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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言可畏》

    |排球少年
    |黑研






    人言可畏——《詩經,鄭風,將仲子》。

    脫下西裝外套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黑尾瞥了眼書桌上的電子時鐘,數字顯示著十點二十三分,除非有要緊的急事,否則稍有常識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間撥打過來。
    「工作?」
    僅在下半身圍了一件毛巾的男人從浴室走出來,些許白色水氣從他身後的門口飄出。
    黑尾花了零點五秒猶豫是否需要對十分鐘前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據實以告,不幸的是對方認得自己的職業,雖然既是排球迷這點令人欣慰。
    「不是,是朋友。」
    男人挑眉聳肩,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稍懂人情世故的人都不會在此時接起電話。
    鈴聲第二遍響起,在昏暗安靜的房間足夠刺耳,黑尾的猶豫在盡忠職守後慘敗給習慣。
    「喂?怎麼了嗎?」
    『我找不到阿黑以前送我的斜背包。』
    「為什麼問我?」
    『因為最後一次你來我家時,你把東西收起來了。』對方補充道:『我明天就要用到。』
    「你要戴保險套嗎?」背後的男人突然問,嚇得黑尾用手遮住話筒。
    「我喜歡被無套中出。」男人好心提醒。
    「我要戴。」確認男人沒有其他問題後,黑尾才放開話筒:「抱歉。」
    『沒關係,我找到代替品了。』
    「是喔?那就好。」
    『沒事了,再見。』
    「嗯,晚安。」黑尾掛斷電話。
    「聽你們講話好尷尬。」
    黑尾決定結束後要把這個男人加進黑名單。


    他最後一次到孤爪家,是和音駒的大夥一起為世錦賽加油,但他很肯定孤爪指的不是那一次,應該是更久之前,某個他單獨造訪獨棟日式房屋的日子。
    那天晚上後,孤爪沒有再打過類似的電話,過了幾天,黑尾和海、夜久約在居酒屋見面聚餐。
    說是見面聚餐,真正到場的只有黑尾和海,夜久是透過視訊電話和他們線上聚餐。
    店裡人聲嘈雜,就算把手機的音量調到最大,也完全不用怕打擾到別人。
    『說起來,你們都有聽說吧?』夜久雖然用的是疑問句,態度卻相當篤定他們已知悉詳情,『我聽利耶夫講的,他說得不清不楚,總之研磨還好吧?』
    這桌雖然坐了兩個人,很明顯最後這句話卻是對黑尾說的。
    「什麼……你在說哪件事?」
    『怎麼?難不成事情早就過去很久了?利耶夫昨天才跟我說耶。』誤以為黑尾的反應代表事情早已落幕。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
    『咦?』
    「啊?」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海舉起手,兩人看向他。
    「我先說我知道的部分吧,雖然我對這方面也不是了解很詳細。首先,簡單來說,研磨在網路被炎上了,炎上的理由是失言。」
    『那個研磨?』夜久挑眉。
    「至於議題,有一款遊戲前陣子發售續作,續作的爭議部分牽涉的範圍很複雜,大致上和性別相關,研磨則是針對遊戲本身的遊戲性與關卡設計發表感想,但被人截圖後轉發預設立場,因為他的粉絲數很多,話題性很強吧,引起問題的部分在我看來其實沒有什麼問題。」
    『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我會在一些支持的帖子按讚,不過也要分清內容是真的在釐清事實,還是提油救火,也有自稱立場中立的懶人包,討論區的帖子數就像叢林一樣,但我想最好的方式還是直接向本人表達關心。」
    『聽起來好複雜。』夜久感到啞口無言,『研磨沒有反駁那些人嗎?』
    「目前還沒有任何公告,經紀人也沒有出來發表聲明。」
    『在幹什麼啊?』夜久看向黑尾,話鋒一轉,『你在搞什麼啊?說真的,你們不是在交往嗎?』
    黑尾放下一直拿在手上的酒杯,清了清喉嚨。
    「我們分手了。」
    高中時,他和孤爪交往的事總共也就兩個人知道,倒不是黑尾貪圖愛現,而是他們親熱的時候偶然被夜久和海撞見,當時兩人還保證過絕對不會說出去。
    這樣的兩人,如今瞪大眼睛看著黑尾。
    『你們分手了?』夜久激動到從椅子上站起身,胸部以上都跑到了畫面外。
    「怪不得有時對話很僵硬。」
    「大概兩年多了吧,也沒什麼好特別提的。」
    『你們是吵架了嗎?』
    「不,我們沒有吵架,只是很冷靜理性地意識到關係進入了該止損的階段。」黑尾語帶保留,拿起剩下一半的酒杯。
    『喔,研磨對你沒感情嘍。』
    聽到夜久的話,黑尾差點沒嗆到。
    「為什麼預設是我被甩啊?」
    『不然是你甩了研磨?』
    黑尾閉上嘴。
    「好了好了,夜久下個月是十五號回來對嗎?」海出來緩頰。
    『噢,對啊,不過十五號是晚上的飛機,和大家見面要到隔天。』
    夜久轉移了注意,黑尾也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打轉的意思,他招來工讀生,詢問海:「再一杯?」
    「再來一杯。」海微笑。
    敬週末夜。
    夜久看他倆得意忘形的模樣,又恨又羨慕地說:『可惡,這裡還是白天。』
    「哈哈,我們就先替你喝了。」黑尾高舉啤酒杯,和海的啤酒杯身相碰,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乾杯!」
    『你給我記住,黑尾,等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只能乾瞪眼的情形沒有持續太久,夜久家的門鈴響了,他短暫地離開再回來後,宣告了線上聚餐的結束。
    『鄰居小孩找我,我答應要教他們打排球,先這樣了。』
    「噢,再見。」黑尾看著暗下來的螢幕,心想夜久就是那種到哪都能混得風生水起的人物,他接著拿起菜單。
    「海先生,有人在等你回去嗎?」
    「和黑尾先生一樣,家裡空無一人。」


