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宣】钗头凤“陛下!起来喝了药再睡吧……”
纱帐里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浮动,看不清楚。殿里点了熏香,小太监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捧着赤金盆急步出来,水里还漂着点清淡的木樨清露的香气,混着融化在水里的体液,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肉气。这是给裴皇后擦身的水,一晚上经常要换三四盆。
李蓉继位十年了,后宫只有一个裴皇后。裴皇后专宠,下人不敢怠慢。宠爱过了头,天下皆知裴皇后娇艳,三十多岁的人还像二十几岁似的,看不出年纪,可惜是块盐碱地。
裴皇后不蒙福祚,总没子嗣,曾经怀孕过两次,都意外小产了,整个人越发单薄下去。他越单薄,皇帝越心疼他,总想给他个孩子。
皇帝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半夜心悸,发汗像出水,皇后衣不解带地照料,人都瘦了大半圈。皇帝刚刚好转,便直奔皇后的未央宫里来了。
“文宣……”床上的李蓉突然开口。
她叫他文宣,而不是皇后。举案齐眉的帝后,恩爱是做给别人看的。其中有多少龃龉,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自继位以来,她有几年不曾叫他的名了?裴文宣垂首看床上半阖着眼养神的李蓉,有些受宠若惊,“陛下——”
李蓉睁开眼,才三十几岁,眼角已经开始长细纹,黑发里滚了几根藏不住的白发。流光如电,做皇帝的日子更是一天拆成三天用,黔首万民还等着依仗这位女帝的绵延恩泽。
她似乎睡着了,梦呓中喊了一声文宣,被裴文宣一叫,惊梦似地,睁圆眼看他,“怎么了?”
裴文宣一笑,搀着她坐起来,“该喝药了,陛下。”
李蓉哦了一声,温吞地把端到嘴边那酸涩的药水喝完,又滑进床榻里。裴文宣给她擦干净嘴角,伺候着漱了口,终于躺下。李蓉正迷糊,“皇后,几时了?”
“丑时三刻,离上朝还有些时候,皇上再睡会吧。“
裴文宣支起身子,拿头上的钗把床头的烛火拨灭了两盏。人影映在屏风上,妖乔如女鬼,看得人心都冥迷了。
李蓉把手伸进锦被里,捏着他细长的手指,叹息似地说,“文宣,是我欠你良多。”
裴文宣心头一跳,不知从何说起。李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让自己的情绪从疲惫的脸上流出去,“这么多年,也没给你一个孩子。”
裴文宣伸出手,摸着她的肩头,“陛下多虑了,是臣妾福薄。”
他仍然自称臣妾。桌上的龙凤冠镶着九条翠龙,四条金凤,口含东珠,在幽微的烛火下熠然辉煌。皇上不想当皇上了,但他还是皇后,不疑有其他。
皇帝没说话,裴文宣探头一瞧,已经睡着了。他叹了口气,将粉脸斜斜偎在枕头上,伸手把头上斜坠的金钗拨开,捋了捋半散的束发,有几根汗津津地粘在后背上,大半都堆在枕头边,像一团乌云。
李蓉再没醒来。
裴文宣是第一个发现的。凌晨天刚擦亮,该请皇帝早朝。皇帝没有回应,皇后先起身更衣。回来一看,皇帝仍然面朝里睡着。他伸手去探,皇帝软软的身体被他扯得半翻过来,露出带着点青色的,秀气的脸来。
“皇上,该起了。”
皇帝仍然睡着,仿佛一个重新投胎的婴儿,面容恬淡。裴文宣伸手摸他的脸,因为皇后宫里的地龙很热,尸体还没有冷透、硬透,皮肤却已经失去了弹性,一按一个坑。他的心急弼弼地狂跳,模模糊糊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嘴比本能先行,“宣太医!行动隐秘些,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太医院首来了,只探了两下脉,咣当跪倒在大殿中,两片唇哆哆嗦嗦,“娘娘节哀……”
裴文宣一身的热汗凝固住了,舔了舔唇上因为燥热而龟裂的唇纹,才从嘴里咂摸出些茫然和害怕的苦涩来,皇帝死了!
前几天皇帝病重,宫里已经流言四起,猜测新皇帝的人选。文臣中已经有密折奏请遴选山陵五使的。没想到皇帝又从病榻上爬起来,折腾了这半个月,才飘然薨逝。
昭定司掌印肖铎是御前总管,受皇命捧遗诏,从御书房信步而出。遗诏简明,也没什么可说的——大行皇帝无后,请皇弟李川回朝御极,另附诸军赏给。遗诏末尾不忘叮嘱“山陵制度务从俭约,无禁祠祀嫁娶”。足见皇帝贤德。
新皇帝定了,其他的后事不过按公文走过场。李川是嗣君,帝丧应当由他主持。奈何他人在关外,已派了元帅领兵马去请。活人能等,死人不能。裴皇后一向不理朝政,丧仪只能先由皇后名义上操办,实际上一手交给肖铎施排。
皇帝死后,大殓成服,梓宫入掩欑宫,群臣先灵前哭一场。看裴皇后跪在最前面,一身缟素,仙肌胜雪。他头戴孝髻,漆黑的发里俱是素白银器,不可不谓疏冷雅致。肖铎走上前,弯腰在他耳边请旨,“娘娘,时辰快到了,您看……”?
