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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响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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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响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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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日
    settingSun

    过期情人 (一)

     影山洗完澡出来时日向正在穿那条被扔到角落的短裤。

      背对着他的身体满是欢爱后的痕迹,连腰间都留下了分明的齿痕,影山擦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一下子回忆起来刚刚在这张床上发生的情事。

      被阴茎顶得微凸的小腹,被一遍遍舔咬过的乳尖,以及环在自己腰间有力的大腿。

      他和日向翔阳做爱了,而且做得激烈。

      早就记不得当时是谁主动提的上床,回过神来以后一盒避孕套已经用了一半,这算是酒后乱性吗?影山也不太明白,但做都做了,再扭捏下去倒也没什么必要,更何况身下承欢的人双眼迷离的看着自己,看起来也不是没有爽到。二十多岁的身心健全的两个大男人初尝禁果,想来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把火浇灭的。

      这大概会是一场难忘的一夜情,如果不是两个人熟得不能再熟的话。

      而在这愣神期间,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已经把衣服穿得差不多了。

      影山轻咳一声,下意识朝着日向的方向迈了几步,这才看到他后知后觉通红的脸蛋。

      日向挺迟钝的。

      影山用着为数不多的理性想到。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但在这种清醒后的环境下,却显得愈发怪异。

      日向心想刚刚就应该趁他洗澡的间隙立刻消失,脚上却一动不动僵着身子任由影山靠近。

      直到对方碰了碰他的肩膀,问:“第一次啊?”

      语气自然地像在问他有没有吃早饭,看起来就差抽一根事后烟,丝毫看不出刚刚在卫生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的紧张感。

      “呃…嗯…”日向的脸红得跟放在锅里煮了一样,目光直直盯着地板看许久才嗫嚅道,“是第一次。”

      相处了六年多的队友兼对手似乎一夜之间长成了他所不知道的模样,日向大脑像是死机了一般,自然没有听出来影山语气里的故作老成。

      “爽到了吗?”

      “……什么?”

      日向觉得自己快听不懂日语了,他有些呆愣地看着影山,手上系扣子的动作都忘记了。

      于是影山自觉走到他面前,帮他整理衬衫时又重复了一遍。

      “我刚刚操你的时候有没有爽到?”

      外面在影山说出这句话时刮起了大风,窗帘一瞬间被吹得噼啪做响,黑漆漆的天空有闪电在蜿蜒,轰隆一声后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像是要冲刷掉一切多余的感情。

      理智被大雨搅得混乱不堪,日向低着头,刘海盖着眼睛看不清表情。

      要说点什么的吧,不然呢,他们之后会变成什么关系?发生了一夜情的朋友?还是会就此结束?要说点什么的,不然那颗从高中时期埋下的名为暗恋的种子,会被淹没在这场大雨中。

      “是挺爽的,不如我们以后也这样?”日向吸了口气,再抬脸时已经笑得明亮。

      多荒唐啊。

      衬衫的扣子系到了顶端,一身的吻痕成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日向压着心底泛出的酸意,开口道,“都这样了我们也不能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与其不尴不尬地保守秘密,不如我们相互解决各取所需?我们的身体似乎还挺合拍的。”

      “你是说,炮友?”影山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

      他想过日向会和他因此谈恋爱,也想过以后只维持对手关系私下老死不相往来,却唯独没有想过日向会说出炮友这两个字。

      而比这个更过分的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样就满足了吗?

      “随便你。”影山有种生气没处发的憋屈感,他扔下这句话就扭头去穿衣服,偌大的酒店里一时间沉默无比。

      日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人到底为什么会生气,也没有精力再去揣测他生气的原因。这场酒后乱性本就让自己的暗恋露出了破绽,他回想起刚刚在床上说的那些不堪入目的情话,恨不得就此消失。

      可他不想和影山就此当陌路人,只好自作聪明地提出炮友这个关系,或许他们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线上。

      至于爱,大概就像从天降落的雨水,最后的下场都是混着肮脏的泥土,被冲进下水道里。




    (二)
      暗恋的种子是何时埋下的,日向自己也不太清楚,高中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假,可他那时候正爱排球爱得要死要活,连带着对性向都模糊。

    那时的影山和现在大概也没什么区别,和自己一样没了排球不能活,不太擅长和不熟悉的人交流,不打排球的时间里大多都在用来补觉,虽然顶着一张帅气的脸在哪里都能吸引小姑娘们的目光。