    出了站臺,從車站出口左轉,沿著鐵道走五分鐘,接著右轉直行,在第二個路口左轉,進入商店街。
    按理說還是營業時間,卻有好幾間店鋪都拉下了鐵門,招牌也被撤下,黑尾在一間蔬果店前停了下來,他端詳了擺放在門口的青綠色果實好一會兒,然後踏進了店裡。
    離開商店街後繼續直走,進入住宅區,周圍人煙也逐漸減少。
    黑尾懷著散步的心情,走到右邊數來第三棟日式民宅。
    這裡的房子都很大,院子也很寬敞,而且很安靜,最頻繁出現的聲音只有鳥叫聲和蟲鳴聲,只要從頭走到尾再回到起點,也算是不錯的散步運動了。
    今天的天氣有點陰沉,在幾朵淺灰色的烏雲縫隙,透出藍天和日照的光線,雖然毫無根據,但黑尾覺得白天就是還不會下雨。

    稍微遠離東京都心的郊區,被綠意圍繞,屋齡大約三十年的日式建築,擁有寬敞的院子,除了承租時一併繼承下來的盆栽,室內外只放了必要的東西,這棟住宅的暫時擁有者行事一向很簡練。
    黑尾看了眼手錶,一點三十五分,他按下門鈴,鈴聲在空蕩蕩的屋內迴響,伴隨一段由遠到近、拖拖拉拉的腳步聲,玄關的正門被拉開了一段縫隙,從門縫中朝外窺探的長髮青年在看清來訪者的長相後,鬆了一口氣,將門全部打開。
    「什麼呀,是阿黑啊。」
    「是我啊,請我進去坐坐吧。」黑尾不由分說地將手中的牛皮紙袋塞進孤爪懷裡。
    收到通行費的孤爪抱著紙袋,轉身去到廚房,黑尾跟在後面進屋。
    「家裡現在沒什麼。」孤爪自言自語地說,按下熱水壺後從櫥櫃拿出一袋茶。
    「我們什麼關係,不用特別招待啦。」
    「經紀人上次拿來黑豆茶,我不喜歡,你盡量幫我喝掉,最好回去時帶走。」
    他們到底什麼關係?
    黑尾在餐桌放下商店街買的綠葡萄,孤爪已經將兩塊半圓形的蘋果派連著包裝紙放在盤子拿了過來。
    在熱水燒好前,孤爪還是拿了瓶冰綠茶給黑尾,走到有點熱的黑尾心懷感激地扭開瓶蓋暢飲。
    「怎麼突然過來?」
    在來之前黑尾沒有事先聯絡,雖然是心血來潮,但在今天早上傳訊息告知明明也是可以辦到的,黑尾就是沒這樣做。
    「我怕事先告知的話你會跑掉。」
    「我為什麼要跑?」孤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喝醉了嗎?有股酒臭味。」
    「有一點點宿醉,不過沒關係。」
    黑尾環視了廚房一圈,剛才經過走廊看到拉門敞開的客廳,屋子裡完全沒有一點紊亂的跡象,孤爪有請家事人員每個月來打掃一次。
    「與其跑,我只想永遠待在這間屋子裡。」孤爪咬了一口厚實的蘋果派,外皮口感酥脆,蘋果餡料的甜蜜偏酸,清爽不膩,孤爪開始停不下來。
    黑尾喜歡看孤爪對蘋果派總是吃得那麼津津有味。
    「最近怎麼樣?」黑尾也端著盤子吃了起來。
    「沒什麼特別的,還是老樣子。」
    「是喔。」
    「阿黑呢?」孤爪舔掉沾在嘴角的屑屑。
    「很忙。」
    「那太好了。」孤爪淡淡地微笑。
    「對了,分手的事我告訴海他們了。」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吃完盤子裡的蘋果派,意猶未盡的孤爪又去拿了一塊。
    「你還吃得下……等等,你該不會沒吃午餐吧?」
    「謝謝招待。」
    「你等一下也把這邊的葡萄吃掉。」黑尾站起身,熟門熟路地從櫥櫃翻出洗菜盒,將綠葡萄清洗後濾水,裝在圓形的碗公裡,順便給自己泡好黑豆茶。
    看見碗公的時候孤爪露出有些不情願的臉,但吃人嘴軟,何況他還連續吃了兩塊。
    黑尾曾問過孤爪有沒有考慮請家事人員做飯,但得到的答案是這樣家事人員的滯留時間就會增加,所以不考慮。
    在交往期間他偶爾也會要孤爪注意營養,別老吃些便利就好的速食食品,其實孤爪沒有偏食問題,只是忙起來容易省略很多應該注意的事。
    黑尾在扔掉水果盒子時,看見回收桶的垃圾袋裡躺的淨是冷凍食品包裝和泡麵空碗。
    屋外漸漸傳來淅瀝的雨聲,黑尾看著比剛才更暗的窗戶,心想自己預測錯誤了。
    「研磨,今晚叫拉麵來吃好不好?」
    「哎?你要待到晚上嗎?」