裴皇后身体一软,半个身子滑出蒲团外,跪了太久哭了太多,人仿佛泪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恍惚。他被肖铎耳语时吹的热气一惊,才从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侧手支着地面不让自己彻底倒下去,清了清嗓子,“时辰到了就让他们走吧,我…本宫还有些话想同皇上讲。”
“是。”肖铎转身要走,又侧回身子扶住他的腰,将裴文宣的身体轻轻扶正回蒲团上,“娘娘节哀,仔细伤身。”
裴文宣眼眨了两下,这太监一向不愠不火的,一颗心为李蓉奔走。如今怎么想起他来了?他想回头看肖铎,又想起来这是灵前,大臣们还没走光,只能梗着一截细脖子低着头,背后看去如一只折翅的鸟,通体雪白,好不可怜的样子。
李川回宫,重登大宝。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无心做皇帝,连年号都懒得改。还是丞相上折子力谏,才让礼部重新拟定年号,不情不愿地坐上了龙椅。
他带了秦真真一并回来,封为皇后,后宫又多了一位秦皇后。李家这俩姐弟在后妃之事上真有一母同胞的默契,至少在面子上做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模样,博得满世称颂。
到了封后大典,裴文宣借故不适,提前退席出来透气。
冬夜霜月生寒,四面风声透体,和殿内的衣香鬓影一比,倒显得他像个被流放的人。冷风合着晚宴的酒,吹得他头有些重。他触景伤情,遣散了侍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个人流连着不知走到哪里。昏沉中抬头一看,竟然是停灵的掩欑宫。
柏木做梁,白泥涂墙,这样凄清悄怆,何曾见得李蓉生前排山倒海的排场?裴文宣看着殿内的棺材,里面躺着他曾经爱过,共食同寝十几年的李蓉。天这样冷,想来她的肉身还没腐坏吧?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觉得她真的死了,仿佛只要掀开那块沉重的板子,她就还在似的。他想得有些痴了,踱步走近,一寸寸细细抚着那棺材。再好的板材,也不过是块被冻硬了的木头,冷意顺着他的指尖弥漫上来,叫人分不清是来自冬天的寒意还是死气本身了。
“蓉蓉……”
他想说什么,仔细想却又忘了。只觉得胸口堵着沉沉的一块,言语不能尽述,非大声哭出来不可。未来得及分辨,眼泪已从眼角滚下,先是两滴三滴,紧接着大珠小珠落玉盘,泪水在脸上串成雨帘,呜咽着抽泣起来。
遥遥闻得金銮殿内歌声渺茫,不知酒过了几巡。这边却愁锁深院,裴文宣哭得更厉害,简直不知道是在哭皇帝还是哭自己。他出身寒族,门庭衰零,外无期功强近之亲,身体单薄,又无后嗣。新帝继位,还不知明天怎么过!或许这也是李蓉这么多年未曾废后的原因之一,真是福祸相倚。十几年的夫妻,他们之间有多少利益,有多少真情,谁算得清楚?人一死,玉树琼枝都化作烟萝了。
“娘娘,您怎么……?哎呀,快起来吧!”
裴文宣抬头,看见个瘦削的影子打灵堂后走来,涅白肤色,像李蓉,只是这眼,怎么是双上挑的凤眼?他朦胧之中感觉有人把他从棺材旁扶起来,伸手拭了他的泪眼,“更深露重,娘娘这是干什么呢?当心受寒呐!”
裴文宣抬头,看着那李蓉的影子,忘记了她已经死去,“陛下,您回来了。“
李蓉的影子一顿,嗯了声,捏了捏他那截露在披风外面的脖子,“回来了,你怎么在这?”
墙外走过两个宫女儿,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皇后的仪仗,往宴会赶去凑热闹。
“那秦皇后,又年轻又标致,你是没看见那凤冠!”
“咱们裴皇后也有凤冠,有什么稀奇的?”
头一个宫女儿嗤笑一声,“没见识的东西,裴皇后的冠是九龙四凤,秦皇后的冠可是九龙九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见过九龙九凤冠?“
”呀,那我得赶紧去看看!“
……
三言两语,道不尽的心酸,有人已经把话替他说完了,再多说秋扇见捐的故事未免流俗。裴文宣眼里盈满了泪,抱着他丈夫的胳膊,期期艾艾地哭起来,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是为那冠上少了的五条龙,而是为已经逝去再无觅处的年华,为自己空落落的下半生。李蓉叹息一声,把他往宫门外面推,“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裴文宣喝醉了,无暇思考为什么今夜的李蓉为何身形如此高大,力气也这么大。只攥着他的袍角,依依不肯离去,仿佛一个讨糖吃的小孩,“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那李蓉推着他的动作一停,似乎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娘娘……也是痴情人。”
她往裴文宣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黑色的布料,一看是内造的用品。裴文宣没有细看,把那小玩意儿揣进怀里,听见脑袋上的声音说,“想我了就拿着这香囊,来这找我。”
说罢,便使劲将裴文宣推出了宫门。宫门口正站着两个半大不大的丫鬟,是秦皇后新拨来给裴文宣用的,以昭显后宫和睦的吉祥娃娃。两个吉祥娃娃刚入宫没多久,脸上还有未经人事的天真,正在宫门附近的长廊上探头探脑地看。看见出来的裴文宣,急忙走上前,“娘娘,秦皇后正找您呢。说您喝了酒,一个人怕出什么事,请您移步回吧!”
