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
｜雙子北






從馬爾他回到日本，初冬的體感寒意更明顯。侑在成田機場搭乘Skyliner至日暮里站並轉搭山手線，抵達東京車站後步行約五分鐘，轉搭東海道．山陽新幹線，在靠窗戶的位置安頓好後，侑雙眼一閉，電車還沒啟程人就已經進入了夢鄉。
相較於現實的長路漫漫，睡夢中故鄉近彷彿眨眼就到，侑甚至差點坐過了站，最後順利在飯糰宮結束營業以前，抵達了目的地。
在門口與兩位熟客擦肩，對方向侑打招呼，侑也點頭示好，踏入店內，治正在流理臺清洗工具，看見他不意外地說：「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
店裡已經沒有其他客人，侑拖著行李箱在吧檯坐下，開始大肆抱怨：「累死我了！」
「辛苦了，吃東西了嗎？」治倒了一杯熱茶給他。
「還沒，我要蔥花鮪魚。」
「另一顆新口味好嗎？順便幫我試吃。」
治先盛了些小菜給侑墊胃，接著取來餡料與熱騰騰的米飯，熟練地捏起包餡飯糰，侑一邊看著他俐落的動作，邊將清爽的涼拌茄子不斷挟入口中，再搭配熱茶將滑順的茄子一口氣吞下肚，在他將小菜吃完的同時，主角也分秒不差地上桌。
「來，蔥花鮪魚。」
看著冒出熱騰騰水氣的飯糰，侑的眼睛一亮。
「我開動了！」他狠狠咬了一大口，扎實的米飯和餡料在他嘴中併出爆炸般的美味，隨著咀嚼香甜的滋味不斷湧上來，他幾乎是捨不得又迫不及待地嚥下喉嚨，接著再度張嘴咬下一口，咀嚼新米的幸福讓他笑逐顏開。
看著侑怪獸般地橫掃飯糰，治的好心情全掛在臉上，著手準備下一份研發中的新口味飯糰。
將胃袋撐得飽滿後，侑心滿意足地喝著茶。
「所以，想和我說什麼？」治在這時問。
侑是個妥妥的行動派，有時候想到了什麼，由於太想要馬上實施，又礙於某些因素不得立即行動，便會跑來找治討論或訴苦，明明在老家等的話晚上他也會回去一趟，侑卻總按捺不住先來店裡找他，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侑放下茶杯，神情認真地說：「我想了很久，我想向北前輩求婚。」
「為什麼？」
「我去馬爾他看到好多人在度新婚蜜月，我羨慕。」
「哈……」
治用手遮住臉低頭深嘆了一口長氣，稍微抬起頭，從指縫間露出的眼睛盯著侑，眼神就像是在說：這傢伙真的沒救了。
「行啊，我也覺得時機差不多了。」
治這麼說反倒換侑神情微妙了。
「幹嘛？」
「一般這種時候你不是都會罵我嗎？」
偶爾被肯定一次這還不習慣了。
「你的理由確實讓人很傻眼，但我最近剛好也在思考同樣的事情，我們的事業狀況目前都很穩定，然而以後說不定會越來越忙，考慮到合適的時機，我覺得現在就差不多。」
「既然你也贊同那剛才的嘆氣是什麼意思？」
「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能別把我和你混為一談嗎？」
「你說什麼？」
「言歸正傳，還要先確認北前輩的意思。」
「那當然。我想和你討論的是求婚的時機，我不想拖拖拉拉搞得太久，明年春天最好。」
「嗯，不錯。」治身為日本人，要說骨子裡對春天沒點浪漫情懷是騙人的。
「還有結婚典禮的日期，秋天肯定不行。」
「夏天插秧結束也差不多是梅雨季。」
「割稻結束後？」
「北前輩冬天一向是休耕，但最好還是提前問一下。」
現在討論這個不僅為時尚早，還需要另一位當事人的意見，可一旦興致上頭，兩人就會沒完沒了。
「其實我不太想要在冬天啊，初冬或春天可以吧？日式和西式都各來一種吧？」侑貪心地說。
「蜜月旅行的話我想去義大利……波隆納之類的。」
「那我要看聯賽。」
「這樣就有初步共識了。」治從廚房走出來，去外面將看板和門簾收進來。
「今天是不是比較早關門？」侑注意到牆上的時鐘，還沒過平常的營業時間。
「明天有物產展要做準備啊。」治用「已經告訴過你，但你忘記了吧」的口氣說。
