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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ataliaMor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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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稿放出,感谢接稿!

    #NG

    游乐园、雪女,还有恋人们游乐园、雪女,还有恋人们


    01.
    天生目今天要去参加一个约会。

    说是约会,不过也只是名义上的,事实上与会者双方都没把这当作一次与甜蜜挂钩的爱情交换仪式,只是很简单地确认了彼此的时间,约好方位,再道别。电话结束于简短的问候,日本人惯用的伎俩,以此显得既不生疏也无媚态,口气仿佛约好了周末要去某家咖啡店坐着写一下午作业的高中生——

    而事实上,他们确实是高中生,也要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只不过地点是富有梦幻要素的游乐园。

    出发之前,天生目圣司就犹豫了很久到底要穿什么去赴约,前些天顺手买的几本时尚杂志摊开在地上,上面的图片文字显然对他没有起到任何帮助作用,否则也不会受如此冷落。其中之一说穿背心人字拖就好,随性的同时还显露身材;另一本又说休闲西服才是上上之选,表达对约会的尊重和认可……

    结局当然是哪个都没选。毕竟穿着无袖背心就要面临露出郁郁葱葱的腋下的危险,若是剃了毛又哪哪都不合眼;而休闲西装,大抵上从此物开始在男性着装备选表里出现的那天起,就从没想过会在游乐园亮相。兜兜转转,打了几个圈之后回到原点,天生目还是选了贴他一贯风格的装束,只是新得多,凑近闻还能嗅到纸板和仓库味。

    他对自己这副扮相没有很满意,只能说是过得去,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靠着浸没的成本勉强把价值拉高了几个百分点。临换装前,他慢慢吞吞地用熨斗烫平了衣服的每一个褶皱,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没这么细心过,大概是被鬼岛空良灌了不少迷魂汤,但也无法追责任何。

    直到他换上新装,才真的拂走了心头的一层阴云。没什么比熨帖的休闲装来得更好了,看起来随时可以坐在电影院里就着都市爱情片吃爆米花,在那之后,迅速卷起袖子和人打一场畅快淋漓的篮球,也不会有丝毫违和。

    他全心全意地,用一套新装扮让自己在鬼岛空良面前有着别样的自如和寻常,那么这就是他想要的完全了。


    出门大概没走多久,他就停在一间花店前。对他来说,他认为自己可以随便地买好喝或者好难喝的饮料给鬼岛空良,以观察对方的反应为乐趣;但却拿不准主意到底该不该买上一束花来应对今日的约会。主要是他不想显得太过刻意,殊不知从这个念头冒出来开始,就已经熊熊燃烧至不可收拾了。

    全世界的花店,装修也好,陈设也罢,走得都是让人无法分辨的路线。甚至就连气味都是,钝钝地撩动着嗅觉细胞,渴望涌出一个喷嚏,恶作剧才告终。诚如天生目这种性格的人,是不会轻易让任何事物的作乱念头得逞的,他的手指在肥硕饱满的花叶上流连了好一阵,什么也没说没做。

    耳边是絮絮叨叨的店员推销声,报花朵的名字就像报菜名一样流畅顺利,他什么寓意也没搞懂,得亏出现了所谓什么情况下都不失礼的万能搭配——话是这样说的,他想,实在不行就对鬼岛空良说:代我转送给阿姨,好久没见面了。

    当然最好是不要说出这句话。

    完美的情况是他们的心意交融,缠成一股绳把两个人紧紧地拴在一起;不完美的情况就五花八门,说出那句话只能是给自己留了些社会性自尊,不至于许多年后想起来还觉得难过。

    天生目在等车的时候顺手买了一份报纸和一个三明治,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去的事,都快到要发愁的地步了,幸而神智残存没有把报纸当作早餐送进嘴里,不过结局也没好到哪去。报纸上的文字越看越烦,飘在纸上进不去脑子里,索性包着三明治发挥尽最后的余热。

    这些事都做完之后,他拿出口袋里一早折叠好的地图,聚精会神地看了一阵,好生研究了路线,得出的结果与他人生的现状如出一辙:没有近路可走,贯穿了首发站和终点站,几乎要从头坐到尾。