    黑尾這個月第二次到孤爪家拜訪,是五天後的秋分傍晚,日照時間縮短,迎面拂來的晚風透著些許涼意,這次黑尾也沒有提前打招呼,看著和上次一樣僅從正門縫隙露出半張臉的孤爪,黑尾笑了出來。
    「你最近是怎麼了?以前明明都會提前說一聲。」孤爪抱怨道。
    「我這兩天到大阪出差,剛剛才回來,突然想說順便來看你一下。」
    孤爪的表情顯盡「來我家一點都不順便」的事實。
    「好啦,讓我進去吧。」
    進了屋子,黑尾自然而然來到廚房,孤爪跟在他後面,看著黑尾從提袋裡拿出兩盒車站的豆皮壽司和小菜。
    「還沒吃飯吧?」黑尾明知故問。
    「還沒。」孤爪的視線緊盯著桌上的豆皮壽司。
    豆皮壽司的店鋪是遠近馳名的車站美食,有許多種口味的餡料加在豆皮壽司裡,平日下午也有機率排隊,假日更是大排長龍。
    孤爪拿來了兩副筷子和小碟子,兩人開始享用豐富的晚餐。
    「好久沒吃現做的食物了。」嘴裡的五木飯的鹹香和煮得又甜又軟的豆皮結合得恰到好處,孤爪感嘆地說。
    「這不算現做的了吧?」
    「嗯?這個是原味嗎?」
    「我沒有買原味,那個是季節商品吧,你吃吃看。」
    「唔……這個好吃,是栗子飯。」
    「小菜也多吃點。」
    「阿黑,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怎麼突然這麼說?」
    「你很久沒這麼常來我這裡了。」孤爪波瀾不興地說。
    「喔,之前這樣是分手之前。」
    「分手後,有感覺到你刻意減少了平均來數。」
    「講得好像是來光顧消費一樣。」黑尾一口吃掉最後一塊豆皮壽司,「當然會減少來數啊,那時候剛分手,就算是我也會覺得尷尬耶。」
    「可是我很寂寞。」
    沒有理會黑尾一副要嗆到的模樣,孤爪收拾吃完的餐盒,把筷子洗乾淨後,黑尾已經整理好表情。
    「你今晚要住下來嗎?」
    明天還要上班,黑尾根本沒得掙扎,「今天不行。」他說。


