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術迴戰

｜夏油傑x五條悟






那天風和日麗，冬日的明媚落在五條悟身上，清秀又明亮。
這是夏油傑最後望見他的樣子。


晚上宿舍的公共澡堂，夏油進來時裡面已經被水聲填滿，夏油聽著那混合在水霧裡的歌聲，確定整排淋浴間裡唯一的歌王是他最強的搭檔。
做什麼都好，五條悟，真好，他笑了，推開隔壁的門，這時五條的歌聲倏然停止，改以另一種形式遞到他耳邊。
「傑嗎？」
一年級生沒任務，二、三年級全出勤，因為地區遠，就屬他最晚結束，這些早在下午他們就通過電話摸清了，此時五條喊他，倒也不是全憑瞎猜。
夏油應了聲，「是我。」
「洗髮精借我一下，這間的沒了。」
當然沒什麼不好，夏油從善如流地從自己那間拿出洗髮乳，出來敲敲五條的單間門，他側在門縫邊，即使都是男性，關係又親密，出於天性仍尊重對方的隱私。
開門的五條一隻手扶著門框，第一眼沒瞧見夏油，在對方還沒來得及遞出洗髮精前，搶先探出了上半身，又急又快。
這舉動把夏油小小地嚇了一跳，接著隨即為眼前的景象怔住不動。
五條濕著髮，塌下來的瀏海原本貼在他額頭和太陽穴，被主人隨意地往上一撥，露出光潔的額頭，不少水珠隨著他的舉動往下墜，滴在地板上，幾滴滑過臉頰，沿著白皙的脖頸蜿蜒鎖骨來到胸膛。
縮短的距離讓夏油能清楚看見對方臉上，透明的水珠纏著過份長的睫毛，似乎它們折射著白燈光，顯得那雙玻璃珠般的眼更加剔透，但他很肯定這該倒過來，因為是五條悟所以才那麼好看。

夏油不由得想起某天夜晚，他們半躺在寢室床上，看著租來的電影，由蘇菲亞．柯波拉導演，二零零三年的Lost in Translation，故事在兩位主角於新宿街頭擁吻道別，鏡頭拉遠畫面漸漸擠滿公路與街景，邁入尾聲。
電影結束時，五條就像解脫一樣朝旁邊的夏油倒去，頭輕輕槌上他的腹部，一邊唸唸有詞道「被騙了」，一邊由下往上看著他。
夏油撫著他亂翹的前髮，說：「比想像中沉悶。」
「他們應該要在熱烈的擁吻中私奔，到美國或日本以外的地方展開新生活！他們怎麼能光上床不做愛？」
五條的聲音宛如還困在新宿的街頭，悶悶不樂的，夏油低頭去看他，說：
「這不是那種故事，你應該懂吧？」
當時他們為了更好的觀影氣氛熄掉了房間的燈，五條也摘下了總形影不離的墨鏡，昏暗中，五條悟的眼睛映著螢幕畫面，彷彿散發出微光，晶瑩剔透，像藍色夏威夷口味的彈珠汽水，裡頭的玻璃珠被透明的碳酸水包覆，不拿出來的話，就好像一顆獨立的小小世界。
夏油這才發現五條的淚膜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在電影幕後工作人員一長串的名單下隱晦。
「你哭了？」夏油詫異地問。
「打哈欠來的。」
這才是他認識的五條悟。
碳酸水大部分會攪和糖漿，做成碳酸飲料，味道甜得膩人，也許嗜糖如命的五條悟眼淚也是甜的。
夏油荒誕地想。
「那你懂什麼？」
回過神，五條又看著他的臉，好像透過眼睛直視他的靈魂，彷彿那裡就藏有問題的答案。
夏油曾以為自己懂，直到好幾年以後他真正懂了才明白自己不懂。
而彼時與未來的五條悟又會知道些什麼？
在那之前，此時的夏油不加思索。
「悟，這個世界是有倫常和規則的。」
「無聊死了。」五條對這些老生常談厭煩到不行，翻出一對大白眼，不雅地吐了吐舌頭，表情嘲諷渾然天成，同時從他的身上離開，下了床，夏油以為掃興的他要回自己的房間，可五條只是逕直走到書桌前，那時候夏油就心裡有數了，他眼睜睜看著五條拉開抽屜，不對隱私維護表示意見，直到對方找出藏在最裡面未拆封的保險套。他們永遠都不必問對方怎麼會知道。
轉過身的五條手裡拿著一整盒超薄保險套，還沒品地左右搖晃，發出咔啦咔啦煩人的噪音，和本人的表情一樣囂張。
「讓我們來示範在床上更棒的相處方式吧。」

五條和夏油做到清晨五點，太陽剛剛爬起的時候，他把五條的雙腿張開到極限，五條弓起腰，在臀背之間懸出小塊空隙，兩隻手用盡力氣抱緊夏油，全身不受控制地興奮發抖，夏油無暇理會肩胛骨附近的皮膚傳來的刺痛，五條的眼睛像退冰的玻璃瓶，每當下半身用力挺進就會滴出水。
他舔了舔，確認是鹹的。
五條既未扭捏遮掩，也不故作放蕩，他愛叫就叫，痛也笑著爽，在高潮的時候一頭撲上來咬了夏油鼻子重重一口，留下隔天被不斷側目的牙印。
他們對慾望坦率得可以，縱情肆意，和電影裡完全不同，天亮直接搭郊區最早的班車，到東京都市中心吃暖呼呼的牛肉丼，課翹的明目張膽，鄰近中午才坐輔助監督的車各自去出任務。
分開前揮揮手，他們只說晚餐也一起吃。