    02.
    周末的电车像个失了宠了却仍高傲的女人,扭着屁股摇摇晃晃地往前开,有规律的节奏让天生目昏昏欲睡,几次倒在靠背上睡着,几次被震醒,重复了半途后,他用剩下的半张报纸勉强唤回了神智。

    报纸上没写什么有营养的内容,胡编乱造的散文占了绝大多数,唯一有用的是几则寻人寻物的启事。“把什么东西弄丢”这件事似乎无时不刻都在发生,越是珍贵的东西越会不翼而飞,他们之中的有些还能落成黑字白纸吸引人的注意,更多的早已在内心深处的坟墓里即时生效了。


    四面八方的,无精打采的交通工具们送来了满怀热望的人们,渴望从庞大的娱乐设施中瓜分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快乐,其中自然包括刚下车的天生目。鬼岛空良到的比他早,正站在游乐园门前低头读手里的导游册,稍微大型一些的游乐场所都印了这种能回收利用的小册子,方便游人快速熟悉园区的设施分布,比起干等人,能给自己找桩事自然也是好的。

    “哟,空良。”

    逆着上午的晨光,天生目和眼前的人打了个招呼,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模样,让人怎么也挑不出毛病。他把花束别在身后,跟着鬼岛迈步进了园区,由于都没带学生证,只好买了两张成人票,一毛优惠都没捞着。

    他们往前走了好一阵,也没决定好第一个要先体验什么。鬼岛空良根本不熟悉游乐园的一切,还是看了册子才明白,那个窜来窜去的车叫过山车,绕圈转个没完的马叫旋转木马,磕了药一样上下摇摆的船是海盗船,而那个几乎是把旋转木马的运转方向倾斜了九十度的大圆周,则叫做摩天轮。

    说要来游乐园是天生目的主意,他虽然没有多少少爷脾气,但是要做的事情总是做了才能罢休。鬼岛空良在这方面堪称从善如流,或许本质是因为他不在意,跟着来了也没多少想法,跟在天生目圣司的身后,发了好一会呆,看着身边经过的爸爸肩膀上坐着孩子,孩子手里又拿着气球,在彩色的砖墙后面一闪而过。

    “我们先玩这个吧?不用排队,喂、喂,空良——”天生目用花束在鬼岛眼前晃动,靠着花香把对方拉回了现实世界,“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哦、好,我没意见。”

    鬼岛空良自知理亏,怎么也拒绝不了,尽管他对金粉色系的旋转木马实在提不起劲,也压抑住了心中的怪异感。坐在马背上本想继续放空,目光却动不动飘到天生目带来的花束上,他真是走神得可以,居然这时候才发现,“天生目——你的花,是你的吗?”

    就这么在马背上喊出来了,鬼岛空良要得到答案,但回应他的却是天生目圣司的沉默。这也并不奇怪,游乐园里喧闹,一句话被淹没那就再说一次,可对鬼岛空良而言却有些如鲠在喉。一直到时长耗尽,他从马背上跳下,第一时间就是找天生目问话,“这束花?”

    “哦……”天生目的目光躲闪,“就是……”

    “送给我的搬家礼物吗?那我就收下了。”鬼岛空良向天生目圣司伸出手,接过了那束花,其中蕴含的意味甚至有点类似给逛街的女友提购物袋那样,男人体贴的表现。混乱的局面顷刻间转交给了天生目,什么搬家、礼物,单个词可以理解,凑在一起就无法得到释义。

    “你搬家了?”

    “对啊,”鬼岛空良低头嗅了嗅花束的香味,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不知道吗?我以为没什么能瞒得住你的,我的事情。就这周搬的。”他把很多句不同含义的话放在一起说,披露出一个又一个心深处的想法,天生目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怪罪对方怎么不和自己说,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很久不爱去上课——咎由自取。

    “谢谢你的礼物,天生目。”鬼岛空良说,话语跨过空气,在天生目的耳朵里泛起一阵又一阵,无法遏制的酸涩。


    只有天生目自己知道的是,他有一些话,不确定能否在鬼岛面前说得出来,才想着换个地方。可方才被将了一军之后,他变得更没有了开口的勇气,表面上粉饰太平,内心早已零乱如麻。这之后玩的几个项目,吃的午餐,都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身在此魂飞天,渴望飞到一个能直接透视鬼岛空良的幻想岛。

