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良】失明刚进门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气氛不对的，但和他在一起总是让我松懈。首先是过于厚重的窗帘，在我走进卧室完全是关上的状态。他坐在床边擦着刚刚洗过尚且挂着水珠的头发。屋里没开什么灯，我想还因为今天下雨的缘故，才让我提前便接受了屋里或许会过于昏暗的可能性。他没有给我开灯的机会，说是他故意为之也有点奇怪。只是每次我想去触碰那个开关时，他总是让我拿这个、拿那个，机会就这么被错过了。
所以被夺去视觉的时候，我承认自己确实粗心大意了些，这一切是蓝良事先设计的吗？回头想来又很顺理成章：我们只是像往常一样地亲吻，栽进那张对于人的身体健康来说过于柔软的大床上。我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蓝良又变胖了一类吧。他照例是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拿起旁边的毛巾，叫我不要看。
事情就是这样。他不想让我看着他，这种情况在之前的经历里倒也不少见。我可以闭上眼睛，而不是被障碍物夺去视线。思考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蓝良今天并不想相信我的承诺。最初的轻笑落幕，房间里又重归寂静。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问。
一个温暖的吻落在我的嘴唇上。阿彩，不要问了。
确实是有什么事情，但我想我应该等待，等他给我一个理由。这种松松垮垮的障碍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约束。我想他是知道的。既然在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上下赌注，就说明他需要我的配合……
我觉得他在看我。
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呢，蓝良？
不要这么快就想着掌握主动权吧，阿彩。
其实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既然他又陷入了低落情绪，还是陪他说说话比较好。于是我问他今天的工作是否顺利，他嗤笑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我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他就跨坐在我身上，人却离我好远。阿彩，你就没想过我会杀掉你？
蓝良，有什么事情吗？我又问了一遍。
阿彩一直都是这么处变不惊的。他哼一声。你就没有想过，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理性分析他不会这么做。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确实没有杀意。正因如此我很是着急，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却被他抓住手腕推了回来。
唔姆，我想我被蓝良杀掉也没关系。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丧失视觉确实削弱了我一些判断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会说出这句话来，既不是真话，也不是必要的。蓝良平日里总是期待着我说一些特定的话——比如他惯常的、相当不中肯的自我贬低，然后期待着我来安慰他。可那是不对的，他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不该回应那些有失公允又毫无意义的话。
平心而论我不可能想死。如果蓝良现在拿刀子指着我的喉咙，那我说什么也要把他给拉回来。我想他是知道我话里的不成熟因素，证据就是他接下来问我的，其实你根本不相信，对不对。你只是在安慰我。看，就是这样的结局，这样的安慰对谁都不会有作用。那换种说法，我说，这件事是必须要杀掉我才能解决吗？
唔，我不知道。得先试试看再说呢。
那就试试看吧。
脖子上有钳制扣了上来。蓝良根本不知道怎么杀人。那种手法是杀不了人的。我确实感到了夺走气流的压迫感，因为他的颤抖，闭合的喉管上下摩擦，我想明天我的嗓子会坏掉。要跟事务所请病假了。现在撒谎在我这儿也是家常便饭。我还没有产生头晕目眩的生理反应，蓝良就已经颤抖得拢不紧手指了。我摸上他的肩膀，忽然灌入的空气激起我难以抑制的一连串咳嗽。照他肩膀抖动的幅度来看，他应该是在擦眼泪。但今天他哭得也是寂静无声。我顺着手臂把他胡乱涂抹的双手拿开，那里果然湿漉漉的。我说，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好吧，阿彩。你赢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蓝良，我们到底在比什么呢？
难过的话，明明放声哭出来就好了。
毛巾这时从眼前滑落，我看到了他。这让我惊奇，准确地说是疑惑……我说不清楚。总之我看到的他和平常毫无异样。那张平静的脸，和总是亮亮的眼睛。为什么？我这时才觉得恐惧，而且无法抑制……我好像弄丢了什么。在刚刚失去视觉的时候，把那个时候的蓝良弄丢了……我说不清楚。
你不做点什么吗？视线中他的脸和声音完美契合，分毫不差，用很平常的口吻疑惑着。他刚刚是这种口吻吗？
我张开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看向他背后挂在天花板上、那只圆得漂亮又粗鄙无比的白炽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