    突然說當時寂寞,到底是什麼意思?
    直到隔天起床,搭電車通勤,抵達辦公室,黑尾整個腦袋都無法不去思考字義,甚至在待編輯的企劃書的標題寫下大大的「寂寞」。
    「這還真是新穎的想法啊,我們的企劃天才,但是寂寞要怎麼結合排球?」同事從椅背後經過時瞥到螢幕,不禁停下來關注。
    「啊,不是啦……」黑尾趕緊刪掉軟體上的字。
    「話說KODZUKEN先生還好嗎?」
    「嗯,大概沒什麼大問題。」
    「這樣啊,那就好,我一直覺得KODZUKEN先生是很勇敢的人。」
    「哦?」
    「他的粉絲數量不是很龐大嗎?在這麼多人面前,別說是打遊戲,我連話都講不好,但是他毫不受影響,粉絲也越來越多,新的企劃不斷推出,還能和我們合作宣傳。這次發生這種事,我一直很擔心KODZUKEN先生有沒有受影響。」
    「確實。」
    「老實說,如果今天是跟我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被這樣謠傳,我可能只會草草看幾眼,雖然不是完全認同,但心裡多少會留下『他是這樣的人啊』的印象,不過我跟KODZUKEN先生也談不上什麼關係,只是因為黑尾認識他,有機會合作才會想要了解一下。總之,等風波平息後,請一定要再邀請KODZUKEN先生來合作哦!」
    「哈哈,我會的。」

    今天是準時下班,黑尾利用周末夜回了趟老家,雖然兩者都在東京,不過還是目前的租屋處距離協會比較近。
    「哎呀,這不是鐵朗嗎?」
    「阿姨好。」
    孤爪的母親站在自家房前,手裡還拿著鑰匙,似乎正要進家門的模樣。
    「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
    「是,工作很忙,每天都很充實。」
    「那要記得準時吃飯哦。對了,你等我一下。」孤爪女士說完便打開家門,再出來時拿著一個沉甸甸的保溫袋交給黑尾。
    「我原本準備了幾樣可以放冰箱的菜,想今天過去研磨那裡一趟,可臨時有事去不了,鐵朗不嫌棄的話,請你收下吧?」
    孤爪女士的家常菜,黑尾從小也沒少吃過,雖然嘴上說著不好意思,但還是很高興地收下,道完謝後對方也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屋內。
    「嗯……」黑尾舉起沉重的保溫袋。
    這個果然還是一起帶過去比較好吧?


    這次黑尾有事先通知孤爪,抵達的時間是正中午,獲得允許後,他自己進到了屋內,將脫下的鞋子整齊地擺放好後就直奔廚房,在流理臺打開環保袋,把取出的三個保鮮盒分別先夾出了待會兒要吃的份,再放進冰箱。
    完事後仍不見孤爪出來。
    「研磨?」
    「我在房間。」
    黑尾走到寢室,發現孤爪少見地穿著正式西裝,頭髮也整齊地紮了馬尾,從上到下都無可挑剔,只有灰色領帶軟趴趴地掛在後頸。
    「你經紀人要結婚了?」
    「如果是就好了。」孤爪不耐煩地抽掉領帶,「這個怎麼都用不好。」
    「給我,我來幫你繫吧。」黑尾走到孤爪面前,拿走遞過來的領帶,套在孤爪的脖子上,將領口直直豎起,和先前那副慘不忍睹的模樣奮鬥,黑尾三兩下就打好了平整的領帶。
    孤爪微微睜大眼睛,看著剛才還在自己脖子上垂頭喪氣的領帶,「不愧是現役社會人士。」
    「不要把自己排除在社會之外啦。來吃飯吧,阿姨說原本昨天做了菜要送來,結果臨時有事來不了,我幫她帶來了。」
    孤爪女士做了三道得意料理,分別是涼拌南瓜、馬鈴薯燉肉、佃煮蘿蔔。
    佃煮蘿蔔裡放了竹輪和香菇,甜甜鹹鹹的滋味相當下飯,馬鈴薯燉肉也加了蒟蒻。原本應該配熱騰騰的白米飯,但是孤爪家沒有生米,他們把冷凍炒飯微波後搭配享用孤爪女士的愛心。
    孤爪上次回去家裡是八月的黃金週,黑尾也回了趟老家掃墓。
    「你之前在電話裡說的斜背包我找到了,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家,我帶來了。」
    孤爪有點意外地看著黑尾,低聲說了謝謝。
    黑尾比孤爪早吃完飯,用手托著腮幫子,視線定格在孤爪吃得油亮的嘴唇。
    感受到對方毫不掩藏的視線,孤爪不太自在地稍微別過臉。
    「一直看我幹嘛?」
    「不是啦,我就是想,這牌子的炒飯好像太油了。」
    「有點吧,可是現在只有這個。」
    「你這裡鬍渣沒刮乾淨。」黑尾點了點自己的嘴角。
    「反正後天才要出門……」孤爪停下了吃飯的動作,因為黑尾上半身整個越過桌面,手指往他的下頷輕輕捻了一下。
    「原來是胡椒啊。」黑尾坐回位置,看著指頭上的黑色顆粒。
    「一般會搞錯嗎?」
    「你後天要去哪裡?」
    孤爪閃躲的視線回到黑尾臉上,他們互相凝視,沒有誰先錯開。
    「機會難得,我想和經紀人上裁判所看看。」
    講得好像要去上野動物園。
    「對象是最開始斷章取義的人?」
    「還有跟著散播的人。」
    那天還剩下很多涼拌南瓜。
    孤爪女士思量著愛子,削了非常多南瓜片,考量到暑氣雖漸消褪,溫度卻一年比一年還要炎熱,在這個只剩三分之一的年尾,母親的顧慮兼具了清爽與好消化。
    「說真的,這麼多我吃不完,絕對在那之前就壞掉,你帶一點回去啦。」站在玄關,孤爪還不死心地說。
    「那可是阿姨的愛心耶。」
    「他一定不吝分享給阿黑。」
    說對了。
    黑尾笑得樂不可支,在孤爪受不了出聲讓他趕緊離開前,他歛起嘴角,語調平穩地說:
    「我也說真的,我不能下次和你一起吃嗎?」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孤爪用彷彿分析戰術的眼神審視他的表情。
    「再清楚不過。」
    「那你先不要來。」


