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敦】春日 祭【芥敦】
三月初三,明治时期末。
那年末冬,春未到,墙角的樱花却先开了半树。
芥川家新来了个书童,那书童一头银发如初冬的雪般洁白,面貌姣好。听闻家主便是看上了他那活泼开朗的性子特地买回来供小少爷取乐的。
芥川家院里几乎和那众多富人家一样,中岛敦没见过只晓得怯懦懦地跟在管家身后低着眼眸四处张望。
领着他的管家道:“前头不远便是小少爷的住所了,请您仔细听着小少爷的习惯”
那位小少爷住的似乎离主宅异常偏远,但就算是偏院也大的离谱,人踏在木制的长廊上便会响起几声闷响,但好在。
“小少爷会在每日清晨卯时起床更衣,而您作为书童又是少爷的贴身仆从则需每日五更时起床伺候在少爷身侧”
管家婆婆那张包含风霜的脸庞上,却有着宛如一把刀子般的眼眸。
管家婆婆语调平缓仿佛机械般毫无感情般逐字逐句转述,仿佛这样的语句她已经说了不下上万遍。
“少爷起床后便会要喝一杯清茶,皆时会有学堂先生敲门拜访授课,授课开始后你便要坐在门口听候发落,其余的您日后便知。”
管家婆婆走的并不快,也不知是因为上了些年纪,还是因为那和服裹的太紧迈不开脚才走的慢。
一路上婆婆的嘱咐他也只记了个大概,对于只有九岁的中岛敦来说,他也只能记住那么多。
“小少爷喜静,切记小少爷身体不佳,万不得已提及关于少爷身体的任何问题,其次一定要让少爷在睡前服药”
一边说着婆婆的脚步在一道门前停下,陡然间就连婆婆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道:“记住了吗?”
那剜人般的眼神死盯着中岛敦,仿佛他胆敢吐出一个不字,便立马要将他大卸八块才好。
中岛敦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记住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婆婆轻点头,手也搭上门把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小少爷,人到了”
顺着那缝隙便能督见房内一片昏暗,兴许是阴雨天的原因让本就没点上蜡的屋内突显的愈加昏暗。
敞着的纸窗户前,中岛敦只隐隐约约看着个人影,那人影仿佛没听见婆婆说话似的,依旧扭着头望着窗外。
那身影瘦小与中岛敦这个常年营养不良的家伙相比较之下来说,却又比中岛敦大了些。但总归也是十岁左右差不多的少年,两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窗外小雨淅沥沥下着,屋檐上不停地滴落下小水珠砸向水洼溅起一层水珠四散而开。
过了半响,那人终于肯扭头看向他们二人冷声道:“带进来吧”
中岛敦刚迈开步子没走几步便被管家婆婆压着跪在那人跟前,婆婆的手劲有些过大了,压的叫人生疼。
走近了些中岛敦才看清眼前的“小少爷”模样。
芥川穿着一身黑色和服,倒显得他整个人阴沉了不少。
再往上看去便看见芥川的脸庞,薄唇微微下扬,眼角如同桃花眼般上挑宛如高堂上不可侵犯的神明般庄重。
芥川声线有些沙哑,似乎是将声带硬生生撕裂开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岛敦疑惑不懂为何少年的声音会变成这般,但还是没有过多犹豫答:“中岛敦”
良久芥川又不开口了,中岛敦有些好奇般抬头望向对方。
谁知,这一望正巧对上那人打量他的视线,那漆黑的眼眸似是一摊死水对于他的出现毫无波澜,就连看向他的视线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就那么一瞬,中岛敦便急匆匆又收回视线,生怕眼前的小少爷会怪罪自己。
芥川衣袖一挥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中岛敦本想应声跟着婆婆赶紧离开,坐在窗边的那人又突然开口道:“你过来”
中岛敦刚准备起来的身子,只好又跪了回去。
芥川抬手将中岛敦拽近了几分,芥川捏着中岛敦的脸颊硬生生捏出几道红印。
中岛敦瞪大眼睛,原先不敢看的脸庞此时却是把细节看来个一清二楚。
眼前少年眼下有着淡淡乌青像是很久没睡好般,再多看些便能注意到那额外显眼的淡眉。
与其说是淡眉,不如说是近乎没有的眉毛反观睫毛却是异常纤长。
是因为生病了吗?
这么想着中岛敦对眼前人又多了几分同情。
芥川似乎也注意到眼前人眼神里流露出的怜悯,眉头紧拧,捏着对方下巴的手也用力向一旁甩开。
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他更何况是一个买回来供人玩乐的奴隶。
中岛敦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也不由自主向一旁甩去,直至撞向一旁角落的书柜才终于停下。
“咚”的一声巨响随即在寂静的屋内响起。
芥川再抬眼望去,原本少年白净的脸庞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缓缓往下流淌着。
中岛敦吃痛闷哼一声,额头像是被钉子锤开一道细小的缝隙般疼痛无比,猛然间一双手搭上中岛敦的臂弯想要把他带起来。
中岛敦一惊往后望去这才发现原来角落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不起眼的仆人,只是这仆人却令中岛敦十分眼熟。
这不就是孤儿院里先被带走的小女孩吗?
院长说他早已享福去了,原来是在芥川家当书童了吗!
中岛敦却丝毫不在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芥川家,只是刚想说些什么时又看到了少女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额头。
中岛敦便抬手下意识往额头摸去,看见一手鲜红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心中一惊又像是早就预料到般摇摇晃晃缓缓直起身。
早就听闻芥川家小少爷喜怒无常,暴虐成性,最看不得有人同情自己,想必是自己刚刚不经意间露出的神色触碰到了“小少爷敏感的心吧”
芥川拧着的眉依旧没有放松,只是在心中暗想:只是稍微用点力就能甩出这么远,看来也是个不经用的东西。
正当芥川准备挪开目光正准备唤出仆人时,钻心的疼痛从肺腑翻涌而上,喉咙间像是无数根尖刺捅向他。
芥川弓着腰捂着口,原本就拧着的眼眸此时变得愈加扭曲。
“咳咳”
中岛敦刚擦净血想开口让对方不要担心时,不料对方却先一步开口,冷声道:“快跑!”
说罢,少女像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箭,刹那间以极快的身姿朝着芥川奔跑过去。
脱离了少女的支撑的中岛敦好不容易摇摇晃晃才站稳了些,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听见屋内某人痛苦的咳嗽声和刀刃刺穿布料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像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般凄厉,伴随着的还有衣袍被割裂的声音。
原本中岛敦是不愿来这的,只是他听闻芥川家的书童隔个三天两头便会被辞退,还会补偿他们,让他们拿着一大笔钱好好回家。
相比较那个地狱般的孤儿院,当芥川家的书童则是他通往外面世界最好的捷径,这样他就可以找他心心念念的姐姐。
只是中岛敦从未想过,为何芥川家的书童换的如此勤快,那些被辞退的书童究竟是不是回家了?