夏油曾在距離最近的位置，仔細地觀察過那對六眼，就像孜孜不倦的研究者用顯微鏡透析載玻片上微小的生物構造，他在五條的眼裡看見星河，空無邊處，意識暢遊其中，對一切了然於胸，但那不是真正的五條悟，只能說是五條悟這個人的一部份，而他迷失其中，忘了明哲保身，沉淪在八萬四千大劫，直到佛眼眨隙，他落了空。

冬陽的暖金鍍了薄薄一層膜在五條悟身上，那畫面並不刺眼，反而還很柔和，夏油只覺得這景象對他太好了。
春夏秋冬，五條成得越發漂亮，一頭短白髮輪廓溶解在日光中，眉目凜冽，看他的神情卻很平靜。
在他們後來少數二個珍稀的會晤裡，最後一次，五條選擇卸下所有隔閡來見他，一如往昔。
這次，夏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他索性倚著冰冷的石牆盤腿歇口氣。
郊區的山林冷，夏油卻感覺不太到。
他抬眼看著五條，就像沒有力氣舉起頭，他的眼睛狹而長啊，五條又生得那麼高，總覺得有些難以盡收眼底，有時只得了一半臉，可過不久，他才突然察覺，不是由於眼睛細長，也不是肇因五條悟高頭馬大，只是他累了。
身體雖然迎來了極限，思緒卻清明得不可思議。
他理智地知道留給彼此的時間不會太多，將乙骨憂太的學生證交給五條後，當對方詢問他的遺言時，過去種種恍然入眼，歷歷在目。
學生時，某日午後，他在教室難得地打起盹來，不敵睡意地伏在桌上，當時五條與家入都不在，他睡得不安穩，也沒人能叫醒他，驚醒以後模糊地覺得自己做了噩夢，要回憶，內容卻再也想不起來，只知道這場黃梁夢囊括了他的一生，諸般得獲失卻，既求不得，也放不下，聞執生業，反覆輪迴頓成修羅。
他想不透。
五條與家入回來後，察覺他神色有異，關切地詢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搖搖頭，只說做了一場夢，再細問也難以言明，便輕輕揭過。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夏油傑眼中所見，如何拭得清明？
當年他參不透，如今已走在修羅之道。

「傑，　　　　　」

五條悟的一句話，終是令修羅忍俊不禁。
「最後你倒是說點咒人的話啊。」
可他也沒說。
夏油過去曾為了更生動襯職，信手拈來的口若懸河，一時興起廣學而雜成滿肚子佛墨，面對為數眾多的猴子，滿嘴胡說八道，在那當中曾有一位術師佛徒，說他得八難之一，世智辯聰，拒佛法於門外，沉迷世間外道，甚是可惜，一身莊嚴袈裟，也不過是謗佛而已，造的業多已數不清。
夏油自然不予理會。
那位佛徒不知道袈裟之於他的意義，不僅僅是一件表象。
他笑緩了，歛下眉眼，腦中只剩下現在。
因是悟，緣是悟，果報是悟。
他再看向五條，眼底裡隱隱有些可惜藏得極深。
說不定五條悟的命很長，他會活盡八萬四千大劫，然後摔得重、摔得深，落得粉身碎骨，求仁得仁。

五條悟年少時在新宿伸出的手，終是沒有再反悔的機會。




從沐浴間探出身的五條先是看著正前方，發現人不在那裡很快地轉向門側，夏油站的位置，睫毛還掛著水，不加思考、迷迷糊糊的，這雙漂亮到冷清的眼睛，幾乎只有在夏油面前才會卸下心防。
夏油突然強硬地把洗髮乳塞進五條懷裡，五條放開門框雙手莫名其妙接過，心裡想著哪有這麼急，下一秒，夏油推著他擠入淋浴間，五條踩著水花後退，夏油踏著他的步子前進，一下就被逼到了牆角，蓮蓬頭還開著，灑下大把的水和蒸蒸向上的霧氣，門甚至沒有關，夏油就傾身吻他。
這個平淡的吻承載了夏油陡然併發的情緒，在嘩然不斷的淅瀝聲中，雙方都弄濕了身體，水痕從兩人的臉不停往下流，五條閉眼，夏油睜開，和強勢的肢體相反，兩片唇瓣不過輕輕貼近而已，夏油的頭往前傾了又退，唇沾一點，在五條還沒把握住狀況時就先退開。
他們站在同一片光下，隔著灑下的熱水在靜默中凝視彼此。
他還不知道，他們什麼也不懂。
而即使他們都不明白，到時機成熟時，也會做相同的選擇。
「……嚇我一跳。」半晌，夏油愣愣地說。
「我才嚇一跳。」五條誇張地連蛤了幾聲，「被我鮮嫩欲滴的臉給誘惑了嗎？嗯？優等生的夏油同學好色哦。」
「……嗯。」
五條笑出聲：「真的假的？我男友好坦率哦，太可愛了吧！」他開心地邁前，伸手攬過夏油的肩膀，湊上去連親了好幾下，每親一次就發出嗯嘛、嗯嘛的聲音，夏油任其親暱，最後一次單音節拉出了長長的拖曳，以乾脆的「啵」做完美的結尾，五條式的浮誇。
公共澡堂被嬉鬧和水聲填滿，他們的聲音逐漸變得如粼光般細碎，最後被水聲掩沒。
狹窄的淋浴間已經關門上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