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靈】自證預言*1630年齡操作
*清水向
*戀愛喜劇?
Chapter 1
##
傳說,如果到了三十歲還是處男,就會成為魔法師。
靈幻新隆今年正好剛滿三十歲,處男不處男的屬於隱私先不說,但他向來對這種都市傳說之類的東西不太感冒——
……本來是這樣的。
但自跨過一年,迎來三十歲的生日過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真的覺醒了某種遲來的神秘力量——
「——芹澤。」
時鐘指向下午的五時三十分,靈幻新隆坐在相談所的辦公桌前,兩手支著下巴盯著電腦螢幕看了一會兒,突然神秘兮兮地開口道:
「——龍套很快就會來相談所。」
因為沒有委託所以閒得沒事幹,正在整理書櫃的芹澤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的上司,「您今天叫他過來了嗎?」
靈幻搖了搖頭。
「不是⋯⋯但是我有預感。」
門前的迎客鈴忽而響起,相談所內的兩人應聲抬頭看去,只見進門的人穿著一身高中的西式制服,留著標誌性的鍋蓋頭——果真是影山茂夫。
芹澤馬上回頭看了靈幻一眼,眼神中盡是敬佩,又轉向影山道:
「影山君⋯⋯最近不是忙著要補習嗎?」
「啊,本來是的,」相談所裡沒有客人,影山茂夫把挎包隨手放到了小沙發上,應了芹澤的話:「補習班電力故障了,今天休息一天。」
【啊,本來是的,補習班電力故障了,今天休息一天。】
靈幻低下頭,把影山茂夫的話逐字逐句地對照著電腦屏幕上最新一章中男主角青之介對事務所的泉水婆婆所說的對白,臉上露出了越發確信的表情。
看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弟子近日的異常舉動,確實和的情節有關。
《鷹崎怜——IQ 131的偵探》,簡稱「怜探」,是一部在原創小說平台上連載的奇幻推理愛情輕小說,現已更新至第二部第五章,每個故事皆以破案為主,貫穿系列的卻是女主角與弟子的感情線。女主角鷹崎怜(Takazaki Rei) 是一名偵探,容姿端麗、頭腦靈活、反應機敏,有著異於常人的洞察力,卻從不與人深交。她在小時候被咀咒「永遠無法對喜歡的人說出真心話」,從不相信靈異故事的她對這個咀咒不屑一顧,但在與年下的弟子青之介經歷多次生死關頭後,她卻發現自己對弟子產生了師徒之外的感情——在師徒關係、年齡差與咀咒的束縛下,女主角無法宣之於口的內心糾結,引起了廣大讀者的共鳴。而其作者「志尾」則是一位出道於三年前的神秘網絡小說家,性別不明,年齡不明。據說在這位出道之初,寫的是正統的靈異懸疑系小說,當時在讀者間反應平平,後來卻因中一段對主人公愛而不得的細膩情感描寫而出圈,於是正式轉型為推理輕小說作家,在小眾愛好者中算是頗有名氣,是產量極高的日更作者。
——以上,是MOBUU知識庫點讚數第一的回答。
另外,對,這個「志尾」就是他本人。
靈幻新隆最開始在網上寫文,單純是為了一宗與靈異小說相關的委託——只是後來湊巧多了幾個讀者,又發現這東西還能給自己順便賺點外快,就把前邊隨便開始的故事給續了下去。至於怎麼會寫著寫著變了味,把自己和弟子套皮塞進了故事裡去,靈幻自己說不上來、也不敢多想。
現實裡不可能發生的事,寫一寫又不犯法。
這種見不得人的自我滿足,原以為一輩子都和靈幻新隆的現實生活扯不上半點關係。萬沒想到,在他的三十歲生日過後,事情就有了變化。
首先是某一次,靈幻走在相談所外的樓梯上,準備到樓下超商買點補充的衛生紙,突然間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地往前摔去,眼看著地在所難免,正做出受身動作的他眼睛一閉一睜,不知怎地就落到了弟子懷裡——準確來說,是被弟子的超能力「抱」了起來。
「師匠,請您小心一點⋯⋯如果您受傷的話,我、我會很困擾的。」
弟子在極近的距離盯著他看,微微抿著薄唇,說出的話卻讓靈幻怔住了。
哪裡⋯⋯怪怪的。
當下的所有想法都被撲通亂撞的心跳聲蓋過,靈幻新隆隱約覺得不對勁,卻沒有反應過來。
「啊⋯⋯啊,謝了。」
事後想想,這段台詞和第二部第一章裡清之介扶起差點摔倒的鷹崎時的對白,簡直一模一樣。
就這樣,充滿既視感的小事一件一件地累積,一開始只是片言隻語,後來越來越多不合情理的身體接觸,到了靈幻根本無法忽視的地步,對他的心臟來說簡直是折磨。而確信這與之間有所關聯,還是因為上次影山茂夫邀請他一起去新年初詣——
老實說,大過年的,雖說自己沒有打算回鄉,但突然加入弟子的家庭活動,對於靈幻新隆來說還是有些尷尬,然而弟子和影山夫婦的盛情實在難卻,靈幻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調味市今年沒有下多少雪,就是冷,北風刮得人臉上生疼,寒意直往骨頭縫裡鑽。鬧鐘響起,靈幻嘟嘟嚷嚷地從被窩裏爬出來,刮了鬍子,洗漱完畢,剛換了套能見人的冬裝,門鈴就極為準時地響了。