窗外落雨声依旧,屋内两道人影打的有来有回。
少女第一次偷袭时被芥川及时发现索幸只是将衣服割破了道口子,只是往后少女就越加难以进攻了。
中岛敦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刚刚少女让他快跑。
为什么要跑?她又为什么要暗杀芥川家小少爷?种种疑问顿时间充满了中岛敦的心头。
他要跑吗?
这般想着脑海里便浮现出黑发少女温柔的声线:“敦,回家啦”
此想法一出,中岛敦的指尖便蠢蠢欲动,回家两个字在引诱着他,只要一个契机他就可以回家了。
中岛敦的眼神再一次不自觉望向芥川,黑发少年越来越难以应付少女的攻击被逼的连连后退,丝毫不知背后少年的想法。
“噗呲”刀刃插进少年的腹中,伴随着四溅的鲜血,如同一朵巨大的血色烟花绽放在他们二人之间。
少女回头见中岛敦还未逃跑,刚想开口,一道锋利的长剑捅穿了少女的腹部,阴森寒光的利刃上沾满了血色。
中岛敦还来不及反应,少女便直挺挺的向着前方倒去,而少女的身后却是手握剑柄的芥川。
芥川墨色和服上像是被人泼了水一般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中岛敦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水,而是血。
长剑从少女的腹腔伴随着一道噗呲声再次从少女的躯体拔出,上面还沾着滚烫的血液芥川拖着剑一步一步朝着中岛敦走去。
血色的剑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红线,而手握它的主人此时却眼神犀利像是下一秒便要将长剑举起,再高高落下砍向中岛敦。
中岛敦紧张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角落,退无可退时,此时眼前人与他不过几十厘米。
眼前的少年突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直直向前倒下,恰好黑发少年轻轻一落,像花瓣落入泥土般自然而然落入了另一个少年的怀里。
此时中岛敦再也站不住了贴着墙瘫软在地,说到底中岛敦此时也只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罢了。
“快跑”
少女的声线再一次在中岛敦脑海响起。
那一刹那,中岛敦迅速起身推开倒在身上的芥川,连跑带爬的来到对方跟前。
中岛敦眼中含着热泪却依旧倔强地将少女扶起,正跌跌撞撞准备将少女带离。
此时少女还吊着一口气模糊间终于看清少年的样貌,缓缓道:“敦…你快…”
少女还未说完像是听到了什么般猛地将握在手里的短刀塞进中岛敦手中,握着中岛敦的手将短刀再一次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刀刃插入腹腔的那一瞬间拉门被猛然打开,那一刹那所有人眼中都看见了——新来的书童为了保护芥川家少爷杀死刺客的场景。
少女唇角勾起,眼中却是饱含着对少年的不舍。
黑衣侍卫蜂拥而上一人一刀就足以将少女捅成筛子,中岛敦眼中的少女缓缓倒下。
中岛敦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他不懂为什么少女要这样做。
侍卫最末端缓缓踏入一位中年男人,那男人便是芥川家主。
男人抬手高举掌心,却又轻轻落下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
中岛敦抬眼望去,只见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开口道:“干的不错,我果真没看走眼”
那笑容只维持了数秒待转向地上的二人,男人的眼眸瞬间变得冷漠道:“还不快带下去,没用的废物”
男人转向他时又是笑吟吟的:“敦,辛苦你了,以后你便和龙之介同吃同住吧”
中岛敦手指一僵,他年纪尚小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时,婆婆就已经按着他的头重重磕了下去道:“谢谢家主恩赐”
那一磕一碰之间似乎中岛敦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主摆摆手随后一大群仆人架着他的手,脚便抬了出去。
中岛敦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仆人,只知道有人伸手来扒他的衣服,他护着上衣不让人扒,便有人伸手去扒的裤子,他拦着人不让扒裤子,便有人去扯衣服,到头来什么也没护住。
只剩他一个人光溜溜的,涨红着脸颊,双手不知该先遮哪,只能尴尬地站在木桶中央等待着仆人用清水冲刷他那体无完肤的躯体。
等终于弄完了这些后也已经落下夜幕,仆人又将他放回了那间屋子,只是与白天那间阴暗的屋子不同的是,屋内点缀上了几盏蜡烛。
中岛敦这才发现原本白天额头撞上的并不是其他东西,而是木床。
此时木床之上却坐着一位少年,这位少年不是他人正是将他脑袋摔破的小少爷——芥川龙之介
芥川抬眼,招招手将唤他过去。
中岛敦艰难挪动了几下步子,最终还是走到了芥川跟前。
芥川开口命令道:“跪着”
听到芥川声音那一刹那,中岛敦便联系起芥川提着剑要砍了他的那幅架势,腿一软便直挺挺跪了下去。
芥川有些不悦,但手上却又温柔的很。
抬起的指尖轻轻掀起银白的发丝,露出发丝下那还未处理的伤疤。
指腹刚要触碰伤口时,中岛敦却身子一抖往后缩去。
芥川皱眉低吼道:“不许动”
经过这么一吼中岛敦再也不敢随便乱动了,只好任由芥川随意摆弄他。
突然间芥川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罐小小的药膏,混合着药草的清香和指腹的温热,竟让中岛敦觉得没有之前那么疼痛了。
他竟然在给自己上药?
待芥川终于给中岛敦上完药后,中岛敦这才回神过来小声道了句谢谢。
芥川垂着眼眸收起药膏,嘱咐道:“别碰水”
中岛敦愣神一瞬,轻轻点头。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过了一会眼前这个人就和白天的他判若两人。
芥川顿了顿又开口道:“听说…今天,是你把在下救了?”
中岛敦霎时间回想起少女的死状,微微怔愣一瞬又赶忙否认道:“不是…是…”但一想到少女最后的举动,中岛敦又连忙改口。
还没等中岛敦纠结出一个答复时,芥川便开口打断了他:“为什么要救我?”
芥川的语气里反倒有些质问他的意味,中岛敦被这一问问的有些懵支支吾吾道:“因为…救人不就是顺手的事情吗”
芥川顿时便有些恼了:“什么叫就是顺手的事情?!”
中岛敦更加不解了,谁救人之前会想一个理由呢?更何况自己本来要救的人也不是他啊。
中岛敦本想开口辩解几句,还没开口就听见芥川恼道:“好了,在下不想听了,滚去你自己屋去”
中岛敦确认了,眼前这个人就是白天那个人,一点没变。
“家主说…让我和你一起住”
中岛敦不说还好,这一说芥川更恼了:“什么?!一起住?”
