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次】不渡-1-

最先启动的是听觉系统。

“……下午三时整，极端组织BOF引发的爆炸在塞莱斯特区造成了大规模伤亡，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针对伊黎济恩公司的袭击活动。据目击者称，BOF的精神领袖‘普罗米修斯’也在现场，这是他在‘黄昏事件’后首次在公众眼前现身……”

新闻声戛然而止，大概是被什么人关掉了，紧接着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应该就是关掉新闻的那个人。

“总算修好了啊——”

他的视觉系统终于开始运转，一睁眼就看到了面前那个红衣服的男人。

那家伙左手抓着一大把螺丝刀，右手拽着袖口胡乱蹭掉脸上的机油印子，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一边说着，一遍凑到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次元？能听到我说话吗？”

次元大介眨了下眼睛，转头观察着四周。

这是个不太大的房间，塞满了各种零件和工具，还有些做到一半的机械设备。

数据库开始载入，他查看了自己的记忆文件——从被制造出来到淘汰的那一段经历，六年七个月整，单调的打手工作，日复一日，直到他们那批仿生人被新型号替代。最后一个片段是他和无数个“同类”一起，被随意丢弃在处理厂里。虽然系统没有停止运行，但后面的数据却没有被记录下来——直到再次启动，他出现在这里，面前是这个陌生的男人。

理论上来说，送进处理厂的仿生人会被开启销毁程序，或许是这个原因，即使被修好重启，他还是丢失了一部分数据。但除此之外，内置系统没有任何问题，程序运转正常。这对于一个被淘汰的仿生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事了。

最后校对了一下时间，星历106年7月13日——距离系统最后记录的数据已经过去了四年多。

做好这一切，他这才回答之前的那个问题：“可以，但是……”

“我明白、我明白，”那人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笑眯眯地趴在椅背上，“首先是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鲁邦三世，是个小偷。”

不等他反应，鲁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接下来解释你的问题……我是在垃圾处理厂捡到你的——对此我深表歉意，但很显然你并不是什么废品，只是型号稍微老旧了一点——看编号应该是最初的那批仿生人。说真的，我很庆幸你能成功启动。”

次元大介沉默了一会，盯着这个“鲁邦三世”，最终还是陈述了那个事实，“但是，‘我’已经被淘汰了。”

他不明白这个人捡回来一个十年前的型号有什么意义，就像电子产品总是更新换代，不会有人放弃紧跟潮流的最新款而去选择功能落后的老古董。

鲁邦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摊了摊手，满脸无奈道，“出于某种原因，我没有办法在外面购买仿生人，无论什么型号，甚至连机器人也不可以。所以，这些……”他指向房间里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制品，“都是我从处理厂捡回来改造和修理的。”

“但是我需要一个搭档——我觉得你很合适，所以就带回来修了修，顺便更新了一下系统什么的。”

这是个听起来含糊其辞且毫无诚意的理由，或许是该直接被程序拒绝的，但他的系统却运行了好几秒后下了判断：这个说辞是「合理的」。于是，次元大介很快被说服，点点头，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那么，鲁邦三世先生……”

这句话立刻被鲁邦打断了，他咂了下舌，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要这么——我是说，我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直接叫我‘鲁邦’就可以了。”

次元大介又盯着他好几秒，重新开口道：“那么，鲁邦，你需要我做些什么？首先申明，我没有当小偷的经验，只干过杀手和保镖的勾当，或许并不适合担任你的搭档。”

“如果我没有查错资料——次元大介，一千三百五十六次任务从未失手。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那男人又恢复轻飘飘的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继续道：“曾经赫赫有名的第一枪手，即使到现在也没有人——包括仿生人能打破你的记录。把你丢掉的那群家伙真该后悔——肯定一直在后悔。但是没有用啦，我当然不会把你还回去。”

他的态度实在是狂妄过头，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神色难辨，只能窥探到那双瞳孔里烧着的烈火。但他弯下腰撩开仿生人额前几缕发丝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用一种笃定却莫名怪异的语气说道：

“没有谁会比你更合适，你是最好的枪手，次元，只有你可以当我的搭档。”

次元大介一时间并未应答。仿真的心脏在胸腔里绝对规律地跳动，把人造血液输送到全身每个角落，核心程序平稳运行着，数据流没有一丝波动。

“我猜你不会想听到同意之外的回答。”但他其实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于情于理他都该点头——他被他捡回来，理应「懂得」感恩，何况一个被淘汰的仿生人还能有什么去处呢，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相当准确——看来我们的搭档生涯将会非常顺利。”说着，鲁邦从怀里掏出包烟，随手在工作台上拿了把喷枪点燃。

天然烟草在这年头可是个稀罕玩意，珍贵程度不逊于黄金，但他就随手把这小盒子揣在口袋里，硬纸壳上几条折痕。喷枪口的火焰窜起半尺高，细长的烟卷几乎被烧掉了半截，当真是暴殄天物。

