カミカクシ、中平淡無奇地度過兩個月的時間，時序進入深秋的季節，白天的氣溫舒適宜人，夜晚則是不搭件厚外套出門可能會傷風感冒。青年將耳飾裝在附絨布的盒子裡擱在房間的櫃架上，奇幻的經歷偶爾會在夢裡又浮現眼前，他仍記得山神笑起來會勾起一邊的嘴角、無法忽視的健壯身材以及分開前對方用略微沙啞的嗓音第一次輕喚自己的名字。

青年從來沒有被某個人的身影佔據內心這麼久過，他歸咎於對方並非一般「人」的緣故，有時候他會懷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耳墜也不過是個普通的造物罷了，此時他會將山神的金色耳飾拿出來端詳，與冰冷的金屬飾品不同的地方是它本身具有一定的溫度，不會因為氣溫的變化而改變。昨日他例行地將耳飾拿出來做簡單保養，意外發現飾品有驚人的變化。

金屬墜飾本身發出一明一滅的亮光，像是有了心跳的自主脈動那般，皮膚接觸金屬表面之溫度是驚人的高，雖然不及無法碰觸的燙手，但幾乎可以做為冬天暖手用的器具。

「Luca……出事了嗎？」青年無法不往壞處去聯想，抑或是對方在傳遞他無法解讀的訊息給自己，不論好或壞，前往山上一趟絕對是必然。

與家人謊稱自己要跟朋友去露營的Shu向公司告假，準備好三天份的糧食跟必需用品在隔日上午搭上前往Luca所在山區的巴士。

巴士司機對於居民以外的遊客感到好奇，會選在此季節上山的多是有研究課題或是攝影愛好者，純粹享受休閒娛樂的露營者較為少見，司機跟車上唯一的青年搭話，得到對方要去山上找朋友的答案。「朋友？在露營區？還是你要途中下車我也可以停在讓你方便搭營的地點，這個季節上山來玩的不多，你們要注意安全欸。」

Shu向熱心的司機道謝，禮貌地將話題延續下去「為什麼這個季節比較少遊客呢？」

「紅鹿交配期啊！運氣好就會遇到精氣旺盛的雄鹿撞翻營帳喔，不過當然還是不要遇到比較好啦哈哈哈！我跟你說，十幾年前我還是開柴油巴士的時候啊……」

「……欸？」熱情的司機大哥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自身經歷，Shu的心思則放在對方提到的紅鹿繁殖季，這跟Luca傳來的訊息會有關聯嗎？他拉開背包拉鍊，躺在盒子裡的金色飾品仍在發著明滅亮光，從盒子隙縫洩漏出一絲光線。

被載到之前與家人紮營的地點附近，下車的Shu向司機再度道了感謝，對方則是祝他好運，似乎錯把他當成來追紅鹿蹤跡的遊客。

拿出手機開啟地圖立刻看見前次標記起來的地點，Shu並不曉得與Luca見面的方法，只能先嘗試前往他們相遇的地點，他把山神的耳墜從盒子中取出將其配戴上自己的左耳垂，在他行走於山路上一段時間後，高溫從接觸皮膚的那一點逐漸染上整個耳朵。

森林給青年的感受跟上次到訪時有所不同，並非景象的改變，而是氛圍的變化。找到獸徑的入口後青年打量著深處不見陽光的幽靜樹林，大量的落葉與細碎枯枝踩在鞋底像是噼啪作響的另類地毯，他拉起雙肩上的背帶舒緩壓迫一段時間的肌肉，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帶著忐忑的心情獨自走進隸屬於野生生物的自然界裡。

涼風捎來屬於秋天的蕭瑟，枝頭的鳥兒忙著換上冬羽因而怠忽了歌唱，沉悶的森林被一種肅殺的氣氛籠罩，在青年鑽過枝葉跟上回相比稀疏一些的灌木叢後，這個季節特有的爭鬥聲響終於傳入他的耳內。

雄厚的鹿鳴聲是最先被遲鈍的人耳捕捉到的，聲似牛或馬的低沉鳴叫指引著青年的路線方向，他不認為接近睪酮素過高的野生動物會是一個明智的行為，但總是要做出某種突破他才有見到Luca的機會。

在行經無數棵白蠟木後，青年終於看見正在拚搏的棕色身影，跺蹄的聲音如鼓，堅如刀劍的叉狀大角成了爭奪最終勝利的致命武器。

Shu躲在一叢顏色鮮艷的灌木後方觀看，鹿角相抵的撞擊聲清脆響亮，純粹是力氣的較量之下，年輕氣盛的小公鹿在有豐富經驗的壯碩雄鹿面前敗下陣來快步逃離現場，勝出的雄鹿並未多看敗者一眼，而是轉頭朝Shu躲藏的位置看了過來。

