼层找赤苇,刚在窗户边站定就听见靠窗座位的人在聊天。
“赤苇同学,跟三年级的木兔前辈很熟哦?”
“那是当然的吧,他们分别是排球部的正副主将来着啊。”
“每天都看到你们一起吃饭呢。”
“木兔前辈人怎么样啊?好相处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诶?你图谋不轨哦。”
“打听一下啦,毕竟又高又帅……”
木兔躲在窗户下等着偷听赤苇的回复。
“那个啊,”赤苇慢吞吞地整理课本,“木兔前辈他啊,人很好哦。相处起来有点累吧,是一般人挺难驾驭的性格。至于喜欢的女生类型,我也不知道。”因为他只知道木兔光太郎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木兔想,我也没有那么差劲吧……
“但的确是很可靠的前辈呢。”赤苇得出最后的结论,“枭谷的王牌,排球部的明星……”
“赤苇同学看起来很喜欢木兔前辈哦。”
木兔光太郎露出一双眼睛往窗户里偷看。
“世界上没人会不喜欢木兔前辈吧,”说着像认同自己似的点点头,“但是交往什么的不可以哦。”
“诶?”木兔和女同学同时出声,“交往?”“不可以?”
赤苇点点头,转过脸看窗外的木兔,“难道全世界喜欢您的人都要跟您交往吗?”
可是……木兔光太郎委屈地想,第八次被拒绝,我连一句话还没说呢……
9.
追求爱情也许需要营造一些让对方无处可逃的二人空间。
枭谷众休息日要一起出去玩,匿名投票中,游湖活动高票出线。赤苇京治早就知道反对无效,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还要坚持投植物园一票。
三三两两分别上船,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一条船。说好了今天只看风景不谈风月,男男情爱搁置一边,木兔光太郎对湖发誓,但是有个疑问亟待解决。
赤苇问:“什么疑问?”
木兔说:“那我就真问了。”
赤苇说:“请问。”
木兔说:“全世界的人都喜欢我,我肯定不可能跟全世界人都交往。”敢情他还纠结上次的事,“我肯定跟我喜欢的人交往。”
你这简直是废话。
“我喜欢你,所以我要跟你交往。”
赤苇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又说:“现在,在这里,你要答应我。因为船桨在我手上。”
赤苇京治环视四周,发现两人正处于湖中央,距离两人最近的白福和雀田也跟他们隔了约两米距离。他有点慌了,有一种被绑架的危机感,对面木兔光太郎说话的语气一半乞求一半威胁。“不答应我,就一直在船上耗着。”
木兔光太郎是什么人?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如果有这项罪名的话),也不记得刚刚一度发誓自己不会说这方面的问题。说得再过分一点,他这种行为简直令人生厌。赤苇京治十分无助又气愤,至少此刻也要用行动向他证明什么叫做强扭的瓜不甜。
于是他站起身。
“那木兔前辈一个人待在这儿吧。”
木兔光太郎甚至没来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就看着赤苇京治往湖里纵身一跃。橙色的救生衣滑稽地浮在湖面,赤苇京治在众人的惊叫和木兔的愣神中,以颇标准的自由泳姿势,向距离最近的白福雀田游去。
木兔猛地起身,船身无助地左摇右晃,船桨从手中滑落,迅速往湖底沉去。
10.
跳湖事件成了很长一段时间枭谷排球部的笑料。甚至因为木叶和小见过于把不住门,而传遍了枭谷联盟的另外三个学校的排球部。据传赤苇京治跳湖的原因是木兔划船弄丢了船桨,两件似乎不太有关联的事件被传出了因果关系,给这件事蒙上了更厚的一层无厘头滤镜。
黑尾铁朗甚至打电话给木兔光太郎笑了足足十分钟,一度笑到失声,令木兔险些以为他要当场断气。
而对于今后如何跟赤苇相处,甚至是否要继续追求这件事。很老套的是,木兔的身边出现了两个小人。
一个说,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恶劣至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私自利!放弃!赶快放弃!在赤苇更厌恶你之前!
另一个说,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这次不行,那下次喽,下次给他堵在其他什么地方,相信你可以做到,加油啊!
两个小人互不搭理,也不打架,没人输赢,木兔更为苦恼。他还没得出确切结论,赤苇京治就出现在了三年一班的门口。
他冲里面举了举饭盒。午休了。
两个人午饭的位置换到了天台,木兔没有带便当,坐在赤苇身边啃炒面面包,平时最爱的垃圾食品碳水炸弹在此刻味同嚼蜡。
“那个……”两人很老套地同时开口,又同时谦让,“你先说。”
好吧,木兔想了想,深呼吸,又很老套地跟赤苇异口同声:“对不起……”
“呃……你干嘛道歉……”他问赤苇。
赤苇京治是一个责任心很强,心理负担很重,非常有礼貌,并且善于反省自己的孩子。不可否认,这些都是他的缺点。
赤苇京治咽下嘴里的菜,说:“昨天把木兔前辈一个人丢在湖中心,很对不起。”
按理说应该是木兔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湖中心,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援的人,太阳都快下山,还赔了别人一对船桨的钱。但赤苇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自己跳湖的举动发生,木兔也不会震惊到丢了船桨。
偶尔灵光的木兔光太郎稍微灵光了一下,立刻告诉他,应该道歉的是自己。“昨天逼得你跳湖,很对不起,应该没有感冒吧?”
赤苇摇摇头,“完全感冒了呢,甚至好像还在发烧。”
木兔更为内疚了。
发着低烧的赤苇京治坚持上了一整天的课。而木兔光太郎作为一队之长,他决定给赤苇京治放假一天,早点回家休息,而自己负责送他回家。
电车上摇摇晃晃的时候,赤苇的脑袋被晃到他肩上,很老套地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脖子以上的肌肤相亲,木兔光太郎挺直腰杆,浑身僵硬。
感觉很烫,这样的体温应该超出低烧范围了。木兔有点后悔,午休时就应该给他请假,带他回家休息的。
“我会对你负责的,赤苇,”他看向对面窗户里映出的赤苇的影子,小声地趁人之危,“让我作为男朋友照顾好你!”
“不行哦。”
“诶?”竟然没有睡着。
“前辈OK,男朋友不OK。”赤苇京治直起身,双臂在胸前朝他比了个叉,“我拒绝任何直接或者变相的交往请求,谢谢。”
“我不会放弃!”
“……那请继续加油吧。”
“可是赤苇,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昨天还很生气,今天就消气了。”
11.
木兔光太郎送了赤苇京治一束花。
送花很简单,花也不贵,郁金香或者玫瑰,红色粉色黄色,花店自有一套说辞,让你的告白因为所谓的花语而变得更加合情合理。但是这次他非常聪明地想到了,在学校里不可以送特别夸张的花束,比如九十九朵红玫瑰这种。
他要送赤苇一小把郁金香,六朵粉色的小花格外娇艳,花店老板说这是告白之花。他把花束塞进赤苇京治手心里,“请和我交往吧”在舌尖打个滚就冒出来。这句话渐渐成了习惯,成了口头禅,成了不需要任何压力就能说出的告白。
花束很简单很小,可以直接放进储物柜里都不会被折坏,可能是这束小花实在可爱,赤苇京治拿在手里舍不得放开。他破天荒地告诉赤苇,可以不要立刻回应,这次你好好想想好不好?等到放学,部活开始前,我再来找你。
赤苇京治觉得心里升腾起一丝欣喜,这是之前的那么多次都没有过的。那句“请和我交往吧”听了那么多次也不愿为之动容,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小束郁金香打动。
总不能拿着花上课,他于是把郁金香插进班级后的花瓶里,没人不会被可爱的花朵吸引,路过都会弯腰欣赏一番。他想木兔前辈看到这情景一定会特别得意。
只是到了放学前花瓶已经空了,没人知道这是谁插在这里的花,赤苇看到抽出第一朵花的同学想要去阻止,却在听到“我妈妈最喜欢郁金香,我带一朵去医院看她应该可以吧”时又坐了回去。好吧,就当这是班级的公共财产,谁让他把花插进花瓶里去呢?
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班里总有不成文的规矩,无人认领的东西大家可以共享,他当然没办法贴上名字的标签说那是三年级的木兔光太郎前辈送给我的花你们都不许碰。
木兔放学来找他时看到几朵花分散在别的同学手里,眼里的神色了然又失望。
又一次被拒绝了,他没有久留,扭头就走。
生气了呢。赤苇京治想,差点一个冲动就答应了,还好没有答应呢。
因为答应了就得去哄他了。
11.2.
赤苇京治跟在木兔光太郎身后。
木兔停下,回头,眼睛红红,想瞪他一眼,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是该难过还是愤怒呢?
算了,他继续往前走。赤苇还跟在身后。
他停下,回头。“干嘛跟着我?!”
“……也许因为我也是排球部的。”
木兔语塞,只能再继续往前走。体育馆的大门就在眼前,他又停下,回头。“赤苇你真的太过分了!”
赤苇京治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并且知道他后面还有话要说,所以选择了沉默。
“你怎么能把我送你的东西送给别人?!”
赤苇京治抓着书包带想了想,说,“对不起,要么我赔你钱吧。”
犹如晴天霹雳,木兔光太郎觉得自己眼瞎了才会喜欢赤苇京治,一定是这样的。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他大喊一声,走出两步又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头,“你以后都不要给我托球了!”
赤苇想,完蛋了,事情好像变得不太好收场了……
12.
众所周知,对于木兔光太郎的消极模式出现出现之前的先备阶段,赤苇京治通常只要0.5秒就可以列出所有可能选项并且做出最佳判断。并且会在消极模式不可避免地发生时,“今天不要再给我托球”的要求后,果断用“我知道了”回应并采用冷处理方式将其晾在一边。
而这一套组合拳在当下并不那样适用,木兔前辈的消极源头是自己,这件事让他的脑袋在运转的过程中卡了又卡。好几个0.5秒过去,在那句“你以后都不要给我托球了”之后,发现自己除了像往常那样答应“好的,我知道了”以外,无法做出任何更好的选择。
可他是枭谷学院高中男子排球部的首发二传,如果真的以后都不要给主攻手托球,那么结果就只能是他们俩必然得有一个退出排球部。
赤苇京治站在部活室门前想了又想,为了这支队伍可以完整地坚持到学年末,决定做一些平时根本会懒得去做的事。比如跟木兔光太郎耐心解释清楚一些误会什么的,即使这解释很有可能让事件越描越黑,他依然觉得有试试的必要。
他把木兔堵在门口,一巴掌拍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这是干什么?”木兔惊恐地后背贴门。
木叶秋纪从身后探出头:“这是壁咚?”
小见春树从另一边探头:“这是壁咚啊!”
“在排练什么吗?”
“是要告白吗?”