有秦皇后在,他只能是“娘娘”了,裴文宣自嘲一笑,推开那伸过来要扶着他的一双玉手,“不用扶,本宫自己走回去。”
他没再回到宴会上,而是回到了自己宫里。门庭冷落的未央宫,连守门的下人都在打瞌睡。见他一个人回来,没坐轿辇没带随从,喝得半醉,吓了一跳,忙把他往内殿里扶。贴身的侍女上来,一摸他红彤彤的脸,吓得惊叫一声,“皇后娘娘,怎么发烧了!”
原来裴文宣喝酒时一身薄汗,被冬风一吹,兼受了灵堂的阴气,一向体质单薄的他已经开始发起低烧来,硬撑着走回了宫里。下人忙备水请太医。可大喜的日子,又是晚上,连太医院都空了,当值的太医不知道去哪里混两口酒喝。恐怕除非圣躬违和,才能见一见太医的影子,这旧皇后的病是万万请不来人看的。
檐下的更漏嘀嗒,合着呜咽的冬风声,交织出一个灰蒙蒙的世界。裴文宣裹在锦被里热得乱扒衣服。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昆虫,被皇宫这张大网缠得紧紧地,真怀疑自己今夜就要死了。
这天下头等尊贵的皇后,也不过是时代大江之中的一片落叶,顺水而下,倏尔就不见影子。
有人突然掀开帐子,坐在他床边,把他从那捆得人喘不过来气的妆蟒绣堆里撕了出来,冰冷的手探在他头上,倒吸了一口凉气,“烧成这样,怎么不请太医?你们这群下贱种子,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殿里的奴才们跪了一地,为首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回话,”督主明鉴,不是奴才们不请。太医院我们已经跑了五趟,只说当值的太医正在秦皇后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实在是找不着人啊。“
肖铎敛眉,大手把牙牌从白玉腰带上扯下来,”拿我的牙牌去,就说肖铎头疼犯了,请太医来。“
下人双手接过牙牌,飞一般逃出这阎王殿。不多时请了太医来,太医连帽子都没戴好,急匆匆地赶来,见了脸色不豫的肖铎,直接跪在雕花床前,“见过督主。”
肖铎在他面前踱了两步,褪下手腕上的蜜蜡珠子捻着把玩,“李太医,好酒量啊。”
李太医喝得猪肝色的脸顿时白了一半, “今日是封后大典,没忍住喝了两盅……”
肖铎沉吟了一声,算作回应,精致的脸上挂起和煦的笑来,看得李太医遍体生寒,”是呢,封后大典,阖宫欢庆,少不得多喝两口,权当蹭喜气了不是?“
李太医磕头如捣蒜,”不敢,不敢,请督主责罚!“
肖铎蹙眉,拿帕子掖了掖鼻子,侧头掀开组帐,露出一只嫩白的腕子,那是裴文宣的手。
”罢了,裴皇后身体有恙,尽心诊治,就免你的罪。“
李太医伸手抹了额上的汗,探过手就要来摸脉,被肖铎啧一声按住,“净了手再请脉,没的乱规矩,什么不干不净的都往皇后身上蹭么?”
李太医才转白的脸又涨红了。下人捧上水来,太医在肖铎眼皮子底下打胰子净手,直把手搓出了红印子,肖铎才叫停。隔着一方白帕,手指才按上裴皇后的脉门,帐里的香一阵阵直冲他脑门,那是价值千金的帐中香。
模糊看见了裴皇后的脸,他心里暗叹,真配得上那股馥郁稠丽的香气。
他闭上眼定神,把杂念摒弃,探了那脉息,浮而无力,按之稍减而不空,举之泛泛而有余。便行礼回奏道,“娘娘体质一向单薄,喝了热酒,吹了冷风,外邪侵袭肌表,目下只是偶感风寒。倘若病程迁延,久病不愈,阳气渐浮越,恐怕中气亏乏,不能内守,还是得多加照顾才好。”
肖铎嗯了声,摆摆手道,“下去吧,今夜之事权当没发生过,明白了?”
裴文宣是被热醒的,地龙太热,身上又裹着两层厚被子,他恨不得脱光了,胡乱挣扎之中碰着一个硬热的躯干。他顿时愣住了,坐起来一看,肖铎正跟他滚在一个被子里,平日高束的长发披散下来,跟他的发丝滚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肖铎贴着他的肚皮睡着,他的一条腿还挂在肖铎腿上,穿了薄薄罗袜。因为脚踝太细,罗袜落到脚面上,依稀掩盖住那截雪白透粉的脚背,皮肤上拉出几道青蓝色的血管,好不动人。
哪怕睡得深沉,也能看出肖铎俊得惊人,摇曳烛火更显得他深目峨眉,裴文宣知道那双上挑的眼睛睁开时有多么动人心魄。他浑身被汗浸透了,沉香色的单衫紧贴在身上,薄薄的胸腔里一颗心脏狂跳不止。肖铎埋在他肚皮上蹭了蹭,要醒不醒地,裴文宣伸手推他。他缓缓睁开眼,有些怅然似地,看着裴文宣汗湿的脸定了定神,从床上爬起来,呵着腰立在床边上,“皇后娘娘,您醒了。”
裴文宣吓懵了,他的床爬上个太监来,这事传出去,两个人都活不成了!但看肖铎这面不改色的阵仗,他也不好发作,涨红了面皮,指着他,“你,你!混账东西!”