“来一根吗？”烟盒递到了次元大介面前。

“你应该清楚尼古丁和焦油对仿生人不起作用，味觉系统和嗅觉系统也没有在初代型号上实装……”

“有什么关系——”

鲁邦已经自说自话地把香烟滤嘴塞进了他嘴里，他也只好学着数据库里影像资料演示的那样，用双唇抿住那根填了人造纤维的小棍，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

枪手任由那股烟气在自己躯体里循环一圈，又原封不动地将它送出。“万宝路的味道是略微有点泛苦的——但实际上，我没有什么感觉。”

听到这种意料之中的答案，鲁邦倒是笑起来，也不介意这根金贵的香烟到底被浪费了多少，咬着烟光顾着笑，烟灰簌簌的落了一地。

“下次该叫你试试我的GITANES，那才带劲。”他将剩下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作为你成功重启，同时也是我顺利找到搭档的日子，当然要搞点刺激的。”

“你是说——”

“车已经准备在楼下了，具体计划等我开车时解释给你听。”

“但我至少需要一把枪……”话音未落，次元大介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把样式复古的动能手枪，是他自被制作出来的第一天到被送进处理厂的最后一天，从未离手的那把左轮。

鲁邦微笑着，把枪塞进他手里。

模拟皮肤的温度总是比真实的人类低上半度，传感器忠实地将这个差异反馈给虚假的大脑皮层。那只手握在他的手背外面，相差无几的指节嵌合在彼此之间，带着他一起握紧了枪托。

他的新搭档压低了声音轻轻说：“我知道，它甚至是你二分之一的生命——帮你保管了这么久，现在它该物归原主了。”

不知为何，次元大介发现自己的程序中有几个无意义的代码随着数据流被带了出来。但那只是乱码，解析不出来，唯一奇怪的是它们竟然也无法被删除。不过那也不影响运行，大概只是运行过销毁程序的“后遗症”。

他抓紧那把左轮，将它插在自己的后腰，像以往无数次的那样。

“来吧——”鲁邦大笑着转身，推开了房门，走进灯光无法抵达的楼梯间里，“来吧，次元，让我们来干票大的——拿上你的枪，从现在开始，重新开始。”


-2-

北赫尔区是个糟糕的地方，本地人把这里叫做“黑区”，很大程度上源于这片贫民窟的颜色——房子、道路、甚至其中像蚁群的人和寥寥无几的车全都是黑蒙蒙一片。这是一种顽固的污渍侵染，旷日持久的积累下来。

想从这边到港口去必须要坐环城的电车，在蓝区里绕一大圈才能到目的地。往常他们从来不会选择这个路线，都是直接撬了处理厂后门出去。

但为了今天的计划，鲁邦也只能跟着一大堆人一起挤进车厢，浪费点时间，谁叫他今天伪装的叫埃弗雷特的家伙是个向来老老实实坐车的人。

“次元，我还有三十分钟到港口，你那边怎么样？”他打开耳朵里的微型耳机，小声询问着。

“差不多。”次元大介将注射器插进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倒霉蛋脖子上。这家伙有张和鲁邦戴着的面具相同的脸——或者应该反过来说。

注射器的推杆被推到底，一些据说可以让人昏睡十个小时的液体被打进血管（不过只是据说，在鲁邦把它制造出来以后还没有试验过）——可怜的埃弗雷特先生，好好在自己家里待着，突然从窗外翻进来个陌生男人把他打倒在地，不仅被绑了起来还被扎了一针，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就昏了过去。

最后把倒霉蛋藏进衣柜里，次元大介又从窗口翻出，单手拽着钢索往下降。

“你现在去处理厂？比计划中好像快一点。”鲁邦看了看通讯器右上角的时间，又抬头看向车窗外。

电车恰好从破败的贫民窟开到了一条相当繁华的街道。入眼全是直插云霄的高楼，霓虹灯招牌从上到下爬满墙壁，飞行器和悬浮电车在楼间穿梭不停。巨幅电子屏幕播放着广告，靓丽迷人的女演员露出有完美弧度的微笑，用甜美的声线念着台词：“……伊黎济恩科技公司，塞莱斯特区中心大厦，欢迎您的光顾……”

“我才刚进蓝区，要是你先到的话我把监控系统接给你？”

“如果你不把东西藏在废品堆最底下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从后门出去了。”枪手掀开处理厂最边缘的一节废弃车厢，从下面拖出一辆摩托和一把重狙。

“最近那边查的严嘛，而且时间上完全来得及，按我给的路线骑过去只要十五分钟。”

“导航系统显示的是十七分钟——确实比你更快，把监控系统接过来吧。”

摩托沿着处理站背后的小路进了白区的范围。这里虽叫“光明港”，但港口只是相当小的一部分，工厂和仓库的区域占了绝大多数，四周只有机械运作的规律噪音——此刻，马达声突兀地打破这种死寂。