    周末最後一天,黑尾的高中社團群組爆炸了,連職場同事都私底下傳了訊息給他。
    音駒排球部:
    灰羽:「研磨學長要提告?好酷!」
    芝山:「沒想到我們音駒,研磨學長是第一個上裁判所的人」
    山本:「我錯過了什麼?」
    職場同事:
    「黑尾先生早就知道了嗎?」
    請各位稍安勿躁,他明白,他全都明白哦,大家現在非常混亂對吧?但是他的混亂程度可是不亞於所有人哦,這種就像是把預拌水泥咕嘟咕嘟灌進腦殼裡,變得僵化無法思考的感覺,可是繼兩年多以來的再次見面幸會。
    黑尾把被套和床單清洗晾曬,將廚房和浴室都打掃乾淨,還擦拭了窗戶和電扇,甚至每雙鞋都拿出來擦到晶亮,物理上如此充實,精神卻一片空白的黑尾站在單人陽台上抽菸,眺望著夕陽西下與染上黃昏色彩的捲積雲,原本顯得黯淡的城市在夜幕升起後搖身一變成地表最像銀河的事物。
    他捻熄香菸,拿出褲子口袋裡的手機,含在嘴裡的最後一口白煙吹飛在夜色中,啟動的螢幕照亮了黑尾的臉。
    排球部的人標記他好幾遍,同事在半個小時前又傳來一次貼圖。
    黑尾點開整天都沒反應的聊天室,再次確認了毫無動靜,接著才開始回覆同事和社團群組,經過時間消化,至此群組已經從震驚轉為一片叫好支持,尤其是時差倒過來的夜久,起床就滑到消息的自由人甚至說出「要打就要打到對方站不起來為止!」,黑尾回他「這是及川選手以前接受採訪時說的座右銘吧」,看來夜久很喜歡這句話。
    手機震動了一下,系統提示孤爪傳來了三則新訊息。
    分別是一張照著兩盤咖哩豬排飯的照片,和「沒有炸豬排蓋飯卻有咖哩豬排飯是什麼概念」、「經紀人說要吃」。
    黑尾回了「看起來很好吃」,對方馬上已讀,回傳「嗯,很好吃」。