    当然,地球上不存在这个地方。

    所以他的话,总有一天还是要说出来,也许那时会更狼狈,比让河马变成黄油,巧克力灌满太平洋都来得困难得多。这次之后,他或许要对着路上看见的每一个树洞预行演习,对它们说本该对鬼岛说的话,在心底反复背诵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哪怕一千次,或者一万次。

    天生目站到摩天轮的排队队伍中,发汗的手心已经完全暴露了他想离开这里的心。传说,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接吻的话,就会得到一段永远幸福的恋情——他知道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和喜欢的人,两相厮守在一起,找不到比这更美好的承诺了。

    摩天轮运转一圈的周期很短,本来也就是只在最顶端稍微暂停一阵的慢速圆周运动。天生目坐到轿厢里的时候,灵敏地嗅到了上两位使用者身上的香水味,柔柔的,还有点甜,像某种叫不上名字的甜品。

    “空良,我说,”他艰涩地开了口,坐在对面的鬼岛空良循着声音把目光投向他,刹那间二人四目相对,他的大脑又一次陷入空白的混沌,“你更喜欢摇滚乐,还是爵士乐?哪个多一些?”

    一招臭棋。

    “爵士乐吧。欣赏不来太吵的歌。”鬼岛空良诚实地答道。

    事实上天生目圣司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但现在也只能顺着杆子往下爬,“那是更喜欢西海岸爵士还是蓝调爵士?”

    “呃——”鬼岛空良面对完全陌生的问题,拉长了声音在脑子里搜索答案,却被突如其来的轿厢晃动打断了话,往窗外望了一眼,“好像停下来了。”他说。

    显而易见的是摩天轮出了故障,但好在他们只是从地面上升了三米左右的高度,对于经常运动的鬼岛空良来说,完全可以做到安全地落地,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游乐园的安保部门及时出动,解释说是供电源出了问题,正在联系搜救队解救无辜被困的游客。

    鬼岛空良没有被困,那么天生目圣司自然也不会。他双手在唇边拢住:“喂——跳下来吧——”这么喊出来,天生目探出一个头,手里拿着来时购买的花束,抱着一颗大无畏地心,更多的是信任,一跃而下。

    他被鬼岛空良接了个满怀,连花带人都毫发无伤。游乐园的供电问题已经让很多设施停运,人群一片混乱,鬼岛将他拉到身边,一手拿过花,一手牵着他,问:“既然这样,顺路去我的新家坐坐怎么样?本来也想请你去。”

    “噢、噢,好啊。”天生目圣司忙不迭地点头,内心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劫难到底是哪一起——而那再也升不上去的摩天轮,也是个被弄丢了的可怜家伙,他选择把自己今天所有的失意都埋在那里。


    03.
    这之后,说顺路拐到鬼岛的新家,没想到是真的“顺路”。天生目站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脑子里都还止不住地感觉到迷幻,他想了片刻,停滞了动作,又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因为鬼岛空良不是他,根本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刻意。也确实是这样,所以对方没有注意到他停了下来,反而很利索地换了鞋走进新搬的住所,扭头问他;“要喝什么啊?”

    见他没有马上回答,难得地详细展开说了一回:“有牛奶,果汁,噢,还有几听啤酒。”反正就是没有味道奇怪的饮料,这是言外之意。天生目对怪奇饮料的执迷还没有到很狂热的地步,新家在此前不熟悉的街区,意味着可能有新收获,同时也要面临陌生和无措,当这两样伴随着一起到来的时候,他选择不面对。

    “就果汁吧,谢谢。不过啤酒……难道是空良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成年了?”