    原本是没什么不同的。

    直到某天自己草草剪过指甲,摊平给影山看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挨了一顿骂,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人皱着眉看着修得狗啃似的甲床,骂了一句笨蛋后就从自己手里抢过了指甲钳,嫌面对面剪起来不方便,还特意绕到自己身后。

    指甲的边缘被一点一点磨平,连嵌在肉里的小刺也被仔仔细细地剪掉,日向感受着他的体温,头一次察觉到从心脏传来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尴尬地左右环顾不知道看哪里好,周围的前辈们也都对他俩时不时贴在一起的动作见怪不怪,连影山都没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一边小声跟他讲着要怎么给手部做护理,一边动作不停地换到另一只。

    看起来至少还需要十分钟,日向没办法,只好忍着泛红的耳尖低头看他动作。

    影山的指甲被修理得大概和他的传球技术一样完美,抓着自己的手心是温热的,靠近他时会不自觉地放缓呼吸,但还是会吹得日向脖颈有些发痒。

    在高一时期的初夏、在训练场的某一秒,不知爱为何物的日向翔阳,在这一年,喜欢上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这之后的许久他都对影山的靠近变得一惊一乍,关于这个笨蛋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也摇摆了许久。

    他那时一直以为影山对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如果要说的话,大概是更加亲密、不容第三人插入的关系。他们知晓彼此的想法,有着独一无二的默契,像是紧紧交缠在一起的齿轮。

    现在想来,默契是真,而那些感情或许大多是误解。

    影山对自己托出的每一颗球,做出的每一个让他脸红心跳的动作,本质只是为了让他在球场上发挥的更好,无论是修剪指甲也好,冷的时候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他身上也好,都是警告他注意身体管理,以及,不许在球场上失误。

    然而这一切都被凝结成了锁链,牢牢地嵌缠在他的脚腕上。

    他无法挣脱束缚,放任着情绪的疯长,就这么暗恋了影山飞雄五年。

    直到今天。

    他们做爱了,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在酒后失控的催使下。

    他被插入,被触碰,被占有。

    这一晚很漫长,漫长到他足以感受到影山身上的温度,嘴巴里的酒精,以及耳后传来的沐浴露的淡香。

    这一晚也格外短暂,短暂到只是听到那句问他有没有爽到的话,就像是被迎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对啊,日向恍然回神,他们并没有接吻。

    从高处坠下山崖只需要一瞬间,而他只能尽量装作自然地反问,既然这样,那我们要不要做炮友?

    不想就这么结束了,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他听到影山说了句随便后转头离开。

    手边的水因为长时间的搁置,里面的冰已经化了个彻底,杯壁上粘着的水珠摇摇欲坠,连带着日向的心底都变得潮湿一片。

    他想当然地认为影山不喜欢他,不过是青春期的性冲动迟来了些,在酒精的催化下凝结成了粉红泡泡,短暂地制造了他们相爱的假象。

    那些直白的欲望,小心翼翼的吻,以及满腔的热情都不属于他,也不该属于他。

    心底蔓延出一丝没由来的难过,日向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甚至有些迷茫起来。

    这样算是什么呢?影山同意了吗?那句随便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成了一只渴望水源却倒在甘露面前的鸟,没有柔软的云接住他。





    (三)
    醒来时已经过了十一点,日向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痛地看了眼时间。

      昨夜回来倒头就睡的后果现在尽数反馈到了他的身上,刚刚为了润嗓子喝下去的冰水在胃里作乱,连意识都随之翻涌。

      直到忍着身体的酸痛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才好上许多,只是洗澡时被镜子里满身咬痕的自己吓了个彻底。

      他这才找回丢失了不到十二个小时的记忆。

      昨晚的故事成了泡了水的录像带,再回想时已经变作滋啦作响的杂音,只有深深浅浅的牙印提醒他这一晚并不是幻想,它确实存在过。

      平心而论,那个脑子一热提出的建议极大可能是黄了,毕竟直到日向出门影山都没再讲过一句话。这当然在他的心理预期之中,以酒精为前提的性爱总归是不合理且奇怪的,昨天所发生的事情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俗电影,不同的是,电影里的主角最终都会happy ending,而他拼了命也只能抓到一根袖口的丝线。