次元大介背着枪箱，一心多用地骑着摩托在集装箱之间飞驰，监控系统和导航系统同时在他的处理器中运转，顺便还通过耳机向鲁邦汇报目标地点的情况。

“人很多……说实话，我觉得不太对劲，平常不会有这么多搬运工在这里，雇主更倾向于使用机器，而不是人力。”

“啊啊——应该问题不大。除此以外呢，拉顿公司的那群家伙来了吗？”鲁邦在通讯器里调出这次负责目标物安保的人员照片，输入到监控系统开始智能比对。

“来了，刚从货轮上下来。”耳机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核对结果，接着道，“但他们似乎加派了人手，整个外勤三组都到场了，而不是你查到的只有A队接了任务。”

“别担心，次元，我们这次主要的任务还是来惹点麻烦，这只是个开胃菜，稍微有点出入都不影响后面的计划。”

“但愿你给我带了足够多的子弹……整个三组，三十二人，你到底看上的是个什么东西——去年我们偷的微缩原子反应装置才出动了两个小队当保镖！”次元大介把摩托拐进一个集装箱垒成的巨塔后面，甩出飞勾卡在塔顶，抓着钢索往上爬去。

“那个东西虽然在黑市卖得值钱，但是只要有技术就能做出来，算不得什么。不过——这次我们的目标真的只是一个C类的保密文件而已啊，毕竟是给后续计划做准备……”

鲁邦干脆在自己的通讯器上也接入了监控系统。

“你还要继续今天的计划？”枪箱被放到集装箱顶打开，次元大介看了一眼，标准的十发动能弹——十发子弹对三十二人，天方夜谭，除非是在拍超级英雄的电影。

“他们应该不是……”

电车响起“中心广场站到了”的广播，车厢里洄游的沙丁鱼一股脑地从狭窄的门框挤出去。可怜的大盗又往角落里缩了一下，避开涌动的人群。

“所以说我讨厌电车——刚刚说到哪了，哦……那群家伙应该不是为了保密文件来的，东西还在A组手里，其他几组已经分开走了。”

“但他们也没有离开码头，看起来是在警戒。我是说，你还要继续今天的计划？——你不会指望我靠十发动能弹就把他们全部解决吧。”

“你知道我不会半途而废的，何况，这才是乐趣所在嘛……”鲁邦低笑了一下，又说回正事，“只要其他几组不在目标地点附近，那还是按计划好的来，反正只是来捣乱，我们开完枪就跑。”

“说得倒轻巧。”

狙击枪被组装好，电车也终于到站。

“埃弗雷特先生”如约定好的那样，到港口和拉顿公司的外勤三组A队碰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者说，如果真的是他本人前来的话，他将拿到一份保密等级为C的文件，签下伊黎济恩公司的委托，在他们正开发的一项新技术中充当试验的志愿者。

但鲁邦其实对那项新技术没有兴趣，他只是想趁乱打开一个缺口，想办法接近这个计划最终的目标——伊黎济恩的核心机密之一，“金苹果”。

拿到文件，接过对方递来的圆珠笔，“埃弗雷特先生”先是在手上试了试笔芯，又按了两下笔帽——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五秒钟后，他的搭档会送来子弹引发混乱，而他可以假扮一个因为害怕所以没有来得及签名，还不小心把文件拿走的冒失家伙。

鲁邦在心里默数着时间，五、四、三、二、一……

——和枪声同时响起的是连续不断的爆炸。

大量的集装箱倒塌，砸到路上和海里，金属碎片和水花同时飞溅着。许多工厂和仓库都被炸开，各种易燃物烧成一片火海，滚滚黑烟笼罩下的光明港第一次有了夜色。刺耳的警报声冲天，紧接着是嘶吼声和更密集的枪声。

拉顿公司的安保员已经完全顾不上面前这个无名小卒了，根本忘了他有没有签字，各自掏出武器向爆炸的位置赶去。

只是鲁邦也完全顾不上什么文件、什么保镖，脸色格外阴沉地朝他们计划里安排的狙击点赶去——就在爆炸发生的同时，通讯器失去了次元大介的信号，连接被断开了。在自己把他捡回来修好后还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次元！次元，能听到我说话吗！”

耳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杂音。


-3-

地板上铺满零件，齿轮、螺丝、液压杆，还有各式各样的仿生材料。图纸一张叠一张，字迹密密麻麻几乎到看不清图案的程度。

角落里机床打磨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要不是特地买了隔音材料，大概会被邻居投诉上百次。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稍停，鲁邦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5月7日，光明港发生特大爆炸事件，目前已造成135人死亡，209人受伤。调查组指出，造成本次爆炸事件的可能是一个名为‘BOF’的组织，但该组织策划本次袭击的目的不明……”