    鬼岛空良把果汁倒进招待客人的玻璃杯里递给天生目,他说的没错,这个新家哪里都很干净,就连他也挑不出毛病。被问到的人,稍微愣了一下之后相当正直地为自己辩解道:“不是说了吗?合租的房子,厨房和客厅公用,楼上住的什么人都有,酒是他们的,你要喝的话我就再去买了补上,小问题。”

    确实是有所不同了。

    话语是最直观的。鬼岛空良真的在发生一些好的变化,虽然是朦胧的感知,但是天生目觉得自己抓住了,所谓赦免权一样的东西,在对方的世界里跃迁到了和原先截然不同的层次。这种认知让他的心口酥酥麻麻,比先前摩天轮上的心理活动来得更甚,让他有些慌不择路地饮下一口酸甜的柳橙汁,“咕咚”一声过后症状才有所缓解。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花瓶,也许是在天生目发呆的时候,总之他一回过神来就看见鬼岛空良举着个洗净的瓶子,把新鲜的花束放进去,象征着乔迁之喜。天生目别过头去不忍睹,原因是那时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太过强烈,窘迫的火似乎随时都要再烧到他身上。花瓶被安置在茶几上,白掌挨着黄水仙,又缀了几朵满天星,他越看越觉得不三不四,甚至怀疑店员对他撒了个谎,到底无从考证。

    安置完有些麻烦的男朋友和花,鬼岛空良这才转过身去做他应该履行的晚饭,为了爱海,也为了圣司。出租屋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并且很大,锅碗瓢盆各色厨具一应俱全,颇有家庭饭馆的意味在。鬼岛空良挺直了脊背,有条不紊地做他该做的事,切炒煮炖,香气和摩擦音一齐冒出头,不转弯地钻进天生目的耳朵里。

    事到如今,他有些理解了上午那张报纸上的某篇散文,那里面说“幸福的真意就藏在日常生活中”,然后扯了一大段狗屁不通的流水账,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嗤之以鼻,没想到几小时后竟然第一次在心底里有了认同。


    要做饭的人分身乏术,自然没空跟男朋友卿卿我我。天生目索性接了几个电话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后倒是很自然地问鬼岛,能否自己给饮料续杯,得到应允之后才打开冰箱门。鬼岛空良家——准确来说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家的冰箱,所容纳的物品种类却没有比寻常人家多出什么来,时蔬,水果,调味料,鸡蛋,比较吸引种类的反而是果汁牛奶和酒类饮品。

    天生目改变主意了,就在一刹那之间,他取出了一罐啤酒,冰冰凉凉地贴在掌心。是说,他已经手握特权,一直彷徨着是否使用只会在终盘时懊悔,这来自他为数不多的打电动心得。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一个谦恭且心细的人那样,用纸巾擦了一遍罐身,才开罐啜饮了几口。

    “酒”大概也是怪味饮料的一种,而这种怪味饮料会带来什么呢?绯红的脸,涣散的眼神,迷糊的意志,以及或许会有的美丽桥段。但事实是,他打了一个酒嗝,但远在厨房的鬼岛根本没听见,忙着折腾他的蛋包饭,而啤酒沫却恶作剧式的在天生目的嘴边留下一圈白沫。

    这啤酒冰得可以说是透心凉,头几口因为太渴喝下去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劲上来了之后才感到寒意。如此一来,放下也不是,抓着也不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棘手的事情。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不悦,迷蒙的意识里不愿意放手,于是直到两个人坐上餐桌,天生目手里都抓着那罐啤酒。

    鬼岛空良并不意外地扫了罐身一眼,开口说的却是:“爱海在同学家吃饭,今天就我们吃了。”天生目微微颔首,没说什么,继续说话的人还是鬼岛:“也没有什么好菜,只是把冰箱里能搬出来的都搬出来了而已。还请随意吧。”

    “说什么呢,我看起来像是会纠结男朋友给我吃什么的人吗?”