      所以两周后收到影山发来的酒店地址和房间号码时,日向是真的打从心底觉得震惊。

      翻不到尽头的比赛记录在中断了半个月后变成了约炮信息,怎么想都有够离谱的。

      他把自己摔倒在床上,仰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同意了,做炮友。

      啊……受不了了。日向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后闭上了眼睛,又悄悄在心里默念影山的名字,在巴西他感到不安时总会这么做,仿佛这个名字会给人带来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也会让他有动力继续坚持下去。

      习惯养成了以后也就很难再改过来,日向并没有打算纠正,虽然现在让自己不安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个家伙。

      他对着聊天框里的头像盯了又盯,咬牙切齿地嘀咕了好一会儿才打出了一句好。

      只是说不出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突如其来的邀约打破了他所有的情绪碎片,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也因此毫无保留地涌现出来。日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支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玻璃杯,碎片划过时映出的是他惴惴不安的期待,以及不敢面对的现实。

      短信早已过了撤回的期限,像是他们一步错步步错的关系,他本想反悔地补一句算了,对面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说了一句晚上八点后就没再传消息过来。

      日向只得赴约。

      只是没想到再见时会这么尴尬——大概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面朝彼此时不是为了托球不是为了比赛,而是为了脱彼此的衣服。

      酒店无论是环境还是氛围都暧昧得让人心慌,日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连呼吸都逐渐急促起来。

      他在影山抱过来之前匆匆丢下一句去洗澡就逃也似的躲进浴室,蒸腾的水汽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玻璃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日向揉着自己的脸,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后才擦干身子出了门。

      影山正坐在床上把玩着从身边柜子里翻出的润滑剂,微妙的气氛隐匿在流淌的的音乐里,日向再找不出逃跑的理由,乌龟似的挪到了影山身边。

      “不跑了?”

      空气似乎也凝结成了玻璃上的水雾,日向胸膛起伏了一下,剥水果皮似的剥开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层防护。

      浴巾下是赤裸的身体,他在用实际行动回应着那句玩笑似的话语。

      发丝淌下的水珠滑落到影山的胳膊上,湿漉漉的仿佛从心底蜿蜒出的苔藓,他再没办法维持冷静,伸出手臂勾过日向的腰,待人在自己大腿上坐好后才低头慢慢啄吻他的脖颈,举止暧昧得像是对情人呢喃。

      搞什么啊?日向晕晕乎乎地搂着他的背,随着舌尖挑逗地动作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缩,却被不容拒绝地扣住后脑勺动弹不得。

      影山大概在不少方面都有着天才一般的学习速度,日向的思绪不断游离又回拢,在影山的逗弄下融化成了一滩水。

      润滑剂不知何时被打开,接着又顺着手指流进后穴里,日向紧抓着影山的衣服不自觉地喘息,腰部折成了一道弧线。

      压抑着的轻哼在被轧过某一处时猛然变了调,他被身下人的动作惊得整个人都弹起,终于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不要。

      “为什么?”影山问他,手却不停地滑过那对敏感的乳尖,仿佛并不想听到除了呻吟以外的任何回答。

      双手被禁锢到头顶,粗硬的性器在日向第一次射精时猛得进入,强烈的失控感让他无知觉地惊喘,罪魁祸首却因此露出了笑容。

      这才像是成了我的所有物,影山想。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失了控,半小时前还安静得仿佛没人的酒店已经充斥着肉体的拍打声与不分彼此的呻吟叫喊,影山压着他倒在大床上,平展的白色床单在被双手绞紧后变得皱巴巴,接着又沾染了斑驳的精液,液体在大腿根部结成了滚烫的烙印,日向在情迷意乱中想要亲吻他的嘴角,却在中途变了道去吻他的喉结与脸颊。

      没看见影山因此变得复杂又悲戚的眼睛。

      你爱我吗?

      快爱我吧。





    (四)
      胜负成了暗语,爱是被困在玻璃缸中的鱼。

      聊天记录里依旧是长得要命的比赛记录,但两人却在那晚以后达成了某种奇怪的共识,突然间变小的比赛记录是酒店的房间号码,排球比赛的输赢成了当晚要做的次数。

      日向不是没想过及时止损,却依旧抵抗不了爱与身体的本能。

      天气在他们的一次次缠绵间变得闷热,胸腔里也浸泡着饱胀到不知何时就会满溢出的情绪,他不知道影山在床上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称职,那双手总是把他勉强抚平的心绪弄得满是褶皱,在意义不明的对视里,在快要忍不住说爱的某一秒。

      日向总觉得自己是狂风中坠着风筝的一根线,摇摇欲坠到不知何时就要断掉。

      直到第七次。

      那天下午两点多就开始狂风大作,从训练场出来时天空已经阴沉沉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日向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出租车经过,打开手机时才发现半小时前发来的台风警告,以及最不想看到的那句电车临时停运通知,他皱着眉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在一瞬间想到了某个人的名字。

      要打过去吗?