要知道这可从未有仆人和少爷同吃同住的道理。
芥川一气之下哪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中岛敦连人带药膏一起赶出门外。
中岛敦依稀记得那天大半夜不知怎的,突然下起薄雪,那薄薄的雪花砸在人身上又寒冷又刺骨。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便不管死活悄悄躲进了屋内,蜷缩在芥川的床边睡了一晚。
等第二天醒来中岛敦再睁开眼,不知何时中岛敦竟然躺在了芥川的床上,而芥川本人此刻却老老实实背对着他跪在地上。
而芥川面前跪着的正是家主。
家主一见中岛敦终于醒了这才弯着眼眸问:“阿敦醒了?”
中岛敦一愣神赶紧翻身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作答。
家主见中岛敦不答,便转头训斥起芥川:“混账东西,你怎么敢把阿敦一个人扔在屋外的!”
芥川也不过十岁小儿,从小便被人灌输仆与主的区别,在芥川心里他这样做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现在从小给他灌输这种想法的人此刻却在训斥他不能这样做,芥川是一百个不服气的。
“父亲!明明是你告诉我奴主有别,现在怎么又…!”
家主手中茶盏一砸,发出巨响怒声道:“那我有没有告诉你家训里第一条就是不许忤逆长辈!”
“我看你是把家训全部忘了个光了!给我把家训抄三百遍!一个礼拜!我要是看不到你就等着吧!龙之介!”
家主气愤将衣袖一甩,径直走出了家门踏上了马车,就只留下了芥川和中岛敦还有一大家子的仆人。
等家主跨出大门那一瞬间,芥川立马扭头怒瞪一眼中岛敦便拖着跪得半麻的身子摔门离去,这俩父子就连生气离去的背影都简直一模一样。
中岛敦呆愣在原地时,一群仆人又似一团乱蜂一样围上了,左一只手右一只手将他扒的精光,又重新穿戴整齐。
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别人替他穿衣的感觉。
碧蓝色的和服上裹了厚厚一层外套,将他称托的越发活力年轻,婆婆交给他一踏书籍和一小罐药,并嘱咐道要让芥川一定喝下。
中岛敦抱着书在园内乱晃,摆弄一下枝叶,或是踢一脚路边石子。
少年踢出的石子跌跌撞撞滚向另一人脚边才慢慢停下,那人悠悠回望,墨灰色眼眸缓缓抬起似是一摊毫无生气的死水令人窒息。
“…少爷,先把药喝了吧”
眼前少年穿的单薄,只是单单一件凉薄的和服让人看了就从心中觉得寒冷。
“好…咳咳…”
芥川单手接过中岛敦递上来的汤药,虽是拧着眉但还是二话没说便咽了下去,仿佛这样的汤药他早已不知喝了多少遍。
任凭多么好的汤药,就芥川这般穿着哪能好呢?
“咳咳!”药盏还没下肚芥川的咳嗽声又传来了,那咳嗽声似要把芥川的五脏六腑咳出来才好,芥川弓着身拧着眉脸色又比刚才苍白了许多。
中岛敦见芥川咳的越发厉害,便解下围着的红围巾,直接将厚厚一件围在了芥川有些发凉的身子上。
芥川怔愣一瞬兴许也没想过,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对他了为什么还肯靠近自己。
但终究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中岛敦,又淡淡收回目光。
五月十五,夏未到,雨先落。
也许是日日夜夜伴在芥川身旁就连中岛敦的习惯都不由自主沾染了几分芥川的影子。
兴许是中岛敦的错觉,就连管家婆婆都有意无意的让他学着芥川的模样。
这天芥川又被家主罚了一次抄家训,芥川家的家训可不是一般的多,光是一遍中岛敦就抄了整整三页纸。现在一想到上次他帮芥川抄那三百遍家规就手痛。
中岛敦站在芥川的门前轻叹口气,却还是没有停下指尖的动作慢慢拉开了门把。
“芥川,你说你干嘛老和家主顶嘴,就一定要挨了这罚抄才开心吗”
中岛敦提着饭盒,手里的动作却是一刻没停,只是过了一月中岛敦便习惯了不再唤芥川为少爷。
“敦,帮我”
黑发少年眼神坚毅丝毫不像是求人的模样,反观白发少年却是眼眸中都是无奈。
“不要”
“在下带你去春日祭”
“成交”
条件一出,中岛敦立马答应的很干脆,在芥川家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出去跟被囚禁了样的,也只有芥川愿意出去他才能勉强享受一下外面的世界。
“多少遍?”
“五百,明天交”
“不去了”
中岛敦答应的有多干脆,放弃的就有多干脆。
五百遍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咳咳…!”芥川那难好的肺病总是能让他适时的响起,仿佛这咳嗽是芥川故意咳给中岛敦听般一声比一声响。
芥川刚捂着嘴咳嗽时中岛敦的眉毛便立马拧起来了,担心道:“快把药喝了,别写了我帮你写吧”
兴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此话一出芥川便咳的次数愈发少了起来。又或许是中岛敦一笔一划临摹自己字迹的模样太过认真,连芥川都看入迷了三分。
少年低着头身子微弯,夏风中淌着些许温热轻轻拂过少年们的发丝又如同温柔的手心抹去他们的汗珠,墨水沾在纸张上如同烟花般在纸张上蔓延开。
芥川的字凌厉又张扬,而中岛敦的字迹又是端端正正认真书写每一笔的那种,为了让家主不发现其中的差别中岛敦只好学着芥川的字迹一遍一遍临摹。
直至如今他们二人的字迹任凭是谁也也分辨不出真伪。
最后中岛敦拖着酸痛不已的手写完了最后一笔一划。
芥川也按时上交了罚抄,家主一开心便挥手让他们出去闹腾。
芥川也难得有了一次外出机会便带着中岛敦去了当下赫赫有名的饭店——久堂,当年说是想来的人砸钱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道菜。
中岛敦手捏着长长一串菜单却犯了难,思来想去还是点了最普通的茶泡饭,还是什么都不加的那种。
“你…在久堂就点茶泡饭?”
中岛敦兴奋地点头,要是现在给中岛敦按个尾巴必然会被摇的像个大风车。
说实话他倒也真想看看要是中岛敦长了只尾巴,自己会不会像那些宠物一样对他。
芥川一阵无语,唤来店员便连续叫了好十几个菜。
中岛敦的眼神也随着芥川喊出的菜名越来越惶恐。
“芥川…点这么多我们付得起吗…?”
