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啦,小朱!早安啊!」
還沒走到店門口,志恩老遠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門口張望著。
「志恩姐,早安。」
朱對著她微微一笑,一如往常的笑容卻讓她的心揪了一下。察覺到這點,志恩慌忙掛上和平常無異的表情,開起和平常無異的玩笑。
「真是的,不是跟妳說了開門時間了嗎?今天也比人家還要早來,以後乾脆拜託妳幫忙開門好了。」
「哈哈…不好意思…」
朱的反應一如往常,但志恩讀出了她眼神中的黯然。
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只是不忍心戳破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戰爭結束後,朱天天到她的店裡來報到,只因為一個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兌現的約定。
「…小朱,那個、少校他…」
「志恩姐,今天也讓我在這裡待到關門吧!妳這邊的氣氛很棒、咖啡也很好喝,很能激發創作靈感喔!」
「這當然是沒問題,但是…」
「我只是想待在這裡而已。而且…我也沒有告訴宜野座少校確切碰面的日期。妳看,我還真是冒失,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會忘記告訴他,到時候見了面又會被他唸一頓吧!」
「小朱…」
「啊,我今天一樣坐在窗邊的位置,咖啡…就麻煩志恩姐了喔!」
「小朱、那個…」
「是?」
志恩頓了頓,依舊是沒有勇氣告訴朱她這幾天聽來的消息。
——宜野座家,在人下落不明的情況下接到少校的晉升令了。
朱偏了下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收到一句「不,沒什麼」之後就轉過頭逕自跑進店裡,在那個她守了一年又一個月的位置上坐下。
志恩見她不打算將對話進行下去,也就進到店裡,準備開始今天一天的生意。
人來、人往,一個早上就這麼過去。
三五成群入座、三三兩兩離去,很快的咖啡廳內只剩下她和店主兩人。
1919年12月30日,終。那人依舊沒有依約出現。
在志恩的咖啡廳打烊後幫忙收拾,和她閒聊直到她的戀人彌生出現,三人才關店各自回家,已經是朱無意間養成的日常習慣。
和兩人道別後,她獨自走在黃昏的街上,目光流連在喧囂的市集、莊嚴的大宅、以及溫馨的小店之間,腦中構思著新書的內容,直到迎面而來的那人引起她的注意。
「常守小姐。」
「啊,狡嚙先生,午安。」
來人是狡嚙慎也,原大日本帝國空軍上尉,是宜野座少校的好友兼副官,戰後退伍回家接了家業,前陣子娶了個外國妻子,過著平凡幸福的日子。
「午安,好難得能在路上遇到妳。」
「哈哈,說得我足不出戶似的。」
「我倒是沒有這個意思,今天出來散步嗎?」
「嗯…算是吧?也是時候為新書找靈感了,現在正要回家。」
「哈哈,那真是辛苦大作家了。」
「哪裡,找靈感這種事情本來就該在書房外面進行啊!」
「像是在咖啡廳嗎?」
「咦?」
「不,沒事,請原諒我的無禮。」
「哈哈、狡嚙先生真是的,這也不是什麼冒犯的事情。我天天在那邊出現,被經過的人看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不,只是…」
「只是?啊!難道最近出現了什麼關於我的傳聞嗎?如果是法斑家的少爺,我沒有那個意思噢!」
在這個不太大、居民幾乎彼此認識的地方,誰最近出了什麼事情、大部分時間都在做什麼,幾乎都無法成為秘密。因此,常守家的大小姐天天都在等著回不來的人,早已是大家心中公開的秘密。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朱忍不住笑了出來,回話也猶如玩笑一般。然而,狡嚙看著她的眼神卻無比認真。
「常守小姐,妳現在仍然在等著宜野嗎?」
一年來從來沒有人敢提出的問題,被狡嚙像問等會兒吃什麼般輕易點破,讓總是習慣以快速丟出自己主張來打斷對方的朱忽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
剛要開口,她卻感受到一股熱流滑過她的臉頰。
對啊,已經一年了,他不可能回來一年多都故意不和她見面,就算是真的很忙,給她捎個信的時間總是有的吧,而她的信不管是送到軍部還是大宅,雖從未被退回,卻也從來都沒有收到過回音。
「常守小姐,宜野他其實…」
「對不起,狡嚙先生,天色晚了,我想我該回去了,先告辭了。」
故技重施,她沒有勇氣聽接下來的話,於是打斷狡嚙,從他身旁繞過,往家裡跑去。
「傻孩子…宜野他不希望妳這樣啊…」
望著離去的背影,狡嚙輕聲嘆息。
「我回來了。」
在外面隨意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平復心情後,朱才沒事人似的回到家中。一踏進客廳,她就注意到母親手上的鮮花。
「回來啦。」
朱打了個招呼,便問起花束的事情。
「這個啊,今天妳出門後侍女在前庭發現的。這麼美的花,不整理起來太浪費了。不知道是不是法斑家的少爺送的?」
「不是吧!法斑公子他也從來不用這種方式送花。」
「欸——難不成,我們家小朱還有其他追求者嗎?沒有來和妳父親打招呼,看來是很大膽的人喔!」
「媽,別說笑了,哪有什麼追求者。我想,可能是他吧…」
聽見女兒的話,常守夫人眼神黯了黯,剛好在這個點上,常守老爺也回家進到了大廳。
「朱,妳知道戰爭結束多久了嗎?」
同在軍部服務,他很明白女兒的愛人——或者曾經是愛人的人——發生了什麼。
「但是…」
「一年多了,朱,戰爭結束已經一年多了。不管是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一年多已經足夠返國了,妳明白嗎?要是少校還活著,他早就來見妳了!」
「親愛的…!」
「但是他一直有送花來,不是嗎?這些沒有署名的花…」
「妳自己都說了沒有署名,怎麼就這麼確定是少校送的?」
聽見這話,朱再也忍俊不住,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淚又滾了出來。看見女兒失魂般的表情,常守夫人拉了下老爺的衣袖,希望他停下。
「親愛的,先別說了吧!」
「妳以為我想說?她這一年都是這個樣子,不讓她清醒怎麼可以!朱,軍部所有的名單我都調閱過,甚至陣亡者名單我也替妳找了,除了軍籍名單之外,到處都找不到宜野座伸元這個名字。」
聽見這話,朱臉色刷白,試圖找尋其他可能性。
「但,這也表示他沒有死啊…爸爸也說了,陣亡者名單上沒有他,不是嗎?那不就表示…」
「妳以為戰場是什麼?可不是每位陣亡官兵都可以被找到的,我們能登記到的只有有被回收兵籍牌的戰士,更何況少校是飛行員……」
說到這裡,常守老爺自己停頓了一下,表情明顯就是不忍再說下去。但一想到女兒這一年來做過什麼、放棄了什麼、擱置了什麼,他覺得作為父親他有必要讓她清醒過來。於是他緩了緩聲線,再次開口。
「朱,我想妳應該不可能沒有聽說,上個禮拜征陸老爺已經接到少校的晉升令了。所以,別再等了,伸元先生不會再回來了。」
「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一年了,朱,大戰結束已經一年了。妳不放過自己,也放過少校,讓他安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