      日向看着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犹豫半天还是选择了拨通。

      还是命比较重要,他想。

      车子在二十分钟后到达,日向坐上副驾驶后就十分自觉地输入了自己家的地址,影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用轻咳声掩饰笑意。

      回到家时窗外的天已经黑到看不清路面,日向给他倒了杯水后就去检查家里的电路有没有出问题,难得气氛不觉尴尬,日向排查完发现一切正常后哼着歌坐到了影山对面。

      “要吃什么?还是咖喱饭?”

      话音落下两人都有些怔愣,日向眨了眨眼睛立刻和影山的错开,却有什么东西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变质发酵。

      玻璃杯里腾升的热气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还是影山率先反应过来,有些别扭地坐直了身体。

      “那我不要太辣的。”

      “哦…好。”

      咖喱饭最后还是没吃到,米饭才刚焖上影山就从背后搂着他的腰七摸八摸,主动权被迫交出,日向双手按在桌子边缘低头喘息,试探没被拒绝,他们不再管切得乱七八糟的土豆,纠缠着倒在床上,影山被蹭得有些毛绒绒的头发扎着他的脖子,有点痒,日向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衣裤一件件被褪下,像是在撕开礼物的薄膜,爱太难说出口,所以只能用身体和欲望表达。

      硬挺的性器顶出日向喉中压抑的喘息,强烈的失重感让他不得不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

      影山一下一下顶弄着他的最深处,嘴上不知轻重地舔咬着日向的每一寸肌肤,他们都幼稚地想要在这场名为爱情的博弈里占据上风,却处理不了这段不堪的关系,于是只好在床上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来。

      液体被不断带进被阴茎撑大的后穴里,随着抽出的动作又沾湿了臀尖,异样的酸涩感从体内传到四肢百骸,日向忍不住呜咽一声,又立刻咬着嘴唇压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

      这一举动只能换来身后更加激烈的撞击,日向不受控制地流眼泪,后穴也夹得更紧。

      埋在枕头里的脑袋被迫抬起来,影山掐着他的脖子低低开口,“为什么不叫出来?”

      日向只能摇头。

      耳鬓厮磨时抚在脸上的手烫得人想要掉泪,他在心里第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过是肉体纠缠各取所需,可暧昧缠绵的话语却成了解不开的迷题。

      床榻间询问不出是非真假,炮友的准则是不许提及爱。

      日向沉默地恪守着这条规则,不敢抬头看,也不敢说喜欢。

      一切结束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躺在床上没有动作,交融的拥抱早已过了界限,后颈上留下的吻痕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他们在台风天里沉默相拥,放任自己的心去淋这场暴雨。

      风筝也好,袖口的纽扣也好,我都会牢牢抓紧,所以能不能,只此一晚,让我做你不会过期的情人。




    (五)

      然而现实并不是小说,距离也不会因为某个夜晚而改变,即使他们做了与情侣无异,甚至比一些情侣还要亲密的事情。

      通讯在与日向共度的那一夜后戛然而止,那少有的,让影山觉得日向是不是也在偷偷喜欢自己的台风天更是不再被提及。

      说出来好笑,那是他第一次在日向的家里留宿,像是强盗一样,打着天气恶劣的幌子霸占了日向的床铺,以炮友的名义占有了日向的身体。

      台风天没有蝉鸣,所有的声音都压抑在小小的房间里,规则被抛之脑后,影山从背后压着他做爱,体温升高,心跳加速,仿佛下一秒这个世界都要被巨浪掀翻,要被暴雨淋透。

      感情的事情对于笨蛋来说太难,比高中时摸不着头脑的英语考试要难,比经历过的每一场排球比赛都要难,但他却在挫败的同时觉得庆幸,即使不清楚那些在床上的甜言蜜语是真是假,在这一瞬间,这个人都只属于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日向了,他想。

      因为我们的身体仿佛生来就相互吸引,契合得像是磁铁相吸的正负极。

      但欲望是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肥皂泡。

      床上落泪成了博取片刻温情的戏码,情到深处时的呢喃是藏在纵情长夜里的真心。

      他想起日向仰着脸看他的眼神,很乖巧,床头灯照得他连头发都是柔软的,抱着自己时有无法言说的依赖,喘息的声音低低的,喷洒在他的耳边,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明明是爱我的。

      明明眼睛里的喜欢就快要满溢出来。

      为什么还要装作坦然地说出那句各取所需?