“噗嗤”芥川头一次被人质疑没钱,硬生生被逗笑了。
还不等芥川做出回应,一直跟在身后的管家婆婆却先开了口:“请放心芥川家的财产可不止看上去那么点”
中岛敦突然间被自己提出的问题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垂着头不知在干些什么,大抵是在尴尬地咬筷子吧。
等好不容易将菜上齐,酒足饭饱后。
芥川便拉着中岛敦上街,让他一定要看看民间的春日祭。
街上人来人往,车子更别提到处都是停在路边的黄包车。
喧闹的市集混着摇曳的灯光,两人牵着的手却从未分离。
逛多了就会发现其实这些个集市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样的,冰糖葫芦,捞金鱼,猜谜语,最后拜神社
两人一起拽响神社铃铛,在两声清脆击掌声后,开始虔诚的许下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你许的什么?”中岛敦先一步许完,探头问向身旁的芥川。
“不说,说了就不灵了”芥川单手抽起一旁的竹签,竹签上赫然写着——大吉
“喔!大吉”中岛敦接过竹签筒,信心满满的拉出一根竹签上面赫然写着——大凶
一瞬间中岛敦像是耷拉着的花朵,垂头丧气。芥川有些无奈只好扯着中岛敦的手让他再试试。
芥川像是大人哄小孩般拉着中岛敦的手再抽一次,这次是——大吉
七月初七,秋未到,叶先落。
不知为何,自芥川上次从春日祭回来和家主彻夜长谈了一番后,突然间又变回那个对他杀气重重的芥川了。
中岛敦不懂芥川的脸怎么能和翻书一样快,亏他还帮他抄了五百遍家规呢,一点也不懂感恩。
原先芥川从来都是不屑与仆人抢东西,现在越长大越像是变成小孩子般事事都一定要与他争夺一番才开心。
芥川拽着一半本子咬牙切齿道:“松手!”
中岛敦扯着本子的另一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不要!芥川!平时你要其他的我都给了!这个不行!”
芥川任凭中岛敦怎么说,也不肯松手:“未来整个家都是在下的,还有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两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肯放手,哪怕手被拽红了,拽痛了,也不肯松手。
“撕拉”一声,书页从中间被分成两半,碎落的纸屑在半空打转,悠悠落进中岛敦的手心。
少年红着眼眼泪像止不住般的落下,他的心此刻也宛如这些个稀碎的纸屑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任凭人踩踏,折辱。
他为什么老要和自己抢东西呢?
中岛敦一咬唇索性将芥川手上另一半日记一夺,此刻也管不上什么尊卑了直接甩袖离开,或许他们之间早就没了尊卑二字。
他们之间闹得很不愉快,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们二人也没了昔日的友情只剩下了针锋相对。
十二月初,寒风四起,雪落。
政府来信,两国开战,作为世家军官的芥川家届时必须上前线奋勇杀敌。
可惜独子孱弱,家主似乎并不想让芥川去冒险。
后来政府前来要人,家主却很是欣然接受的将独子乖乖奉上,而那位书童听说是病死在了那颗早早凋谢的樱花树下。
大正时期,战争刚结束许多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不论是士兵还是军官无一不是获得了各种意义上的奖赏,也许是名利双收,又或者被美人簇拥。
而那位孱弱的少爷出乎意料地竟然活着回来了,甚至是夺得了最大的风头让整个东京都知晓他了的名号。
特此王特地为他办了一个盛大的接风宴,各式各样的名人如同归巢的蜂群一涌而入,就连停在门外的豪车都像那地上的蚂蚁数不清。
那一天原本清冷的芥川宅邸霎时间被各种各样的人塞满,他们欢声笑语,举杯庆贺。
只是今天的主人公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在这场喧闹的宴会上待着。
少年没说话压低了军帽沿,匆匆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只是年轻的少官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背后悄然跟着一道黑影。
原本直直大步向前走的少官,突然脚步一拐,那道黑影急忙上前去追,等好不容易站在那个拐角处时才发现原本的少年早没了踪迹。
黑影有些懊恼,却也没有多待向着另一个方向赶去。
拉入屋内的军官神色慌张,此时他才惊奇的发现,两人竟然长的十分有八分相似。
压着少官的少年轻轻挑起对方的军帽,少年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伸手便要向着对方后脑勺探去。
“咔嘣”一声,扣子解开,黑灰色挑染的假发也随之摘下,露出原本属于自己的银色短发。
黑发少年嘴角轻轻扬起,薄唇微微张开说出的话语却是让中岛敦的身形为之一颤。
“好久不见…中岛敦长官,这些年拿着在下的身份过的可好?”芥川的语速十分平缓,唯独在中岛敦长官几个字节上咬的十分重。
月光下黑发少年眼睛里透露出充满恶意的神色,仿佛被人顶替是一份再好玩不过的事。
“芥川?!你怎么…?”中岛敦此时被人压迫在角落只能被迫仰着头看向稍稍高自己些许的人。
“在下还活着你很意外?”眼前的黑发少年和中岛敦记忆里的那位少爷相比眼底里多了几分癫狂,少了几分天真。
当年,家主把他伪装成芥川送上去往前线的车时,芥川还在他那昏暗的书房内等待着某个人敲响他的房门,为他递上温热而又苦涩的汤药。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没!…”中岛敦一瞬间边听懂对方话语里的冷嘲热讽连忙否认。
还没等到中岛敦的说完一只大手直直地扣向他的脖颈将他按死在墙壁上,这一刻中岛敦仿佛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还记得吗?当初在下也是用这只手掐的你”芥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中岛敦拼命挣扎,双手不停的企图拨开对方那力气大的吓人的双手,只是中岛敦非但没有拨开那双手,那双手反而越扣越紧。
掌心压迫着中岛敦的气管,越是压迫中岛敦越是想要拼命呼吸,不过数秒中岛敦的视线便被模糊,脑海里不停的回想起这十年的遭遇。
那辆军绿色的车上装满了年轻的少年,甚至有些少年的模样比他还小,车上的少年们无一不是满脸胆怯与恐慌,唯独中岛敦一人脸上只有不知所措的慌张。
临走前家主将他的头发染成了黑色,甚至就连发尾都染成了与芥川一样的白色挑染,中岛敦虽是年幼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军车来的前一晚,家主跪着求他假扮成芥川,代替芥川奔赴前线。
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早死在了前线,只是不知他非但没有死,还活下来代替芥川成为了风光一时的大将军。
中岛敦能理解家主爱子心切的心,就芥川那幅走三步一咳的身子。如果让他去军队只有死路一条。
若家主没有这样做,考虑芥川的身体,他自己也会第一个冲出去代替芥川上的。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家主势必会将刀刃抵在他的脖颈上强迫自己去,他的路从进芥川家就早早注定好了的。
在军营的第一夜中岛敦睡的并不好,他生怕有人会将他认出来,戳破他的秘密。
万幸,由于芥川本人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并没有人认识原本的芥川但他那金色的眼眸太过特殊任凭是谁都会怀疑的。
只是战争混乱不堪,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眼睛,所有人都为不断的活下去而挣扎。
而学会杀人就是中岛敦的第一课。
当锋利的刀刃穿透敌人的腹部,耳边充斥着敌人的哀嚎,那是,中岛敦一辈子的噩梦。
杀人都是从恐惧到逐渐麻木的,没有例外。
他代替芥川杀了太多人,但作为中岛敦他恨不得将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砍下。
但他不能,如果没有这双沾满鲜血的手,他又怎么能从那满是硝烟的战场上回来。
“你的眼睛很好看”
猛然间,中岛敦有些慌乱的看向声音的来源,抬头便看见自己的战友站在废墟中央不远处笑着看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中岛敦实在不理解眼前的少年明明和他一样大,面对战争竟能如此欢喜。
“因为看到你啊,我看每次打仗都是你跑在最前面,你不怕死吗?”