赤苇泄气,他发现自己时机没有选对,因为木兔不是落在最后的那一个,堵住他一个人接着就堵住了身后了其他人。
赤苇放下胳膊退到一边让行,众人推搡着离开,脸上写满了错过八卦的不情愿。只不过刚走出没多久就听到赤苇京治在身后大声“告白”。
“是我的错!我是怕花枯萎所以插在了班级花瓶里,让大家以为那是共同财产!
“竹内同学的妈妈生病了!所以她拿了一枝!
“山下同学的姐姐过生日!所以他也拿了一枝!
“田径部的藤本同学拿了一枝送给经理!
“还有!还有……我也不太记得,总之……”
赤苇从口袋掏出几张纸条塞进木兔手里。“总之大家都有留下感谢的纸条啦!”
第一次见赤苇这样大声说话,木兔靠着墙瑟缩起来,被迫接过他塞过来的几张纸条,的确都是用不同的笔迹写了一些感谢匿名送花的同学。至少可以证明赤苇京治没有撒谎。
只有赤苇京治知道他大声解释只是因为这次是自己的责任,想要掩盖心虚。
木兔低下头把纸条折叠好,接着小声道:“……花店老板说花有营养液,回家再插起来也是来得及的。”
赤苇没有买过花,他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脸红。
但是木兔很快调节好了。“原来是这样,那我原谅你了,赤苇!作为补偿,你跟我交往吧!”
“不要。”
这次回答有点太快了,甚至有点抢拍。
“为什么!”
“我决定赔钱。”赤苇京治返回储物柜,从包里摸出纸币,“多退少补。”
“赤苇!”木兔光太郎非常不同意。
赤苇京治拍他的肩膀,“这下我还是可以给您托球的吧?”
“啊?”
“我还不想退部来着。”
“啊?”
“训练开始了,木兔前辈。”
走出部活室,不远处偷听的众人一哄而散。
木兔拿着钱,想,又被拒绝了吗?
13.
通过对以往失败经验进行归纳总结,木兔光太郎找到了新的告白方法。
壁咚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多亏了赤苇京治先前的友情示范,无处可逃的木兔恍然大悟,于是活学活用,在无人的部活室将赤苇京治拦在储物柜前。
“怎么了?木兔前辈,上次赔给您的钱不够吗?”
木兔愣一下,说:“够,还多。”
“那也没见您找零钱给我。”赤苇京治伸出手示意。他仔细算了一账,发觉自木兔第一天告白以来,倒让他赤苇京治破费了不少,让本就有限的零用钱雪上加霜。
“哦……哦。”木兔放下胳膊狼狈地摸口袋,从一把零散硬币和被攥得皱巴巴的纸币中挑出赤苇多给的部分,放进他手里。“不对!”他不是为了找零钱!赤苇多给的自然要还他了,但是他可是在壁咚!
木兔再次抬起胳膊把赤苇拦住,“请和我交往!”
“原来是为了说这个啊,”赤苇把钱塞进口袋,“我不要。”他往另一边躲开,木兔抬起另一边胳膊堵住他的去路,这下他左右为难。
“和我交往,不然就不给你走!”
赤裸裸的威胁,但是对赤苇京治并不奏效。后者由下向上看他,抬起眼皮,露出下三白,嘴角紧绷,表情看起来冷漠又凶狠。像随时都会发脾气。
木兔吞咽着口水,掩饰不安。他说他豁出去了。反正赤苇这样就哪里也去不了,不会再像之前某次跳进湖里,说起来就委屈,赤苇京治你竟然宁愿跳湖也不要答应跟我交往!
四目相对,他们死盯着对方,咬紧牙关,似乎都在等对方先自己一步松懈下来。脸上流露出的神色谨慎且凝重,不像情窦初开的高中男生,更像相约月下一决雌雄的江户武士。一分一毫也好,试图抓住任何一丝破绽,不愿放过任何一星半点的动摇。
赤苇京治终于想到绝佳逃避路径,他飞速蹲下,改从下路钻出。
木叶秋纪推开部活室的门,嘴里还念叨着“还好还好还有人没走,我没带钥匙,手机也忘在柜子里了,哎呀我这……”记性二字卡在喉咙里倒不出来。
他只看见木兔光太郎双手撑在储物柜门上,赤苇京治蹲在他面前。木叶秋纪想,怎么什么事儿都给我碰上了!
“……打……打扰了……”木叶秋纪脸涨得通红,转身要走。此刻赤苇京治已经逃出木兔的桎梏,钻出壁咚的牢笼,站了起来。“木叶前辈!”
“不不不,你们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一定会给你们保密!”当然,我还会洗很多遍眼睛——如果有用的话!
赤苇说:“您不是回来拿手机的吗?”
“嗯……对。”木叶故作镇定,走到自己柜子前,即使在心里说过一万遍他们又不可能把我就地灭口,开锁的手却还是微微颤抖。
赤苇若无其事地拉上背包拉链,木兔双手垂在身侧不动也不说话。
木叶想,神啊,佛啊,远在天堂的奶奶啊,谁都行,赶紧带我离开这个世界吧。
番外:木叶秋纪信任大危机!(上)
他们三个没有分开走,是因为木叶根本想不出什么单独逃逸的理由,特别是在赤苇京治若无其事地一句“诶?我们同路,一起吧!”之后。
好吧,当事人都不尴尬,我尴尬个什么劲?
可是这样沉默着也不太好吧?
赤苇就算了,他本来话就不多,木兔怎么回事?这也太反常了?难道他们在怪我坏了好事?可要求一起走的也是他们自己啊……不对,是赤苇要求一起走的,木兔可什么都没说,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木兔并不想一起走,而赤苇想?这样的话,难道木兔还想继续刚才的事而赤苇不想?这样的话,难道刚刚赤苇是被强迫的?
想不到木兔光太郎是这种人!
木叶想旁敲侧击一下,但却不太擅长旁敲侧击,那还不如单刀直入。于是乎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的样子,问:“你们刚刚在干嘛?”
他们两个显然没有事先对过口径,木叶看到他们迅速地对视一眼,又迅速地看向自己,“没干嘛!”“在说重要的事情!”异口不同声。又迅速对视一眼,最后低下头看各自的脚尖。
木叶秋纪捕捉到一些要素。“什么重要的事情?”
木兔没有想到赤苇会跟自己同时说出不同的答案,所以一时间惊慌失措,不敢接着回答第二句,反而盯着赤苇。赤苇也愣住,转过头盯着木兔。
两个人好像都在用眼神跟对方说,怎么回答,你倒是想想办法!
“是我在向赤苇请教重要的人生经验!”木兔说完跟赤苇对视着点点头,看来他们两个人都很满意这个回答。
“……你比他多活一年,还得跟他请教人生经验?”木叶秋纪明白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自己”这一道理,无情拆穿这个谎言。
但这不是谎言。
“可不可以跟我交往”,的确是一种请教。而“恋爱交往”这种事情,也的确是一种重要的人生经验。赤苇想,木兔前辈没有撒谎。
与此同时木叶秋纪失去了对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的信任,他一直等着他们告诉自己,“我们两个在交往”,可越等越发现这两个人根本不想说。他渐渐失去了耐心,最初那点尴尬和紧张都被抛去九霄云外,内心逐渐被失望霸占。
原来你们不拿我当朋友。
三个人走在一起,只有他是局外人啊。
“其实我早就该看出来的!”木叶一拍桌子,对面一边翻运动杂志一边吃便当的小见春树和猿杙大和不约而同一个激灵。
“看出来什么?”
还能是什么?!木兔和赤苇在谈恋爱!木叶嘴角抽动一下,突然又眯起眼睛来扫视眼前这两个人。
“你们看出来了没?”
“什么?”
“木兔和赤苇最近……有点……”
“有点神秘?”
“对!”木叶眼睛一转,“你们果然早就看出来了!”
小见和猿杙对视一眼,“我们看出来什么了?”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吧?只有木叶秋纪没有看出来,却没有人告诉他!他想了想,的确如此,他们两个总是对对方很特殊,木兔老爱缠着赤苇,赤苇嘴上吐槽但明明是一再容忍的。
“你失望什么?到底要看出来什么?他们俩不是经常神神秘秘的吗?”小见春树实在不解。
木叶摇摇头,“木兔只缠着赤苇给他托球。”
“那是因为你下训就立刻跑了!”
“赤苇只给木兔托球……”
“那是因为只有木兔会缠着他加训。”
“你们果然早就发现了。”木叶右手攥拳敲在左手手心。
小见和猿杙:“我们到底发现什么了……”
木叶秋纪痛心疾首,惊觉自己失去了和队友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连猿杙和小见都在自己面前装傻。
重要的不仅是他们瞒着自己在交往,还有赤苇被木兔强迫做了不喜欢做的事。
木叶秋纪半夜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我及时打断,后果是不是将不堪设想……
番外:木叶秋纪信任大危机!(下)
意识到赤苇京治可能陷入被强迫就范的境地的木叶秋纪认为,即使正处恋爱关系中,发生你不请我不愿的强迫行为也是不合理的,是错误的。尽管事先对包括赤苇在内的队友们的信任产生了裂痕,他也无法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
他思考了一整天,找到赤苇单独讲话——如非他见缝插针,绝对找不到这种单独跟赤苇讲话的空档,因为木兔光太郎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赤苇京治一起出现。木叶把这件事也加入了考察范围,他换位思考,认为这种无孔不入的渗透会使另一个人感到严重的不自由,被束缚,被绑架——用词愈发过激。
总之木叶秋纪总算找到了跟赤苇单独讲话的机会,是木兔上厕所的时间。他还问了赤苇要不要一起去,赤苇得知他是上大号之后汗颜婉拒,木叶的机会来了。
“赤苇。”开口的瞬间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被他们两个公开宣布,就算是(他以为的)知情人士也都在假装不知道的样子(还是他以为的)。赤苇京治抬头露出等待下一句的眼神。
他临时改口:“那个,最近怎么样?”对话被临时篡改,也变得愚蠢起来,木叶秋纪没有准备Plan B,他有点后悔。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
赤苇疑惑但依然回答:“挺好,怎么了吗?”
“……你跟木兔他,我是说,你跟前辈们相处得还好吧?”
“我已经入部一年多还没有退部,说明我和大家相处得应该还算不错。”不愧是赤苇,吐槽得不着痕迹又精准独到。
但木叶还在想下一句,所以少见得没有注意到他的吐槽,“最近心情怎么样?”
“心情……”他犹豫了,木叶觉得自己好像猜对了,却不知他只是在持续对这对话表示疑惑而已,“还好吧。”
“有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赤苇,你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有不喜欢不愿意,一定要说出来!”木叶坚定地道,“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是木兔,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附和他的话。
木叶吓得蹦了一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
“刚刚?你不是去大号?这么快?!”
“我忘记带纸!”木兔说着跟赤苇伸出手,“赤苇有纸吗?”