    九月不久前才過去,十月初一下子就消失,星期六的清晨黑尾起床時,窗外湖藍色的天空像霧一樣將拂曉的光線收得淡薄,天未全亮,他便整裝到附近慢跑,跑步時吸入肺裡的空氣溫度和昨天相比驟降了一個檔次。
    在公園長椅停下休息時,手機收到了訊息。
    研磨:
    「變冷了」
    「想喝味噌湯」
    孤爪住在郊區,體感會比市區更冷。
    「去喝現煮的味噌湯吧」
    黑尾回覆完收起手機,繼續將剩下的公里跑完。
    早餐是昨天下班買的超市鹽奶油捲,搭配一顆荷包蛋和一杯熱咖啡。
    「嗯……」黑尾沉思了一會兒,從冰箱再拿出一盒藍莓擺在麵包和荷包蛋旁邊,接著拿出手機拍照,「好。」看著拍好的照片露出滿意的表情,在聊天室按下傳送。
    中午未收到回覆。
    星期一同事找他討論孤爪的事。
    進入司法程序後,KODZUKEN的頻道更新影片的頻率依然照著既有的節奏,新企劃也如火如荼地推出,高漲的觀看次數沒有明確下降的跡象,不如說,稍微仔細比對過的話,會發現頻道與社群帳戶粉絲的漲幅相較去年上升了兩倍。
    「KODZUKEN先生真的超不得了,我後來也忍不住去影片底下留言支持了。」
    「哈哈,那傢伙會很高興的。」
    黑尾十分明白,在眾口鑠金中,仍是他人的言語可以傳達至內心。
    「對了,你最近會去找KODZUKEN先生嗎?」
    「可能不會耶。」
    「那這個栗饅頭你吃掉好了,是我出差那邊的名產,本來想請你們一起吃的。」同事遞來名店的紙袋。
    「謝啦。」
    黑尾利用午間的休息時間傳了栗饅頭的照片給孤爪,並寫道「你的粉絲想送你的,我代替你吃掉了」,對方已讀得很快,看著「好詐」和「我也想吃」黑尾笑了。
    自從上個月的公告過後,KODZUKEN沒有再發布相關消息,但雷厲風行的動作不僅令支持者得到鼓舞,也對匿名討論起到了警告作用,雖然難免還是會出現不友善的討論,但較之以往態度已收斂許多,大部分的人都明白,伴隨人氣上升如影隨形的黑粉永遠不會消失,但事態確實正在逐漸收尾。


    十月十五號的晚上,夜久的班機回來了,黑尾因為工作沒有去接機,但海有去,聽說烏野的自由人也搭乘同班機回來。
    黑尾就著日光燈與月色,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檢視待審的新企劃提案,一邊分神看海傳來的訊息,三個人一起合照了。
    那個小個子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啊?黑尾偶爾會有種二零二一年當他在世界各地奔波時,和西谷夕擦身而過數次的幻覺,說的誇張點,他已經認為無論是在東京街頭還是極圈的冰屋,巧遇這號大人物都不奇怪了。
    企劃書複檢結束,黑尾打開某個網站,令人懷念的畫面在短暫的黑幕後嶄露,隨著按下開始鍵,熟悉的背景音樂也響起,兩個鮮黃色的身影在畫面中不斷地左右橫移,黑尾兩手操控著鍵盤,卯足了勁最後還是以八分之差輸給了電腦。
    「咦?莫非這個其實很難?不不不,只是太久沒玩了而已吧,小時候可是隨便打隨便贏……啊,這好像是研磨的記憶。」
    晚上九點整,空蕩蕩的競技普及部辦公室不斷傳出遊戲音效和男人不服輸的吼叫聲。


    週六是個大晴天,秋陽高照卻一點都不熱,十一點整,黑尾甫從電車踏上月臺,強勁的風勢立即刮來,將黑色外套的衣襬吹得獵獵作響,黑尾心想這裡果然比市區要冷些。
    出票閘後隨即看見車站正門口站著眼熟的人群。
    「呦——迷路了嗎?各位好久不見。」黑尾上前打招呼。
    「誰會迷路啊?我們可有地址好嗎?」夜久轉過身,語氣強硬嘴角卻忍不住笑意。
    「我上次來就迷路了。」灰羽誠實地說。
    「噗哈!」
    「你不是來過好幾次了嗎?」夜久用受不了的表情看著學弟。
    「所以咧?你們擠在這裡幹嘛?」
    「我們也才剛到,想說既然這麼多人的話就叫兩台計程車吧。」海說。
    「哦好注意。」
    搭車的話,到孤爪家只要十分鐘左右,一行人很快便抵達。
    「研磨學長家每次來都覺得好大啊。」灰羽說。
    「你剛才說迷路,實際上根本也沒搞清楚哪棟才是研磨的家吧。」夜久吐槽。
    在他們按門鈴前,主人家已經打開了正門。
    「在裡面就能聽到利耶夫的聲音。」
    「研磨學長!」犬岡用不輸給灰羽的音量大聲打招呼。
    「嗨,好久不見。」
    「按照慣例,我們來了。」黑尾說。
    由於人數眾多,大家排隊一樣等在玄關外進屋。
    進到客廳,灰羽和福永馬上就從準備好的袋子裡拿出彩帶,和犬岡、芝山分工合作裝飾起房間,孤爪一看見他們的舉動就唸著「這個真的不必耶」,但因為阻止太麻煩還是放任他們去做。
    「研磨,我把蛋糕先放冰箱。」海也是熟門熟路地逕自走到廚房。
    除了福永做的西班牙海鮮飯,其他食物都叫了外送,不僅有大份披薩還有桶裝炸雞,油脂香氣溢滿房間,不知道是誰說「再多過幾年,感覺就要從垃圾食物變成沙拉派對」被吐槽老化速度到底多快。
    中途孤爪去倒水回來時差點被掉到地上的米色外套絆倒。
    「利耶夫,這是你的外套吧?先拿到廚房的椅子上啦。」孤爪撿起地上另一件黑色防風外套,「這件順便也拿去。」
    「好的。」