肖铎把组帐的纱挽起来,看他一脸慌乱,垂首做认罪状,脸上却没来由地微笑,“娘娘,是您让微臣上床的。您不记得了?“
裴文宣翣了翣眼,”本宫何时让你上过床?“
肖铎一骨碌跪下了,”是娘娘发烧,说奴才身上凉,让奴才上床随侍。奴才三推四劝,不得已才上床。奴才是残疾,脏人一个,怎么敢上娘娘的绣床?”
裴文宣哑火了,一肚子气发不出来。这太监铜牙铁齿,他依稀记得是摸着一只冰凉的人手,觉得舒服,怎么就发展到让太监上床的地步了?他环视一圈,殿里的人都被屏退了,连个人证都没有。就算有人看见了,谁敢说呢?新帝刚刚即位,肖铎就是半个皇帝。
裴文宣烦躁地掀开被子下了床,看了看天色,已经更漏,光着脚在地上走了两步,拿起茶盏来想喝口水润润。杯子倒扣下来,一滴水也没有,气得他甩手把瓷杯子往地上一掼。可怜那盏建窑的兔毫孤品,黑褐色的瓷片溅了满地,有几片溅到门槛上。
门猛地一开,裴文宣穿着那身沉香色的褂子,身上似乎还冒着一股地龙的热气,冷着脸喊人,“备水沐浴。”
身后施然走出一身玄色闪金蟒纹袍的肖铎来,头戴乌纱描金帽,头发绾得一丝不苟,仿佛殿里发生的一夜都不存在。他胳膊肘上挂着件米色狐毛斗篷,两手一展,把那沉甸甸的斗篷裹在裴文宣肩上,盖住那汗湿黏在他身上的沉香色单衣,“皇后娘娘刚退烧,请回殿里候着吧,奴才盯着下人就是。”
他上前,还想把脖子前的两根组带给裴文宣系上。裴文宣攥着斗篷的立领,把那两根短带从肖铎手里一抽,自己系上回了屋。
凡皇帝驾崩,照例要举行大小祥祭。转眼快到小祥,李蓉已死了将近十二日了。李川进了裴文宣的宫里,连带着秦皇后,要共商小祥祭礼事宜。按理说,应当是裴文宣去汉秋宫见皇帝。李川敬他是皇嫂,又逢新丧,便主动移驾来了。
饭吃了一半,秦皇后觉得想吐,推说不适,赶忙离席回了自己宫里。偌大的殿里就剩下李川和裴文宣两个人,裴文宣双手捧起酒盏,“自先皇龙御归天,臣妾幽居后宫,有心无力,幸得圣恩多有照拂,请陛下满饮此杯。“
李川双手接过,“皇嫂生受了,何必这样见外,你我本是一体。“
你我本是一体,这话说得这样暧昧,连敬称也不用了……裴文宣无意微哂,脸红了一半。李川刚喝了那杯酒,才觉出这话味道不对来,又自顾自喝了两杯。他把盏往桌上一放,准备夹菜吃,广袖却掀翻了碗箸。
李川早就吩咐了今夜是家宴,不许奴才进屋打搅皇嫂清净,因而屋内只有裴文宣,李川两个,自然没人来伺候。
李川低头要去捡滚到地上的双箸,正碰上弯下身子也来捡的裴文宣。两手相碰,裴文宣却不拾箸,只伸手在李川指上一捏。唬得李川呆了脸,转头要起立,脑袋登一声撞上桌子,脑袋上的珠串哗啦啦乱响,一如他的心弦。
裴文宣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要去扶他,“皇上!怎么摔了?”
李川定睛一看,裴文宣跪着,粉脸含春。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裴文宣敞开的领口下沉香色的里衣,因为没有生育过,两只小巧的香乳如莹玉一般顶着那块暗色的面料。李川看得痴了,“皇嫂……”
裴文宣垂首,斜溜他一眼,暗含着风情月意。他半张脸迎着烛光,露出那线条流畅细腻的骨相来,附着丰嫩盈润的皮肉,烛光一点点,往下流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请陛下垂怜——”他存心勾引李川,只要能当真的皇后,皇上是谁,重要么?
李川把他打横抱起,往塌里一扔,头就埋到那对不大的奶子里,一边闻一边咕哝,“你好香,姐……”
姐?
裴文宣顿时感觉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人在热得心乱的房间里,心却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河,浑身都僵直着,睁大了眼压制着肚子里翻滚的恶心。那陪着李川喝了一肚子的暖情酒,都像不要命似的往他七窍里涌,要喷发出来似的。李川喝得太急喝糊涂了,把他当成了李蓉。姐弟相见,不是涕泪纵横,竟然是把他往床上带!