侑從一臉茫然到恍然大悟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我忘記了。」
「我想也是。」治毫不意外地說，「其實你不用來也沒關係啊，北前輩也說讓你多休息，而且展期有兩天，你後天再來就行。」
「我要去，我想見北前輩。」侑誠實地說出願望。
「那你去給北前輩幫忙好了，我這邊人手充足，倒是聽說他那裡有人病倒請假，所以明天攤位上大概只有北前輩一個人。」
將在大阪籌備的物產展為期兩天，治是第三次參加，受到治邀請的北則是第一次，活動方是出了名的友善報名者，所以有許多業者都想盡辦法競逐名額，治的推薦可以說是北初次報名就獲選的關鍵。
「我會趁這個機會給北前輩心裡留下『果然嫁人就是要嫁給侑這樣可靠的男人』的印象。」侑握著拳頭說。
「你這麼有幹勁我突然覺得很不安。」治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改變主意：「不過……也是啊，這樣也好。」
「幹嘛？」侑看向語氣古怪的治。
「你還記得二年級春高，輸給烏野後我們對北前輩說的話嗎？」
「記得啊。」怎麼可能忘記。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天的事。」治將侑吃完的餐具收到流理臺，「如果沒有和我們交往，北前輩以後說不定真的會兒孫滿堂吧？在一群孫子的包圍下，指著電視上奧運排球比賽的日本隊，說『這個舉球員是我高中的後輩』，或者是帶孫子去全國連鎖的飯糰宮用餐，邊吃邊告訴孫子『做出這個美味飯糰的人是爺爺的後輩哦』。」治說著也覺得好笑。
兄弟話語中那股感嘆侑深不以為然。
「你會不會想太多？現在就是我們，我們就是將來。」
「我沒有對你的感性抱有僥倖。」不過治也不覺得侑說錯，這只是他偶爾不由自主的想像，最終他還是深信自己會為喜歡的人帶來幸福。
「哼，等著看吧，我會用實力證明，讓那什麼不存在的孫子也會心甘情願地說『爺爺跟你們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爺爺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侑鬥志滿滿地說。
「那是北前輩的孫子還是家長啊？」
兩人先回了老家一趟，接著再回到店鋪過夜，隔天天還沒亮，治就早起為移動做準備，聽著樓下廚房傳來井然有序的作業聲，自知幫不上忙的宮侑翻了個身，在規律的作業聲中閉上眼繼續補眠。
直到晨曦稍微照亮天空與城市，侑設定的手機鬧鈴才響起，他以攔網般的速度精準地將鬧鐘按掉，四肢掙扎了幾下才爬出被窩。
晚點要搭治的車到大阪，盥洗完後他在餐桌發現治抽空準備了簡單的早飯，心懷感激地吃掉飯糰後，下樓時已經有其他員工來報到幫忙了，扣除技術活，剩下的都是體力活，侑先將設備搬進箱型貨車裡，又和員工合力將裝滿的保溫箱都放進車裡。
確保萬無一失後，治鎖好門，一行人準備出發。
「那我們大阪見囉。」另外開車來的員工還要去載另一位同事。
「路上小心。」


從兵庫縣到大阪，車程約一個小時半左右，經過神戶港的時候，侑目不轉睛地盯著純藍的天空和鏡子般的海面，想到車子後面載著滿滿的食物和餐飲設備，情不自禁地說：
「我現在有種高中文化祭擺熟食攤躍躍欲試的感覺。」
「到會場我們就要分道揚鑣了。」
雖然說商品區和熟食區的確是分開規劃，但他們的位置其實也只隔了兩條走道，抵達會場後，侑幫忙卸下了設備用拖板車搬運到攤位，順便觀察整個展場空間，出入口在頭尾各有一扇門，現場總共有四條走道，商品與熟食攤的比例各為一半，後者緊鄰角落的用餐區。
飯糰宮的攤位在轉角。
「位置不錯嘛。」
「當然。北前輩的攤位在第一排第三個，啊，他人已經到了。」
「那我先過去了。」侑滿臉迫不及待。
「替我跟北前輩打聲招呼。」