    没来由地,天生目脱口而出了这句话。犹如热油锅里下了豆子,两个人的思绪都重复着爆裂,炸开,并不断升温。鬼岛没说话,勺子停留在划开蛋皮的动作,天生目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相当诡异地僵持不下。

    如果把那句话划分到“酒后吐真言”的范畴里去,那么就等于是承认天生目圣司是个喝了半罐啤酒就神志不清的花瓶。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只好归类到另一层意味上去,而那早已不言而喻。沉默的拉锯战终止于鬼岛空良的话,他说:“那欢迎男朋友下次再来。”

    天生目也许是真的醉了,在他听到这句话之后,莫名有了些飘飘然的体感,他想,苦尽了果然是甘来。


    04.
    鬼岛空良做饭的手艺是在照顾鬼岛爱海上千锤百炼磨练出来的,家常菜方面自然是很不错。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好了两个人的晚餐,色香味一应俱全,但正如鬼岛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把冰箱里能搬的都搬出来了而已”,细看就会在每一盘菜中发现拼接感,像讨不到巧后被迫暴露的笨拙。

    又何尝不是他。

    和鬼岛吃饭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只是鬼岛本人平时就不爱说话,先前自己又突然冒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安静是自然的。天生目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筷子,虽然知道这不是合理的举措,但对方应该会理解的——他又一次漫无边际地在想象里沉浮,盯着味增汤里的葱花沉默,味增汤是用鲷鱼块煮出来的,稍微用筷子翻动一下还能看见白萝卜切成的细丝。

    “你今天运气真好,”鬼岛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了,放下筷子撑着手看他用勺子胡乱搅拌饭的呆样,平铺直叙地开口道:“今天没人用厨房,其他日子,这个时间可热闹了。”天生目被拉回现实世界,不免有些好奇,咽下一口饭菜,“住这儿的人都用厨房?”

    “也不是全部,大部分。”鬼岛拿过桌上天生目先前喝了一大半的罐装啤酒,无比自然地对上嘴就喝,什么都不在意地继续说,“但是住这儿的什么人都有,有个学医还是学药的,老是煮些奇怪味道的东西,说真的你那些饮料和他的怪味药比起来差远了……还有个证券交易所上班的,说话做事都端着,没事干在家加班就煮一壶咖啡,见到人就分一杯。噢,还有个糕点店的学徒,东西做的不怎么样,动静倒是每次都闹得很大……”

    鬼岛空良说得很慢,喝得却很快,这在天生目看来是酒精打开了他的话匣子。非必要的情况下,鬼岛绝不会说他个人生活的私事,更别提是这种日常琐事。但是既然关系有了质的飞跃,把男朋友引入自己的生活圈就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早头几年,女人们就在电视访谈节目上说了“如果男人不让你进入他的生活圈,那就是在刻意地压低抛弃你之后的社会成本”,在男性和男性的交往中,道理也一样。

    天生目有些高兴,鬼岛能和自己说这些事,便也应和着问:“甜点不好吃,那咖啡味道怎么样?”

    “苦得要命,而且总说太烫,喝下去怕得食道癌。”

    “咦……那加几块冰不就得了?”

    鬼岛仰起头,将最后一口啤酒咽下,由于在空气中放置了太久,早已变得不再冰凉。喝过酒的人都说常温的啤酒最难以入喉,但他却觉得口中的液体意外地甘美,想必是沾上了天生目的气息,对他而言自然有诱惑。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是她就是不肯洗那个冰块模具!”


    “说起来,小姨妈呢?最近都没听你说起她。”餐后的沙发会谈上,天生目靠在柔软的靠背上懒洋洋地开了口,试图挑起用家人的话题挑起一段有意义的对话。鬼岛抬了抬眼皮,“去芬兰了。”他诚实地答道,“要三四月再回来。”

    “哈?”天生目圣司转过头,有些不敢相信,他虽然没有很认真地学过世界地理,但也知道芬兰在欧洲的北面,是个很冷的地方,会下很多很大的雪。“冰岛?怎么这时候去那里……那可冷了。”在他的眼前,俨然出现了芬兰的大雪,和走出机场外将会看到的“欢迎来到11月的赫尔辛基”,一场零度以下的白色之旅。

    “就是要这时候去啊。”鬼岛空良用遥控器打开客厅的公用电视,随便转到一个台,用电视里的说话声来做他们对话的伴奏,“她说‘要写一个跟雪女有关、充满和式风味的恐怖故事’,上周就收拾行李去了芬兰。爱海哭得很大声,不过说会带纪念品回来,又不难过了。”鬼岛实在没有什么学人说话的本事,即使复述他人说过的话,听起来也像他自己原装出品,原因就是那一成不变的平淡语调。