裴文宣想起他对李蓉说,“姐,哪怕你结婚了,我也要做你心里最重要的男人。”
难怪他将王位转手让给了李蓉。李蓉即位十年,天家手足情历来为人称道,外人可曾想过这锦褥华裀之下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裴文宣想起半夜醒来见到李蓉对着苏容卿的画像叹气的背影,连这未央宫,都是他使了百般手段求来的皇后宫。若非如此,只怕李蓉还要在火场的废墟上给苏容卿立牌位。
裴文宣攥着衣领,凄惶地环顾自己的寝殿,瑶窗绣幕又如何?琼楼玉宇又怎样?天家无情!他自以为的爱情,亲情,不过一场绮梦罢了——
他反手给了李川一个耳光,扒着床沿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十几年以来被人骗着吃下的,或者自己骗自己吃下的谎言,爱语,皇宫里的喜乐与哀愁,全都一口气吐出来。李川挨了一耳光,才清醒过来,慌忙下了床,看着裴文宣因为呕吐而扭曲的脸,脸一阵红一阵白,全无天子气派。
门哗地一声被推开,冷风嘶吼着吹进大殿,把殿里的异香连同飘荡的绮念一同撕碎了。门外有人跪着,寒冷的嗓音穿云破雾,在大殿里回荡,“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裴文宣猛地抬头,往门外望去,对上一双上挑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笑。
是肖铎!
原来秦皇后已有孕两个半月,最近胎坐稳了,才敢上报天听。到了小祥祭日,秦皇后因有孕不能来,只有李川来了,和裴文宣同坐御位,像一对刷了白脸点了腮红的纸人娃娃,来自冥间的真夫妻。
宰臣文武百官在底下,声泪俱下,不知哭的是死了的皇帝还是自己,总之闭眼嚎啕不会出错。裴文宣垂着眼听肖铎在侧念近臣的祝文,心里麻木到有些想笑,整座灵堂,不知道有谁是真心悼念李蓉的?
祭奠礼毕,群臣奉慰完,皇帝回汉秋宫垂帽释衰服,众臣也跟着飘飘而去。裴文宣跪在棺材旁,木呆呆地不知道想些什么,直跪了三四个时辰,外面天都黑了。
侍女太监三催四请,裴文宣只跪着不做声。急得大宫女在殿门口跺脚两圈,找皇帝是不行的,皇帝是小叔子,哪有天天绕着嫂子转的道理?自上次李川从未央宫拂袖而去,裴皇后跟这位皇帝小叔子的关系似乎就一路走下坡。更何况秦皇后还有孕,谁顾得上裴皇后?她眼睛转了转,提起裙子一溜烟跑到昭定司,恰好赶上肖铎带着手下出来。看他腰系鸾带,着曳撒,从昭定司门前汉白玉的月台走过,身上的双刀还没来得及卸。细白的脸穿这样威武的衣服,别有一番张致的风光。好大排场,让人不敢冒犯。
大宫女知道得了救星,三两步跑上去跪在他的路上,“督主大人,救命!”
肖铎要从她头顶越过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认出来这是裴文宣的大宫女,“怎么了?抬起头来说话。”
“我们娘娘打从祭礼结束以后就一直跪在灵前不肯回去,都跪了三四个时辰了。娘娘体弱,这么跪下去恐怕出事,请督主去看看!”
肖铎喉结一动,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你们先去,按之前说的办。我去那边看看。”
裴文宣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紧接着是一双冰冷的手,环在他身后,乖巧地做出要扶他的姿势。双手的主人的声音从头上方斜斜传来,也是寒浸浸的,“娘娘,起来歇歇吧。跪久了伤身,您的病才好。”
裴文宣抬头,看了肖铎一眼,他身上的流云披风还挂着几片雪,想来是赶得急,蹭上了树枝上的雪。他苍白一笑,笑容像冬日的化雪,看得见摸不着,“有劳督主连日挂心……”
话没说完,他人如一朵速朽的花,突然萎顿在地面上,整个人顺着肖铎的胳膊滑下去。肖铎眼疾手快把他细腰一捞,往耳室去,那里有给守灵的下人们预备的床铺。
裴文宣双手挂在肖铎脖子上,任由他往屋子里拖,过门槛时被磨掉了一只鞋,无人注意。
把裴文宣放在床上,灯光一照,他才看出这人的不对劲来。裴文宣像被冻坏了,整张脸上只有两只黑眼珠滴溜溜打转,两腮和嘴全都冻白了,他探手一摸,又发烧了。
肖铎把他放下,转头要去找下人备药,被一只葱枝玉手攥住了胳膊,“别走。”
肖铎顿住了,回头看他,裴文宣闭着眼,两片唇打着颤,裹在披风里像只受惊的奶猫。肖铎心一抖,伸手挥退了要上前服侍的奴才,“都下去,我来就行。”
门甫一被关上,裴文宣那白馥馥的手便使劲,攥着肖铎的衣领往床上拉。肖铎一头栽在他怀里,鼻子里全是未央宫里浓郁的帐中暖香。他抬起头,闻着裴文宣的脸,狭长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裴文宣睫毛抖了抖,把脸转开。一串热吻印在他脖子上,冰凉的手顺着交领把他的衣服解开。肖铎大口大口地舔他的皮肤,咬他白嫩的奶子,好像在吃一块上好的羊奶羹。裴文宣从没有生育过,而且李蓉是女人,在床事上一向软语温存,哄着他来,那薄薄的胸脯根本禁不住男人这么啃咬。他下意识捂着胸口推开肖铎的头。
肖铎也不恼,伸手解开他的腰带,露出身前半硬的鸡巴来,像个小巧的玉势,揉搓两下就起反应。鸡巴下面是没长毛的小逼,粉嫩纤细得像个白面蒸饼,比寻常女子的还小三分之一,粉嘟嘟地探出来一个阴蒂头。
皇宫外面再艳情的流言,也没说过裴文宣有个不长毛的馒头小逼。肖铎呼吸粗重地探头过去舔,舔到一嘴腥甜的水。他从来没用嘴伺候过别人,只知道笨拙地用嘴去咬,咬得裴文宣两只桃花眼里蓄了一泡泪,又疼又爽,呜呜地要跑。身上的烧还没退,热得他浑身发疼。裴文宣神智昏聩,没退两步被肖铎抓住大腿按在脸上,一翻身子喷了肖铎一脸,阴道口因为太久没经历过彻底的高潮而剧烈地抽搐着。
二人就在停灵的掩欑宫,皇帝的棺材后面,干天底下最无耻的事。他有气无力咕哝着,“皇上,皇上……”
肖铎不知道他是烧糊涂了,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伸手一探,从地上滚成一团的衣服里挑出来个黑色的荷包,上面也沾了裴文宣身上的香气。他放在鼻子旁边闻了闻,“皇后娘娘,这不是奴才的东西吗?怎么到您身上了?”