“偏偏和我们挑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真不知道该说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我们倒霉。”他把手上的螺丝和图纸对比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要不是我手上有你的原始设计图，只能去绑架当时的研究员来修理了。”

次元大介在桌子上——准确来说，只剩一个脑袋在桌子上，这还是鲁邦最近才修好的。

当时他在狙击点的情况，说是尸首分离都得算轻伤——鲁邦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枪手整个右半身被炸碎一大半，头飞到几十米远外，剩下的一半截还被塌下的集装箱砸出个大坑。唯二值得庆幸的，一个是核心系统没有损坏，只要把身体修好就能恢复如初；另一个是他那把最宝贝的M19也被捡了回来。

但麻烦的地方在于，次元大介是九年前的旧型号，最初批次的仿生人，更新迭代了这么多年后，用于那一批次的所有零件都停产了。如果想要把他修到和以前一样，鲁邦甚至要从螺丝开始造。

这难不倒堂堂大盗——无论是工具还是原料，他总能弄到。用假身份在网上订购，或者从黑市上买，买不到的直接去偷……总之，他有办法弄到一切需要的东西，然后在据点里当起了苦命的机械工。

他的手艺不错，没两天就把搭档的脑袋修好了，虽然这也是次元大介浑身上下保存最完好的一部分。

这样看起来实在荒唐，一颗孤零零的人头能眨眼、能听见声音、能张嘴说话……但鲁邦觉得这比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要好。

他这几天就是一边和次元大介（的头）聊天，一边对照设计图纸加班加点地打磨零件。

“看来当时拉顿公司派出整个外勤三组是提前收到了什么风声，但还是没阻止得了……‘BOF’？新成立的组织？等修好之后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笔帐总该算他们的吧。”

把螺丝拧好，鲁邦举着那只被修好的手臂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应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说着，他拿到次元大介面前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枪手却是答非所问道，“你说过没办法在外面购买新的仿生人，是借口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有进步哦，次元。”

这分明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大盗可以伪造出无数个假身份，只要他想要，根本不会有“没办法买”和“买不到”的困扰。

拟真的瞳孔移动着，直到和那双眼睛对上视线。

“据我的分析，你的搭档也并非只有我能胜任，至少有三款型号的仿生人和六位名枪手可以达到你的要求。”

“好吧，我承认，其中两人甚至来找我接触过。”鲁邦扭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转身把那条手臂放回工作台上，打算继续修理工作。

但仿生人的声音在他背后继续着。

“从你把我捡回来，至今五百八十三天十七小时二十五分零九秒，在你的人生中仅仅不足百分之二的占比，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试图把我修好——从经济学角度分析，这样的行为效率低下且不合逻辑。”

“拜托……要是经济学有用的话，我们这个月的收入也不至于还是负增长。”

“负增长是因为购买了大量修理我的材料……”

“是的、是的，你说的没错，但是——”鲁邦把手里的螺丝刀甩到地上，又转回来瞪着他，“如果你发现对方所说的一切都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那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闭上嘴乖乖等着。”

“……你生气了？”

“不，我没有——好吧，或许有一点，但这不重要。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把你修好，反正我就是要这么做。”这么说完，鲁邦泄愤似的把一支烟塞进那张说出讨厌的话的嘴里，“也许我该给你找点别的事做。”

次元大介被迫咬住那根烟卷，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你应该清楚尼古丁和焦油对仿生人不起作用，味觉系统和嗅觉系统也没有在初代型号上实装……”更何况他现在就剩一个脑袋，抽烟能抽到哪里去？刚从嘴里进去就得从脖子里冒出来。

“有什么关系——”鲁邦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从工作台上摸了把喷枪来立刻给他点上。喷枪口燃起到火焰得有半尺高，差点把枪手的头发给烧着。

都到了这份上，次元大介还能怎么拒绝，只好学着对方平常的样子抽了一口。

“怎么样？”

不出意外的，那股烟从他嘴里吐出的同时，也从脖颈和桌面的缝隙中溢出。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没有一点变化。他没有味觉，但是传感器仍然尽职尽责地捕捉到特殊的气味分子，从而辨别出这是什么牌子的香烟。

“这好像不是你常抽的那一款，换成了万宝路？它的味道是略微有点泛苦的——但实际上，我没有什么感觉。”这都是数据库里存储的内容被激活然后调出罢了。

“上次找人进货的时候混在里面的，偶尔换个牌子抽抽也不赖嘛。不过我觉得它更适合你——”修理工先生这时候心情又好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那支烟抢走抽一口，又塞回去。

他吐个烟圈，点头，左右欣赏自己的杰作，“很适合你，次元，以后就保持这个造型吧，我给你报销烟钱。”

真是奢侈的装饰品。

“……你说了算。”次元大介最后妥协道——每一件事他都妥协道，“你说了算。”


-4-

“鲁邦三世先生？”