現場準備時間緊湊，沒有多餘的時間寒暄，侑隨便地揮揮手當作收到，三步併作兩步，歡快地朝第一排走去。
「北前輩！」
「侑，好久不見。」
侑會來幫忙的事，昨天已經通過電話向北知會過，此時看見侑，北也露出笑容，尤其是在看見迎面走來的侑一臉「有什麼我能幫忙？任何事都能拜託我哦？」的表情，更是加深了笑容。
「那就麻煩你把這些包裝好的米按照分類擺好吧，我先去打聲招呼。」
「沒問題。」
比他們要早抵達的北已經事先將不同包裝的米分門別類地上架，侑要做的只是按照範例將空位填滿，再把剩下的妥善放置在不會擋到路的地方，作業流程非常簡單，北回來時他已經全部擺好位置。
「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接下來暫時沒有了，等開展後客人上門再說。」
侑想到昨天晚上和治商量的事，一心想在許久不見的北面前好好表現，現在既然暫時清閒，也想和北多說說話。
「北前輩最近還好嗎？」
「嗯，進入休耕期後清閒了不少，趁著這段期間也解決了不少事。這次去馬爾他還好嗎？」
「那裡很溫暖哦，我們還玩了沙灘排球，啊，我還有買紀念品，回去再拿給北前輩。」
「好，謝謝。」
侑有不少這段時間的趣聞想分享給北，當他正想接著說的時候，有人在他們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嗯？哎呀？不好意思，請問……你是排球選手宮侑嗎？」
「是的。」
「哇！我是你的粉絲！啊，我是在你們斜對面的攤位，請問宮選手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我是聽說你的雙胞胎兄弟來參展，是陪他一起來嗎？」
「治的確在這裡，不過我主要是來幫忙我的高中隊長。」
那人見到推崇的職業選手非常興奮，拉著他們——主要是侑——說話，直到展覽開始才依依不捨地回到攤位。
雖然覺得被打擾了，但也沒有辦法，侑皺著眉頭，那副表情全被北看在眼裡。
「晚上訂的餐廳是包廂，有話到時候再好好說吧。」
一聽到這獎勵般的行程，侑立即打起精神。
隨著物產展拉開序幕，陸續有散客入場，由於時間還未到中午，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前兩排的食材區，侑沒辦法擔任推銷介紹的角色，解說的部分都交給了北，他主要負責結帳和拿出禮盒包裝袋。當然，也不是每一筆交易都能爽快成立，無論是否推銷成功，北都會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句話：「熟食區的飯團宮使用的就是我們種植的米，店家的手藝非常好，我可以保證味道絕對很美味。」
收到北這樣充滿誠懇的推薦，幾乎每一位客人都會點頭說好，侑偷偷在心裡想治應該給北廣告費。
時間臨近中午，截至目前為止銷量十分理想，DM也被索取了不少份，侑察覺北的心情非常好。
「侑，中午比較沒什麼事，你可以先去吃飯，順便逛一下也行。」
「那北前輩呢？」
「我晚點再吃，你回來的時候順便幫我帶一顆飯糰，口味都可以。」
「收到，我會盡快回來的。」
這個時間點，人潮都集中熟食區，也有許多帶著孩子的家庭，為了避免午間的飯團售罄，侑決定先到飯糰宮報到，他站在第一排伸長脖子看，飯糰宮的排隊人龍排得很長，但消化速度也很快，他走到隊伍的最尾端乖乖排隊，不用多久也輪到了他。
「歡迎……什麼啊？是侑。」治帶著熱情的笑容在看到兄弟的瞬間降回常溫。
「你這傢伙對著客人也太失禮了吧？給我炸蝦和炸雞。」
「北前輩要的嗎？等我一下。」治轉身從保溫箱拿出一盒用布巾包裹的便當盒交給侑，「這是特製便當。」
「噢噢……！」宮侑的眼神彷彿抽到稀有閃卡的小學生。
雀躍地離開飯糰宮的攤位後，宮侑還去買了覬覦整個上午的牛肉串和奶油蟹肉可樂餅，心滿意足地在用餐區坐下，吃到一半，隔壁座位的談話聲傳了過來。
「我剛才聽到熟食區的老闆在說一件事，聽起來很不妙。」