「師匠,新年快樂。」
頂著鍋蓋頭的少年比上次見面時似乎又長高了些,一看見他,便搶先開口打了招呼。
雖然得起個大早,但新年伊始,見到少年站在自家門前,包裹著厚厚冬衣,鼻頭通紅地等待著自己,兩眼放光的樣子,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裏像揣著一個毛茸茸的小貓咪,暖暖的、癢癢的。
靈幻忍不住也笑了。
「⋯⋯新年快樂啊,龍套。」
他們坐上影山先生的車,一同出發前往附近的神社。靈幻新隆和影山兄弟一起擠在後座。看影山律別過頭看著窗外的模樣,坐在另一側的靈幻忍不住湊到弟子的耳朵旁小聲道:「⋯⋯你弟弟不太高興的樣子啊。」
影山茂夫看向靈幻,微微勾起唇角。
「沒關係,他只是和我一樣興奮而已。」
「⋯⋯是這樣的嗎?」
對於影山茂夫突如其來的邀約,靈幻其實有所保留——畢竟前天晚上他才在小說網站上更新完男女主角新年初詣的篇章。
當然,他也懷疑過弟子是不是發現了他在網上寫文的小號,但就算龍套真的湊巧讀到了,應該也很難聯想到到自己就是作者。畢竟他可是滴水不漏,每個相關人物的設定都作了大幅度的修改,而且最重要的是,主角鷹崎怜可是位女士⋯⋯這和他靈幻新隆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嘛。
從比較有可能的原因來看,大概只是因為前些天說了自己不會回鄉的事,讓小孩子掛心了吧。
——弟子一直很敬愛自己這個師匠,他知道的。
一行人來到山上,明明是有名的神社,又是新年初日,意外地上山參拜的人並不多,顯得有些冷清。他跟弟子一起往賽錢箱裡投入硬幣、搖響了鈴鐺、完成了二禮二拍手一拜的流程後,便轉身往紀念品商店處去抽新年的福神籤。
檀木的香氣,從神殿的四周瀰散開來,一點點滲進肺部,走在碎石舖就的小徑上,弟子冷不防開了口:
「⋯⋯師匠有什麼新年願望嗎?」
「啊?」
「⋯⋯您許願時很認真的樣子。」
——怎麼這小子行禮旳時候還帶偷看旁人的。
靈幻撇了撇嘴,要笑不笑地看向弟子,「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吧。」
少年垂下眼,情緒似乎有點兒低落了下去。
「⋯⋯確實呢,之前在生日派對上,您也是這樣說的。」
這場對話就此無疾而終,兩人越過庭園,先行一步的影山夫婦與影山律早已在那等著了,正在讀著籤詩,三人都抽到了中吉或小吉。
師徒兩人便也執起籤筒輕輕搖晃,幾乎是同時搖出了神籤。
「麻煩您,12號和⋯⋯」靈幻就著弟子的手看了籤號,「10號。」
聽到兩人的籤號,巫女小姐啊了一聲,過了好一會,才面露難色地取出了解籤紙。
剛看清那上頭寫的什麼,靈幻就給愣住了。
「哎喲⋯⋯這可真是⋯⋯」影山太太湊上前看,也顯得有些驚訝。
只見兩張籤紙上,赫然寫著「大凶」,這大過年的實在算不上吉利。
靈幻向來不大相信這些運勢預測,他所驚訝的是另一件事——
這不正是他前天才更新的劇情嗎?
鷹崎怜和她的弟子青之介在神社初詣時順手抽了個籤,也是抽到了大凶,而在這之後⋯⋯
那位巫女小姐滿臉歉意地抬頭看向靈幻,「這是我們神官為客人準備的避邪之鹽,請⋯⋯」看清靈幻的臉,她愣了一下,旋即驚喜地叫道:「啊!您不就是那位⋯⋯請您在這裡稍等一下!」
沒多久,殿內便走出一位身穿紫袴的神官,悄悄摸摸地把靈幻拉到了一旁,說出了最近發生在神社的怪事:凡是抽到大凶的客人,都會在離開神社下山時遇到意外,他們自己人都解決不了這惡靈,正準備找外頭的靈能力者來幫忙呢,沒想到正好遇上了靈幻新隆,一定是神明的旨意云云。
靈幻在寫的時候,也參考了這則傳聞和一些古老的民俗故事,萬萬沒想到這正是網上傳聞中的那所神社,他們偏巧在元旦初日前來,還一起抽中了大凶,如果真按照小說劇情發展,他們就會在下山時遭遇到兇惡的「殺人鬼」的攻擊。
但那只是小說而已——靈幻新隆是會為這種虛無飄渺的假想而錯過上門生意的人嗎?當然不是。
腦子裏關於這個傳聞的情報飛快地過了一遍,他向神官推銷了自家相談所的除靈方案,對方也很快答應了下來。生意談攏後,他連忙和弟子說了自己的猜想。
雖然過年還要加班打工,弟子卻完全沒有對此顯出半點不悅,反而顯得有些高興。
「——那我先讓律陪著爸媽在神社裡走一走,我們速戰速決。」
在影山茂夫向家人打過招呼後,兩人便出發前往之前發生過事故的山間小徑。
上下山參拜的路線有明確的規定,沿著山體一路蜿蜒而下的石階前矗立著巨大的鳥居,看上去竟有幾分肅殺之意,仔細一看,包圍著神社範圍的一圈內外,連樹木葉子的顏色都有所不同。
靈幻心裏對神官的說法又信了幾分——看來這裡確實有兩股超自然力量在爭鬥。
意外的是,他們剛一離開神社的鳥居,異象便爆發了。
只聽神社前矗立的柏樹突然爆發巨響,如有實體的黑氣自樹幹的裂縫中洴溢而出,一道勁風頓時挾著漫天黃沙朝靈幻襲來,其聲勢浩大,肉眼可見,彷彿是瀕死一搏——如此迫不及待地向兩人下狠手的惡靈,在過往可是從未有過。
他們不是還什麼都沒幹嗎?