    然而天生目捕捉的重点却有些不同,他想了一阵,喃喃道:“原来日本已经没有了雪女的容身之处了吗?”说出了这个角度别致的问题。

    鬼岛轻轻咳嗽了一声,估计是受到了一些冲击,“那也不是,可能是想写一个西洋风格的故事就去了,而且那边的冬天很长,可以一直持续到完稿也说不定。再说……如果在现在的日本,怕是会写成谈泡沫经济这种书吧。”他在最后开了个玩笑,只不过语气还有些生硬,就像是在刻意抖包袱一样,但也足够取悦天生目了。

    谈话逐渐变得轻松且愉悦了起来,天生目又拿了两罐啤酒,一人一罐,开起来变喝。接着顺着他的话头,再往下说:“芬兰有什么特产呢?带一罐雪回来吗?那爱海恐怕又要哭了。”

    “不知道,不过随便带一点甜点回来也可以吧。或许在日本的机场随便买点白色恋人,装在铁盒子里,也不是小姨妈做不出来的事情。”

    “白色恋人啊……恋人,说到这个,空良,其实我一直在找这么一个人。”

    “谁?也有你找不到的人吗?”

    鬼岛空良下意识地认为,天生目在找一个仇家,或者犯了事的喽啰。这源自于他的惯性思维,在他的眼中,天生目圣司的情报网大抵是无所不能的。都说抬头三尺有神明,那么天生目的情报网大概比神明的能力还大,潜入地底三尺也能揪出来,是这种程度的全能。

    但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他看着天生目圣司因为酒精作用而变得酡红的脸颊,嘴唇一开一合,小小声地,就像是在耳边呓语那般,对他说:

    “恋人。”


    05.
    鬼岛空良哽咽了。

    这回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少有地,陷入沉默中去。一句话就让他的年岁倒退了十年有余,回到了一无所知、只知道听教训的小学时代,像个呆瓜一样坐着放空。眼睛看得到却无法成像,他多想夺过天生目的酒来浇灭自己的混沌,但是他没有做,只是讷讷地开口了:“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我以外的也是。”

    鬼岛说“我以外的”,并没有把自己摘出去,无异于是一种对感情的变相肯定。如果天生目此时思维算得上清醒,该要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惜酒精给他蒙上了一层纱,使他变得滞涩的同时又娇憨,两种矛盾的形容词融成了一体。

    “恋人……嗝,”天生目打了个酒嗝,捂住嘴,瓮声瓮气地说:“当然和喜欢的人不一样啊。空良,这样说你能明白吗?我想要的人,是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的人,死、心、塌、地,少一个字都不行的那种。”

    “你继续说。”

    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困窘,鬼岛空良也开了一罐啤酒,渴望相同浓度的酒精也能把自己拉进和眼前人相同的思考频率上去,一举一动甚至像个神职者在殉道。啤酒在他的口腔里形成细密的气泡,又被紧闭的上颚碾碎,没有喘气的机会,同时在回忆以前吃的白色恋人的味道,那时候觉得不过是好普通的甜味,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比方说!”天生目嬉笑着开口了,对他这种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把情绪稳在一条线上的人来说,露出这样的表情简直是稀有的小概率事件:“我说我要吃蛋糕的话,我想那个人就能马上去买。但是,如果买回来我又不想吃了,哪怕我从楼上丢下去,也不想他生气。说不定,如果那个人足够好,还会向我道歉呢。”

    很多情况下,会存在酒后吐真言的事情,鬼岛空良不确定此时的天生目是不是这样,但他想,这样也是合理的,毕竟天生目只是一个虚势的家伙啊。会想要别人为他这样的事情,对于这个小少爷来说,也是情有可原的,他真的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去考虑了,并且不觉得被冒犯。甚至他想到自己骑了很久的车买回来的奶油蛋糕被丢到楼下的模样,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还得和无辜被波及的行人道歉说对不起。

    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做,得为了莫须有的考虑不周到继续买单下去吗?这本身,无疑是荒谬的,但他想继续论证下去,“哦,和你道歉。道歉之后呢?我是不是还要去买别的点心,一直到买到那个你真的想要的东西为止——然后呢?你要再丢下去吗?因为我来迟了?”