“哦,有。”
木叶心酸,跟木兔光太郎这种人交往,一定很辛苦吧。
木兔再次冲向厕所,木叶这次挪了挪坐在赤苇身边,“赤苇,有些话我知道我不该说,光太郎他是我的好朋友,但考虑到你的幸福,我不能视而不见呀!”
“……”赤苇京治有一种不太祥的预感。
“你跟光太郎分手吧,我不知道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我太了解他了,你顺着他一次他就会得寸进尺,两次他就蹬鼻子上脸。这样可能会伤害到他,但正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才想要阻止他犯下更严重的错误……”
赤苇擦了把汗,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解释,“首先,木叶前辈,你应该不用担心这一点……”
“好好好,你一定觉得我插手了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我先说明,我绝对不会歧视你们,其次我也并不想站在前辈的立场说教……”
“可您都说教半天了。”
木叶被噎住。“你还是不信任我。”
“感觉前辈你就是不信任我们哦。”
“什么意思……现在可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说教的问题。”
“哦,好,我明明没有想说教的意思……不是,再前面一点!”
“你让我跟木兔前辈分手。”
“对!是这个!赤苇,有时候放手对大家都好的,你现在也许觉得我是个手伸得很长的前辈,但是……”
“有没有这样觉得,木叶前辈,你为我着想我很感动。”
木叶心里得到一丝丝安慰,赤苇还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
“但是我和木兔前辈其实并……”
“你们在说什么!”木兔从厕所出来冲到两人身边,“说到现在了!”
说什么?说了半天车轱辘话,赤苇京治简直油盐不进!木叶秋纪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的样子像个小丑。
“你走开!”他把气撒在木兔身上,“臭死了!你洗手了吗?”
“我洗了呀!还用了洗手液!”木兔把手抬到面闻了闻,“很香啊!”
木叶受不了。赤苇京治,是你自己非要跟他在一起,以后受了委屈,可别来我这里哭。他再看看木兔,天哪,这种傻子,真的适合谈恋爱吗?
木叶再一次从梦里惊醒。
他突然想到,也许这世界上只有赤苇京治受得了木兔光太郎吧?就像整个排球部只有赤苇愿意陪木兔加训,木兔的雪糕掉了也只有赤苇愿意把自己中奖的雪糕棍奉献出去,木兔球场上耍帅随手扔掉的外套也只有赤苇能稳稳当当地接住。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赤苇京治适合跟木兔光太郎谈恋爱,而他为什么非要横插一脚呢?
就像部活结束后赤苇拉住他说的话一样,他能看出来大家都在场,赤苇没办法说得太直白,但仔细一想真的好有道理。
赤苇说,木叶前辈,其实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说我在排球部打得很开心,打得得心应手,所以你也许多虑了。
大家当时都很疑惑吧。木叶也有一点点疑惑。
但现在好像又想明白了。他翻个身,觉得赤苇那时候的语气格外真诚,都是他的心里话。
其实很多事也并不是眼见为实吧?也许赤苇京治其实也很喜欢跟木兔的相处方式,也许他也很享受照顾木兔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他们恋爱的模式。毕竟木叶没有恋爱过,他想,大概不能用影视剧里的间接经验来武断地插手别人的情感吧。
如果时间倒退到他们交往之前自己就能发现这一点,说不定还是可以阻止一下。
所以还是随他们去吧。
但是——他又睁开眼,又翻个身——信任危机可不是这么快就能解除的!
如何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一下队友们,让他们对自己更坦诚一点呢?这是木叶秋纪目前面临的新问题。
另一边赤苇京治躺在床上想,不知道木叶前辈听明白没有。
一切真的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啊,我真的没有在跟木兔前辈谈恋爱啊!
对啊,没谈恋爱怎么分手嘛?!
14.
木兔:“有奖竞猜,你知道木叶今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赤苇:“我放弃奖品。”
木兔:“你都不知道奖品是什么就放弃!”
赤苇:“那奖品是什么?”
木兔:“我的初吻。”
赤苇:“我放弃奖品。”
木兔:“好好好。我跟你说!”
赤苇:“……”(注视)
木兔:“木叶说,让我对你好一点!”(脸红)
赤苇:“……”
木兔:“这是不是就代表,他也很支持我们交往?小见和猿杙跟他一个班,那四舍五入他们俩也支持,四舍五入鹫尾他们也支持,四舍五入整个排球部都支持啦!赤苇,你要跟我交往了哦!”
赤苇:“木叶前辈说,他会一直站在我这边。”
木兔:“……呃,所以呢?”
赤苇低头打开手机准备发消息,“所以我决定告诉他我拒绝跟您交往。然后他站在我这边,就会不支持我们交往,四舍五入小见前辈和猿杙前辈也不支持,四舍五入鹫尾前辈也不支持,四舍五入整个排球部都不支持。”
“诶不行!”
赤苇停下,盯着木兔。一秒,两秒,三秒。叮。
“好吧,我认输。”木兔举双手投降,“你赢了!”
好怪。木兔想,追求赤苇京治的过程,就好像一场战争。
15.
木兔光太郎很难说清楚自己唱歌到底是好听还是不好听,因为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不同的人,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
小时候唱的儿歌一群人跟在后面夸赞,光太郎好可爱呀,光太郎还会唱歌呢,唱得真好听,未来一定是一个大明星。他相信了,之后好几年,小学之前,他都以为也许自己未来可以成为大明星,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参加每年的红白歌会,给我一个麦克风我就可以悄悄惊艳所有人。
后来这个梦想好像实现了,又好像没实现,他成了别人口中的明星球员,在排球的舞台上发光发热,每年的确都会去参加红白歌会——在电视机前。给他一个麦克风,他能把房顶都掀了。
大姐和二姐不堪其扰,爸爸和妈妈求他赶紧闭嘴让大家活到新年。
跟二姐学过两个月的吉他,实在耽误打球因而放弃,至今只会一首,但抱着吉他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觉得这架势还蛮帅的。求偶够用。
他抱着吉他在赤苇家后门那里唱歌,缓慢抒情地,用生日快乐歌的旋律唱自己填词的告白歌。二楼窗户开了,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陌生阿姨警告他不要在这里扰民,“再唱就报警了!”
他正以为“完蛋得罪了未来岳母”时,隔壁房子的二楼窗户哗一声打开,赤苇伸出头来。
坏消息是自己在赤苇邻居家楼下唱了好久的歌,好消息是得罪的不是未来岳母。
他准备说点什么,赤苇又哗一声关紧了窗户。
其实赤苇京治不太想理他的,怎么有人唱歌这么难听?怎么有人改编生日快乐歌来告白?而这个人还是枭谷男子排球部的明星球员,全国前五的王牌主攻手,他非常尊敬的前辈,木兔光太郎。如果不是听到邻居的斥骂,他绝对不会理他的。
应该感到幻灭的,明星做出来的事一点也没有明星的样子,明星唱歌原来这么难听。但是没有,没有也正常,毕竟他从来也不是唱歌好听的设定。所以也不算幻灭。木兔光太郎在排球以外的事情上表现出的傻劲搞不好是天才那一级别的(原话来自木叶秋纪),有人觉得无奈有人觉得火大(比如木叶秋纪),但只要习以为常就也还好。
赤苇双手插兜晃荡着下楼,心里盘算些有的没的,绕到屋后听见木兔正小声叫他的名字。有时候真的不想承认你是我前辈,这种告白方式也太土了吧?让人尴尬得脚趾头都缩起来了!
“这也太晚了吧,”赤苇看了眼手表,又比划了一下,“我说那个……都这个点了,前辈跑过来家人不会担心吗?况且的确挺扰民的。”
“他们不知道我出来啦!”意思是偷偷跑出来的。
赤苇无语,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不忍心,“进来坐坐吧?”
木兔扭捏:“叔叔阿姨在吧?不会不方便吗?”
“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好像有点迟了。”
他领着木兔回家里去,给他泡了茶,木兔一手提着吉他,一手捧着茶,僵硬得不知道下一个动作应该是什么。赤苇的手在空中划拉两下,还是问了句:“这个先放一下?”
木兔恭恭敬敬地跟赤苇父母打招呼,把自己向前折成九十度,跟平时看起来判若两人。赤苇还是果断给他拉进自己房间里,以躲避父母好奇试探的眼神。
第一次来赤苇家呢,木兔僵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赤苇招呼他,请坐,随便坐,坐哪儿都行。坐哪儿都行是吗?是的,坐哪儿都行。那好,赤苇坐在床沿,木兔就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席地而坐,仰着头看他。
“我唱得怎么样?”开口就是这句,他很期待听到回答。
赤苇抿了抿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木兔心里咯噔一下,“你先说假话吧。”
“假话是一般般吧。”
木兔眼睛亮了:“那真话呢?”
“真话是真的很难听。”
木兔难以置信:“故事不是这样发展的吧?!”
“我说的有问题吗?”
“真话不应该是假话的反义词吗?比如一般般的反义词应该是非常不一般。”
“……好,不是一般的难听。”
“……”
“而且假话应该是‘除了真话以外的所有形式’,而非一定要是相反的意思。”
“那你可以说特别好听,这也是假话,这样我可以至少开心一下吧?”
“知道是假话的前提下听到了好听的话反而会让前辈感到失望吧?”
“……”说得很有道理。木兔耷拉下去脑袋,“好吧,赤苇,你又赢了,你说话总是很有道理,我说不过你。这次我又输了,好的,你不用多说,我知道答案了。但是你等着,我不会放弃的!赤苇,我们下次见!”
这次算他主动放弃的吗?赤苇想,应该算是,自己还没有说出任何有关拒绝的话来。他送木兔到门口,把吉他塞给他,“我觉得木兔前辈挺可爱的”到了嘴边又变成“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傻的事了”以及“您唱歌真的很不好听所以下个月的校园祭节目应该考虑换一下了”。
因为觉得一个男生可爱实在是一件特别荒唐的事情吧,这种心情还是藏在心里更合适。
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16.
木兔光太郎喜欢自己的后辈,那个叫做赤苇京治的男生。
他决定告白。
他利用课间、午休、社团活动开始之前和之后、排球部外出团建……等等,一切可以跟赤苇说得上话的时间;在教学楼走廊、部活室、校园里、游湖的船上、甚至赤苇家楼下……等等,一切能见到赤苇的地点,跟他告白。
很遗憾,由目前二人还尚未交往的状态看来,无一例外每次都被拒绝了。
这天放学时木兔没有来等赤苇一起去部活,赤苇动作不快,一般每次收拾到一半木兔就站在门口等他了。今天迟迟见不到人,反而有点不习惯。
是不是之前说他唱歌难听伤害到他了?赤苇自省起来。可的确很难听,盲目地夸他只会让他越唱越勇。到时候受伤的是听歌的人的耳朵。
赤苇走出教室,木兔才姗姗来迟。
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好久……赤苇紧闭上嘴,这句话差点快于大脑被说出来。可笑,没人等他吧。
“来迟了,抱歉!久等了!”木兔率先道歉了。
赤苇说:“没有等您。”此地无银三百两。
木兔大概没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他对赤苇的每一句都深信不疑,理所当然地因为这个回答而消沉下去。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迟到吗?”他们并肩往便利店去,打算在部活开始前先填饱肚子。这时木兔抱着一丝丝希望和幻想,如此问道。
赤苇回答:“不好奇。”
木兔不满:“赤苇你真的很无情!”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对赤苇京治来说更具有杀伤力的,“还很没有礼貌!”