中岛敦当然怕,只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时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
“怕…为什么因为看到了我就会笑?”
“怕就往后站站,长官不会怪你的”
“战争结束以后,你最想干嘛?”少年并没有回答他的另一个问题,刻意避开这个问题般问他另一个问题。
这似乎是每一个站在战场上的人都思考过的问题,有些人说想回家,又有些人说想当个包子铺老板。
中岛敦却思考良久答:“我想去找一个人,想回家”
少年的指尖微微一颤似乎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是家人吗?”
“不是,是··我喜欢的人,他身体不好,脾气也很臭,我还没叫他喝药呢····我还想见见他再走呢·····”
“你还有其他愿望吗?”
中岛敦轻轻摇头:“但我好像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愿望了…”
少年突然猛的站起身,微风吹起中岛敦额前的碎发,少年的迷彩服很是破旧不堪,甚至上面还沾满泥污。
少年站在废墟中央,指尖轻轻一挑将绑着发丝的青绳褪去,乌黑的发丝如同瀑布般散落,少年回头笑着望向他。
“那我们回家,回去见他”
少年这么说着,那头乌黑的发丝随着风飘扬起来,中岛敦看得出来少年的头发因为主人的不常打理这才长到齐肩的长度。
也许是少年本就长的俊美,发丝散落下的一瞬间中岛敦竟然恍惚的觉着,眼前这个少年竟有中少女的柔和美。
少年俯身微微弯腰朝他伸出手笑着:“我们回家吧”
中岛敦的瞳孔瞬间缩小,记忆中芥川似乎也这般笑着朝他伸出手唤他回家,那一瞬间中岛敦的眼泪瞬间落下。
中岛敦含着泪道:“谢谢你”
中岛敦微微颤抖地伸出手,在即将搭在对方手心上时一声枪响贯穿了整片寂静的废墟。
枪声过后随着的是眼前少年缓缓倒下,中岛敦瞬间呆愣在原地,甚至连悬着的手都还没收回。
这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就像是他们本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却愿意在冰冷的战场中互相温暖彼此,但他们始终忘了这终究还是战场。
是那个冰冷且残酷的人间地狱。
中岛敦怔愣的向着枪声响起的地方看去,那是一双沾满泥污的手举着枪,而那双手的主人正是自己的战友。
战友小跑过来询问他有没有事,中岛敦一瞬间情绪崩溃抓着对方衣领崩溃大哭:“你为什么要开枪!”
战友像是中岛敦被吓懵了,只是小声说着:“他是敌人派来的间谍…”
中岛敦身体僵硬不可置信的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少年似乎还有一口气微笑着,抬手招他过去。
中岛敦颤颤巍巍俯身跪在他的身旁。
只见少年从怀里抽出一支笔和一张被翻的皱皱巴巴的本子,看得出来少年很是爱惜这些纸笔就连从怀里抽出物品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
“抱歉…我们…回不了家了,我们下次见…”少年的话音还未说完却先一步断了气。
中岛敦也只是怔愣着接过了,还没来得及悲伤不远处便响起了轰炸声,飞石划过中岛敦的脸颊留了长长的一道血线。
还没等中岛敦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战友推开,战友的力气像是要将他推飞出去一样,将原本就身形不稳的中岛敦甩出十几米远。
极速的气浪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中岛敦狠狠拍打在石壁上,那一瞬间中岛敦立马便晕了过去。
等中岛敦意识终于回笼了些,再次苏醒时已经躺在病床上,望向身侧身边赫然躺着的是将他推开的战友,正安详的躺在他旁边仿佛像是睡着了般。
“谢…”
中岛敦刚想好好感谢一番时,他的视线逐渐往下卡在喉咙里的音节此时却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那战友原本是腰部往下的位置此时却空空荡荡,鲜血染红了大半床单。
他已经死了,却看起来这么安详。
“我是罪孽的,我不应该存在”
这句话宛如一根细针,一字一根缓缓被人推入中岛敦的心脏,刺痛感传遍整个躯体。
每插入一针中岛敦便会回想起,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将举起的屠刀一下又一下的砍向鲜活的生命,他的手上沾的,是洗不干净的血。
【所有人都因他而死去】
中岛敦神志恍惚间举起了随身携带的枪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却在即将按下扳机时被人拦住。
那人一把抢过他的枪大声呵斥他是个逃兵,千千万万的士兵为了保护你而失去生命。
中岛敦根本听不进去,直到那人唤出“芥川龙之介!你这样对得起那么多为你死去的战友吗?”
那一句话仿佛变成了他逃避死亡的借口。
是啊,他是芥川,不是中岛敦,杀人的是芥川,凭什么让中岛敦承受呢?
中岛敦卑劣的,早为自己编织好了逃避的借口,只需要这样想着就不必为了过去而一次又一次凌迟自己的心。
如果战争早点结束,是不是他就能早点当回中岛敦呢?