「哇!怎麼回——」
明顯被視作目標的靈幻反射性地用手臂護著頭,卻聽見弟子微微一聲咂舌,便被少年一把拽到了身後——
「我可沒允許你對師匠動手動腳。」
影山茂夫往前抬起手,五指微張,適才那些教人毛骨悚然的尖嘯便在頃刻之間如海市蜃樓一般消弭殆盡。因著靈幻什麼也看不見,他只能茫然地看向弟子。
「——師匠,對不起,」影山茂夫回頭看向他,「您沒有受傷吧?」
⋯⋯怎麼又是小說裡的台詞?
結果這趟行程中,比起身體上受傷,對靈幻心靈上的沖擊還比較強烈,唯一得到了安慰的,只有相談所的帳本。
先是兩人一起去新年初詣,又一起抽中大凶,下山途中還真的遇上了殺人鬼——雖然和故事裡的不同,他們所碰到的是正牌的惡靈,但也確實是弟子憑著「非凡的力量」救了他。
這些種種已經不能算是巧合了,甚至可以稱得上為預言,或者說,是干預未來?
不不不⋯⋯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可世界上既然有超能力者的存在,那麼假設他靈幻新隆真的覺醒了神秘力量,似乎也說得通⋯⋯
但如果只是弟子在配合他的話⋯⋯
「咳咳⋯⋯龍套,你最近有在看什麼別的書嗎?」
他假裝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慌張的手指在鍵盤上喀噠喀噠胡亂敲出一行亂碼,「聽說最近很流行網絡小說?」
影山茂夫剛從芹澤正在整理的書本裡抽出一本漫畫,這會兒才抬起頭來,一雙黑眸落在靈幻的臉上,停滯片刻,又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師匠有想推薦我看的小說嗎?您好像對這很感興趣。」
被這麼一問,靈幻差點慌了神。
「⋯⋯啊?沒有沒有,我只是隨口一問⋯⋯」
要是龍套原本不知道這事,因為他多嘴反而引起注意就完蛋了。
他仔細地觀察起弟子的表情,想從其中發現一點端倪,但和弟子對視數秒,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仍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這孩子和他不一樣,說謊時會渾身不自在,絕不可能在發現他這個師匠在偷偷拿自己幻想時還能這樣裝作若無其事⋯⋯除非⋯⋯
⋯⋯不,沒有除非。
大概只是他作賊心虛吧?
Chapter 2
##
這個莫名其妙的能力,似乎只作用在一小部分的事情上,實現的方式也並不和小說完全一致。
為了驗證猜想,靈幻在接下來的更新中加插了許多大大小小的事件:女主角在百貨公司裏成為了幸運顧客、女主角中了彩票、有富有的遠房親戚突然表示要將財產交給女主的幸運情節⋯⋯可惜這些都沒有在靈幻新隆的身上發生,成真的反倒是一些小事,比如說弟子在半夜給他打電話說晚安、弟子牽著他的手跑過調味市街頭(因為兩人的手被愛惡作劇的靈黏在了一起)、弟子冷眼盯著他說:「請您不要故意逗我玩」之類的⋯⋯
⋯⋯那麼超能力的實現範圍,就不是他寫在文中的「所有情節」,而是「和弟子有關的情節」。
雖然這也不錯⋯⋯但這不就顯得他像是弟子的變態偏執狂了麼?
靈幻新隆心裡頭想著事,手上的工夫卻沒停下——今天芹澤早退去考試,影山茂夫來了相談所幫忙,正好可以嘗嘗客人先前送來的和菓子。
他倒上一杯茶,把特地留給弟子那個紅豆細餡的點心從冰箱裏拿了出來,走進面談室時,落座不久的弟子正端起杯喝茶,那杯緣上還有他剛剛小心避開的缺口——那茶杯是去年生日時弟子給他送的,雖然被小留不小心磕出個缺口,他還是一直沒捨得扔掉,只是稍稍補上了鋒利的邊緣,每次都是自己私下拿來用著。
「誒,小心別割到嘴了⋯⋯」
話到一半,他覺出不對勁,那邊弟子已經就著完好的杯緣喝了一口,靈幻的聲音這才慢半拍地冒了出來:
「那是⋯⋯我用過的杯子⋯⋯」
這不就是⋯⋯之前更新裡提到的那啥⋯⋯間接接吻?
聽見靈幻的話,影山茂夫抬起頭來,眼裡帶著一絲疑惑。
「⋯⋯有什麼問題?以前不都是這樣的?」
靈幻一時語塞。
以前⋯⋯以前他倆是常常一瓶礦泉水分著喝,可那個小不點龍套當時只有芝麻大小,他也只把弟子當成鄰居家的小弟弟看待,現在自己對弟子可是⋯⋯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行行行,你沒覺得不舒服就好,」靈幻把向日葵形狀的和菓子推到影山茂夫跟前,「試試看,長澤太太給我們帶的⋯⋯」
「——為什麼您覺得我會不舒服?」
他原本想拿甜點引開話題,沒想到弟子的執拗這會兒又發作了,一雙黑眼珠一瞬不瞬地緊盯著他。靈幻被盯得心慌,連忙辯解道:
「一般來說,兩個男人要是喝到同一個杯子⋯⋯」
他馬上發現了自己將要說的話中的漏洞——兩個關係清白的、情誼深厚的男人,不小心錯用了彼此的杯子,是這麼嚴重的事嗎?