    “当然——当然不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鬼岛甚至想到,如果天生目真的再丢一次,他该怎么办。对方的逻辑明显已经在混乱中无法自洽了,这时候吐出来的话,比起真言更像是呓语,“然后我就得到了那个人啊。我会对他很好、很好很好、非常好!我说啊,”天生目凑到他的眼前,“空良,明白了吗?”

    天生目轻轻地,在鬼岛空良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啤酒味的吻,然后又向后倒去,莫名地哀伤起来,最后说的话都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白的委屈,他说:“我就是想找一个这样的人啊。可能我就是缺这样一个人吧,我缺一点东西,其他人给不了的东西。”

    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东西。

    恐怕要再过上十年,才能得到确切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因此暂时归类为“安全感”也没关系。恐怕世界上没有安全感的人都在心里建了一扇门,雪女打开了门满世界跑,打不开门的就一直在等人来,等什么人能坚持不懈地敲门,一直敲下去,总有一天会开。

    鬼岛空良在顿悟之后,才觉得烦躁,看着软绵绵瘫在沙发上的天生目又感到无可奈何。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在游乐园体味了一下午的遗憾,又没能好好弥补,心里的累远比生理来得张狂。下一秒,他和天生目圣司开始旁若无人地接吻,没错,即使是在随时都可能有人推门而入的公用客厅,他们也接吻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了下去,厄运被驱赶,拉起好运的同时交换了体液,这个有效的承诺足以在心中震慑很多年。哪怕是到了很多年岁以后,那时他们已经每天都睡在一张床上,醒在同个卧室,早上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爱,也会在间隙中想起这个酒精味的吻。

    吻带来了什么?带来了魔咒,对心爱的人忠贞不渝、献出一切的魔咒。将他们的时光与羞耻心杀灭,不知不觉地,就这么坠入爱河。


    后来他们并没有继续做些什么。或者说,只是把本来该在摩天轮上做的事情延后了,本该接班的项目只好留到下次。天生目摇摇晃晃地穿鞋,鬼岛空良送他到楼下,两个人插着裤兜走了几步,之后告别,鬼岛说要去接爱海回家,还要去买啤酒,天生目爽朗地笑着冲他挥手说:“周一见。”虽然周一也不一定见。

    一直到天生目走出去很远,鬼岛空良都还处在崭新的认知中,事实上,天生目圣司从来没有要求他买过很多的蛋糕和点心,却真的对他很好很好。他可能真的需要再买一盒白色恋人,好好尝尝这种点心的味道,才能明白很多,之前之后发生的事。

    然后,等他尝到了那种甜味,他就会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无非是,像天生目爱着自己那样,全心全意地,成为他真正的恋人。


    06.
    寻常意义上说,醉酒的人对方向不敏感,但也有人说,正因为这样,才会去到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

    天生目经历了一遭这样的事,他的记忆稀碎,只记得自己喝了几罐啤酒,说了很多废话,鬼岛的脸色不大好,然后他们接吻了,又分别,最后自己坐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他要去哪,他随便报了个地名,就来到了这里,游乐园的门口。

    停电而休业的游乐园,在夜幕的笼罩下已经完全坍缩在了黑色里,内部失去了往日的喧闹,但好在坐落于一个繁华的街道处,又不至于太苍凉。天生目踮起脚朝里面张望,明明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却像是收到了最好的礼物那样,抿着嘴笑了起来。

    就在这里,游乐园出口处,一个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持续着产生缺漏又不间断地又被填补空白。这样流畅而自如的过程,其实也一直发生在天生目圣司的心里。他间或地若有所得,长久感觉怅然若失,但透过他的手,永远抓得住鬼岛空良。再同他热烈地相拥、甜蜜地接吻,甚至还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就在那里,砰砰作响。

    高中时代的爱情并不完美,起始于遗憾的游乐园一程,终止日期却模糊不清。也许要等到全世界的雪女回到日本,每个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恋人,所谓爱情才能真正降临。

    ——到了那时,不论他们站在哪里,看到了什么,内心里都一定会急切而大声的、呼唤出爱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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