中岛敦当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活着,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根本不敢死,他是个懦夫,他只会逃避死亡。
所以像他这样懦弱的人只能痛苦的活着,在无尽的深渊痛苦且煎熬的活着。
他自私的想将这背满血迹的军装还给芥川,然后安安静静地当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书童。
“把你的军装给我一件一件脱下来”芥川说的咬牙切齿,他看不见中岛敦的痛苦,中岛敦也看不见他的痛苦。
芥川终于将手松开,猛的呼吸上一道新鲜空气的中岛敦瘫软在地不停的费力大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舒缓了些时,芥川拿着漆黑的枪口直直的对准了中岛敦的眉心又一字一句道:“脱下来”
中岛敦皱着眉,脸闪过一瞬不理解随后又立即变成释然,最为首先的便是中岛敦的白色手套,中岛敦将手套举在空中随后松手,任凭他们坠落砸向地板。
在芥川的注视下中岛敦的手指顺从的摸向最顶端的扣子。
“啪嗒”一声披在最外层的黑色披风坠下,砸落在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紧随其后的是中岛敦那死死卡住腰肢的腰带,黑色的腰带上还装着金属的卡扣,以至于在砸向地板时发出了闷闷的“哐当”声。
中岛敦细长的指节慢慢解开金色扣粒,宛如强迫一届圣洁神明慢慢剥离自己外层薄纱。
一颗,两颗,慢慢的悉数扣子已经被大部分解开,随后坦露出来的是大面积的白色衬衫。
随着越来越多白色坦露,慢慢的就连外套也随着中岛敦的动作落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上。
就当中岛敦以为就这样就可以了的时候,芥川的枪却依旧没有放下,依然悬在他面前。
这个意思是:继续
中岛敦只得继续剥离身上的衣物,腰间的裤子一松,黑色长裤下藏着的白色短裤也随之暴露,一同被暴露的还有中岛敦大腿上那大大小小的伤口。
芥川的眉眼不经意间皱在了一起,看得出来那伤口有些是摔的,有些是砸的,有些甚至是刺穿的。
中岛敦见枪口仍然对着他,手上的动作渐渐摸向了衬衫的扣子。
月光下少年身姿异常单薄仿佛如同挂在窗上的白纱,轻轻一吹便能掀起大半。
白色的衬衫下隐藏着的是更加数不清的伤口,米白色的肌肤上最为明显的则是一深一浅两道,最为深的是中岛敦腰间上那烫出的三条长疤,最浅的是中岛敦腹部上那被砍伤结新肉的刀痕。
此时中岛敦的身上除了那白色的短裤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见芥川的枪仍没有放下去的意思,中岛敦的手指又摸向了最后一件遮羞布。
“够了”芥川见到中岛敦的动作,立即出声呵斥。
芥川很想知道中岛敦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弄的?”
中岛敦顺着芥川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腰间,声音不大却又刚好二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这个是被抓去做俘虏时用铁烙烫的,这个是没注意被眼前的斧头差点砍成两半,这个是…”
中岛敦的语气平静的仿佛让人误以为只是被针扎了一下那么简单而已。
“够了”长久悬在空中的枪口终于落下,伴随着的还有芥川那不耐烦的声线。
中岛敦站在远处,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只是瑟缩着像是一只战败了的野兽,眼里全是恐惧和慌张,令人不知该如何抚慰。
芥川迈开步子又靠近了中岛敦几分,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对方温热的肌肤,慢慢地摩挲着伤口的形状。
微凉的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便让中岛敦想起,十年前那位少爷低着头为他涂抹药膏时的模样。
从前他们那样美好,只是他们现在不一样了,芥川恨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名利,他恨自己背负了太多人命。
现在中岛敦将一切都还给了芥川,随着那身军装脱下来的还有压着他长达十年的枷锁。
现在的他,只剩下了一副残缺不堪的躯体,和早已疲惫的灵魂。
他应该死在战场上的。
只是一瞬,触碰到指尖的身子如同被针扎般连连后退,仿佛芥川此时便是那军营里的医生抄起剪刀便要撕开自己的早已腐烂的身躯。
中岛敦这瑟缩一躲,芥川原本有些柔和的眼眸立即变得阴戾起来,就连原本脸上若有若无的心疼顷刻间也化为乌有。
芥川一招手不知从何而来的佣人们一拥而上,像从前那般朝他伸出无数双手,将他的衣服如同剥离糖纸般那样简单,又要将他扔进水池中洗净了才甘心。
只是这次的他可不像从前只是涨红着脸站在木桶中央而是像是只炸毛的虎戒备的看着所有人,不允许所有人靠近他。
化作虎的少年唯恐自己的利爪刺伤了这些可怜的——平凡的普通人。
因为中岛敦清楚的认知到此刻他已经不在战场上了,他依旧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瑟缩的少年。
“下去吧”芥川眼眉一拧,似乎终于从中岛敦死死扣紧的手臂中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佣人们很快像是退潮般散去,屋内只点燃了几盏零星的烛光将整间屋内照的昏暗。
芥川抬手便从一旁将烛台拿下举在半空中,一步一步踏响着地板。
声音越来越近,中岛敦在木桶里瑟缩着身子死命的向着一个角落躲去。
就当中岛敦误以为芥川会举着蜡烛压着他的头逼迫他收起戾气时,芥川却是将烛台轻轻放在了离他不远处的架子上便离去了。
中岛敦此时却是看不懂芥川了,明明刚刚他那么恨自己,怎么会…?
还没待中岛敦思考上三四秒,便听见房门响起“咔哒”一声,芥川将房间锁起来了。
芥川走了,仆人也不在,现在整个房间就只有他了。
想到这中岛敦紧绷的神经顿时间起开始不由得缓缓放松,就像是一头长时间紧绷着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安全栖息的地方这才缓缓垂下脑袋蜷缩在角落。
待中岛敦慢慢放松下来后,中岛敦从木桶里跨出带着湿漉漉的身体,拿下本挂在屏风上的和服,随意的裹了裹便瘫在床陷入了梦境。
盛大的宴会上芥川举着红酒杯更像是以前的芥川家主,那般从容淡定,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难以靠近的气场。
一位年轻的军官走上前找他搭话,那位军官很是年轻一头橘红长发被绑成一个小马尾慵懒且随意的搭在身旁。
“芥川,刚刚你去哪了?怎么换了身衣服?”
中也手的微微晃动杯中红酒,而这位长官似乎十分不擅长喝酒,原本白净的脸庞上被大半染上了微红。
也许是正因为如此,中也这才没分辨出眼前的这位芥川已经换成了本人。
“在下刚刚去解决了一下内务,久等了抱歉”芥川依旧我行我素,也不管曾经的中岛敦是怎样模仿他的,丝毫不担心假冒一事被人发现。
“芥川你可是今天的主角,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芥川顿了顿又道:“主角只是一时的”
话音刚落中也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刃,利刃划过的幅度如同一把扇子展开直挺挺向着芥川的脖子砍去。
所幸芥川有所防备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将怀着短刃抵在面前,两刃碰撞迅速擦出一道细小的火花,金属声震的令在场所以人都一静。
“芥川,你松懈了啊——”
中也勾起唇角如同得胜将军般自信朝着芥川一笑。
芥川堪堪接下这一剑,眼前人的这番话里似乎还有其他含义,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的。
中也手腕一转欲想芥川的短刃挑飞,不想对方竟然先一步弹开了他的刀刃。
芥川后退一步与中也拉开一段距离神情淡漠开口:“中也长官这是何意?是想让在下在自己的庆功宴出丑吗?”