若非心裡有鬼,怎麼會像他這樣反應過度?
「那個⋯⋯」面對弟子的注視,他不由得滿頭冷汗,「我的意思是⋯⋯」
「——靈幻大師您要救救我啊!」
就在靈幻拼命開動腦筋的時候,相談所的門突然被推開,一位中年男士慌張地撞了進來,他整個人濕漉漉的,像是被浸在水裏一樣,走路都帶淌水的。仔細一看,是對面地產公司的老闆日比野先生,他臉色慘白,一手捉住靈幻的胳膊急道:
「我們的辦公室這次真的惹到惡靈了!靈幻大師,請您幫幫我吧!」
這位日比野先生,也算是他們的老顧客了。
日比野先生是個標準的靈異「愛好者」。在他的客人中,也有不少這樣的人:確信自己有靈異體質,對靈異事件都極其熱衷,比起解決問題,更加想要得到「非日常」的獵奇感覺。
靈幻新隆早帶著弟子處理過他的好幾次委託,幾乎每一回都只是他自己在自編自導自演。但今天看來,這位中年男子形容憔悴,倒真不像在說謊。
「好,您別心急,先坐下來喝口茶,把具體情況和我說說⋯⋯」
他耐心地安撫了日比野,回頭看向弟子,只見少年把靈幻的茶杯和點心都挪到了自己面前,護食似地三兩口便給吃完了。
他心裡有些無奈,又有點好笑。難道他還會把弟子的那份給別人嗎?
「龍套君⋯⋯麻煩再給我倒杯茶來吧?」
靈幻三兩句話讓日比野冷靜了下來,又給他披了毛毯,那戰戰兢兢的男人這才順利說出了自家公司今天出現的異常——衛生間發出的怪異響聲、失控的水龍頭,陰影處獰笑的鬼影——靈幻將所有細節認真記錄在案,答應到對面的辦公室去看看實際情況。
出門時,外頭的天一片灰蒙蒙的,春寒料峭、霧氣濕重,似乎隨時都要落下雨來的樣子。街道上日比野的幾個員工正在聊天,眾人見了靈幻都打招呼道:「哎,靈幻先生,我們這次連水管都壞啦!」
日比野先生有些生氣,「都說是惡靈的咀咒了!」
員工們都隨口應著是,看起來卻並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一走進門,靈幻便聽見了那傳說中的鬼哭聲,整個辦公室裡迴響著一陣一陣的嗚嗚的聲音——大概是水管老化,水壓太大造成的吧,以前他們那棟樓裡也試過,他還花了不少時間上網找法子解決。
辦公室的地面上一片潮濕,白熾燈發出嗞嗞的響聲,微弱的光線打在四周的神像、護符、十字架等宗教色彩濃厚的東西上,顯得格外詭異。日比野怯怯地指著衛生間的門,顫聲道:「靈幻大師⋯⋯剛才把我弄成這樣的惡靈就在那裡頭⋯⋯」
老實說,他覺得辦公室佈置成這樣本來就有些問題。在這種環境下工作,也虧他的員工們沒有和他一樣變得神經衰弱。
其實大概只是水龍頭破損了吧?這種事與其找他,還不如找個正經的水管工。但日比野這個人非常迷信,若是直接讓他循正常途徑解決問題,他之後還會天天過來找靈幻檢查是否有咀咒殘留,如果靈幻托辭拒絕,他就會去找更多的神棍,直到花的錢足以讓自己滿足為止。
——不管是真是假,還是得做一場表演才行。
思忖至此,靈幻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食鹽,「行,我來幫你⋯⋯」
他說著,便要去開門,伸出的手卻碰上了弟子的手背。
「師匠⋯⋯」
黑髮黑眸的少年抬起頭,輕聲開口道:「它已經出來了。」
巨大的水柱突然從辦公室的四面八方噴射向中心的三人,卻在半空中猛地撞上什麼而沿著弧狀的平面滑落。靈幻新隆瞬間反應過來,拉住驚惶失措的日比野先生,「別亂跑,這裡是最安全的!」
那些晃動的裝飾在燈光下影影綽綽,把三人的臉映得晦暗不明。弟子環顧四周,視線停在辦公室的某個角落,開口道:
「為什麼要在這裡搗亂?」
靈幻新隆還是看不見除了小酒窩以外的靈體,他只看到在那處擺放的怪異木雕,但他對影山茂夫的能力沒有半點懷疑,「日比野先生,不用緊張,我家弟子盡得我靈幻新隆的真傳,既然他已經在和惡靈談判,很快會有結果⋯⋯」
他轉過頭去,卻發現男人的眼睛正聚焦在同一方向,顯然是看見了什麼駭人的東西:「那個東西⋯⋯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也能看得見?