    「那麼……三、二、一——」
    「研磨生日快樂!」
    「研磨學長生日快樂!」
    「謝謝。」
    生日這種東西,祝福過後就是一般的朋友聚會了,許久不見的人互相交換著生活遇上的體驗,盡管這些都能在通訊軟體上分享,但透過面對面,連著話語一起傳達過來的似乎還有鮮活的熱度。
    酒酣耳熱之際,黑尾站起身,用煞有其事的口吻說道:「好了,大家看過來。」接著他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筆記型電腦。
    「研磨,螢幕能幫我連到電視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幹嘛?」
    「看著就知道了。」
    在黑尾開機期間,孤爪也將USB連上電視,眾人盯著螢幕,看著小小的滑鼠游標開啟了網頁,拉出書籤後點開了最後一項網站,隨著網頁快速開啟,客廳爆出了一串笑聲。
    「我宣布第一屆音駒排球錦標賽開始!」黑尾鄭重其事地喊道。
    「幹嘛在這種時候玩皮卡丘打排球啦?」夜久講完繼續笑到上氣不接下氣。
    灰羽和犬岡很快被勾起興趣。
    「來這裡抽籤哦。」
    「你連籤都做了喔。」
    「阿黑。」
    「嗯,生日快樂,研磨,優勝獎品是熱敷眼罩,我覺得你很需要,之前的也用很久了吧?」
    「這個是我的生日禮物對吧?既然如此為什麼我還要打贏皮卡丘打排球才能得到啊?」
    「這個先放一邊,先來抽籤吧。」
    比賽採淘汰制,抽籤的結果分別是犬岡對上芝山,手白對上灰羽,海對上黑尾,福永對上山本,夜久對上孤爪。
    「我可以直接棄權吧?」抽到籤王的夜久毫無鬥志。
    第一輪淘汰晉級的結果是犬岡對上手白,黑尾對上福永,以及毫無懸念的孤爪,由前兩組晉級的人再打一場,獲勝的人才能對上孤爪。
    「這個真的是我的生日禮物嗎?」看著電視上可愛又激烈的廝殺,操縱者的熱血吼叫,以及其他人亂七八糟的加油聲,即便懷抱著如此疑問,孤爪仍是笑了出來。
    獲得最終決賽資格的人是福永。
    「福永,我會全力以赴的。」孤爪說。
    雖然打倒孤爪本身沒有成就感,但KODZUKEN可就不一樣了,就連福永的雙眼都閃閃發光著摩拳擦掌。
    「奧林皮卡丘大賽。」
    「噗……!」
    在眾多眼睛的注目下,決賽開始了。
    「上啊福永學長!」
    「福永學長加油!」
    「福永加油哦。」
    「為什麼都在幫福永加油?」
    因為你簡直就像等級九十九的魔王化身啊,黑尾心想。
    「等一下,福永學長好強!」
    「福永學長……!」
    鏖戰將近一個小時,最後由孤爪以三分之差勝利。
    「我宣布獲勝者是孤爪研磨。」
    「太厲害了福永學長!」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能打啊福永!」
    「我明明贏了但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黑尾終於忍不住笑出來,連帶其他人也開始爆笑。