裴文宣蓦然睁大了眼,想起来上次喝醉了在棺材旁边见到李蓉,原来也是这太监。他脸红扑扑地大喊,“肖铎!是你!”
肖铎微笑着,担起裴文宣的一条腿来。裴文宣才注意到他腿间那根狰狞的鸡巴,唬得吐舌害怕。他只想着李川不行,换个办法把肖铎勾到手,连同他身后的势力和暗网一起勾到手,万万没想到肖铎是个铁打的假太监,货真价实的男人。那根红赤赤,紫漒漒的鸡巴顶着他的逼口,裴文宣无力地伸手阻挠他,却被肖铎反手抓住了手掌,扶着自己的鸡巴插进了他那口小逼里。
裴文宣啊地一声尖叫,感觉整个肚子都被塞满了,疼得浑身颤抖,嘴里不住地乱喊皇帝,肖铎,督主,一边求饶一边叫床,被干得神智全无,夹着肖铎的腰又喷又尿,湿了半张床。肖铎满头满脸的汗,顾不上堵他的嘴,恨不得把他顶穿在床上。
天快亮了,裴文宣脱力地躲在床角里,蜷曲着膝盖,逼已经肿了。肖铎的鸡巴还硬着没下去,扒开他的腿又要干他。裴文宣颤巍巍地要躲,粉腮上还挂着泪,“督主,饶了臣妾吧,臣妾身下好疼。“
肖铎拉开他的两条银条儿一般的细腿,仔细一看,白嫩的馒头逼已经红肿了,缝里还漏出点夹不住的精水。他冷笑一声,按着裴文宣的腰把他翻了个面,“前面的不能用,还能用后面的。”
裴文宣浑身一抖,拧着腰就要跑,被肖铎的手按得死死地,只能服软,撅着屁股用手扶着他的鸡巴往逼里送,咬唇忍着疼,讨好一般在他鸡巴上磨蹭,“好督主,亲爹爹,后面碰不得,你就饶了奴吧!“
肖铎挺身,把他顶得往前一滚。裴文宣听见他在耳边阴森地一笑,大手揉开滚圆的屁股,试探性地戳那臀眼儿,“爬。不是爱爬吗?不爬就干你屁眼。”
直到天光大亮,这场通奸的戏码才终于结束。门外跪满了一地的奴才,寂静无声。夜里下了大雪,琼花片片,已经盖满了他们的膝盖,却没人敢动,也没人敢看遗落在门口的那只鞋。
过了大祥,便是禫祭。禫祭之后就能除服,正常过日子。皇帝憋了一冬天,要南下巡游,秦皇后大着肚子,不好出行,只能留在宫里养胎。一应国事全交给肖铎秉笔朱批,两位皇后监国。
肖铎乐得做这几个月的皇帝,把裴文宣抱在御书房里,埋在他胸脯上亲他雪白的皮肉,手探过腰封伸进里衣。裴文宣束起来的发已经被揉乱了,满头满脸地散在桌面上,仍然捏着亵裤不让他的手指头再往下。肖铎亲他的侧脸,“怎么了,今日怎么又不让了?”
裴文宣夹紧了屁股不让自己实打实坐到那根已经勃起的鸡巴上面,“这是御书房。”
肖铎一扯他衣服,两个莹白的奶子飞出来,被肖铎操了这一个月,裴文宣好像有些二次发育,胸又见长了。他闷着头要咬,被裴文宣揪着头发,“不行!不能在这!”
肖铎脸黑下来,抬头正好看到墙上挂着李蓉写的“汇流澄鉴”四个大字。想起来李蓉在世时有人参奏她和皇后在御书房白日宣淫,一颗心顿时能酸得能拧出汁子来。
李蓉碰得,李川碰得,他碰不得?