心頭一驚的青年遲鈍的身體還未能有立即的反應，那頭身長近兩米的巨大雄鹿已朝他的方向狂奔而來，在Shu終於動起僵硬的身子往後頭逃跑時，腳蹄聲已近在耳邊。

「這裡！」金色的光芒在五步遠的樹木後方忽然亮起，腳步磕絆的Shu認出了來者的面容與聲音，在他奔向對方大張的雙手時，後方的雄鹿氣勢洶洶地頂著鹿角衝撞他們卻撲了個空。

將下巴抵在對方厚實的肩膀上閉起雙眼，臂膀緊抱住的軀體從緊貼的胸懷遞來暖熱的溫度，Shu只覺得腳下一懸，不足三秒的時間他們又踏上了地面，睜開眼睛的他一時無法適應黑暗的環境，還以為自己被關進了牢籠裡，仔細就著另一「人」身上的光線一看才發覺是個頗大的洞窟。

「謝謝你來救我，Luca。」鬆開抓在彼此身上的雙手後，Shu在離得極近的距離出聲道謝，Luca還是跟上次見面一樣散發著金色光芒，如瀑的柔順金髮垂在頰邊與肩上，看著他的雙眼混雜著喜悅與擔憂，被自帶的光線照亮的臉上似乎有些紅暈。

「那個……有可能是我引起的，亞瑟並不是想要追你。」

「你有幫每頭鹿取名字？」

「喔、那是牠們自己告訴我的，總之、你怎麼會在這時候上山呢？」

似乎心情有些急躁的山神提問後即在洞穴裡走來走去，岩壁上掛設著明顯是人造的燈具，在Luca伸手一揮後就自動亮起昏黃的光線，在環繞整個圓形洞窟的燈都被點亮後Shu終於看清整個洞穴的樣貌，不像是天然的地面近乎平坦光滑，岩壁上刻畫著紅黑線條交織繪出的鹿與人的圖案，對歷史並未有所深究的Shu一邊欣賞著繪畫一邊將左耳上的飾品給摘下。

「因為你的耳墜在發光而且變燙了，我以為你有事情要通知我，所以就有點自作多情地跑上來，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Luca伸出手搭在Shu拿著耳飾的手心上，青年這時才發現對方的八叉大角沒有藤蔓纏繞，身上罩著的則是一件布料有些厚度的斗篷，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跟上回所見的披風是相同的白色系，在Luca把手收回斗篷裡後，人型上身與鹿的下半身都被白色斗篷給完全遮蓋住，連光芒也無法穿透出來。

「這樣就可以了，那是要用來要提醒我……一些事情的。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帶你回去吧，只是我不敢離山下居住區太近，那裡的狗狗對我不友善，所以只能夠把你帶到露營區，你再自己搭車回去好嗎？」

將復原的耳墜戴回耳朵上的Shu不敢置信地皺起眉頭，他將有些沉重的背包放下擱在岩壁邊。「為什麼要趕我走，Luca？我感覺……你好像不太對勁？」

一直擁有愜意氛圍的Luca眼下卻毛躁地來回踱步「我、我沒事！」山神停下腳步氣沖沖地正視著青年的臉要證明自己沒有問題「只是因為你在這裡我會……。」

「你會？」

傾身靠近的人類僅是在關心祂的狀況，但對方身上香甜的氣味毫無保留地竄進鼻間，剛才短暫相擁時已經被撩撥過一回的感受再度浮現，此刻更是直接讓祂連大腦都感到麻痺。

「哈……哈啊……」把人帶來沒有換氣的空間實在失策，祂必須趕緊將人給帶離身邊。

「Luca你、你還好嗎？」山神突然朝一旁彎下腰雙手抱著胸大口喘氣，在青年上前關心時卻立刻比出阻擋的手勢。

「哈啊……抱歉Sh、你還是過幾天再來找我吧，從前天開始我的身體就怪怪的……」 努力嚥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名字，拉開距離的山神總算恢復稍微正常的呼吸。

「那就是耳墜發光的那天。Luca，告訴我你怎麼了。好嗎？」不願見到對方難受的模樣，Shu的語氣不禁強硬了幾分，卻又在語尾加上柔軟的語調。

看到青年認真的表情祂猶豫了片刻，最後只是將斗篷拉得更加密實「不……我不想要說……。」

席地而坐的Shu從背包拿出手機及水瓶表示自己長期抗戰的精神「我可以等。」他說。

「不——！」Luca驚慌地跳了起來，然而又察覺身上的不適改為退到十步遠的距離，緩慢地屈起鹿腳跪坐下來無奈地開口「好吧……。」

「我不想要勉強你，不然實際上只要我叫了你的名字，你就會按照我的想法去做。」

「什……麼？」

「所以我一直不敢叫你的名字，即使我沒有要控制的意思，你還是會被我的意識給影響。如果你沒有主動給我名字就好了，除非是本人先自願將名字告訴我，否則我也無法控制對方。」