    宴會幾近收尾時,眾人三兩成群圍著閒聊。
    「對了,研磨,你沒事吧?」山本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焦點都聚集在孤爪身上。
    「嗯,還好。」
    「你真的很厲害耶。」
    「剛開始是有點嚇到,但之後就冷靜下來了。」孤爪環視了所有人的臉一圈,「我的粉絲不少,黑粉也不少,有人會斷章取義或放大檢視也是沒辦法的事,這都是做這行可預期的,不過我今後發言前也會慎重考慮,然後繼續做。」
    他會繼續。
    「如果我真的不想看到,只要關掉網路就好了。」
    「提告的事告得好,就要讓那種人知道不能仗著匿名亂說話。」夜久將杯子重重扣在桌上,發出砰一聲。
    「嗯,之後的事都會交給律師,因為人數很多,也不見得全部都能起訴成功,就算起訴之後判決也不一定能得到預期成果,最後的結果八成也沒辦法和付出的時間金錢……」孤爪越說越是露出糾結的表情,「好麻煩……」開始後悔了。
    「有需要幫忙的,就和利耶夫說一聲。」夜久說。
    「夜久學長呢?」
    「我在波蘭實在太遠了。」
    「夜久學長還會在日本待幾天?」
    「待到後天。」
    直到要散會時,灰羽還在計畫擠出一天和夜久去玩,但其他人都認為就算現在敲定,回去後灰羽還是會發現行程根本如壽終正寢的牙膏,連一個小時都擠不出來。
    「嗚哇,真的變冷了。」
    踏出房子的瞬間夜晚的冷風隨即襲來,芝山縮了縮身子。
    事先叫好的兩輛計程車已經停在路邊,眾人按白天的分配坐進車裡,最後輪到黑尾時,他突然說道:
    「我有東西忘記拿了,你們先走吧。」
    「可以稍微等一下吧?」灰羽降下車窗說。
    「沒關係,他缺乏運動,讓他自己用走的吧。」夜久說。
    看著計程車的車燈光在遠道逐漸變小消失,黑尾覺得晚風又更冷了些,但最主要還是因為他穿得太單薄了吧,他轉身走進屋子裡,門還沒有上鎖,這個剛才還熱鬧無比的空間現在變得如同孤島般安靜,就連他裹著襪子的腳步聲都一清二楚,他經過尚未收拾的客廳,門打開一半的遊戲間,最後來到傳著細小水聲的廚房。
    「研磨。」
    正在洗杯子的孤爪轉身面向黑尾,看到人回來表情一點都不意外。
    「阿黑忘了東西嗎?」
    黑尾瞟了一眼掛在餐桌椅上的黑色防風外套,露出無奈的笑容,說:
    「這次你第二次利用學弟了吧?」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孤爪的視線飄向天花板,他坦率的臉部肌肉唯有在主人刻意裝蒜時顯得特別無辜。
    孤爪拉開椅子坐下。
    「我們當初到底為什麼會分手啊?」
    「不就是普通地吵架、感情用事嗎?那時候也好,現在也好,都一樣,閒言閒語很多。」孤爪用手撐著臉頰,淡然地微笑,「不過,雖然分開之後很寂寞,但我一直認為我們還擁有其他關係,無論如何都不會變成陌生人,所以沒有積極挽留這段感情,現在對當初的決定,也沒有太強烈的懊悔感了。」
    黑尾在孤爪的對面坐了下來。
    「那『現在』呢?」
    「我之前叫你先別來,因為我想拉開距離,盡量客觀審視和你重新相處的情緒,我不想再感情用事草率結束了,阿黑對我來說,既不是『印象深刻』也不是『最有趣』,所以我慎重考慮了一番。」
    「慎重考慮?」
    「慎重考慮。」
    孤爪嚴謹地點了點頭,他綁著一顆小小的髮髻,髮尾已經再也沒有金色的蹤跡,隨意撥到耳後的左側瀏海因頭顱的動作鬆動往前滑。
    「未來的五十一年,我想和黑尾鐵朗度過,請你和我複合吧,阿黑。」
    黑尾凝視著對面的臉,他很熟悉這種神情,孤爪的表情無論何時都是這麼坦率可愛,向他表達好感的一顰一笑,那個曾經讓他心動不已的青少年,如今還是猶如初識那般美好,甚至更加美麗動人。
    「過了五十一年都還沒死掉要怎麼辦?」
    「日本男性平均壽命是八十一點一歲,在那之後都是誤差範圍。」
    「哈哈。」
    黑尾傾身向前,伸手越過桌面,替孤爪將瀏海重新勾在耳後。
    「好,未來五十一年,我奉陪,不過你可不要以為死掉就什麼都沒有了。」
    誰叫孤爪明明只是穿著有破洞的運動褲在告白,他卻聽到禮堂鐘聲震耳欲聾呢?
    對於黑尾彷彿挑戰書一樣的回應,孤爪放鬆眉眼笑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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