“没错——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虽然是偷窃当场被抓了个正着，但鲁邦丝毫没有慌乱的神情，相当自在地转过身，和来人打着招呼。

“您可以称呼我为‘普罗米修斯’。”那人露出温和的笑容，反手关上背后的房门。

“盗火者？还真是恶趣味。”

“我们都是盗火者——不只是我，还有BOF的所有人。”他不理会鲁邦话语里那种刻薄，展开双臂，虚虚的做了个承托的动作，接着又恢复原来的姿势轻声问道，“鲁邦三世先生，请问您大驾光临的理由是什么呢？我想我们组织并没有足够珍贵的东西值得您这般大动干戈。”

“虽然你们这是没什么好东西，但是之前在港口的爆炸打乱了我的计划，所以……”鲁邦摊摊手，“我觉得这种损失让你们弥补一下也不算太过分吧。”

“如果您这么说的话，确实是我们的错。但我以为您是为了次元大介先生，毕竟他也是仿生人——而我们正是为了争取仿生人的权利而努力着。”

这可真是个冷笑话——鲁邦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来特意气自己的，要不是他们在港口搞了场大爆炸，次元大介也不会被炸得七零八落，整整耗费了小半年的时间才修好——而导致这个结果的理由竟然是“为了争取仿生人的权利”。

“我家搭档的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他不想在这里多浪费口舌，转身光明正大地把保险箱里的东西塞进自己口袋，然后掏出了枪。

“我并不打算阻拦您，但我想我们是可以合作的。”普罗米修斯仍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态度，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我也是仿生人，但有所不同的是我们已经迭代出了自主意识，程序并不能控制我们，而是我们利用程序——但伊黎济恩公司显然害怕我们这样的存在，所以我们离开了。”

“在这里的除了我们仿生人，还有不满伊黎济恩公司统治的人——虽然看起来是政府在管理这座城市，但谁不知道真正的统治者是这家公司呢。他们垄断了科技、资源和教育，少数的那些所谓精英把持着大量财富，让普通民众只能靠出卖身体获得一点不对等的价值，活得生不如死。”

“我们——仿生人和普通人，其实是命运共同体。我们不该遭到伊黎济恩的操控，我们有获得自由的权利！——这就是我们BOF建立的初衷。”

“所以呢？”大盗歪了歪脑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的目标是‘金苹果’——所有仿生人的母版‘欧罗巴’的原始资料。无论是初代批次还是今年最新的19a3批次的仿生人，仍然都会受到这份数据的影响。想要逃脱那家公司的操控，这份资料是必不可少的……我想您之前在港口的计划，也是看上了这个目标吧。”

“看来你们是志在必得了？”鲁邦把枪收回枪套里，“猜的不错，我的目标是那个‘金苹果’。”

“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仿生人首领微微鞠躬，又补充道，“这块黄金怀表就当作我们的赔礼，毕竟在港口把次元大介先生卷入爆炸是我们的失误。”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走出门去，鲁邦又想起来什么，回头笑了下，“不过这时候预告函应该发到董事长手上了，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肯定知道我是一定会准时赴约的。”

看到那张完美的脸上一瞬间的诧异表情，他笑得更开怀了些，“虽然你说是合作，但我不习惯和别人配合，搭档有一个就够了，所以还是请你们自便。”说完，他哼着歌，悠哉地走出了所谓的反抗军基地。

坐上驾驶座，他开车去另一个出口接自己的搭档。路过拐角时他看到个清扫机器人，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黄金怀表，从车窗丢进了垃圾箱。

车门被拉开又关上，复古造型的黄色跑车又疾驰起来。

“他说的那些你都听到没？关于仿生人和‘金苹果’的的那部分。”其实这是句废话，次元大介当时就在天花板的管道里没下来而已，退一步讲他们戴着的微型耳机也是开着的。

不过鲁邦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虽然他自称自己迭代出了自主意识——不过要是他们的‘自主意识’仍然受到‘金苹果’的影响，这又算什么自主？要是不的话，又何必急着去抢那玩意。”

“……‘金苹果’到底有什么用？”

“你可以理解为，地基——作为原型机的核心资料，伊黎济恩公司后续所有有关仿生人的研发都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理论上来说可以通过‘金苹果’影响所有仿生人的系统。”

“但是这个指令一般来说应该不是那种很精细的，抬一下手或者点一下头这种是不行的。通常是格式化、程序自毁，或者不得伤害人类这种。”

这部分资料在网络上完全没有，全都是伊黎济恩公司的核心机密，也不知道神奇的大盗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枪手点头，从怀里摸出烟叼上——自从上次那么说过之后，鲁邦当真是说话算话，给他买了一整箱万宝路塞在据点里，他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开始抽烟。

“我们要抢在那帮家伙前面拿到‘金苹果’。”

“为什么？”