「什麼？」
「就是……聽說今天好像會有人來收保護費。」
「噗哧……怎麼可能啦？又不是廟會祭典的黑道，是你聽錯了吧？」
「是真的啦，我聽得很清楚，老闆還說他連貢品都準備好了。」
「還貢品咧，又不是要祭祀。」
「反正繼續待著也沒要幹嘛，總之我們吃完早點離開啦。」
「好啦。」
侑捏著可樂餅的盒子。
保護費？黑道？什麼鬼？慢著，別跟著人群起舞，要先確認消息來源。
把盒子全部拿去回收之後，侑重新回到飯糰宮的攤位，越過排隊隊伍將要找的人給抓了出來。
「幹嘛？現在正忙耶。」治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侑。
「你先快點回答我的問題。」侑表情嚴肅，鄭重地問：「聽說今天會有人來收保護費，這是真的嗎？」
「保護費……啊，那個啊？對啊。」
「什麼？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沒先說？笨蛋治！」侑氣急敗壞地罵。
「跟你又沒關係。等一夏，你是不是搞錯……」還沒等治說完，侑用極快的速度離開了飯糰宮。
這個笨蛋絕對是搞錯什麼了，治看著兄弟的背影心想，從攤位傳來催促快點回去的聲音，他決定還是以這邊的正事為主。

必須通知北這件事，面色凝重的侑想趕快回到攤位，擠在人群裡卻又想到萬一事情鬧大，物產展說不定就得被迫終止，又或者徒增不必要的恐慌卻無計可施，他的腦袋裡浮現治天還未亮就起床為一天做準備的身影，在半夢半醒間一刻不停的作業聲，北認真介紹品牌與飯糰宮的投入模樣，他絕不允許這一切化為烏有。
侑一手抱緊便當盒，另一隻手掏出了手機，翻出聯絡人撥打了電話。
「喂？你今天休假對吧？我需要幫忙，你可以帶幾個同事過來嗎？事情是這樣……」
侑回到攤位時，北正坐著休息，人流還沒回來，他趕緊把便當交到北手中。
「抱歉回來晚了，治說這是老闆特製便當。」
「謝謝。」北聞言笑了出來，邊拆開布巾邊期待地說：「太好了。」
便當盒是雙層式的長方形狀，揭開蓋子後將盒身分別擺放到彼此旁邊，只見長約二十公分、高度五公分的便當盒裡擺滿了加了餡料的豆皮壽司，餡料的種類與飯糰宮今天的營業項目全部吻合，就算是才吃過東西的侑也不禁吞了口口水。
「侑也坐下吧。」北拉開旁邊的椅子，在侑坐定後將筷子與便當一起遞給對方。
「這樣北前輩吃得飽嗎？」雖然嘴饞的不得了，侑以對方為優先。
「吃得飽的，今天的活動量沒那麼大。」感受到對方為自己著想的心情，北的雙眼微微彎起。
治一定早就預料到侑可能按捺不住，在考量到現場還有其他熟食攤位的情況下，做了超過一個人的份量，不過侑還是沒改掉以自己的角度去衡量他人食量的習慣，但身為運動員，從小又和治一起長大，會自然而然地覺得「這樣不夠」也是滿正常的。
北對放在大腿上的便當拍了一張照片，收起手機開始享用。
盡管不像兄弟那樣執著，侑和治終究是帶著同樣的DNA誕生，侑對美食的熱愛不過比治少了那麼點。
「恩葛腦襖吃！」
「吞下去再講話。」即使侑咬字模糊，北從自己的味覺裡找到答案，「這個確實很好吃呢。」
用完餐稍事休息後，下午人潮逐漸回流，侑在工作之餘接到了一天電話，和北打過招呼之後就先到會場外接應朋友。
五個穿著風衣和羽絨衣的男人站在會場外，發現朝他們揮著手的侑也主動上前。
「侑，警察的休假日可是很寶貴的哦。」為首的風衣男第一句話就是向侑抱怨。
「就像我在電話裡說的，今天的世界和平就靠你們了，我非常感謝你們！改天一定請你們吃飯。」侑雙手合十，「我要的東西有帶來嗎？」
「這裡哦。」男人舉高手中的紙袋，並左右張望，「你說的滋事份子什麼時候會來？」
「我不確定，不過應該是接近尾聲的時候吧。」畢竟那時候大家都賺得盆滿缽滿了。
「那我們兵分兩路吧，一組在會場外望風。」男人熟練地指揮，將帶來的人分成了兩組。

侑回到攤位時順便將紙袋放到了桌子底下，並招呼北過來看。
「北前輩，萬一今天遇到了什麼突發狀況，就用這個吧。」
