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　　章节39
　　
　　九月份开学，曲郁生正式升上研究生。
　　手头的活只多不少，除了平时上课，门诊和住院部上下奔走，他还要兼顾课题实验，每三小时记录一次数据，哪怕深夜也呆在实验室。
　　何老对他更加严厉，好的时候关心他的功课，骂起来则是不留情面。不止一次，曲郁生被当着众多同门的面劈头盖脸数落，声音甚至盖过楼下儿科门诊。陈颢每次路过他们科室门口拔腿就跑，被吓的。
　　曲郁生仿佛不受影响，第二天回来，他依然在老师后面跟诊。
　　研一前三个月他在神经内科，然后开始轮转各个科室。
　　医院大部分人早就认识，那个教会他吸烟的师姐苏灵云今年顺利入职，风风火火当了带教，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指点新来的实习小朋友写病程。
　　见到曲郁生，她却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旁边实习小朋友无不大跌眼镜。
　　小半年过去，他把大半个医院走完，也到了除夕过年的时节。
　　他给他和弟弟的小家添了几样新东西，茶具，衣柜，木餐桌，还有一只送给曲铭澈的丝绒盒子。曲铭澈猜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曲郁生缓缓将盒子打开，是一颗银色的素戒。
　　“平时你不想戴可以收着，我本意是买一只戒指和一个镯子，镯子给姨母，这个给你。”
　　绕是这么说，曲铭澈已经将戒指戴到了手上，眼睛被映得亮亮：“哥哥，好看吗？”
　　他弟弟怎么会不好看？想抱他，却莫名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只是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过年与姨母团聚，她第一反应是曲郁生又瘦了。
　　每天起码几十个病号要跟，光开医嘱都眼酸手累，下半年开学还要准备论文开题的事，若不是这几年忙习惯了，就不止是体重减下来的问题。曲郁生握着筷子，轻车熟路将剥好壳的虾肉都夹进弟弟碗里。
　　“对了郁生，以前经常来家里做客的明阿姨，她有一个学音乐的表侄女，和你同年，是个厉害的才女，问你有没有兴趣去见一面？”
　　姨母说：“我还没细问，想先看看你的想法。”
　　曲铭澈立即竖起耳朵，看向旁边的哥哥。
　　曲郁生仍在慢条斯理剥着虾：“我暂时没那个打算。”
　　“我也这么想，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每天在学校都转不过来，又要被长辈催着相亲。”姨母笑道，“澈澈还每晚跟你睡一张床，传出去那些小女生都要吓跑了。”
　　忽然被点名的曲铭澈脸热得不行，讪讪将脸埋进碗里。
　　曲郁生却察觉出姨母意有所指，轻轻拍弟弟的背，叮嘱他不要咽太快，对她的话全当没有听见。
　　今年夏天来得晚，一场难见的倒春寒过去，医院多了很多看感冒的人。
　　到处是咳嗽声，消毒水的气味铺满整栋医院走廊。曲郁生下班回来，感觉酒精和碘伏的味道跟着自己回了家。
　　担心曲铭澈染上伤寒，他一直让弟弟开窗通风，不要随便出门。
　　想不到百般留意弟弟，他自己却不留神中了招。
　　大抵是因为前些天值班室淋浴间的热水出了问题，洗着洗着温度自动降成冷水，他匆匆赶回家没注意太多，路上寒风一吹，自然而然生病感冒。
　　他没有请假，为了下学期的开题，他拟了一份思路给何老看，对方建议他修改几个地方，涉及到外科疗法的地方，他又去请教外科的老师，忙上忙下，算是确定了初步方案。
　　晚上同门聚会，老师和师兄师姐都在，不好推脱。曲郁生酒量算好，一晚上下来却也不知喝了几杯，视野暗下来，朦朦像入了画。
　　最后几次劝酒是被挡回去了，江舜气定神闲，不着痕迹地将递给曲郁生的酒统统一口闷下去，还跟师兄师姐分组拼酒。
　　聚会结束的时候曲郁生已经清醒了不少，谢绝了让人送的好意，他独自坐车回去。
　　即将关上出租车的后座门，一只手忽然卡住车门不让走，江舜平淡说：“下周四何瑜明有个会，要我提醒你不要忘了准备ppt。”
　　曲郁生揉着太阳穴：“嗯。”
　　“他还说明后天的跟诊，会让苏师姐和许师兄代劳，要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
　　那只手仍放在车门上：“我不在乎是不是被你拒绝。”