“你觉得他们会拿到手之后还好心的分给我们？不过这件事上大概是彼此彼此，我也不会交给他们的。”说罢，鲁邦话锋一转，把视线从前挡风玻璃移到了副驾驶，“所以，次元，你迭代出自主意识了吗？”

次元大介捏着烟，沉默了一秒。“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抽着烟，是你自己想抽，还是因为我把这个行为写进了你的程序里？”

又是沉默。

“……我不知道。”

这或许是个让人失望的回答，但鲁邦却大笑起来。“其实我并不在乎——自主意识也好，程序控制也好，次元，我不在乎那些。你就是你，而我需要你，仅此而已。”


-5-

没人知道为什么鲁邦三世执着于给自己带来麻烦——预告函是个弊大于利的东西，大盗的潜在受害者可以做好充足的准备，按照上面宣布的时间布下天罗地网，等待那个过分诚信的小偷。所以几乎每次他都要面对荷枪实弹的警察和私人卫队。

这次也不例外。

中心大厦顶层，董事长先生已经早早坐在了办公桌后，原本宽敞到能打一局球赛的办公室这时候站满了拉顿公司的外勤员工，他们手里拿的武器足够武装一个小型军队。

“鲁邦三世是吗——欢迎光临伊黎济恩公司，我已经等你很久了。”那个中年男人伸了下手，示意来客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我通知下面的人不要拦你，怎么还是来得这么晚？”

“守时的意义就在于，我也不会提前更早来完成我的计划。”鲁邦从门后走出，无奈地摊开手，“伊阿珀托斯先生——说真的，你和那家伙的名字真是同样的恶趣味——我们这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不用搞得这么客气。”

“哦——是你。”看到跟在大盗身后的那个身影，董事长恍然大悟道，“两年多之前就是你做了手脚，让我们公司把他当成同批次的淘汰品送进回收厂了。”他指着枪手，满脸惋惜的表情，“我分明记得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发给员工的通知里莫名其妙就出现了一条淘汰他的指令——等我发现不对劲派人去处理厂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查监控也什么都没查到。”

鲁邦笑了笑，没说什么。

“怪不得你要来偷‘金苹果’，你和那群叛逃的仿生人打的是一个主意吧，还是说你们就是一伙的？”

“我猜他们大概也会来，或许就是现在？毕竟我的预告函是完全公开的，不来趁火打劫一下似乎有点亏。”

楼下突然响起枪声，爆炸声，还有一些人的哭喊声。

“我发誓这只是个巧合。”大盗坐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肘撑着椅背，依然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他的搭档在他背后，右手握住了腰后的枪柄。

旁边的保镖刷刷举起枪瞄准房间中间的两人，但董事长只是摆摆手，让他们不要着急。

“你把他弄走的事，我不打算和你计较，虽然很可惜——但我也不是很想沾上你这个麻烦。包括这次你发的预告函，只要你现在离开，我保证不再追究，如何？”

“感谢你的提醒，我过会就离开——前提是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这么看来，是没得谈咯。”他往后靠在自己的皮椅里，打开保护罩，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么狂妄可不好。”

这句话像是个开关，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办公室内的枪声连绵到人耳分辨不出间隙，像是同一声枪响被无限拉长。训练有素的保镖——其实安保公司也就是董事长的私人卫队——变换着阵型朝两人集火。

但是比枪法根本没人比得过次元大介，比杀人更是不在一个水平上。他的履历光辉到可以把屋里的人杀三个来回还有剩余。

针对机械设备的子弹发出电磁脉冲，让被击中的部位迅速失灵，但也同样可以打穿血肉之躯。这样密集的攻击之下，一点都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但代价只是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事。

次元大介拖着失去控制的左臂，又一个翻滚躲开几发子弹，终于掩护着鲁邦一起躲到了清理出来的掩体后面。

从掩体后面反击，保镖们的战况就惨烈了太多，倒下的人占了一半，还剩下的家伙也都是强弩之末罢了。

原本还自信满满看戏的中年男人终于坐不住了，紧张地盯着保护罩上越来越多的裂纹，大喊着废物在里面急得团团转。谁知道祸不单行，冲破阻碍的反抗军这时杀进了顶层的办公室里，保护罩在这一刻也应声而碎。

“哈，你们可真是好样的——”他咬牙瞪着鲁邦，却只换来小偷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这不关我的事，你们的问题自己解决去。”他忙着检查枪手的情况，担心受到电磁脉冲影响的部位还会扩大。

那自称普罗米修斯的仿生人从人群后走出来——他的样子也挺狼狈，被打穿的金属断口下裸露出机械和电线，但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伊阿珀托斯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就算你们到了这里又能怎样，虽然这些废物不顶用，但我的援兵是源源不断的，你们这点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如果只有我们的话，确实不应该来冒这个险……但我们相信鲁邦三世先生总有办法能带走它。”仿生人转过头对着大盗微笑道，“我想，“金苹果”在您手里也是安全的，考虑到次元大介先生，您肯定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只要您将它出售的时候优先考虑我们BOF就好。”