靈幻心裏納悶,卻只能先故作淡定地按住顫抖不已的中年男人。
「⋯⋯看到了嗎?日比野先生很害怕,他根本沒有答應你的交換條件,」大概是對方辯解了幾句,弟子冷冷地反駁道:「⋯⋯不要說得這麼好聽。」
「這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願而已。」
他們到底在聊什麼⋯⋯
聽著這些回應,弟子和對方似乎聊得不太順利。而心裡有鬼的靈幻在旁邊被這說話內容搞得心有戚戚焉,一時忍不住有些對號入座。
如果那些成真的情節確實不是巧合,而是因他的創作而被扭曲的事實——那他和使用超能力傷害別人的那些傢伙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沒時間和你耗。」
過了一會兒,弟子又對著那角落說道,不知為何,少年的臉上顯得有些心急,「馬上就要⋯⋯」
話說到一半,外頭的街道有人喊了一聲,窗戶邊上滴答滴答,漸漸響起了細而綿密的雨聲,擋在他身前的弟子此時異常地安靜了下來,重新開口時,語氣已顯然帶上了一絲明顯的不耐煩:
「——夠了,不要擅自解讀別人的想法,我們根本就不一樣。」
只見影山茂夫一抬手,他們的眼前轟然炸開一道光芒,彷彿一個巨大的水球同時被捏破,憑空出現的冷水嘩的一下澆了弟子一頭一臉,而他和日比野先生則因為身處屏障中而幸免於難。
辦公室裡的燈光頓時恢復了正常,只有一地的狼藉証明適才的那些並非幻覺。
「⋯⋯你在搞什麼!」
反應過來的靈幻新隆連忙跑到影山茂夫身旁,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到了弟子的身上,「怎麼沒保護自己⋯⋯」他心裡著急,卻沒忘了兩人還在處理委託當中,「日比野先生,除靈已經完成了,我先帶弟子回去處理一下,酬勞我晚點再和您算!」
被包裹起來的弟子有些怔忡地看著他,原本看似失望的表情鬆動了些,這才說道:「——那個木雕。」
靈幻馬上會意。「日比野先生,那個木雕就是惡靈的寄宿處。」
剛剛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真正的超自然現象,向來喜愛靈異故事的日比野,此刻滿臉只剩下了恐懼:「那⋯⋯那怎麼辦?」
靈幻嘆了一口氣。
「要不我來幫您處理吧,就是要加收一筆處理費⋯⋯」
日比野忙不迭答應道:「行行行!麻煩您二位了!我改日再上門謝謝您⋯⋯」
得了對方的應允,靈幻一把將木雕抱起,拉著弟子就往相談所去。外頭的驟雨已經停了,靈幻沒理會地產公司的那些人,只是把弟子徑直推進了施術室。
「擦乾身子,衣服換上!」
今天的氣温也才十二三度上下,正是容易感冒的天氣,他把相談所裡備用的衣服扔給了弟子,從櫥櫃裏翻出了不常用到的吹風機,所幸還能正常運作。
回到施術室時,弟子正好脫下了濕透的校服。
他忍不住避開視線,卻擋不住濕潤的雨水的氣息隨著呼吸滲進肺部深處,弟子坦露的肌膚、流暢肌肉線條與趨近成熟男性的結實身體,也一樣不錯地烙在了他的視網膜深處。
——靈幻新隆你個殺千刀的混蛋。
他暗暗痛罵著那個對自己的寶貝弟子想入非非的狗屎男人,一邊別開臉問道:「那東西怎麼回事?」
影山茂夫沉默了片刻,這才慢吞吞地開口道:「它是依附在這木雕內的木靈——」
這種力量微弱的木靈原本非善非惡,擁有讀取他人想法的能力,以實現人類心底深處的願望交換許願者的生命力,當它們吸收越多的生命力,能力就越強。這個木靈實現了日比野先生大大小小的願望,因此變得越發強大,這次的事件,正是起於它的擁有者日比野先生最深處的願望——
「——所以是日比野先生對於靈異體質的渴望引起了這一切?」
聽了弟子的話,靈幻總結道。
若非日比野一直期盼著自己能擁有靈異體質,他便不會總是去接觸靈異事件,購入那麼多的雜七雜八的東西,也不會招惹到真正的邪靈,而他心底的願望,更因此以最恐怖的方式被實現。
——許願的那個人,才是造成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啊。
「⋯⋯但擅自決定實現別人沒有說出來的願望,不也太狂妄了嗎。」
他看向突然開口的影山茂夫,已經換好衣服的少年正低著頭,神色莫名地惴惴不安。「要說的話,雙方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吧?」
靈幻的套頭衛衣和長褲穿在弟子的身上,顯得有些鬆動,漆黑的髮絲也還帶著水氣,乖巧地貼服在少年飽滿的額頭上。
——這時候看上去倒像個孩子。
「⋯⋯真是温柔呢,龍套君。」
靈幻新隆沒有正面回應弟子的話,只是把手上的毛巾按在了少年濕透的髮上,隔著一層距離拍撫著,水氣順著柔軟的纖維滲進手心的皮肉裡,不知為何,竟讓人感覺有些刺痛。
「自己把頭髮吹乾一下吧。」
他本想起身躲開弟子,手上卻一沉,回頭時少年正微微抬著眼睛,黑漆漆的眸子沉默又温馴地看向靈幻,指尖捏住了靈幻的衣袖。
「我想要師匠給我吹頭髮,可以嗎?」
這又是他在小說裡寫過的場景——只是小說裡的清之介淋了雨,而他的弟子則是被惡靈所攻擊,才讓這個場景得以成真。
如果他沒有任性地把自己想到的那些寫出來,弟子是不是就不會遭此橫禍?