「你有叫過一次……所以那也是？」

「因為、因為你那時看起來很想睡，所以我頂多只是推一把……對不起、對不起。」

Shu抿起嘴巴，隨意操控身心的能力應該是令人感到懼怕的，他卻只有不悅的怨氣，但一看到Luca小聲道歉的沮喪模樣他又立即心軟地嘆了口氣。

「沒關係，我不介意。關於你身上的異常我在猜……是跟鹿的交配期有關嗎？」

山神裹著一層光的面容突然刷上一片嫣紅，連光芒都帶點粉紅色彩，祂捂著嘴大聲慘叫：「啊啊啊——你果然知道！還要我說出來！你好壞心——！」

「不是、我、我只是猜測！沒有要欺負你的意思！」怎知自己會這麼準確地戳中對方要害，Shu做完結結巴巴的辯解之後覺得自己的臉也開始發燙「那個……沒有辦法、呃、紓解嗎？」

「……我不知道，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今年才、」話來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要說今年跟以往有什麼不同，那肯定就是遇見了Shu。

人類青年回去後的日子裡Luca總會不時想起對方，並期待著他們下一次的會面。在Luca漫無止盡的生命裡，祂曾經被山林生物愛戴、被先人尊崇再被所有的人類給遺忘。那一天跟Shu的交談是祂稀罕的快樂時光，植物或是動物都無法像是人類一般與祂一同思考討論或是確切地表達出情緒，Shu的存在或許是祂渴望許久的——一個「同伴」。

「嗚嗯——」明明隔了一段距離，屬於青年身上的清新味道還是飄進鼻間，毫無防備地又被毒藥般的氣味觸發全身敏感神經的騷動，祂更加肯定自己這些日子身體的狀況是對Shu產生了發情反應。

「Luca！」看見山神皺起眉頭再度抱著雙臂彎下腰青年便忍不住起身來到對方跟前，他扶著Luca顫抖的雙肩，沁出一層薄汗的前額底下是變得紅通通的面容。

「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幫助你，但我會陪在你身邊幾天，直到你好一點。」讓Luca靠在自己身上的Shu輕輕地拍著對方僵硬的背，安撫對方急促的呼吸。

貼在溫暖的身軀上讓Luca一時不敢動彈，祂伸出發抖的雙手抓住對方的外套下擺「抱歉，Sh……。」

「或者，你可以順著心裡的感覺叫我的名字。」

「不行！你很重要……我不可能做會讓你受到傷害的事……。」

「如果是Luca的話，我願意把自己交給你。」

「……什麼？」

「你的發情期是因為我的出現引起的嗎？如果是，那代表著我也有些責任。」

「……你怎麼什麼都猜中了。」Luca繃緊肌肉把Shu扣緊在雙臂裡一會兒貪戀著使祂腦袋暈眩的香氣，再猛力地將對方給推離自己身邊「不行，趁我還保有理智，還是把你送到露營區吧。」

在昏黃燈光下看起來像墨一般黑的銳利雙眼瞪著祂，明顯有著慍意的青年卻是帶著微笑開口：「我說：『我會陪著你。』」

人類的威懾對山神來說應是不痛不癢的，Luca卻沒來由地感到驚懼，Shu緩慢地朝祂臉部伸出右手，在指尖接近眼前時祂隨即閉起雙眸，但臉部預期的觸碰卻沒有發生，反倒是頭頂傳來被人搓揉的感受，Luca微微撐開一邊的眼皮只見對方滿臉好奇，搔癢感則不斷從銜接鹿角的毛皮處產生。

「我一直想摸摸看你的角，好酷喔。」骨質化的角像是石頭一樣堅硬，分叉的枝節形成美麗又獨特的形狀，Shu的手指順著角型滑過，角上的深淺紋路與滑順的手感讓他愛不釋手。

「——！」躁動的心突然因為這樣親密的舉動而升騰到頂點，從對方手中彈開來的Luca踩著鹿蹄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組織不成一句話語「你、你……。」

「這樣有辦法轉移注意力嗎？」Shu問道。

『怎麼可能！更糟了好嗎！』對人類不自覺的撩撥感到不可思議，身體裡像是有野火在燒灼，難以啟齒的部位痠脹難耐，內心寫滿對青年的渴望呼之欲出。

解開斗篷上的繩結將其脫下拿在手中，山神露出赤裸的人形上身與毛色較夏天暗沉的鹿隻下身，祂的聲音沙啞並帶點顫抖——「如果這是你的決定，Shu。」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