呐呐,果然,赤苇改口:“回木兔前辈的话,在下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呢。”虽然是棒读。
不是这个意思啊!木兔觉得赤苇有点不开窍,某些事情上不受点拨。木兔决定不打自招:“你看这个啊!”
赤苇看他摊开的笔记本,先是惊讶木兔前辈的书包里竟然有笔记本,又是惊讶木兔前辈竟然用笔记本,最后惊讶木兔前辈竟然在笔记本上写满了字。
好嘛,仔细看看,《追求赤苇的一百种方法》。搞半天他不是值日也不是被留堂更不是写作业,而是在忙这种玩意。因为这种无聊的东西,害他赤苇京治一阵苦等……呸,没人在等。
赤苇刚开始以为这个“一百”是虚词,是泛指。可木兔光太郎不知道什么叫虚词,“等我两分钟”对他来说就真的只等两分钟,因为他自认为是比较守约的人,超过两分钟见不到人就离开。而他写了“一百种方法”就真的列了一百条出来。
“怎么样?”木兔问他。
赤苇大致扫了一眼,合上:“不怎么样。”
木兔再次强行打开:“你还没看!”
于是赤苇京治被迫看了一遍攻略自己的计划。这让他感到十分怪异,自己像一只待宰的鸡,手握屠刀的木兔光太郎正给自己翻开这本书,要他仔细阅读,心领神会,自己三分钟后将会以何种方式命丧刀下。
赤苇不想看,可那些文字都活了似的往眼睛里钻,他不得不看。
无非是送礼物、送花、孔雀开屏求偶似的才艺表演……这些他做过的事情都被打了大大的红叉,本就东倒西歪拥挤不堪的字迹在这些红叉加入进来后更显得凌乱。
赤苇不得不接过本子,叹一口气:“木兔前辈,虽然这样很奇怪,但我还是要跟你说。”
木兔问:“你答应我了吗?”
赤苇反问:“答应你什么……?”立刻回过神,“哦不,没有,没有答应。我是说别的。”他指本子给木兔看,“这几种,其实都可以归为一种,都是同类型的告白方式,方式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地点不同。另外这几种呢,不应该是追求别人的时候做的,像去植物园动物园游乐园电影院什么的,这都是已经达成恋爱关系的情侣会做的事吧,统称约会,没有交往怎么能约会呢?”说得好像被攻略的那个赤苇不是他一样。
木兔的表情天真无邪:“哦……那赤苇跟我去约会吧!”
“我拒绝。”都成条件反射了。
“诶?那我们去动物园!”木兔锲而不舍,“就这周末!”
赤苇点点头:“这倒是可以。”
“那我们去动物园算约会吗?”木兔又问。
“不算。”赤苇摇头。
“为什么!”
赤苇说:“因为我们还不是情侣关系!”
“那我们就交往!”
“恕我拒绝。”
“为什么啊!”
赤苇指了指前方。木兔福至心灵:“你是说我们未来还有好多路要走?”
赤苇说:“我是说我们到体育馆了,木兔前辈,部活要开始了哦。”
木兔好难过,可赤苇突然冲他笑笑:“周末上午九点,动物园门口见吧!”
17.
赤苇京治连续四天早晨在桌肚里发现饭团和盒装牛奶。热乎的。
这次他都不用猜。
星期五早上他提前一刻钟出门,在班级后门堵住了正要溜走的木兔光太郎。
木兔的表情可能是笑也可能是抽搐:“嗨,早上好,赤苇,这么巧。”
“这么巧,木兔前辈早晨要经过我们教室。”
“对的对的,我经过嘛。”木兔为自己顺坡下驴的本事小小骄傲了一下。
“为什么是从室内经过,而不是走廊?”
木兔差点被噎出个好歹,搜肠刮肚了半天,终于扭捏了一句:“被你发现啦!”
我又不瞎。赤苇把这话咽回去,改口:“这周末我一定会去的,动物园。”
显然他认为木兔送早饭的行为是担心自己会爽约而做出锲而不舍的明示暗示。
当然不是!木兔甚至没明白他的话:“什么?你……你的意思是你原本没打算去?不是你约的我吗?”
赤苇也有点转不过来弯:“我可没这么说!”咂摸着味儿又道,“怎么是我约的你呢?”
木兔这下坚信他一定是打算爽约,于是从头到尾将上次赤苇提出周末上午动物园门口见的画面重现了一遍。赤苇京治发觉他演技不错。
“我记得。”赤苇说,“我是说过这个话。”但不是他自己主动约木兔出门玩,是木兔先提出要去动物园,自己才答应,顺势说了这样的话。
可眼下研究这个问题十分不合时宜,并且没有必要。早知道不论去不去,在“周末要去动物园”这种几乎已既定的事实面前,争抢着“是你先约我还是我先约你”这种事情的确是没有意义的小学生行为。
而且是你木兔光太郎追的赤苇京治,你就承认了自己先约又怎么的,又不会少块肉。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班上的同学越来越多,他们被擦肩而过(物理意义上的)了无数次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门口最碍事的存在了。
这个问题延迟到了午休时间,放课铃打响的一瞬间,赤苇京治摸到桌肚里凉透了的饭团和牛奶,才想起来早晨被遗忘掉的,自己堵住木兔光太郎的真正用意。
在便利店把饭团加热一下,他就获得了两份午餐。
他跟木兔说:“请以后不要给我带早饭。
“因为早晨是吃了早饭出门的。
“而且这个饭团也太大了,木兔前辈家里人每天早晨都吃这么多吗?”
他拿起来在脸上比划一下。
“比我的脸还大。”
木兔啃着炒面面包说:“运动男孩要多吃点!
“而且这是我亲手做的!”——划重点。
他当然不会煮饭什么的,但这是他亲手捏的,因为觉得妈妈只撒了一点点肉松和昆布太小气,手脚并用地强调这是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的,一定要多加一点东西。可是塞多了包不上,只能再加饭,越加越多,最后就成了这么大的饭团。
“不好吃吗?”木兔肉眼可见地垂头丧气起来,头发眉梢眼角嘴角一起向下耷拉——赤苇从来都很佩服他这点,能做出像漫画人物一样的表情。
“不是,挺好吃的。”赤苇没有骗他,木兔妈妈煮的米饭的确很好吃。只是里面的内容塞得太过于丰富,咬一口这边,那边又要漏出来,吃起来略有些手忙脚乱。每次都跟打仗似的。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留到午休才吃?”
“因为我早晨吃了早饭出门的。”这句话好像说过一遍了。
木兔点点头:“下周我再给你做。”
赤苇立刻抬起双臂在面前比划一个叉:“千万别了!”
“为什么?不好吃吗?”
“不是,挺好吃的……”这话好像也说过一遍了。
“那你为什么……”
“停!”赤苇作出暂停手势。没完了是吧?“我这一周都没吃完妈妈带给我的便当,我妈妈已经生气了,她觉得我在嫌她做的便当不好吃,她认为我每天都在学校偷偷啃炒面面包……”他看一眼木兔手里的炒面面包。总之,在妈妈火山大爆发和前辈陷入消极模式两者之间他宁愿选择后者。
“至少上学日,我得吃妈妈做的便当。”
——这还不简单?我替你吃!
可是赤苇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来的。木兔理解地点点头,难得一次没有把很冒犯的心里话说出来。
“还有,木兔前辈,”赤苇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有一些话在心里,早就想跟你说。”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这些念头还没有成型,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这念头成型,并且艰难地组织成可以让木兔光太郎理解又不至于太刺耳的语言,着实花费了赤苇京治很大一番功夫。
只不过应该还不是时候,因为他们午休忘记了时间,下午的预备铃在这时候响起来,给他们个措手不及。赤苇来不及说,木兔来不及好奇,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东西冲回教室去。
赤苇有话要跟我说——这件事在五分钟之后就被木兔光太郎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他心里只剩下周日上午的动物园行程了。
18.
要单独跟木兔前辈去动物园这件事,临到前一天晚上才让赤苇京治感到紧张。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摸出手机,发现还有百分之七十的电,想着要把电充满才行,于是爬起来去给手机充电。
躺会床上后想起自己没有看现在是几点,看了一眼闹钟,刚过十二点。可是看了也没有意义,反正马上要睡觉了。
他暗暗在心里算,跟木兔前辈约了九点,八点就要出门,七点就要起床,还能睡七个小时。
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想今天的社团日志是不是没有写,他坐起身思考,两分钟后想起社团日志放在部活室,只有下周一再去查看。
于是又闭上眼睛。再睁开,想今天有没有发现木兔前辈的新弱点,不太确定,好像没有更新,只是有一个叫赤苇京治的弱点一直不知道该不该由自己记录。这个应该不算。
那就再闭上眼睛,再睁开,今天的日记还没写。往常都是记录木兔前辈弱点的时候顺便就给写了,但是今天没有增加弱点,就连日记也忘了。他下床去翻日记本,发现上一次写日记还是上周,满满都是木兔前辈如何如何黏人,让自己如何如何无奈。难堪、恼怒、无语,甚至愧疚,这些情绪在过去自从木兔光太郎说要追他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漫起来。他读自己的日记读得津津有味,等他想起来写今天——不,是这周的日记时,又过去了几十分钟。
反正还不困,先写吧。
他尚未察觉自己的日记几乎每页都少不了木兔光太郎的名字。
写完以后看闹钟,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只是起来补个日记,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这样他还能再睡五个小时,为了明天精力充沛,要快睡着才行。
他爬回床上去,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
明天木兔前辈如果逼我跟他交往否则就把我扔进熊山怎么办?
早上九点木兔准时出现在动物园门口,他想好了,他第一个就要去看熊猫,不管熊猫馆在什么位置,总之看不到熊猫他就不去看其他动物!
赤苇京治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出现时他觉得他大概可以先看其他动物了,因为熊猫不付钱就能看到。
他问赤苇怎么没有精神,赤苇只是摆了摆手说没事,早起就是这样。
赤苇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前一晚熬夜到天快亮才睡着,至于熬夜想了什么,除了充电写日记这些琐事之外,他还打开电脑搜索了“在动物园掉进熊山/狼山/虎园……如何自救”。
他想,这下可不是会游泳就能逃走的情况。
但木兔光太郎怎么可能将他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并且现在的动物园围得密不透风,想溜进去除非长出翅膀来。能有这些想法,可能是熬夜导致的大脑缺氧,也可能是他好久没去动物园了,对这些都没什么概念。
为什么非要跟他对抗?来动物园的车上,赤苇想,为什么不直接答应他?