“怎么会?我只是想知道 自 己 的属下有没有退步”中也特意将自己两个字节咬重了些,似乎是想暗示些什么。
在场围观的人群如同时间定格了般静默下来,一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小声低语猜测这其中的原由。
中也的话外之音分明是在质问芥川中岛敦去哪里了,芥川表情却是淡然,依然是毫无波澜的模样。
“中也前辈说笑了,在下有没有退步一试便知”芥川又不知从哪抽出长剑,利刃泛着森骨寒光仿佛他的出鞘就是为了这一刻。
芥川说出这番话反倒正合了中也的意,中也轻笑一声道:“好啊”
此刻中也摘下帽子摘下手套拖着长剑,中也站在芥川对立面手握剑柄蓄势待发,此刻的宴会宛如斗兽场而他们两个则是比武的兽王,原本喧闹的气氛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中也率先发起攻击,长剑凌空刺去像是用足了力气连空气都被硬生生划破,芥川见对方来势汹汹并没有选择直面硬抗反之往身侧微微退了几步。
芥川这一退中也刺了个空,中也迅速往芥川的方向再次补刀,芥川能躲过一次自然也能躲过第二次,芥川自然蹲下躲过攻击。
蹲下间隙芥川已经发起第一次攻击,长腿向下划去攻击中也腿部。
中也终归是军人在他眼里这招虽然敏捷但太容易化解了,中也侧身跳开落在不远处的红酒桌上,这一落原本搭在桌上的红酒塔也变得极其不稳摇摇晃晃的,像是马上就要摔落的模样。
芥川出身军人世家虽然重病缠身但也不至于接不下这简单几招,两人的开打引得不少群众大惊纷纷散开生怕祸及自己。
现在的军人可是被捧上了高台哪怕他们二人打的开心了杀几个人也没有人会怪罪他的,最多是教育一下然后又放回军队,更何况现在眼前的二人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怕是连教育的模样。
还没等两人打个几个回合,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掌声。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一边缓缓朝着他们走来一边道:“没想到中也过了那么久,依旧还是像个小孩子啊?”
太宰扬着唇,好看的鸢色眼眸却被蒙上了一层透亮的镜片,明明是室内太宰却依然裹着厚厚的围巾。
浅蓝色围巾随意的耷拉在男人肩上,好生一副白净书生的模样。
芥川立即停手皱着眉头不悦却又没说些什么。
太宰的名号是在整个东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芥川自然认得,只是他不懂像他一般的作家应该对这类宴会十分抵触才是。
太宰反而不抵触还很乐意去往各个宴会,甚至经常流连在各色女郎之间。
中也一见到太宰原本上扬的唇角一瞬便立即垮下来,似乎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要好。
“你来干什么?绷带怪”中也没好气的收起刀刃。
“当然是为了来结识更多愿意与我共赴黄泉的美丽女性,不像恶心的蛞蝓说不定只能在冷冰冰的地上与黄土结伴吧”说着太宰治夸张的动作越来越多像是为了刻意激怒某人一般。
“哈!那我祝愿你孤独终老一辈子!永远找不到最好!”
中也显然是不想再与这人继续争执下去,朝着芥川招招手示意对方跟着自己走:“芥川,我们走”
芥川却是有些不舍,似乎对太宰治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能就此作罢。
芥川的宅邸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就像是中岛敦一回来便送了他最热闹的夏日。
“你应该就是原本的芥川吧”
芥川倒也毫不在意轻声嗯了下来,中也却是一脸苦涩道:“我就知道”
良久中原中也突然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那信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攥在手里许久才捏出这样的褶皱。
“这封信,就当是我送给他的庆生礼物吧,里面写了他家人的下落,我一直没有给他怕他活不到等不到那天,现在他摆脱了束缚也是时候放过他了”
芥川接过信封,他从不知道中岛敦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每每家中樱花开放中岛敦便站在那刻樱花树下望着门口。
——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一遍又一遍踏进地狱般。
宴会进行到后半夜,大部分人早早散去,芥川站在院外抬头望着薄凉的月光,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掀开了那封信封。
信上只有潦潦草草几字和一张照片。
——下落不明
还没待芥川仔细看上面少女的模样就被突然出现的太宰治打断。
“芥川,独自躲在这里喝闷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不经意间太宰治撇了眼芥川手里的信封,自顾自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直接坦白呢?”
芥川有些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皱着眉疑惑的看着对方,太宰治只好继续说下去。
“那个身体不好脾气又不好的心上人,你不是说回来以后要和他坦白吗?”
芥川一听这个形容词立马联想到自己,反之一想又觉得荒谬立马否决。
“叫·····中岛敦来着是吧?”
芥川顿时间脑袋像是被炸开来了一般,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上中岛敦!!!
“啊呀,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赶稿了希望下次我能听到好消息哦!”
芥川仔细一想,一直顶着他名字的人是中岛敦啊,所以···应该是···中岛敦喜欢自己才对!
早已走远的太宰治却在背地里勾起嘴角哼着歌离开。
如果说一团乱糟糟的毛线是芥川此刻的心情,那他觉得丝毫不夸张。
原本被上锁的房间再次被悄然打开。
屋内地板上,满是沾满水渍的脚印而他的尽头是某个睡着正香的少年。
寒光落在少年眼眉间,少年原本松垮的和服也大开着,芥川实在想不通一位在战场上杀回来的军人为什么现场却睡的如此安稳。
其实原因很简单,一个人看过太多生离死别,那么对于活着反而没有那么执着了。
芥川脚步轻缓一步接着一步靠近着床上的少年,芥川俯下身借着月光,再次抚上了那道伤疤,那道刀疤微微凸起新长出来的肉还泛着白。
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中岛敦代替他去承受这些,以他之前的身体恐怕连活下去都难。
芥川这么一想好像就连原本对中岛敦的恨意都减淡了许多。
但芥川还是不能原谅中岛敦的不辞而别,自中岛敦走的第一年起家主便不再允许芥川迈出宅邸一步,宛如一只被囚禁的金丝雀一日复一日的坐在那唯一一扇对他敞开的窗前看着院外的樱花花开花落。
家主在中岛敦走后的第五年去世了,而芥川家宅也彻底冷清了下来,没有别人只有一些老仆人在照顾着整个家。
家主离世后不久芥川也病倒了在床榻上,他这只金丝雀就连在牢中振翅的的力气都没有。
他像是彻底变成了个废物,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却是他这个被病魔缠身的囚徒可望不可求的一片净土。
肺病使芥川睁眼便开始咳嗽不止,就连睡觉都要咳个不停,医生没办法只能开了些安眠药,至少让芥川在梦里能安稳些。
那三年芥川闭眼便是虚幻不实的梦境,睁眼便是喝不完的汤药和出不去的牢笼。
近两年芥川的身体这才好了些,只是刚没能下地多久芥川便听仆人们大呼小叫说:“少爷!!那个的书童竟然回来了!他怎么还敢回来的!!”