北定睛一看，一支黑色電擊棒靜靜躺在紙袋裡，他將目光轉向一臉認真的侑，高中相識至今，他仍然無法跟上這位國家二傳的思維。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北問。
「沒有呀，就預防萬一嘛。」侑傾盡全力裝作若無其事，但北鋒銳的視線看起來一點也不相信他。
「你剛剛出去就是為了拿這個？」
「啊……我有一群警察朋友剛好來玩，他們聽說我今天在這裡，說最近治安不好，就給我這個防身。」
「是喔。」因為有客人在攤位前停下，北收回了視線。
見北的注意力轉移到客人身上，侑呼了口氣，差一點他就要全盤托出了。
看著吧，北前輩的孫子，不管是北前輩還是物產展，他都會守護住的，侑在心底發誓。
至於治那個呆子？他可以保護好自己。
眼下活動進行的十分順利，來參觀的遊客絡繹不絕，隨著時間推移，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會場內發生了一起騷動。
來了嗎？在發現騷動來源是熟食區後，侑扔下一句「我去看一下」便立即奔出攤位，北來不及抓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鑽入人群裡。
「你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你才是，眼睛長在後腦勺嗎？」
人群保持著一段距離圍觀爭執的兩個人，當侑好不容易擠身至最前排時，已經有人上前隔開吵架的兩人，那人高頭大馬體格又壯碩，爭執不下的兩人一時間都噤聲，侑發現是自己喊來的警察朋友。
「是他先撞到我的。」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嗎？」
「你那種態度哪叫道歉啊？」
「不然你想怎樣？」
雙方講著講著火藥味又逐漸摩擦出來，但仍是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侑很快明白這只是普通人的爭吵，和黑道一點關係也沒有，繼續看下去也沒意思。
什麼嘛。帶著莫名其妙的失望，侑轉身離開，才從人群中出來就看見北站在外面專程等著他。
侑一愣：「咦？北前輩？攤位……」
「我請隔壁的老闆先幫我暫時看著。」
侑遲遲地喔了一聲，接著才像是想起了什麼，發出乾笑：「裡面有人因為走路撞到別人在吵架。」
「那你過去幹什麼？」
「幹……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幫上忙。」
「這種事第一時間也是去找活動人員或會場保全，你是運動員，應該避免捲進這種可能有危險的糾紛裡。」
「是。」雖然被這一番話訓得繃緊了身體，侑也明白北是擔心自己才跟過來的，心裡有些竊喜的他偷偷捏了自己的手背一下，以免嘴角洩漏他的心情。
「那邊沒問題了？」北問。
「嗯，剛好有休假中的警察我的朋友在。」侑豎起大拇指。
「那就好，回去吧。」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很快就在警察介入調解下結束了，因剛才騷動而聚集圍觀的人也從熟食區散去，走道的人流量又回到了正常狀態。
「你們回來啦？那邊情況還好嗎？」幫忙顧攤的老闆看見他們回來問道。
「嗯，已經沒事了，剛好有休假中的警察在場處理。」
「這可真巧，我剛才聽說……」
隔壁的老闆告訴他們會場外好像有車禍，肇事車輛佔住了雙向車道的其中一個車道，造成來往車流堵塞，好在剛好有休假中的警察連絡同仁處理並留下來幫忙指揮交通，事故也沒有人受傷，很快就恢復了原狀。
「今天剛好來這裡的休假警察還挺多的呢。」隔壁老闆笑說。
「就是說啊，哈哈……」侑心虛地陪笑。

時間鄰近傍晚，物產展也快到尾聲，期間沒有任何可疑人士靠近活動，也沒有再出其他岔子。