袖角墜下去的重量好重,把他的呼吸也拉著往不見底的極深處去,上星期寫下的酸溜溜的句子,不由得浮現心頭:
[這種無力感吞沒了鷹崎怜的心,有一瞬間,她放棄了掙扎,但對於弟子的愛憐之心與歉疚,又把作為師匠的責任重新擱在了她的眼前。]
所以呢?什麼是師匠的責任?
是不是只要一直死守著師徒的名分,就還算是個合格的師匠——即使他的心底,有著那樣不堪的願望?
鷹崎怜啊鷹崎怜,你也是個壞人。
思緒從那片潮濕的迷霧中被抓回,靈幻清了清嗓子,打開了吹風機,「那你不要亂動,」暖風吹動了少年的瀏海,顫抖的指尖梳理過少年濕潤的髮絲,「不好好吹乾會生病的。」
假的本來就不會變成真的。
這些實驗,只是為了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擁有了干預未來的能力。而如果是真的——
「龍套⋯⋯你覺得世上會有能夠控制他人命運的超能力嗎?」
面對靈幻冷不防提出的疑問,少年突然變得僵硬了起來。
「⋯⋯我、我不知道。」
影山茂夫低下頭去,喃喃道,像是正在和靈幻說話,又像是在說服著自己:
「但是⋯⋯對別人使用超能力,是不可以的吧。」
⋯⋯也對呢。
明明這是他當初教會弟子的道理,怎麼現在反而轉過頭來,要弟子告訴他這個師匠呢?
——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Chapter 3
##
從那一天開始,靈幻再也沒有更新過。
他與平台沒有簽約,因此即使突然宣告封筆,也只會遭到追更的讀者辱罵。在被網民攻擊一事上,靈幻本就有豐富經驗,更何況他用的是筆名,只要他不打開網站,就沒人能夠罵得到他。
重新投入到完全未知的生活中,其實一切都和之前沒有兩樣,不同的是弟子來的次數減少了,或者說,是回歸到了正常頻率。
——老實說,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吧。
相談所本日的營業時間快將結束,靈幻新隆整理著委託的資料,點開桌面時,視線不覺掠過桌面的一個文檔,心裡忍不住有些感慨——那是之前沒有寫完的最新一章。
上次更新中,他提到了情人節在遊樂園的摩天輪頂點告白的傳說,原本打算在這章裡回收伏筆,但寫到一半,就遇上了日比野先生的事件,於是這一章便被半永久地留在了草稿箱裡。
真是瘋了,他原本竟然還打算讓弟子主動向他告白——好卑劣的成年人。
他真慶幸自己及時收了手,沒有造成更加嚴重的後果。
把今天的工作報告歸檔,靈幻正準備關上電腦打道回府,放在旁邊的翻蓋手機卻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連忙抓過電話,「喂?龍套?」
「——師匠,晚安。」
在聽見弟子的聲音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情緒有多高漲,連忙強裝鎮定道:「咳咳⋯⋯怎麼了,這麼晚打電話過來?」
「是這樣的⋯⋯」
少見地,弟子說話的聲音有些吞吞吐吐,「其實⋯⋯花澤君給了我兩張xx遊樂場的門票,他剛巧因為生病去不了,是這個星期天的,師匠您⋯⋯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遊樂場門票?
聽到遊樂場這個關鍵詞,靈幻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星期天⋯⋯不就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嗎?
難道說的影響還沒有結束?
他連忙推辭道:「那天我有事要忙⋯⋯」
「⋯⋯小酒窩說您前天才抱怨情人節明明很閒卻一個委託都沒有。」
——嘖,小酒窩那大嘴巴。
「你的朋友⋯⋯」
「我只有一張多出來的票。」
「你弟弟⋯⋯」
「律那天已經和朋友約好了。」
「那你爸媽⋯⋯」
「⋯⋯在這麼多人裡,我只想和師匠一起去。」少年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有些消沉,「您不願意和我一起去玩麼?」
⋯⋯他才沒有不願意。
只是如果這和他寫的東西沒有半點關係,那該有多好啊。
面對著弟子的請求,靈幻新隆終究是心軟了。
「——好吧,反正我也很久沒去過遊樂園,但是爆米花只能買一盒啊。」
去玩玩而已⋯⋯沒關係的。
只要不讓劇情向告白的方向發展,就可以了吧?
但他沒有想到,情況會演變成這樣。
情人節的遊樂園裡,果不其然全是情侶,他們這對師徒走在人群裡別說有多顯眼了。但弟子原本就不太在意旁人眼光,而他由於腦子高速運轉過於頻繁,實在也已無暇顧及他人的想法——
「接下來去摩天輪好嗎?」
坐完漂流船,剛剛登陸,穿著帥氣黑色夾克的弟子便馬上轉過頭來,滿眼期待地看向靈幻,而早有心理準備的他瞬間舉起雙臂向弟子比出一個叉。
「——不行!都說了吧,摩天輪是性價比最低的遊樂設施,等我們先玩完其他的再去吧!」
「可是⋯⋯」
「反對無效!」
這小子對摩天輪實在太執著了,從走進遊樂場那秒開始,就一直掛在嘴邊——他所寫的故事果然還是造成了影響嗎?