听见中岛敦回来的消息,芥川竟然觉得半分怒气都没有,反而更多的是平静,他以为自己见到中岛敦后也会这般平静。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中岛敦站在最高处穿着那身华贵的军装,眼眸低垂,宛如上天降下来的天使安抚孩童。
他竟然没由来的生气,甚至是恨,可他在恨什么呢?
这么想着芥川却突然反问自己:自己为什么要恨中岛敦呢?
好像是那年家主告诉他中岛敦跑了,恨中岛敦抛弃自己离开了这个地方,又好像是自己在报刊上看到年轻的军官顶着自己模样凯旋归来的时,那种没由来的怒意。
可这种恨···根本就算不上恨不是吗?
芥川缓缓站直身体,又望向窗外那颗在月华下的樱花树,过去的几年他也曾无数次眺望那颗樱花树,似乎那颗樱花树总是那般早早的绽放。
那一夜,芥川似乎终于觉察到,也许那样的恨,并不叫恨,而是因为太过思念而衍生的其他的,畸形的情绪罢了。
芥川望着床上的少年像是嘲讽自己般在心中道:是啊,怎么可能是恨啊,那三年的梦境可全是他啊,这样的亦生亦死的生活里你可是在下最后的安宁。
待到再度苏醒已经是隔天午后了,原本在大厅欢腾的人群早就一哄而散整间宅子又变回了以前那般清冷。
中岛敦睁开眼环视四周,中岛敦此时才猛然发觉这是他的房间,也许这样说并不准确,或许应该说是他和芥川的房间。
中岛敦那十年做梦都想回到这间屋子,这间屋子的摆设和过去基本大相径庭,这才让中岛敦一眼便认出自己熟悉的地方。
少年的指尖不停的抚摸着这里的每一处,仿佛是许久不见的旧友一见面便按耐不住自己在眼眶打转的眼泪。
中岛敦拉开那扇熟悉的窗一眼便能看见此时开的娇嫩的樱花树正在随着风摇曳着身姿,甚至还时不时落着花瓣。
此时不应当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芥川家的樱花树却总是早早的开了起来。
他记得刚来芥川家时这颗樱花就开的娇嫩,过了那么多年它还是没变只是看上去似乎更加艳丽了。
过了半响,中岛敦觉着有些冷了正想将窗关上时,他看见了一身熟悉的装扮,那是穿着和服的芥川站在树下转头望向站在窗口前的中岛敦。
此时的中岛敦衣领大开,原本就只是随意的裹了裹的和服风一吹松垮的更厉害了。
芥川站在不远处却是难得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弧度,中岛敦愣在窗前兴许是被感染就连自己也不自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也许,从此刻起中岛敦就只是中岛敦了吧。
芥川站在远处用手指指了指中岛敦的领口道:“穿好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经过芥川这么一提醒,中岛敦低头一看胸口前原本裹的结结实实的和服此时已经快要松垮至他的臂弯,简直是把他的上半身全都要暴露出来了。
中岛敦这才慌忙打理好和服,等到终于不会再松垮垂下去时才放心下来。
刚推开门中岛敦便看见站在屋外等他许久的芥川,芥川依旧是穿着深色和服裹着灰色围巾的打扮,见中岛敦来了便拉开车门让中岛敦先上去。
中岛敦看着早已大变样的东京这才感叹起时间过的如此之快。
车子缓缓停下,芥川带着中岛敦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家店久堂,芥川也不管面前的菜单,抬手便要了两份茶泡饭。
久堂的装潢依旧富丽堂皇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着雍容华贵,再看向菜单上的价格倒是不妄他大费周章装潢一番。
中岛敦提起筷子,只是吃了一两口便又放下筷子不再动碗中任何食物了。他觉着芥川有些不对劲,是说不出的感觉中岛敦觉着,眼前的人像是突然变了一般。
随后芥川又拉着中岛敦去集市上,此刻正好在举办春日祭热闹的程度不亚于当年他们第一次来时的模样,集市上孩子拽着大人恳求着想要的玩具。
中岛敦朝着那个方向望去,也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拽着只比自己大些的芥川吵着闹着,让对方陪自己玩。
那时的芥川极其的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受不了中岛敦只得一副臭脸玩完了全程,反倒是中岛敦玩的最是开心,甚至隐隐还有再去一次的想法,芥川可是不想玩了赶忙拽着中岛敦往寺庙走。
中岛敦回过眼眸看向现在的芥川,现在的芥川褪去年幼时的稚气后,眼眉变得愈加锋利,望向人时总有种当年家主不怒自威的模样。
芥川本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原本望向别处的视线与他的视线交汇,中岛敦不自觉般再次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此时在芥川眼里中岛敦像是一个刚满岁的小朋友只能僵硬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变扭又好笑。
最后他们一路来到当年那个寺庙,再次抛下硬币,双手合十,许下对往后日子的期许。
【我希望芥川能长命百岁,幸福快乐】
【在下希望那个蠢货能开开心心的,就算没有我也要开心】
时过境迁,故人重聚,许的愿望竟然也与当年一模一样,只是他们这次没有再去抽那根竹签,也许是相信命运,也许是再也不相信命运了。
中岛敦一路上欲言又止,仿佛要对着芥川说些心里话但却又不敢说。
芥川也有些察觉到中岛敦不对劲的情绪,一时间竟然猛然想起太宰治说过的那些话——不会是表白吧!
就在此时中岛敦的喉咙间终于滚出几个音节:“芥川·····对不起但是谢谢你,今天过后我就要离开宅邸了”
芥川一瞬间呆滞片刻,他竟然会以为中岛敦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了,他甚至觉得中岛敦早已把宅邸当成了自己的家。
“为什么?”
芥川看着中岛敦像是对方如果不给个合理的答案就会像上次一样二话不说将他的脖子掐断。
“因为…我想回家了”
中岛敦再一次辜负了芥川的期望给出了一个芥川最不想听到的答案,芥川声音竟然都染上了一丝嘶哑问道:“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吗?”
中岛敦没有选择这个回答只是沉默了良久最后缓缓吐出一句:“对不起”
芥川知道中岛敦想要离开那是正常的,只是他不甘心中岛敦难道真的就没有把他当过家人吗?
月华之下两人相顾无言都只是沉默着并肩走着,直到走到家门口芥川这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死寂:“这个是中也前辈送你的庆生礼物,让在下转交给你”
芥川从怀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封,中岛敦接过小声道了声谢谢便转身回房间。
而芥川自己也没有再回到那个房间,而是去了书房他在书房搭了个简易的床,虽然小但总归是能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