侑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翻出螢幕看，聯絡人是今天被他叫來會場的朋友。
「我去接一下電話。」侑說完便倉促離開，他正為了黑道還沒來而感到焦躁，也自覺今天離開攤位的次數太多，不知道北會不會覺得他這個人不負責任。
侑小跑步到了出口外面才接起手機，通話一接通就收到朋友的質疑。
「喂？什麼？我也不清楚啊……真的有聽到啦，講得很清楚是『保護費』啊，一定是打算等一般民眾離開才來吧……再等一下啦，拜託！」好說歹說，對方才終於答應會等到活動結束，電話最後以侑承諾會請吃高級燒肉做為結束。
切斷通話的侑嘆了口氣，總算說服對方繼續留下，但朋友的質疑就像會透過電波傳染的疾病，在心裡發了根似的開始生長，即使他不斷拿治的肯定背書，回想起中午混亂的情況，又隱約覺得好像忽略了什麼。
還是趁回去前再到治那邊確認一次好了，慎重點總不會錯。決定好的侑再次向熟食區邁步。
過了用餐巔峰期的熟食區遊客減少許多，飯糰宮的攤位前隊伍也不再排得水洩不通，侑輕鬆地走到攤位外面，對著正在休息的治喊道：「喂，治，出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什麼啊？」治放下水壺，走到攤位外面，「我也想問你，你應該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什麼意思？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形象？」意識到這樣下去又會光顧著吵架而正事完全沒有進度，侑趕緊接著問道：「你說黑道什麼時候會來？」
「什麼黑道？」治納悶地看著他。
「就是會來收保護費的黑道啊。」見對方那副摸不著頭緒的樣子，侑心裡的自我懷疑再次膨脹，他忽視心中微弱但不斷壯大的不妙聲音強調地說。
「才沒有什麼黑道咧。」治重重嘆了一口氣。
「蛤？可是我中午問你的時候你明明就說會來啊。」侑陷入混亂。
「我是說會有人來收保護費，沒有說是黑道，而且那個時候我話都還沒講完你就跑走了。」
「可是……」
侑手足無措地呆站在原地。
「誰叫你都不把人家的話聽完」
「原來如此，你以為會有黑道要來，所以才拿這個給我。」
一道熟悉的冷冽聲音像勁風一樣貫穿兄弟二人，並準確無誤地打擊侑的心，兄弟倆朝聲源方向看，面無表情的北提著紙袋正站在侑的身後，神情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感到荒謬。
「北前輩……！」侑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那是什麼？」治好奇地問。
「電擊棒。」北說。
「你還拿那種東西給北前輩？」治覺得侑今天出的糗足夠他羞恥死三輩子了。
「嗚嗚……」
在侑恨不得當場找個洞鑽進去時，會場門口傳來了一群精神飽滿的童稚聲音，三人往入口看去，發現是六、七個平均年齡在國小年級的孩子，那群孩子一進來就嘰嘰喳喳說著「我們來了」和「肚子好餓哦」，隊伍整齊地朝熟食區這邊走了過來。
「請看，這就是地方物產展的珍奇百景，向熟食攤收保護費的孩子們。」治作勢拿起麥克風，模仿綜藝節目主持人。
「居然是小孩子……！」侑感到渾身無力，「北前輩也知道這件事嗎？」
「嗯，雖然沒有能吃飽的點心，但我也準備了糖果要給他們。」北點點頭。
「這裡的報名費一直都收得特別便宜，條件是要餵飽這條街的孩子，主辦方很寶貝小孩子也很在意少子化的問題。」治補充解釋。
結果從頭到尾都只是他一個人的戰鬥，不，說是戰鬥也太煞有其事，這只是一場獨腳戲。
「要沮喪就去旁邊沮喪，我是第三屆參加，那些小孩子很喜歡飯糰，等一下都會圍過來。」治一點都不同情兄弟，開始趕人離開。
「我們先回去整理攤位吧。」北往回走了幾步，察覺身後慢吞吞的侑動作像喪屍一樣毫無生氣，他轉身主動去牽起侑的手，並再次說道：「有什麼想說的就留到晚上。」