不行不行⋯⋯作為師匠,他得擔起責任,讓弟子回復正常。
「難得出來玩一次,你也想玩得盡興吧?」
見弟子聽了這話神色有所緩和,靈幻新隆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了自製的遊玩攻略:「接下來先去海盜船、再去坐過山車⋯⋯我告訴你,這幾個景點可熱門了!」
按照故事裡的傳說,在情人節的這天,在摩天輪升到最高點時,太陽的光線會讓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在這個瞬間展開告白的話,兩人就能得到神秘力量的祝福,實現永恆的戀情。
⋯⋯現在這麼一看,這傳說故事真的好肉麻。
靈幻的策略是拖延時間。只要一入夜,故事裡提及的情人節傳說就會失效。之後只要他什麼都不寫,估計弟子就不會再受影響了。
然而,天不從人願,靈幻專門帶著弟子往最受歡迎的地方去擠,光是在天上飛都飛了好幾遍,結果兩人今天運氣爆表,去哪排隊都特別順利,他自己也不知不覺上頭了,拉著弟子玩遍了最熱門的遊樂設施,連大頭照都拍了⋯⋯太陽竟然還沒下山。
靈幻新隆蹲在大頭照機器旁邊,取出剛剛掉下來的兩張一式一樣的大頭照,美顏大眼效果把他和弟子的臉搞得跟外星人似的,他先是忍俊不禁,仔細一想,又再次頭疼起來。
怎麼辦⋯⋯難道真的要上摩天輪嗎?如果弟子真的告白的話,他該怎麼辦⋯⋯拒絕,當然要拒絕,但是他真的能拒絕得了嗎?
肩膀上被輕輕拍了下,靈幻轉過頭去,嘆了一口氣,把其中一張大頭貼塞進了來人的手裡。
「謝謝師匠。」影山茂夫看著照片,偷偷笑了聲,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進長褲的口袋裡。「⋯⋯正好現在也沒什麼人排隊。」
他抬手,指向不遠處的摩天輪。
「——師匠會陪我的吧?」
靈幻新隆仔細看著影山茂夫的臉,拼命想要辨別出少年此刻的話語,到底有幾分發自真心,有幾分是受到了超自然力量的影響。
就這麼想要實現那段劇情嗎?靈幻新隆。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既然是他的願望造成的禍,總該要自己收拾殘局的。
靈幻站起身來,看向了弟子。
「——那就去吧,去摩天輪那裡。」
腳下一沉,透明的包廂搖搖晃晃地上升,影山茂夫終於得嘗所願,一雙眼睛卻只是專注地凝視著靈幻新隆。
「師匠喜歡摩天輪嗎?」
⋯⋯摩天輪嗎?
靈幻清了清嗓子,「⋯⋯算是吧。」
他只是覺得在一眾機動設施裡,這是最浪漫的一種,慢慢悠悠的,有足夠時間讓互生情愫的人在密閉空間裏說出所有的想法。
樂園裡的景致緩慢地擦過車廂,夕陽的餘暉沿著地平線、沿著遠山傾瀉而來,視線觸及之處,盡數綴上了絢爛的金色光芒。
如果世上真有魔法的話,就應該發生在這種風景之下吧。
但他所擁有的,不過是偽造的假貨而已。
「有一句話,我一直很想告訴師匠⋯⋯」
前方的車廂已升至最高點,再往前去便是下降的軌道,靈幻轉頭看向侷促不安的弟子,只覺得眼前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實。
這就像是一個夢,夢裡所有的願望都會被實現。
明明只要是夢就足夠了——
「我喜歡師……」
金燦燦的光芒遮天蔽日地壓向靈幻的心臟,他的手卻動得比腦子還快,先一步捂住了影山茂夫的嘴巴,柔軟的、美好的、神秘的咒語,原本正要從那一處流淌而出,卻被他這個作者親手扼殺。
只有指腹按下的觸感,是那麼的真實明晰。
「——不要說了。」
他不想要騙來的美夢成真。
靈幻新隆永遠當不了鷹崎怜,影山茂夫也不需要成為青之介。
干涉未來的超能力,如果確實存在,還是不要給他這個凡人為好——因為他是為了得到愛,可以自私地扭曲故事的人。
車廂慢慢悠悠地轉過最高的一點,與夕陽的餘暉擦身而過,在摩天輪最高點告白的神秘傳說就此落下帷幕。看著弟子眼中的熱切平靜下來,靈幻新隆這才鬆開了手。
這麼一來,最後的伏筆也已經被錯過了。
「⋯⋯剛才的話,我就當沒有聽見。」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好看不到哪兒去,靈幻連忙別過頭,看向窗外,感覺自己此刻根本無法直視弟子的眼睛。「可不能乘著情人節的氣氛說胡話呀⋯⋯」
「⋯⋯那可不是胡話。」
原本在假裝看風景的靈幻新隆突然被拽著手臂轉了過來,隨之飄進腦子裡的詞語也組織不出一個可理解的意思,靈幻少有地愣住了,而眼前少年臉上帶著輕而淺的笑意,那雙鴉羽般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錯愕的臉:
「⋯⋯為什麼不把劇情繼續下去呢——『志尾』老師?」
靈幻新隆呆呆地看了弟子片刻。
⋯⋯「志尾」?
「志尾」?
——他怎麼知道「志尾」的!