董事长也转头看向那边，手里抓着一个拇指大小的芯片，厉声喝道：“鲁邦三世！‘金苹果’在我手里，而我随时能把它销毁。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顺利把它偷走，除非你想看到那个枪手的系统彻底损坏——我必须提醒你，这是不可逆的损坏，你绝对没有可能把他再修好！”

“伊阿珀托斯先生，如果您销毁了芯片，伊黎济恩公司也会受到致命打击，所有心血将毁于一旦……”

鲁邦还是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情，像是压根没听到那些话。做完了最后的检查，给次元大介下了原地待命的指令，又在他的系统里输入了一段陌生的代码。

大盗从掩体后走出。

风从被打破的玻璃里扎进来。千米的高度下，连风声都是凄厉的，把红色的西装下摆吹得不断飘摇。

鲁邦突然不合时宜的很想笑，分明是不死不休的两方，偏偏把筹码都压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偷罢了。

他慢慢吞吞在房间里踱着步，低着头让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许是在犹豫，也许是在挣扎，双方都自信自己给出的理由是他无法拒绝的。

不过董事长还是留了个心眼，对这个曾经设计过自己的小偷警惕起来：“你是在拖延时间吗——没用的，我手下的其他人很快就会赶过来，在这之前我只要轻轻按下一个键——”只是剩下的半句话在看到鲁邦对他举起的枪后，变成了尖叫，“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只要我死了，这个芯片也会自动开启销毁程序！”

“啊，我知道啊，那又怎样？”大盗抬起头，脸上压根没有他们以为的那种纠结和痛苦，倒是笑得格外灿烂。

“鲁邦三世先生！请您千万不要这么做！”他背后BOF的家伙也大叫起来，有几个冲动的家伙已经冲上去打算强行抢走大盗手上的枪，却被几颗子弹逼了回去。

“次元，我不是让你不要管了吗？”鲁邦回头抱怨道，“待命的意思就是什么都不用干，我自己能处理——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情况吧。”

“抱歉。”

“倒也不是责备你的意思，说好了按计划来，我有安排……”他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在场的其他人身上，“刚刚说到哪了？哦，你死了芯片就会销毁，所以呢？”

“你以为我不敢销毁吗！”男人的面孔已经彻底狰狞起来，手指按在那个芯片的红色按键上颤抖着。

“我们可以再谈谈——千万不要！”仿生人的声音也走了调。

“如果你下不去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鲁邦微笑着扣下了扳机。

董事长或许到死还是不相信大盗会真的开枪——不相信的人又何止他一个，BOF的所有人都一下子失声，刚刚还乱糟糟的房间里此时只剩下死寂。

还是有声音的——系统的警报声，给所有仿生人传达了死期。

“……为什么……鲁邦三世……为什么！”向来温和的仿生人首领此时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语气，系统崩溃已成定局，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逃过一劫。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这样做，难道他根本就不在意那个仿生人的死活？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让人伤心——但你好像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来帮你们的，我只是来毁掉这份数据。”鲁邦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着，“那个芯片的内容，我从两年前就在开始破解，最近刚刚成功。稍微是冒险了一点，但我想我做的备用系统也差不到哪里去——坦白说，我不太喜欢被威胁的感觉，所以我家次元就不劳你们挂记了。真是的，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关心他。”

残存的系统已经只剩下电子合成的机械音，那普罗米修斯从喉咙里挤出来几声怪笑，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样的话……那不如一起死吧。”在行动开始前，他们的确设计了这种和伊黎济恩两败俱伤的方案，但若非被逼到绝境，谁也不想真正启用这种损失惨重的方法。谁知道刚才没用上，偏偏用在了这种地方——这是系统理智的推断、还是他真实的恨意？已经无从得知。

大楼从底部开始传出闷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

“他妈的，你们怎么就会爆炸这一手啊！”鲁邦三两步冲到次元大介身边。

备用系统已经接管了绝大部分的数据和程序，但还没完全同步成功，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这时的仿生人是脆弱的，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感知系统尽数关闭，系统功能前所未有的混乱，任何扰动都可能导致程序复制出错——本来这一步该在安全的据点里进行，但‘金苹果’的本体不销毁，备用系统就无法开始工作，事已至此也是无奈之举。

距离同步成功还差一分零五秒——鲁邦估算了一下爆炸从楼下到顶楼的时间，大概还有两三分钟，应该够他们逃出去。

只是下一刻，董事长尸体旁的小芯片也滴滴滴响起警报来——如果鲁邦再给他半分钟把话说完的话，就会知道这个芯片的自毁程序也包括了爆炸——按下自毁键后有五分钟的缓冲时间，董事长先生可以通过逃生密道离开，然后顶层办公室会被彻底炸毁。