这个问题他之前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赤苇京治是死脑筋,一定不能只看浮于表面的东西,比如那些好感和占有欲。他要的是真正的喜欢。
一言以蔽之,他认为木兔光太郎不是真正喜欢自己。
“我们去看熊猫!”因赤苇毕竟不是真熊猫,他不会坐在地上憨态可掬地吃竹子,所以木兔还是要第一个去看熊猫。
木兔光太郎有备而来,他带了相机,带了水壶,带了零食,带了雨伞……他的单肩书包容不下,他背了一个巨大的双肩登山背包。掏相机的时候,赤苇京治甚至隐约在里面看到一个排球。而赤苇京治只带了自己,连背包和学生证都忘在了玄关。
事实上他能记得把自己带来已经很不错了。
“为什么要带排球?”
“我没有带排球!”木兔矢口否认。
“我都看见了,木兔前辈带了个排球在包里。”赤苇伸出手在他背包底部摸索半天,不时蹭到木兔的屁股,最终确定了最底下那个圆圆的东西就是一个球。当然不可能是篮球或者足球,他甚至能隔着背包凭借软硬度和若隐若现的纹路判断出那是一只米卡萨排球。
“你不要摸我的屁股!”木兔往一边躲。
“如今木兔前辈的屁股我都摸不得了吗?”赤苇京治可能还没睡醒,毕竟这种虎狼之词他平时只会用在梦话上。
木兔惊讶道:“可以是可以……”
“那不就得了。”赤苇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响。
几分钟后他们走到熊猫馆门口排队,赤苇的脑袋晃晃的,眼睛似乎有点睁不开。木兔问他:“你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赤苇像被惊醒了似的,尔后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吗?”
果然是在说梦话。
19.
木兔光太郎的动物园行程自熊猫馆出来后暂停了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前,虽然带了零食但还是被动物园里的章鱼烧吸引了注意的木兔,让赤苇京治等自己一下。等他买了一大份章鱼烧回来,就发现赤苇低着头摇摇晃晃,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赤苇实在挺不住了,他实在太困了,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熬夜。不论是考试还是比赛,适当的兴奋只会优化睡眠质量,而这种过度兴奋导致的失眠还是第一次。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根本没有精力去跟脑内的天使恶魔就自己到底是不是很期待这次动物园之行这个问题像平时那样展开辩论,他只想睡觉。
木兔捧着章鱼烧坐在他身边:“要吃吗?”
赤苇摇摇头。
木兔用竹签插起一个在面前狂吹,小心地张嘴要咬,赤苇就在这时候歪头靠在他肩膀。
他像被猝不及防推了一把似的,一口咬得太大,冒冒失失地发出模糊的惨叫声,那一小块滚烫的章鱼烧在嘴里颤巍巍地滚了好几圈,看起来随时都会掉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章鱼烧嚼碎吞下去的,总之经历了这个过程的自己非常坚强,既没有立刻把烫食失礼又失态地吐出来,也没有剧烈晃动身体把赤苇的脑袋摔下去。只是嘴唇内侧麻麻的,用舌头轻轻荡过去,好像还烫掉了一层皮。
他瞟了眼被赤苇抱在怀里的自己的包。
“赤苇,你很累吗?”这才逛了多久就没劲了?
“很累。”
“你昨晚熬夜了吗?”明知道今天要出来玩还熬夜?
“……对。”
“赤苇,你要靠多久啊?”我的嘴巴好痛,想喝点水。
“木兔前辈,你就让我靠一会儿吧。”赤苇京治不知道自己会靠到什么时候,只不过此时还很肯定,“一定不会太久的。”
木兔垂下双手,十秒后。
“木兔前辈是不是要喝水?”
在长期的观察研究中,赤苇京治早就发现,木兔光太郎并非是外表看起来的那种笨蛋。
就比如说察言观色这一点,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擅长,并且运用得当。
多不赘述,就刚刚想喝水,却发现自己的包被赤苇京治抱在怀里垫下巴,他明明可以直接拿过包,或者“吩咐”赤苇把包里的水杯拿给自己。但他没有这样做。
也许是出于良好的家教,也许是他本身其实是很聪明的人。也许两者兼具。
这是赤苇京治很欣赏的一点,并且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观察并欣赏到这一点而感到沾沾自喜。
在动物园睡觉是一件听起来就格外梦幻的事。
木兔光太郎从小就想过,如果自己的家在这种地方——动物园、游乐场、大型冰淇淋商店等等——就好了。不是附近,而是这些地方的内部,可以一睁眼就看到熊猫在窗外啃竹子,出门从高阶滑梯滑到体育馆,厨房的窗户边随时能吃到榛子朱古力冰淇淋……
在动物园步道边的长条椅子上,赤苇真的靠在自己肩上就睡着了。也许睡得还很浅,因为鼻息很轻,他暼一瞥,看到睫毛还在颤动。
也许他能睡一整天,那我应该用什么来打发时间?
木兔继续吃手里的章鱼烧,有被烫掉一层皮的先备经验,后面的每一个都吹很久。
游客从他们面前经过,大部分目不斜视,也有人忍不住偷瞟一眼。也对,大好的天气怎么在这里睡觉?没人理解这种行为。
他也有点埋怨情绪,毕竟这是自己精心策划了好几天的行程。所谓的精心策划就是:早上九点动物园门口集合,先去熊猫馆,然后顺着动物园看哪些动物,中午在哪个餐厅吃什么饭,下午去哪个公园游哪个湖。
能做出这样的精心策划就必然会无法实现。首先就没有考虑到排队情况,以为进去了就能看到。其次也没有考虑到园区大小,以为很快就能够走完全程。但赤苇京治在这一时刻靠着他在熊猫馆门口睡觉,就顺理成章地替木兔扛下了所有失算的罪名。
事实上在动物园这种每隔一段路就能闻到奇怪味道的地方睡觉,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梦幻。
只不过跟喜欢的人靠在一起,头顶上有鸟鸣,树荫下有微风,太阳并不毒辣,木兔决定原谅赤苇耽误了自己一整天的精心策划这件事。即使他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只是身体很难放松,心跳很难平稳,他跟赤苇每天形影不离,却又好像从来没有靠过这么近。即使有,他也不愿意回忆,因为心脏承受能力有限,回忆只会加重负荷。话说回来,他倒从未反省过自己这一点,每次出现跟赤苇京治亲密接触的机会时都很难抓住。
很快吃完了章鱼烧,木兔抱着水杯,也有点昏昏欲睡。大概这种睡意也像打哈欠那样可以传染。
那就睡吧。
此时此刻,在动物园睡觉才是正经事。
20.
距离动物园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木兔光太郎这一星期里都没有再跟赤苇告白。
更准确地说,他连提都没有提这件事了。
赤苇京治第一天起就觉得耳根子清净了很多。
星期一他直到自己回到家才反应过来,木兔前辈今天没有告白。于是他在日记本上愉快地记下了这件事,表示整个人格外轻松。
星期二他看到木兔时有点紧张,担心他星期一只是忘记告白,星期二想起来再来纠缠自己怎么办?于是时刻提防着,可木兔还是跟以前一样,更没有察觉到他的提防,这让他在放学后总算安下心来了。只是当晚思考了一会儿原因,无果,一眨眼就过了十二点。不小心又熬夜了。
星期三不太有精神,中午木兔照样来叫他一起去午休,他没力气提防,没精力紧张,这一天好像过得平平淡淡,却总觉得木兔在盯着自己看。也可能是前一晚熬夜导致今天有点累,而木兔方面也没有提告白的事。
星期四他觉得太不对劲了,已经第四天了,木兔前辈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吧?当然放弃是好事,这意味着未来自己会继续这样平淡清净下去,他很满意这种状态,他只不过是不相信,不信木兔光太郎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他又有点胆战心惊,也许木兔在憋着什么馊主意呢?会再给自己来个措手不及?于是星期四就在这战战兢兢的担忧里度过了,木兔关于“喜欢”、“告白”、“交往”的字眼都没提。
星期五,赤苇京治有点坐不住了。木兔光太郎前几天好像失忆了一样,而这一天,他一定会忍不住的。果然他又来找自己去午休了,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谁也不记得午休地点是什么时候从天台换回来的,大概这里成了一种习惯,而习惯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赤苇刚打开便当盒,木兔就说:“赤苇!”
啊,要来了吗?久违的告白!木兔前辈一定忍不住了——赤苇京治掩饰着心理活动,嘴上只是:“啊?”
“我可以吃你的便当吗?”木兔说,“看起来很好吃。”
不是告白啊。赤苇暗自撇了撇嘴,把便当盒和筷子递过去:“可以,请用吧。”
午休结束,各自回班时,木兔又回头了:“赤苇!”
果然,你一定憋得很辛苦吧?没关系,说吧,我只会像之前那样拒绝你,然后我们继续快快乐乐地去上课。赤苇笑了笑:“嗯?”
“你笑什么?你脸上有一粒米,不知道吗?”他抬起手又放下,改成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里,就这里。”
赤苇尴尬,跟着他的指示摸了半天,才把那一小粒米摘下来。两人在走廊磨蹭比划了好一会儿,可他明明可以直接上手给自己擦一下,想到这里甚至有点恼怒。
直到部活结束,赤苇坐在部活室写社团日志。
“赤苇!”木兔又来了。
好吧,我知道你忍到现在很不容易,没关系,说吧——赤苇停下笔,看他:“怎么了?”
“这里少写一个零吧?”他指着社团日志,“两百个发球变成二十个啦!”
赤苇这才发现,连忙补上一个零。木兔笑了笑,在他脑袋上呼噜一把:“即使是赤苇也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呢!”
赤苇京治又尴尬,又恼怒。
回家的电车上,木兔又叫了他的名字:“赤——苇——!”
好吧,现在没人了,只有咱们俩,你说吧。不知道木兔前辈这几天都在干嘛,是想营造什么新人设吗?拜托这人设不适合你,还是做回原来的木兔光太郎吧!要我说你一定憋得难受死了,以后不要憋了……
“周六部活日别迟到了,”电车到站,木兔站起身,“明天见!”然后一边唱着自作曲的“部活日~部活日~好快乐~周六也能打排球~因为有~部活日~……”下了车。
赤苇彻底傻了。
当晚依然有点失眠,木兔乱唱的歌像给他洗脑了似的在耳边萦绕不去。
星期六部活日。赤苇京治再没有抱任何能收到告白的希望了。
木兔光太郎真的像失忆了一样,也许他把“我喜欢赤苇京治”这件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难道是因为上周在动物园我睡着打呼噜磨牙被他听到让他幻灭了?