裴文宣见肖铎的目光阴沉下来,下意识去讨好他,轻轻啄吻他的脸,“督主,肖铎,求你。”
肖铎阴恻恻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抽出自己的白玉腰带来,捆得裴文宣手脚动弹不得。他把裴文宣往桌上一推,袍子被掀上去,整个下半身都暴露在空气里。裴文宣坐在宣纸上,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看着肖铎拿起一只毛笔,顺着他的外阴画圈, 一圈圈画到阴蒂上,再狠狠地碾过已经硬挺的阴蒂头,裴文宣蹬着两条腿要从桌上下来,被肖铎扯住长发,被迫抬起头。
肖铎把毛笔尖慢慢捅进他的湿乎乎的逼里,裴文宣感觉那毛茸茸的毛笔尖搔刮着自己的宫口,吃痛攥着肖铎的胳膊求饶。
肖铎似乎有些心软了,换了个方向,把毛笔尖抽出来,把笔杆塞进去,裴文宣两腿蹬着一股股往外流水,打湿了笔杆,滑得肖铎握不住笔。
“毛笔干了,容臣跟娘娘借点水。”
肖铎握着那笔,就着裴文宣逼里流出来的水和毛笔上的墨,在裴文宣屁股底下那张宣纸上写了个大字。那柄笔杆正好顶在他阴道的穴心里,隔靴搔痒地挠他逼里的嫩肉。
裴文宣不由自主夹着逼,粉嫩软热的逼口一缩一缩的,仿佛一张正在呼吸的小嘴,终于把那根毛笔挤出来。毛笔从阴道口滚出来,顺着会阴滚到裴文宣屁股底下的宣纸上,又滚到地上,拉出一条逶迤的黑线。裴文宣抖擞着潮吹,在宣纸上喷出水渍的痕迹,汤汁满溢,淋漓打湿了肖铎的鞋。
他仔细一看,纸上写的是一个大大的“蓉”字,墨迹被他的骚水和尿冲得七零八落。
裴文宣闭上眼,羞愧地扭开头,突然感觉身下一凉。睁眼看见肖铎正拿着玉玺,在他刚小小的逼上盖了个章。那玉玺有肖铎的手掌大,盖在那小逼上张扬醒目,有些墨水都溢到了大腿根上。
裴文宣忍不住羞,还是小声地哭了,肖铎亲他的泪眼,“李蓉没跟你这么玩过吗?”
裴文宣委屈地直摇头,肖铎笑了,伸手抹掉他的泪,扶着自己的鸡巴送进他红肿的小逼里,一边操他一边哄,“娘娘别哭了,等臣把御印磨没了,再盖自己的上去。”
过了半个月,裴文宣突然开始呕吐。肖铎从昭定司议事完,听见下人来报,衣服也没换就赶着去未央宫见裴文宣。
太医院的院首来诊治过,摸了两下脉,跪着回话,“恭喜娘娘,娘娘有孕了。”
太医摸脉,判断大概怀孕一到两个月了,皇帝死了也有快两个月,他不敢说这孩子究竟是李蓉的,还是哪个面首的。颤颤巍巍地跪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外迈进来一个轻快有力的脚步,门口立着的侍从跟着喊千岁。肖铎玄色云纹的靴子越过他的脑袋,站到裴文宣旁边,“几个月了?”
“回督主的话,大概一到两个月左右。”
肖铎没应声,挥手屏退了众人,静静地看着窗子。寒冬已过,眼看着要开春了,庭前的树上盖着一层薄雪,却已经舒卷出鹅黄的新芽来。他没回头,忽然开口问太医,“娘娘的脉,一直是你请的?”
“是,打先帝龙御归天之后就是微臣一直看的,娘娘的脉,微臣最熟。”
肖铎伸手出去,从窗子外的树枝上拧了一枝开满嫩芽的树枝子来。外面的春光从纸窗里渗进来,给肖铎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两颗眼珠在明暗交织里看不清楚情绪,“李太医,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家七口人的性命,全在你的两瓣嘴上。“
太医咚地一声,前额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微臣明白。”
这下宫里坐了两个怀孕的皇后,消息封得再严,缝住嘴也从眼睛里跑出来。裴皇后称病不出门,更坐实了谣言。一个是李蓉的孩子,一个是李川的孩子,往后谁是新主子?话不好说出口,奴才们都暗地里各自押宝,看谁坐龙椅。
裴文宣吃东西越来越少,睡得越来越多,整个人眼见着憔悴下去。肖铎起先以为是害喜得厉害,直到裴文宣又开始发烧,他才咂摸出不对来。
未央宫的地龙没有断过,近日来暖身补气的贡品流水一样往裴文宣肚子里送,怎么会发烧呢?太医也诊不出问题来。他派了昭定司的人马,封了未央宫大搜,从皇后送的那对吉祥娃娃床里搜出来一个扎着针的小人,背后贴着写了裴文宣名字的布条。
两个长着吉祥娃娃脸的宫女跪在地上。肖铎把那小人儿往地上轻轻一抛,小人顺着光滑的地面一路滚到她俩脚下。二人都簌簌发抖,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奴才们不知道啊!督主明察!”