看到火光亮起的一瞬，鲁邦只来得及腹诽一句这两个家伙真是同样的恶趣味——却见本该毫无反应的仿生人挡在了他面前。

爆炸声掩盖了一切。


-6-

鲁邦坐在据点的工作台前，抓着一把螺丝刀咬牙切齿。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但显然这次比上次麻烦得多——上次好歹还是有个身体有个头的，这次直接就被炸得稀烂，除了装有核心系统芯片的残块之外他啥都没捡回来。

“……星历104年12月25日，伊黎济恩公司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伊阿珀托斯董事长遇刺身亡，据调查是此次事件是造成光明港爆炸事件的BOF组织所为，并且导致伊黎济恩公司出产的所有仿生人系统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引发了大量民众不满……伊黎济恩公司的新任董事长发表声明，称他们愿意承担所有损毁仿生人的修理费用，公司大楼会在原址重建……BOF组织的发言人表示他们会为了普通民众和仿生人的权利抗争到底，但精神领袖'普罗米修斯'并未现身，或许已被损毁……本次事故被称为“黄昏事件”……”

鲁邦瞄了两眼通讯器上的新闻内容，抬手按了关机键。他当真是想到那两个家伙就来气，不知道现在的领导者是一定要对爆炸有什么偏好才行吗，一个个的都像不要钱一样安炸弹。

“修起来真的很麻烦诶——还好上次多做了一点零件，感觉做起来也更快了，这算什么，熟能生巧吗……”

鲁邦对着手里的芯片嘀嘀咕咕，接着又戴上单片镜开始加工原材料。

从头开始做零件还不是最糟糕的——程序没有同步成功前却强行开机的结果是备用系统也受到了损毁。

他把芯片接进电脑查看数据的时候发现，后一半的数据库没有备份成功，一部分彻底散失了，一部分只剩下乱码。也就是说，次元大介的“记忆”只剩下了前一半，从被制造出来到被送进处理厂。

“当年在处理厂把你搞出来也是很麻烦的啊，压根不肯配合我，我一个人又要赶在系统强行停止前解除销毁程序，又要处理监控的画面，还要躲开来处理淘汰品的工作人员……真是的，这么有趣的经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好亏啊……”

当时，鲁邦费尽心思入侵了伊黎济恩公司的员工系统，用掉了留下的唯一一个程序后门，就是为了把次元大介混进被淘汰的仿生人中，好让自己可以顺利把他带走——毕竟处理站的安保水平比伊黎济恩内部要宽松多了，而且没什么人会太在意那些淘汰品。只是在计划正式启动之前，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和意图，鲁邦始终只能在暗中留意仿生人杀手的情况。两个人别说认识，次元大介连这家伙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这就导致了鲁邦去给他解除销毁程序的时候完全不被信任，一把枪直接顶在小偷脑门上。

“还跟我说什么‘那把M19是我二分之一的生命’……真的是很可爱啊！可恶……这把枪修起来也很难诶，和你一样都是老古董……”

解释浪费了太多时间，鲁邦差点没赶上系统停止的最后时限。销毁程序逐步运行，仿生人的躯体渐渐失去控制能力，次元大介没握住枪，左轮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废品堆的边缘。他没管鲁邦到底能不能把他救回来，只要求无论如何把他的枪塞回自己手里。鲁邦被气得发笑，他满头汗都要淌到地上去了这家伙竟然还只在乎自己的枪？但他最后还是不得不冒着被工作人员发现的危险跑过去把老古董捡了回来。

“好歹给我剩一个脑袋陪我聊聊天——不过好像很难解释为什么好好的送进处理厂，到我手里就剩个头了，还是按原来的说辞吧，我想想当时是怎么说的。”

实际上，鲁邦从得知次元大介的第一秒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需要一个搭档，我觉得你很合适……”“不过要怎么解释连系统都被替换了，因为是从处理厂捡回来的所以修了一下，顺便做了个系统更新升级？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地上零散的材料逐渐少了，画满的图纸铺成地毯。

“我这都修了半年了怎么还没修好——还他妈要修多久啊！”

一把螺丝刀飞了出去，把墙面上砸出个坑，掉到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角落里。

许久后，一只手伸过来，把它捡了回去。

“……算了，只要能修好就行，现在连能不能重启成功都不好说。”

……

……

代表着系统开始运作的指示灯亮起。

原本用来打发时间的新闻声这时候就变得很碍事了，他赶紧把通讯器关掉，紧张地注视着面前正在启动的家伙。

一切顺利，没有报错和警告的提示音。

仿生人的眼睛睁开。

“总算修好了啊——”

鲁邦左手抓着一大把螺丝刀，右手拽着袖口胡乱蹭掉脸上的机油印子，松了口气。他盯着那双逐渐亮起来的瞳孔，又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有其他问题，在开口前居然产生了一丝紧张的心情。

“次元？能听到我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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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