赤苇有点后悔自己在动物园的长椅上就睡着了这件事。
当然,不被木兔光太郎的告白纠缠着让赤苇轻松很多,但快一周下来,赤苇京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是这样解释这种缺失的——就好像每天吃很多很咸的饭菜的人突然吃到了正常的饭菜,最开始那几天是会觉得很淡的。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可是……
周六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也许是正确答案的答案,关于为什么木兔突然放弃告白。
也许他只是放弃了。
一次次的失望和没有回应,一次次的拒绝和躲避,难道都不足以构成放弃的理由吗?
赤苇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觉得里面的自己那么面目可憎。
他突然想到了在自己家楼下唱了很难听的歌之后,失落离开的木兔;在自己跳湖后,不小心丢了船桨,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湖中心的木兔;眼看着送给自己的花束被拆开送给别人后,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的木兔……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在大脑里上演一出出苦情失恋戏码,这些可怜的木兔光太郎被拼拼凑凑轮番出现,赤苇抱紧了书包,把脸埋进去。
他哭了。
木兔前辈……他真的被我拒绝了好多次……
其实,如果,大概,他再坚持坚持,我说不定也会……
唉,他真的太可怜了……
时间回到这周某个课间,三年级惯常的闲聊时间。
小见春树突然发问:“木兔,你那个‘现在就很好’追到了没有?”
猿杙大和也想起来了:“木兔不是被拒绝了吗?”
小见春树:“可他是木兔光太郎诶,怎么会轻易放弃,你当时差点就被他说服了来着……”
猿杙大和:“哈?我?你不也是……”
木兔插嘴:“是问我吧?怎么你们两个吵起来了?”
小见春树:“那你说说嘛,被拒绝了几次?”
木兔脸一红:“这不重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刻意卖了个关子,“哼哼,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在交往了!”
小见春树和猿杙大和同时摆出“佩服”的表情。
一边不讲话的木叶秋纪,特别无语地看着他们三个。
——我早就知道了,呵呵。
21.
木兔光太郎跟赤苇京治正在交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排球部。
包括木叶秋纪在内的共计六人表示“早就知道了”“一看就是在交往”“竟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其余人选都表示虽然没有看出来,但知道这个消息也并不震惊,好像迟早会发生的事一样。
只有一个人甚至都成了传言的主角还浑然不觉呢。
说的就是赤苇京治。
所以在赤苇经历了一个伤感又酸楚的周末之后,周一午休时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木兔光太郎。
躲着他,有点像躲前任——不太准确,因为赤苇毕竟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经验——也可以说是躲绯闻对象。
赤苇一个人躲去天台吃饭,在楼顶放空的时间里一再确定自己的内心。
本质上他与木兔光太郎无甚差别。
都喜欢上了身边朝夕相处的队友,都很自然地接受了对方是男生这件事,都不看过去不看未来跟从当下的心意行事。
不同的是,木兔似乎认为喜欢就要说出来,而说出来就要被接受,否则一律视为失败。
而赤苇并不这样想,他守着自己那一点奇怪的坚持和执拗。死不松口。
对他来说承认喜欢谁不是什么难事,但喜欢并不是一件可以被随意对待的事。
买买礼物送送花,给点小甜头就想打动对方,这不是喜欢。
堵在必经之道上不给任何后路的威胁,这也不是喜欢。
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布什么,或者演奏一些不着调的浪漫旋律,这也不是喜欢。
他们总会想,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对你这么好,你还是不愿意跟我交往呢?
但赤苇京治认为的交往只是一种关系形态,这不是什么故事的大结局或者什么可以被称作home run的赛果,这甚至与赤苇京治喜欢木兔光太郎也无关。
这只是木兔在感动他自己而已。
而现如今的木兔光太郎放弃了追求和自我感动的现实(虽然是赤苇自以为的),恰巧证实了他的喜欢和自我感动也有尽头,甚至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
为什么不喜欢还要追求?赤苇也弄不明白,谁都弄不明白,愚蠢的男高中生——特别这个男高中生还叫木兔光太郎——那颗脑袋里到底每天都在想什么,可能他自己也不明白。
一时的冲动也好,标榜自己的魅力也好,把对方当成自己集邮的勋章也好。
没有人会明白。
至少现在一切都可以回归原点。
但在(赤苇看来)木兔放弃对自己做出一系列愚蠢求爱行为之后的现在,他反而更加更加更加地喜欢他的木兔前辈了。
人的本性大概先是犯贱,毕竟明知这世界险恶还要坚持与母体断连。尔后才是犯贱导致的善与恶。
他想,也许木兔前辈永远都不不会明白我的想法,就像我也不明白他一样。
此刻的木兔光太郎因为找不到自己心爱的男友(他自己以为的)兼学弟兼二传手兼副主将共进午餐而闷闷不乐地趴在走道窗口啃炒面面包,那个曾经短暂代替了自助贩卖机旁边固定位置的天台一时间被遗忘,所以他完全想不到对方正在自己正上方的楼顶,以差不多的姿势趴在围栏上吃饭团。
22.
“赤苇,我有话要跟你说。”
木兔光太郎特意选在部活结束后跟他沟通,大概是怕新确定关系的恋爱对象会因为自己的只言片语影响了社团活动。这是一个负责任的主将应该做到的。
“好巧,我也有话要对木兔前辈说。”赤苇严阵以待。
其他人八卦好奇,推推搡搡,挤在两人身边,最终小见春树以相对较小的体格不敌众人被推出去作为代表,问道:“我们能听吗?”
赤苇知道木兔嘴快,下意识按住他的手阻止,自己抢答:“最好不要。”
木兔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去——其实赤苇早已经习惯了,木兔对肢体接触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逃避反应,自己靠他的肩膀时也感觉到僵硬,大概出于纯粹的善良和良好的教养才没有做出立刻躲开让赤苇扑一空的缺德举动。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他做过那么多夸张出格愚蠢的事情,却没有一次对赤苇京治动手动脚过。
他们面对面跨坐在长条凳上。
木兔等不及要第一个发言:“赤苇,你中午去哪里了?没有等我一起午休!”这件事令他耿耿于怀。
赤苇:“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木兔的语气颇为焦急,“我们以前每天都在一起午休吧?自从……自从……”他想不起来第一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只能说,“自从第一次一起午休之后!”
他看起来接受不了这种变动,头一回赤苇京治没有请假没有生病就鸽了午休,这件事在他简单纯粹的人生里算是一场无异于火山大爆发的剧变。
火车在正常的轨道上行驶时,一个零件的松动都会带来随时脱轨的危险。木兔光太郎产生了这种危机感。
“我在天台。”赤苇京治只好如实回答。
“到我了。”赤苇清了清嗓子。木兔点头附和:“好,到你了。”他觉得怪,他想问的问题的确问出口,也得到了答案,但现在又觉得好像白问了似的,问题不像是自己想问的,答案也不像是自己想要的。
他只能等赤苇说话。
“木兔前辈,这段时间有劳关心,以后请继续保持适当的前后辈关系多多指教!”
听起来像另一种形式的拒绝。
不对,我什么也没说……木兔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儿。
“你这是在提分手吗?”
赤苇京治大吃一惊,随即凭借优秀的情绪稳定能力冷静思考了一番,反问:“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没有跟你在交往。”
木兔摆手:“不对,我们明明已经在交往。”
赤苇摸了摸下巴:“难道我失忆了?”
木兔也学他摸了摸下巴:“失忆?有可能哦?”
赤苇显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失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在交往?”
木兔据理力争:“我们去动物园了吧?”
赤苇点头:“对。”
“我们单独待了一整天吧?”
“算是。”
“你说的约会要以交往为前提吧?”
“没错啊。”
“那我们约会了不就代表已经交往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吧?“我不是有说我们并不算约会吗?”
“赤苇你不要老是做自相矛盾的事情。”
赤苇又吃一惊,木兔前辈竟然会说自相矛盾这种四字成语。
“可是交往要相互喜欢才可以吧?木兔前辈。”
木兔不懂了:“我可是有在动物园问你有没有喜欢我哦,你说有的。”
赤苇京治费解,不记得了,难道是趁自己睡着说梦话的时候跟自己对话?他是听说过人在睡着说梦话的时候与之对话能套出不少秘密来的。
木兔又道:“你还摸了我的屁股!”
这个倒是记得,虽然不是故意的。赤苇有点尴尬。
“想起来没有?”木兔循循善诱。
赤苇思索一番。“可是木兔前辈,我不是说我自己。”他想退一万步自己的确喜欢他,但,“我是说你,是你根本不喜欢我。”
23.
诚如木兔所说,赤苇京治是一个特别自相矛盾的人。
他心里“喜欢的”和“应该的”事情如果无法达成一致,那么他会永远表现得混沌无措,他的处理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永远保持中立。
“现在这样就很好”,这句话他用来敷衍过木兔光太郎,但实际上也不算敷衍,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不是木兔光太郎坚持不懈死缠烂打地追求,赤苇京治一定会保持着这样的心态直到木兔毕业,再到自己毕业,再到读大学、就业、相互之间多年不见面。经历一整个遗忘的过程之后再回想起来都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喜欢木兔前辈是摇摆不定的,曾经想要否认的。得到木兔前辈不是一定会发生的,甚至就算得到了也可能会失去的。那么这样就好,无所谓喜不喜欢,无所谓得不得到,现在这样作为对方最亲密的前后辈就很好。
但是木兔跟他一样又不一样,好像喜欢就一定得有个结果,一定要得到,得不到就去努力得到。赤苇京治觉得自己像一个靶子,一个目标,一座高峰。木兔光太郎只是在瞄准,在征服。往往这种征服成功之后就会再出现新的目标,更何况对方是木兔光太郎,他一定不会满足于现状,一定会想要不断挑战极限。
赤苇京治说自己不是什么恋爱专家,因为他连自己该前进还是后退也搞不明白。他有时觉得自己很喜欢木兔前辈,有时又觉得他很烦,有时想要答应他的追求,有时又庆幸自己还好拒绝了他否则就会怎样怎样——到底会怎样他当然不知道,毕竟他又没有真的跟木兔交往过,他只是会在心里出现一些模糊的悲观猜想。
他的自相矛盾体现在各种方面。
比如木兔前辈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人,而自己是一个特别怕麻烦的人——这种冲突完全可以作为拒绝告白的借口。但在每一次木兔光太郎陷入消极模式的时候,他却能够瞬间做出判断,并且果断执行大脑指令,这样的赤苇京治更像一个非常擅长解决麻烦的人。
但实际上他还是因为怕麻烦才会被迫成为擅长解决麻烦的人。
他明白这些话不能直接告诉木兔,否则就是浪费时间鸡同鸭讲,木兔说自己自相矛盾,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有时木兔光太郎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还要透彻。
他只有说:“我觉得你根本不喜欢我。”
木兔的脑袋嗡嗡直响,他觉得大脑有点过载,到底是自己太笨还是赤苇京治太迟钝,再或者:“赤苇你是不是每次都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这下轮到赤苇京治回给他一个问号。
“如果你没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木兔光太郎郑重其事,一字一顿,“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喜欢你。”
“你听我说完吧。”
“我,木兔光太郎——”
“你先等一等。”
“喜欢——”
“等一下!”