　　“但我就是忍受不了你把自己弄得那么累，看见你这样，我心里好像被刀刺一样。”江舜看着他的眼睛，“你有喜欢的人吗，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曲郁生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对方似乎还要说什么，看他心不在焉的神情，抿唇关上门，站在路边看着车灯渐渐远去。
　　那天回公寓，曲郁生先喝了弟弟给的蜂蜜水，睡了一夜醒来再量体温，他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身体还是热，躺被窝里不知不觉闷了一身汗。看着天还没亮，曲郁生去客厅倒了一杯凉白开。
　　回来的时候曲铭澈也醒了，睡眼迷迷蒙蒙：“哥哥还是不舒服吗？”
　　“只是口渴了，继续睡吧，不用担心我。”
　　他其实还是有点醉的，今天回来又恰好撞见曲铭澈洗澡出来，那双弹琴的手为他端着水杯，像挂心孩子的母亲一般喂他水喝，睡衣的领子没来得及扣，滑出一点胸口的皮肤，红润而细腻。
　　好在夜里房间灯暗，曲铭澈看不见哥哥眼底的暗欲流动，被哄着睡回去，曲铭澈仍放不下心，摸摸哥哥的额头，细声说不难受了。
　　直到身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曲郁生才起身去客厅，在阳台外看了一夜的景。
　　·
　　周四的会开了三小时，一群顶着一大串头衔的教授主任坐了两排观众席，就着议题轮番汇报成果。他们底下的研究生也没闲着，调试投影设备，搬搬桌椅水桶，宛如打杂的。
　　曲郁生有关于课题的问题要请教病理的老师，所以会议结束，他拿着论文稿子和老师谈了很久，对方也是他轮转病理科的带教，对他评价很高，笑问他毕业后的去向。
　　“我看你苏师姐留下来了，今年毕业的那个许美华九月份也要入职了，但老何跟我们讲他最看重的还是你，你可要好好表现，我们一院还是不错的平台，熟人又多，办啥事好商量。”
　　“有机会我会留下。”他说，“但同届优秀的学生也不差我一个，我只能让贤。”
　　每年毕业的研究生多如流水线的出厂产品，留院的只有零星几点，都说医院缺人，毕业生又遍地不值钱。如果不能留在学校附属医院，只能去地市级或社区医院碰碰机会。
　　但在学校，自然有老师的一波人脉在，资源伸手就能来，去留也是主任一句话的事。学界那么多派系，仔细一算下来，不是老师的嫡系就是嫡系的嫡系，若离开这里，不外乎从自家圈子跳到别人家圈子。
　　除非是紧急缺人的时候，每年科室的留院名额只分配一个，为了这唯一的名额，每年都少不了明争暗斗。像他的师兄许美华，做事利落不含糊，头脑也灵活，深得老师欢喜。何老开会都带上他，平时出差也放心把病人交代给他。
　　可就在临近许美华毕业答辩的时候，学校传出他与本校某教授开房的流言，传得神乎其神，当事人被说成是一个姿色不错的貌美女学生，为了顺利通过答辩，用美色诱惑答辩老师让其打高分。
　　许美华本人一听都蒙圈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内蒙壮汉，用美色？还诱惑？造谣者恐怕连照片都懒得搜，光听名字以为是个女生，胡乱编造一个爆点拉他下水，失去留院的机会。后来谣言不攻自破，他们许师兄被笑话了很久，荣获“貌美许师姐”的头衔。
　　曲郁生为了收集病例数据在何老身边跟诊，也从师兄师姐嘴里听到一些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
　　相传他是何主任的远房亲戚，他从本科时期就深得何老照顾，都是因为这个亲戚的名头。
　　相传他之前和麻醉系的陈颢在一起，还没分手，又与大他几届的同门师姐苏灵云暧昧不清。
　　相传他一开始在学校住宿，后面申请搬出去，是与他的秘密女友未婚同居。
　　乱七八糟。
　　陈颢忿忿不平：“他们是看不到你用功的时候，只见你受了一点应得的关照，就开始妖言惑众。”
　　江舜也趁他下班从课室跑来堵他，话里冒着酸意：“你和苏师姐的事是真的？”
　　“她可以，我就不行。”
　　对方甩下一句：“我看你我明明是一类人。”
　　别的话曲郁生可以不在意，但江舜的那句一类人令他久久不能平息。
　　唯有他的“秘密未婚女友”对哥哥的事一无所知，曲铭澈照旧每天给他按摩，坐在他怀里和他一同看电视。
　　一直这样下去也好。曲郁生想。
　　就在以为日子会这么持续下去的时候，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他和弟弟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