「是……」侑的聲音聽起來泫然欲泣，他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響起，吵得侑更加憂鬱。
晚幾步過來包圍住飯糰宮的孩子見到離開的兩人，其中一個女生如此說道：「我弟弟上次也是被媽媽這樣牽著帶走呢。」
久久回來一次還能胡搞瞎搞鬧出大烏龍，這已經能算是一種天賦了吧，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治心想。


北預約的店舖位址在大阪市中心，是一間遠近馳名的河豚料理店。
服務生帶領三人來到包廂，在介紹餐點時不著痕跡地多瞧了並排坐的侑與治幾眼，北想對方大約是在猜哪一個才是職業選手吧。
點完餐後，服務生一關上推門，侑立即不顧形象地趴到桌面，治與北家常便飯般地看著頹喪的侑，北還沒說話，治並不打算放過他，言語間盡是揶揄：
「所以說，你在用餐區聽到客人的閒聊，雖然跑來找我確認消息真假，卻沒把話聽完，自顧自的誤會，甚至找來當警察的朋友幫忙，然後還拿電擊棒給北前輩說要防身。」
若換作平時，侑一定會不服輸地和治大吵一架，可今天在北面前出了這麼大的糗，對他造成的精神打擊已經不是用沮喪就能形容。
「非常……對不起……」鬱悶的道歉從侑的身體和桌子的空隙灰煙般飄出來，彷彿就連靈魂也一起跟著出竅。
「你不用道歉的。」
北不慍不火的聲音就像沙漠湧出的清泉，侑從手臂間稍微抬起頭，視線由下往上看著對面的北。
「我也沒被麻煩到，只是你自己在瞎忙而已。」
瞎忙兩個字像一枚鋒利的箭矢，將侑的腦袋重重釘回桌面，旁邊的治毫不留情地發出嗤笑聲。
服務生在這時送來擦手的熱毛巾，剛開門還被氣氛沉重的侑嚇到，但很快地展現職業精神若無其事地為三人送上熱毛巾。
在服務生退出包廂後沒有多久，前菜依序送上桌，垂涎三尺的治迫不及待地開動，期間侑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北沒有讓侑起來，只是在單人火鍋上桌時，默默地將蔬菜與豆腐下鍋，用侑的筷子將河豚肉放入沸騰的高湯裡，來回幾下涮燙，稍待熟度正好，再與已經可以食用的配料一起挾到侑的碗裡，盛好了一碗有菜又有肉的溫暖湯碗後，考量到人起身時可能會撞倒碗，將之放在離本人有一段距離的桌上。
「今天都辛苦了。尤其是侑，你昨天才放假回來，今天也沒休息，應該很累吧？先吃點熱的東西暖暖胃吧。」
聽見北的話，侑的肩膀縮了一下，早也飢腸轆轆的他遲疑地抬起頭，在那碗冒著白煙的料湯進入視野時，他又停下了動作。
治不經意地往旁邊看了一眼，這一看卻嚇了跳。
「你哭屁喔？」
「……閉嘴吃你的飯，我才沒哭，只是眼睛有點癢。」侑伸手拿起筷子和碗，先是挾了一塊魚肉放入嘴中咀嚼，再就著碗口喝了一口湯，鮮美的滋味殘留在舌面，溫暖的肉湯流入腹中，填補了乾癟的空虛，他情不自禁地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碗裡的湯料很快就被他吃得一乾二淨。
侑用手背抹掉眼角不爭氣的液體。
他想守護北，想在北面前展現帥氣的模樣，讓不存在的孫子也能承認他，這件事怎麼就那麼難啊？
治看著他這副模樣，皺起了眉頭，含住將豆腐送入口中的筷子，沉思片刻後他放下碗筷，道：
「這次的事我想我也有部分責任。」
北與侑看向突然發言的他。
「說到底侑總是想在北前輩面前有好表現，這點我也是一樣的，會提出物產展的邀請有一半也是出於私心。」治沒有將這部分解釋得太明白，但如果是北的話，就算沒有說出口也會明白，他深信如此，「但我今天算錯數量，下午才過一半就沒有飯糰可以賣給客人，找零的時候還找錯一次，明明攤位離得很遠根本注意不到，我還是會心想北前輩這麼神通廣大，我很遜的樣子會不會發現啊？侑沒有把話聽完就跑走的時候，我多少也覺得好麻煩所以置之不理，所以整件事情我大約有三分之一的錯吧。」