“你,赤苇京治!”
“够了!”赤苇提高音量。一时间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什么样的情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短促的一声大喊,喑哑的嗓音和控制不住的尖锐尾调,都让木兔狠狠一怔。
“你每次都是这样,自说自话地说喜欢,好像全世界就都得听你一个人的。你喜欢的就必须得到,你喜欢的就应该也喜欢你。你从来也不去想想自己的问题吧?你只是喜欢你自己,喜欢自己的心意得到满足,喜欢自己的要求被别人接受,喜欢征服困难喜欢寻求刺激喜欢将球扣到球网另一边。唯独不喜欢我。
“这样也算是喜欢吗?喜欢是靠嘴上说说的吗?你说喜欢,所以被你喜欢的人就一定要跟你交往才可以,是吗?”
木兔感到震惊,他从来没想过那么多,有时他觉得赤苇的脑子像一座迷宫,有无数条交叉纵横的通道都指向死路,想要从这样的迷宫中绕出去需要经历很多弯弯绕的逻辑,这也是他总是自相矛盾的原因吧。但木兔很难去形容这座迷宫,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那……赤苇说……什么才叫喜欢呢?”
24.
木兔光太郎总是语出惊人,随随便便就会问出让人无所适从的问题来。
什么才叫喜欢。赤苇京治仅用了0.5秒就得出了答案,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思考,而是也许他心里早就有了结果。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坦诚,“但我知道,要求——甚至强求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局,这不是喜欢。”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木兔光太郎给出回应,他知道木兔前辈需要一些时间去理解,去消化。而他自己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厘清自己的感情和情绪。
让两个头脑容易发热的男高中生在对感情模糊不清的年龄阶段冷静思考这种感性问题,这件事无论怎么拆开来看都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赤苇京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在强求自己和对方。
他站起身,背上书包,擦着木兔的膝盖往门口去。
木兔也站起身,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够不够他完成思考,总之他开口了:“那赤苇告诉我,喜欢一个人的结局如果不是交往,那还会是什么?”
赤苇没有回头:“喜欢一个人必须要有一个结局吗?”
木兔语塞。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必须要有一个结局,那么赤苇京治的结局是什么呢?
这是困扰在赤苇京治心里很多天,甚至一直以来就有的一个问题。
一学期学习的结局是考卷上的分数,一场比赛的结局是记分板上的比分,高中的结局是选择考大学或就业的进路方向,人生的结局是寿终正寝。
有些结局看似未知,但其实在开始就有无数征兆在预示。
如果平时不好好读书就会预计出不尽如人意的分数,如果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估量就会预计出比赛大致的走势,如果早就有一定的规划就会提前一年甚至两年、三年考虑未来的走向。而人生的结局总是固定,没有人会不老不死。
跟木兔前辈相互喜欢的结局如果是交往,那么交往的结局就是分手,分手的结局呢?
他不想要那样的结局。
赤苇京治也是一个不回望过去也不为未来烦恼的人,但他和木兔不同的是,后者是天生的乐天,他是后天的选择。
他想要当下的状态,用动物来比喻,就像遇到危险的鸵鸟,不愿意面对,不愿意回头,不愿意做出改变。
现在这样就很好。
因为结局是固定的,毕业,分离,不常见,不联系,变陌生,最后遗忘。
与其得到了再失去,不如从来没得到过。
与其喜欢了再分开,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承认喜欢。
把最好最快乐不掺杂任何负面情绪的青春封存起来,就像是一个标本在记忆这座硕大零碎的博物馆里固定住他们各自最美好的一刻,永永远远都是“现在这样就很好”。
喜欢是可以掩饰的,交往却好像非得把这种感情挖掘出来,拉扯出来,展示出来。封阻所有退路。
更何况——
赤苇转身看向呆若木鸡的木兔,突然上前一大步。
木兔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整个人贴在储物柜的铁皮柜门上,好冰。
赤苇越靠近,他就越后退。
赤苇在两人紧贴在一起之前停下。
“更何况,你连碰我一下都不愿意,被我靠一下肩膀都浑身僵硬,跟我谈什么喜欢,什么交往?”
赤苇说:“木兔前辈,我不会怪你,我只希望你不要把这种事情当成儿戏,不要把我当成攻略的对象。”
赤苇说:“如果只是珍惜作为二传的我,那么请放心,在你毕业之前,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托出每一个球。”
25.
那一次促膝长谈后,木兔光太郎生病了。
那天的情形短期内都很难忘记。被赤苇京治逼到退无可退,心脏像是要随时从喉咙里蹦出来,身上的汗风干了又冒,然后再风干。
他的思绪他的内心他从里到外都被搅和得混乱一片,找不到可以理清的头和尾。
回家时忘记乘电车,大概、也许、可能因为看到赤苇也在那里。
就这样徒步回去,路上下起了雨,一滴两滴时没有感觉,倾盆而下时已经太迟,只能把书包抓在头顶。
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去,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爸妈和姐姐们找不到人,开始到处打电话。
他以为自己走了很远,路过一个公园,缩在混凝土管的洞里避雨。
模糊间听到有人远远地叫自己的名字,校服的颜色那么眼熟,举着的伞遮住了半颗脑袋,他伸出手又缩回去。
如果是赤苇怎么办?那一定很好,他在关心我。那也一定不好,他又要责怪我。
人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有被什么事情打倒的时候,即使太阳也有被云层遮住的时候。比如此刻木兔光太郎觉得格外失落,他不敢确定这种失落来自何处,也许来自赤苇的拒绝,可是他被拒绝了那么多次,早就该脱敏了才是。
木叶秋纪找到浑身湿透的木兔光太郎,他记得这个大块头队长难过时最喜欢躲在狭小的地方。
他在木兔面前蹲下,叹了口气,分别给木兔父母、暗路教练、桥本老师打了电话,又给排球部众人群发了消息,表示人已经找到了。
等他忙活完这些,合上手机,歪歪头看向湿透了的木兔。
“说说吧。”他说,“如果乖乖乘电车回家,这会儿早就在家里洗完澡了。”
木兔把脸偏到一边:“怎么是你?”
木叶无语:“你还想是谁?”两秒后反应过来,“你俩闹别扭了?”
木兔拒绝回答。
木叶又想说点什么,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看看来电显示,愣了愣,接起来。
“嗯,找到了啊,我刚刚发了消息你没看到?对,在公园。”他直起身转了转脑袋,奈何被雨伞遮住视线,于是放弃,“你要不要过来?啊?那好吧,那你路上小心。”挂断前对面又补充了一句什么,他疑惑地看了眼木兔,犹豫着应道,“哦……好,行,明天见吧。”
他好想说,木兔光太郎你终于被嫌弃了。但话还没到嘴边,垂头丧气的木兔先开口了。
“秋纪,”他哭着说,“我失恋了。”
木兔光太郎因为淋雨感冒请假在家一整天,这一天内他越见不到赤苇,就越觉得这次被拒绝是一次彻底的、全方位的、不留余地的,对这段恋情的连根拔除。
甚至是对他心意的全盘否定,对他那一小株正在茁壮萌芽中的懵懂爱情的无情扼杀,甚至对他三观的一次打碎重塑。
不论以上叙述是否实现,至少木兔感受到了赤苇强烈的想要实现上述目的的愿望。
这让他格外痛心。
他以为凭借自己一腔热血,坚持不懈,一切都可以往想要的方向进化。好感可以进化成喜欢,喜欢可以进化成交往,童话故事的结尾都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赤苇京治竟然说这之后还有一个分道扬镳的真正结局。
这种痛心在这颗沉重的发热脑袋中逐渐转化为疑惑和自省。
要知道这种不确定性在木兔光太郎过去的十八年人生中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般发生在生病的时候。
小学一次发烧他怀疑了一整天自己可能不适合二刀流,中学一次发烧他怀疑了一整天也许前一晚跟姐姐抢电视看的行为是错的,这次发烧也一样。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赤苇京治说的那样,其实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喜欢他。
如果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生病时的想法,一定能看出来他只是太闲了。
毕竟不生病的木兔光太郎,永远都是热热闹闹、咋咋唬唬、忙忙碌碌,一心扑在排球(也许还有赤苇)上的。当他不得已跟排球和赤苇暂时隔离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脑子却无法习惯这种空闲,开始自发运动。
他回想赤苇说的话,他觉得,那些话都很没有道理——这想法的出现使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自省和怀疑。
可即使他认为赤苇的话很没有道理,也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反驳。
木兔光太郎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赤苇京治这么抗拒跟自己交往。
即使赤苇京治长篇大论地发表演讲,他依然无法苟同。只不过有一点他无法自欺欺人,那就是的确很怕触碰到赤苇。
直到他忍不住去请教看起来也不比自己更擅长恋爱却自以为很擅长恋爱的两个姐姐。
姐姐们问:“为什么你很怕碰到赤苇?”
他老实回答:“因为很不舒服。”
“不舒服是指……?”
“心里,心里很不舒服,身体也是,”木兔咽了咽口水,大概在回想每一次靠近和接触,“头晕,发热,呼吸很乱,心跳得很痛——好像生病,像今天发烧一样。”他扁扁嘴,“难道我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他?”
姐姐们愕然:“呃……你好爱他。”
那一天,木兔光太郎被迫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喜欢一个人到一定程度,就会反过来害怕靠近。越喜欢,越害怕,因为就像之前每一次,他是普通人,普通人的心脏无法承受这种强烈的情感,强烈到会感到刺痛,会不自觉收回靠近的手。
这就是爱。
回到那个下雨的夜晚,赤苇京治把校服顶在脑袋上,找到公园门口时,远远看到木叶秋纪打着伞蹲在那儿。
他想过去,又有点犹豫,踯躅不前之际,想到放学时饶过自己步行离开的木兔前辈,决定先打个电话过去。
“木叶前辈,您找到木兔前辈了吗?信息?抱歉我没有主意。你们现在在公园?没事就好,我就不过去了,我还没到家就直接过来的。”挂电话前又补了一句,“木叶前辈,请不要跟木兔前辈说这电话是我打来的。明天见。”
木叶把木兔送回家后看到尾随在身后的,湿淋淋的赤苇京治。
“我说你们闹什么别扭了?他说他失恋。”木叶挠了挠头,嘴里念叨着,“为什么是我先找到他呢?先找到的那个绝对是最麻烦的。”
赤苇弯了弯腰,“辛苦了。”想了想又道,“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跟木兔前辈交往。”
木叶实在搞不懂。
“你喜欢他吧?”