肖铎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竖起一根手指在嘴上,裴文宣还在偏殿里睡觉,他怕扰了裴文宣的觉,一醒来又该吐了。
“嘘,别扰了娘娘的清净。咱家知道,不是你们。”
寒光一闪,他的双刀出鞘,两颗人头应声落地,咕噜噜滚了几步远。那圆睁的四只眼还能眨动,看着肖铎把刀转手交给身边弓着腰侍奉的小太监,又接过帕子擦了擦下巴溅上的血,像一只娇矜的猫。
血蜿蜒流了一地,他退后两步,避免靴子沾上血,裴文宣闻不得血腥味儿。
“把人抬上,咱们去见秦皇后。”
傍晚朔风吹紧,四下彤云密布,又扬下一片大雪来。裴文宣醒了,难得觉得有点饿,略吃了些火腿粥,抱着肚子在廊下等肖铎。等了不知多久,只觉得隆起的肚腹都冻得有些疼,手炉已经换了四五次。等到大雪把未央宫裹成银装,一派玉碾乾坤的模样,肖铎踏着雪,咯吱咯吱地,黑色的云纹靴子终于站在裴文宣眼前。
他把裴文宣搂进怀里,裴文宣的身体软绵绵,暖烘烘的,因为怀孕体温偏高,一口淫逼也变得又热又紧。他闻见裴文宣身上的香味儿,感觉自己又硬了。
“等多久了?”
裴文宣迷迷糊糊地,依偎在他怀里,”没多久。“
”秦真真死了。“
裴文宣瞪大了眼睛,愣怔地看着他,面上是满溢的茫然与震惊。事情真发生了,裴文宣才品味出巨大的恐惧来。他攥着肖铎的曳撒,几根手指都发白了。肖铎看他可怜,心里有些柔软,用手把他冻得有些凉的手包住,爱怜地亲他,“我知道那小人儿是你放的,咱们的孩子就该当皇帝。以后宫里,只有咱们一家人。”
秦皇后暴亡,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在了雪夜里。
送信的密使到了江南,还没敲开帝王别苑的门,人头已不翼而飞。裴文宣早年为李蓉铺的暗网,辗转到了肖铎手里,在这一年救了他自己的命。
李川再没回来,龙辇里只有一封遗诏。皇帝自言寻访路上遇到高僧点化,执意舍国忘业,跟着高僧去证悟空性,还得本心。皇位给裴文宣肚子里那个孩子坐,在孩子出生之前,一切事宜由裴皇后并朝廷重臣协同处理。
圣旨一到,群臣哗议。宫里传起流言,裴皇后肚子里是个上蒸下报的孽种,他为了自己的孩子当皇帝,害死了秦真真和李川。话刚传到裴文宣耳朵里,就惊动了胎气。
肖铎在裴文宣的帐子外,正在暖炉旁边烘着手。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地龙烧得滚烫,正殿里伺候的奴才身上都一身薄汗,肖铎仍然不敢直接去碰裴文宣。
太医跪在暖炉旁边给睡着的裴文宣诊脉,“娘娘只是受了惊,没什么大碍。”
肖铎掀开纱帐看了一眼,已经出了国丧,裴文宣沉香色的单衣换成了水红色,一股蚕丝分三根,为得就是质地柔软细腻。因为睡觉出了汗,那件单衣正黏在他雪白的皮肤上,勾勒出因为怀孕而胀大的奶子和滚圆的肚子。
肖铎转头,搓了搓手背,隔着纱看着裴文宣的睡脸,“知道了。”
过了八个月,裴文宣终于生下孩子。是个男孩,二人议定,取名裴清远。
名字刚拟出来,还没在殿上宣告,文臣武将已经上了无数折子。看那言辞机锋,颇有些太子姓裴他们就造反的意思,改朝换代的事么,谁不想分一杯羹?
老丞相写了一道万字折,代满朝臣工请奏,极言太子万万不可姓裴。裴文宣捧着那折子,看老丞相跪在御书房里,有些冒死直谏的诤臣气派。他把手里的燕窝汤放下,抬眼看身侧垂目侍立的肖铎。肖铎抬起飞进鬓角里的双眼皮,也回看他。
四目相对,这天下最龌龊隐秘的一对夫妻,不必言语,对彼此的想法已心领神会。
第二天,老丞相的人头挂在了城楼最高处,俯瞰着人头攒动的华京。
太子满月,已经有上百颗人头落地。裴皇后端坐高堂,不发一言,头上的十二龙凤冠在曲折射进殿里的日光照射下耀目生辉。十二龙凤,比秦皇后的九龙九凤还多三条龙凤,堪称大夏冠艺之绝。
裴文宣被压得喘不过气,头皮上都磨出了血泡,还得硬撑着那截细白的脖子顶着冠。十二条龙凤相对,眼里俱嵌了大小均等的光珠,如凝结的血泪。
裴文宣下了朝,窝在肖铎怀里,暗自心惊。他知道肖铎面慈心苦,想不到他疯到这地步,恨不得杀光夏朝的官员为两人通奸的孽种铺路。肖铎听他咕哝,捏着他脸上因刚生产还没彻底退下去的软肉,想起当年裴文宣在御前总管面前出手的时候,也是这副天真又有些怯懦的样子。那时他刚刚封后,是宫里烜赫一时的人物,一句话比金山还沉,轻而易举救了差点被打死的肖铎。
肖铎馨然一笑,抬手把他的冠拆下来。一边伸手去扒他的裤子,一边揉他丰润柔软的奶子,一捏就流了半只手掌的奶,“尸山血海,权当为小太子祈福。哪怕下辈子投畜生道,我投在你肚子里,咱母子俩一起被杀了吃肉。”
裴文宣绝望地搂紧了他的脖子,把肖铎的脸按在自己胸口上吸奶,恐惧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让他把自己的血和骨髓都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