「治你……」侑怔怔地看著兄弟，「什麼三分之一？你應該負起一半的責任吧。」
「少蹬鼻子上臉。」
「既然你有注意到的話……」
「我沒有你想得那樣神通廣大。」北放下了筷子，兄弟倆立即收斂，「雖然沒有明確的理由，不過我就負起剩下三分之一的責任吧，嗯，就這麼做吧。」北的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眼瞼也微微彎起，顏色清雅的眼睛滿載愉快的心情。
「北北北前輩……為什麼？」侑結巴地問，治看著北的表情好像看到一塊珍饈。
北眨了眨眼睛，接著笑出聲：「因為我開心啊。」
雖然侑活到這個年紀有時還是橫衝直撞，治邀請他有一半動機不純，但背後總是為了自己，所以他很開心。
「北前輩開心的話……我也開心。」侑嘟起嘴說，雖然可以的話他一點都不想出糗，但如果北因此而感到高興的話，那今天的瞎忙也算是有價值了。
侑說的話聽起來和害羞的小男生沒兩樣，治心想，不過他也很開心，總是各自忙碌的三個人久違地相聚，一起吃溫暖又美味的飯，就像三角飯糰的三角尖，雖然彼此各有一段距離，但絕對是相連在一起的關係。
請廚師代烤的河豚在這時上桌，時機恰到好處，包廂裡的氣氛也煥然一新。
「侑，你是下個禮拜才會回球隊嗎？」
「對，我今晚可以住北前輩家嗎？」
「可以啊，治也要來嗎？」
「我要去——但不行，回去還要準備明天的東西。」治有點失落的說。
「哈哈，我會連你的份和北前輩度過恩恩愛愛的夜晚的。」
「平常你在外地的時候我和北前輩已經度過了更多恩恩愛愛的夜晚，所以沒關係。」
和雙胞胎度過許多恩愛夜晚的北安靜地用餐。
「混蛋……果然還是應該早點求婚……」侑將聲音壓得非常小，只有坐在旁邊的治聽見。
「你如果那麼做的話，我當然也會做，情況還不是一樣。」
「可惡啊——」
「侑，小聲點。」

一套小小奢侈的河豚大餐劃下句點，在步出店門，移動往停車場的路上，兄弟倆一左一右將北夾在中間走，週末夜晚的大阪市一片燈火通明，行人踩著輕快的步伐與他們擦身而過，有輛違規騎上人行道的單車搖搖晃晃地閃過治，在經過一間餃子館時，治的視線一直看著店家貼在玻璃門上的廣告。
「好想吃煎餃。」治說。
「你還吃得下啊？」
「明天的晚餐已經預約好店了，後天去吃好嗎？」北說。
「北前輩，你太寵這傢伙了啦。」
不想放過任何被北寵愛的機會的治立即說好，並同時不忘回擊：「呆子，明天預約的是高級壽司店，你以為是為誰連續兩天都吃這麼好？」
侑想通這番話，耳根子染上了淡紅色。
「正確來說，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想為他洗塵接風，治喜歡吃東西，我想趁這個機會讓你吃好吃的東西，最後，三個人能聚在一起讓我很高興，所以是為了你們和我。」北平舖直敘地說。
三人終於走到了夾在兩棟大樓之間的停車場，驟強風勢拂過裸露的皮膚，北的車子停在較外面的格子，他走到駕駛座旁，開鎖後轉身正要與治道別，兩道影子一前一後蓋了上來，雙胞胎分別握住他的兩隻手，他們什麼也沒說，侑先親了他一下，侑退開後換治低頭親吻他。
「明天我可以去北前輩家嗎？」分開後，治小聲地輕問。
「可以。」北說。
「明天我也能繼續住北前輩家嗎？」侑問。
「可以。」
「那可以嫁給我們嗎？」侑與治同時問。
這次北沒有立刻給予答覆，兩人也不是想幼稚地讓北混淆答案，他們猶如犬科動物般的雙眼專注地直視著北，十一月寒冬的掌心泌出了汗，銳利的夜風不時刮過臉頰，他們的臉和心臟卻很燙，在事後為輕率而湧出懊悔以前，他們沒有全身而退的餘地。
「……嚇我一跳。」在一片安靜中，北遲遲地說，隨後他歛起眉眼，低頭看向被兩隻掌心牢牢包住的手，在黯淡的路燈下，不甚清楚的視線逐漸模糊，才一開口就發現自己已經哽咽了：
「嗯，好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