赤苇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也很喜欢你啊。”
赤苇不说话。
“那为什么不能答应他交往?”
赤苇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跟木兔说的话再跟木叶说一遍。
“明明是相互喜欢的,却不答应交往。明明很担心,却不过来看一眼。明明一直跟在身后,却不愿意多走两步到身边……”木叶看了眼赤苇书包侧面的折叠伞,“明明有伞,却把自己淋得湿透。”
赤苇愣了愣,摸摸包侧面的伞,“我只是……忘记了……”
“因为太紧张,太担心了吧?”木叶打断他,“我说你,到底在自我感动些什么啊?!”
赤苇京治诧异又艰难地反问:“我……自我感动?木叶前辈,是说我吗?”
“当然,不是说你还能有谁?”木叶激动地挥了挥伞,抖落的雨珠跟天上落下的雨水混在一起,“光太郎那家伙,刚刚跟我说了那么多,即使是前后颠倒语无伦次的话,也被我成功破译了,我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所以问题在哪里,赤苇你自己不清楚吗?明明可以这样,却非要那样,你永远都是这样。难道你的task focus说到底也只是因为害怕更远的结果才选择聚焦当下吗?说自我感动,当然说的是你,觉得自己做出了很伟大的牺牲,但事实上因为你的这种自我感动而受伤的另有其人才对吧?”
枭谷男排部虽然是一支以三年生为主力阵容的队伍,但从来没有过过分严苛的前后辈制度,像这样摆出前辈的架子教训后辈,木叶秋纪也是第一次。赤苇有些发傻,消化得有点困难。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为你们的事情这样操心?”木叶烦躁地抓着头发,“要知道你们不恋爱最好不过,像我之前想的那样,谁也别想用儿女私情影响接下来的比赛!”
赤苇没有把后面的话听进去,“但是他不喜欢我,我能怎么办?喜欢我的话,会不想要靠近我吗?”他觉得这样说话有点难为情,但又想要据理力争一下,这种矛盾让他的声音颤抖了些,听起来像没什么底气,又像带着抱怨,也像在哭。
他说:“木兔前辈他,也许只是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感情,喜欢一个人,肯定是想要靠近的吧?”
木叶的表情变得更加困惑:“只是一步的距离而已,他不靠近你,你靠近他不就得了。”
26.
不不不,木叶秋纪不是那个意思。
第二天早晨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刷牙时,他突然想到前一晚跟赤苇京治说过的话。
靠近也好,远离也好,跟他木叶秋纪都没有关系,他们两个还是分手最好。
又不对,既然两人都承认了根本没有在交往,那么就干脆不要交往的好。
没错,木叶秋纪的意思是这个才对啊。他含了口清水,漱掉嘴里的泡沫,然后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谁让你教赤苇靠近来靠近去的?!
带着这样的自责和心虚过了一天,木兔光太郎发烧请假,赤苇京治表现如常,木叶秋纪松了口气。
只是木兔退烧极快,第三天他进校门时,似乎看到那家伙顶着一头因病垂落的散发,从眼前一闪而过。因为戴着口罩,又没弄头发,木叶险些没认出来。
木兔像一道闪电在校园里飞奔。也许是想看看他奔跑的原因,也许下意识觉得他的目的地不是教室,也许仅仅是想上前警告他感冒时不能剧烈运动,不知道出于以上哪种心理,总之木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跑动起来。
他跟着他穿梭在校园,跑上教学楼楼梯,无视了风纪委员和教导主任“不可以在走廊奔跑”的大声斥骂。果然,木叶眼睁睁看着木兔光太郎拐上二年级的楼层,冲进了二年六班的教室。
赤苇京治刚抱着书包坐下,还没来得及拉开拉链。
木兔来到他桌前,双手猛地拍在桌面,木叶听见一声巨响,来到教室门前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教室里鸦雀无声,教室外路过的学生和气喘吁吁追过来的风纪委员也定格不动,全世界都被按下暂停键似的,看着一站一坐对峙的两个人。
“赤苇!”木兔光太郎的嗓音沙哑,夹带着浓重的鼻音,隔着口罩发出嗡嗡共振。
“我要向你——宣——战!”
由于木兔光太郎是一位极其愿意为球队着想的好主将,即使自己身患感冒无法剧烈运动,也不愿因为私事影响团队训练。于是他将宣战时间定在部活结束,所有人离开之后,地点就在部活室。
放学后的部活时间,木兔因为强行参与训练,又被教练强行劝阻,最后只能站在一边拉筋和垫球。
连折返跑和鱼跃都没他的份,能摸到球已经是对这个病号最大的恩赐。
他气势汹汹地盯着赤苇京治,排球部众人用眼神交流,相互询问:他们什么时候由情侣变成敌人?他们什么时候成为情侣的?什么你竟然不知道他们交往了?等等他们不是都交往好久了吗?木叶秋纪你说句话啊!
木叶飞了个眼神过去:关我屁事。
在木兔灼烈的眼神攻击下,赤苇并不示弱。很显然这种你来我往的拉锯早已进入预热状态,赤苇京治总会在休息时间——擦汗,喝水,或者只是站着——从毛巾上方,水杯上方,或者没有任何遮挡地直直看向场边的木兔光太郎。
他们好像各自在心里盘算酝酿着什么,木叶嘴上说着不关自己的事,可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忍不住来回看看他们两人。他有一种预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觉得这两个人之间随时会爆发一些不太好预测到结局的事情。
木兔光太郎等待着,像守在陷阱边的野兽伺机而动。
赤苇京治准备着,像会对野兽的任意行为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躲避、格挡,抑或反击。
空气中弥漫着爆炸前一秒,点燃引线时隐隐的硝烟味道。
而包括木叶秋纪在内的所有人自然都没有机会目睹这次爆炸的实况。他们训练、集合、开会、结束部活,在部活室里磨磨蹭蹭。可显然这两个人比任何人都有耐心,赤苇就算了,连木兔也是如此,而再磨蹭就显得太过于刻意。
众人数不清第几次悻悻而归。
木叶临走前看了眼部活室背对对方面对各自柜门的两个人,他不知道那个下雨的晚上在他们心里都种下了什么样的种子。而自己又是否是那个播种的人呢?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会是为了这种小打小闹的恋爱事故影响春高的人,想到这里,木叶耸耸肩,随他们去吧。
至于最后是否受到伤害——青春期的少年怎么会不经历一些自以为致命的痛楚呢?
木叶为他们带上了门。转身追上伙伴们。
“好想恋爱啊。”他说。
小见春树第一个做出反应:“哈?你说什么?”
木叶秋纪说:“你不想吗?恋爱多美好的事啊,高中三年竟然没有恋爱过,你们这群肌肉脑袋……”
小见春树说:“可是分手就没有那么美好了吧?”
木叶秋纪说:“感受美好就是要以疼痛为代价,这样想想就算受到伤害也会很美好。”
猿杙大和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诶?你发烧了?你被光太郎传染了?”
木叶秋纪点点头:“可能吧。”
27.
人声总算渐行渐远。
赤苇抠着铁皮柜门上一点点小小的凸起,听到了身后脚步移动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跟木兔面对着面。
不知道哪里透进来的风,若有似无地吹着,掀起柔软的发丝,汗水在皮肤表面蒸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有人先讲话,但有人在蓄力。
是风在动,灯光和影子在摇晃,眼神在空气中相触,打出火星。
赤苇准备好了,早在那个下雨的晚上就准备好了,电流从指尖到头皮,像波浪似的在身体里泛起涟漪。
木兔攥了攥拳,突然迈开步子,果断且飞快地,一步,两步,三步。
这三步像预谋了多时,他跨过中间的长条凳,双手响亮地拍在赤苇身后的柜门上,感到冰冷的柜门在震颤,掌心发痛。
他靠近,然后在咫尺前停下。
他不懂,难道自己跟赤苇京治天生有壁?这层不厚不薄的无形的墙壁阻止他靠近,阻止他触摸。他想到那天姐姐们那句话,对啊,明明自己的喜欢是有目共睹的深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可为什么就是迈不出这一步呢?
这一切都在赤苇京治的意料之中。
他面色如常地看木兔冲过来,靠近,打算单纯通过行为来表达一切。风在中途改道,不再是轻轻擦过,而是迎面飞扑。掀着他的头发,再在他跟前停下。
赤苇睁开眼睛,木兔的表情转换成了沮丧,肉眼可见的消沉,垂下脑袋,嘴里喃喃着“为什么”。
赤苇没有片刻犹豫,拉下木兔的口罩,像要撞破一堵墙似的用力地撞向他的嘴唇。
早在那个下雨的晚上,他就恍然大悟,继而下定决心,由自己来消除最后这一点点距离。牙齿撞到嘴唇很痛,他抬手捧起木兔的脸,不知不觉间成了主动的一方。他们拥抱着,吻着,在狭窄的部活室随着灯影摇晃,移动,腿撞在凳子上,胳膊撞在柜子上。笨拙地弄出好大的动静。
「赤苇,我喜欢你。」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已知的意思。」
「那你要回答我,可以跟我交往吗?」
交往?交往了……会分手吗?会因为跟你交往以后就对任何靠近你的人抱有敌意吗?会产生没有必要的占有欲吗?会因爱生恨吗?
现在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被我一再拒绝,都不放弃呢?
我是一个充满挑战性的,让你想要攻略的目标吗?
“赤苇,你……你说的不对,”在意外夺走对方的初吻之后,木兔摩挲着他后脑柔软的头发,说,“我喜欢你。”
赤苇点点头。
“你喜欢我吗?”
赤苇点头。
木兔按着他的脑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就算你有一百种攻克我的方法,我也有一百种拒绝你的方法。
就算你有一百种拒绝我的方法,我也有一百个坚持不放弃的理由。
部活时间,集合。
“光太郎那家伙……”木叶环视一圈,少到两人。
白福雪绘说:“又发烧了。”
雀田薫说:“又没有来。”
木叶秋纪又问:“那赤苇呢?”
白福雪绘说:“也发烧了。”
雀田薫说:“也没有来。”
暗路教练拍拍手:“最近流感频发,大家注意防护。”
与此同时的医院输液室,木兔说:“赤苇,以后还是不要在生病的时候亲嘴吧。”
赤苇脸上温度再度上升,避开木兔的视线,歪了歪头靠在他肩上,感受到这副身体又一次僵硬起来。这让他也忍不住跟着感到无所适从,刚贴近又想分开,于是他重新直起身子,清清嗓子掩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与其说这些,还不如直接不要生病的好。”他说。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他想,或许只是不太熟练,又或许是木兔前辈身体的秘密也说不定。
然而这种似乎跟着病毒一起传染到自己身上的情感,大概需要木兔前辈日后再慢慢告诉他了。
告诉他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