靈幻新隆頓時氣血上湧,整張臉都紅透了。
「你⋯⋯你看過了?」
這不是疑問句,只是確認,而影山茂夫也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
「——我早就讀過了,上次芹澤先生整理時,我看到了您書櫃裡寫滿筆記的實體本。」
「抱歉,我偷看了——因為對師匠會喜歡的小說很好奇。」
「而裡面的情節⋯⋯我也很喜歡。」
靈幻頓時聽到腦子裡一大堆聲音響起,全是這段日子裡他和弟子之間那些似曾相識的對話——那些!全是他寫的台詞!而且弟子是明知如此還把劇情全都背了下來?平常不都說背誦課文很困難的嗎?
這段時間以來的疑問,終於得到了確鑿的解答,想起自己的種種試探,靈幻新隆只覺得自己的呼吸灼熱得快要把心臟融化。
——根本就沒有什麼超能力覺醒,是弟子一直在為他上演那些劇情!
「補習班的電力故障⋯⋯神社的殺人鬼⋯⋯還有日比野先生的事⋯⋯怎麼可能⋯⋯」
「補習班那裡我只是請了假,神社那邊我也事先去踩了點,稍微用了點超能力,沒想到那惡靈會因此對您動手⋯⋯不過沒有影響到其他人喔,日比野先生那事倒真的是意外,錯過天文台預報的驟雨時我有點心急,」說到這裡,影山茂夫有些害羞地嘿嘿笑了起來,「沒想到歪打正著地成功了。」
這麼多的準備,就、就為了要配合他那些酸溜溜的劇情?
乾脆殺了他吧!太尷尬了!
「你小子⋯⋯」
靈幻新隆惱羞成怒,伸手準備在影山茂夫的額頭上彈個腦瓜崩,卻被少年輕飄飄地一手攔了下來。
「⋯⋯師匠肯定早就這樣懷疑過了吧?」
影山茂夫的臉上毫無說謊被抓包的慌張感,反倒藉機拉著靈幻的手俯身上前——眼睛、鼻子、嘴唇,靠得好近。靈幻被捉住的手腕幾乎像要發燒一樣地燙,他被那視線緊盯得無處可逃,只能任由弟子攜著他那天然的壓迫感逐步逼近。
「最開始時,我只是想要看看師匠的反應。」
「⋯⋯我一直都在想,為什麼師匠不開口問呢?」
「您不可能對此毫不察覺——畢竟您關心我。」
在靈幻閃躲的眼神中,影山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臉頰,強迫他直視自己。
「——難道不是因為無論真假,您都想和我一起演下去嗎?」
指尖傳來的温度太過滾燙,燙到讓人沸騰,靈幻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的猛跳的心臟,是不是還好好地停留在胸膛之中。
「您說的話,我回家好好想過了,為什麼我對於那些曖昧的情節沒有反感?為什麼我要為了實現您的願望花那麼多心思?為什麼在見不到您的日子裡會感覺那麼焦躁⋯⋯」
「現在我想明白了。」
「因為您沒有再更新,所以現在這句話並不是為了實現你的願望,而是為了實現我自己的願望而說的。師匠您聽清楚了——」
他全身僵直,怔怔地看著弟子一張一合的嘴唇:
「我喜歡您。」
沒有魔法,沒有超能力,並非人為的干涉。
弟子說了喜歡他,喜歡靈幻新隆——
「——笨蛋!」
靈幻新隆捂著撞得生疼的額頭,包廂的門剛一打開,就飛快地跑了出去,直把服務員都給嚇了一跳。
「師匠!等等⋯⋯」
突然受了他師匠一記頭槌的影山茂夫愣了愣,馬上小跑著追上前,遠遠便看到年長者正站在圍欄邊上扶著欄杆大口大口喘著氣。「師匠⋯⋯」影山走到靈幻新隆的身旁,腦子還有些懵,看著男人把臉埋在手臂間的樣子,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拒絕了,「您還沒給我答覆⋯⋯」
在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後,靈幻這才抬起頭來。
「⋯⋯你啊!」
冷風呼嘯而過,吹得男人金色的髮絲在柔軟甜蜜的音樂聲中颯颯作響。晚霞炫爛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喜悅、羞恥、緊張、不知所措、許多紛雜的情緒都在年長者的那雙眼睛裡沸騰起來,顯得流光溢彩。
「——這麼突然,我怎麼可能答應啊!」
看著弟子還是愣愣的樣子,靈幻新隆忍不住開始了指導:「告白是要有舖墊的,要雙方都有喜歡對方的意識,要氣氛,不是靠著什麼旁門左道的魔法,故作帥氣的台詞就能成功的⋯⋯」
「聽懂了嗎?」
聽出別人的弦外之音,向來是影山茂夫最不擅長的事,但這一回,他卻心領神會地明白了。
「——謝謝師匠!」
他興奮地撲了上去,把比他高上一個頭的靈幻新隆帶得差點倒在地上,手足無措的成年人羞得渾身發燙,忙要掰開他的手:「謝什麼!笨蛋龍套!我又還沒有答應你!」
「我知道!」影山茂夫抬起頭看向他,臉上寫滿了期待,「那我之後可以再告白一次嗎?」
再告白一次⋯⋯這又不是鬧著玩的事。
「不行!」靈幻斬釘截鐵地說道,想了一想,又改了口風,「至少要等到你畢業之後⋯⋯」
影山茂夫皺起眉頭,頗為認真地考慮了一番,點了點頭。
「可以,那到時候就請師匠不要再鬧別扭了。」
⋯⋯真是個狂妄的小子啊。
雖然有被弟子擺了一道的感覺,但他的願望,也誤打誤撞地實現了。
靈幻忍不住勾起唇角。
說不定,這才是最完美的結局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