      烦躁的思绪中断在刷到的某篇采访里,画面里的人明确表示出自己没有恋爱的想法,谈及暗恋也只是微笑不语,大大方方地仿佛真的没有那个人。

      影山要把碗里的玉子烧戳烂了。

      耐心在这一刻被消耗殆尽,很难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采访里的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可他仍旧觉得难过,甚至冒出一些莫名的愤怒出来。

      凭什么这么说,怎么敢这么说。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两人都沉默,呼吸声从那边传过来,听声音像是刚结束训练,问他怎么了的时候有排球落地的声音传来。

      “影山?”

      “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背景里的杂音没停,日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

      “在说那个采访?”

      他下意识开始抠自己的指甲,“你看到了啊?”

      他的话语没停,说来说去却总是绕过影山刚刚问的话,像是在回避着什么,“那个记者很吓人的诶!问题全都好刁钻,还问我打比赛输掉的时候会想什么,这不是在伤口上撒盐嘛!侑前辈都被他吓到了,采访结束后一直在拉着木兔前辈吐槽……”

      气氛有些尴尬,影山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也没有出声,如果不是那头传来的不甚清晰的呼吸,日向几乎想要拿开手机看一眼电话有没有被挂断了。

      后面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他跟队友打了个招呼往外边走,在休息室的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影山的声音才从话筒里传出来,话语像是强压下去了诸多情绪。

      “那我们呢?”

      “我有点后悔了,影山。”

      卡在日向嘴边的那句话说得太迟,恰好与影山一前一后讲出来,像是为他们的关系划上了一个戛然的句号。

      通话出现一段迟钝的空白,话说出口后日向又开始后悔,可是这个世界上让他后悔的事情多了去了,如果真的说句后悔时光就可以倒转,那么他真的会说五次,十次,甚至更多次。

      只倒转半分钟他可以不讲这句话,这样他们就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沉默,倒转两周他就不会在台风天出门,不会在那晚和影山说出那些明显不该是炮友要说出的话,倒转半年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更不会和影山飞雄变成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倒转三年,或者到小学,他……他还是会选择排球,选择乌野,遇到影山,那是这一切的起点,现在回想起来美好得仿佛还在昨天一般,而那时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和影山会变成这种不清不楚,仿佛烂透了一般的关系。

      他低头看了看和影山的通话,刚刚那句话实在莫名其妙,这让他想挂断,想逃走,想躲到一个让这个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日向攥紧了拳头,脑子也跟着嗡的一声。

      他听到自己开口,“你还可以找别人。”

      影山那边似乎说了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他匆匆讲了句有事就挂断了电话。

      绷得酸疼的肩膀一瞬间松懈下去,日向抹了抹脸,有些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句话被说出的事实,比麻木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人的一生中是无法保证自己不做后悔的事情的,与影山上床是一件错事,他被困在其中太久,连痛感都成了可怕的习惯,而当他真正放手时,才发觉出从心脏传到骨骼的声响。

      爱是赌局,是交易,是让人不安的伪命题。

      我爱你,所以我选择放弃。

     
      

     
    (六)
      星海是最先发现影山最近有些过于沉默的人。

      晨跑、拉伸、加练。

      他不再在空闲时间打开手机,不再突如其来地大叫着跟日向生气,把每分每秒的时间都花在了排球上,像是一台精心运作的机器。

      “发生了什么吗?”他在一次聚餐时这么问到。

      握着啤酒杯的手捏紧了一下又松开,影山挠了挠后脑勺,“没什么事啊。”

      那句为什么最近不和日向联系了到聚会结束时也没问出来,星海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在离开之前拍了拍影山的肩膀。

      “要注意身体。”

      “我有在注意。”

      影山从来就是一个注重管理自己的人,从小学接触排球开始,就一直被爷爷灌输着这个道理。

      “是个乖孩子。”

      他经常被人这么评价。

      知道要运动适量,训后加练也是遵循着教练的指导,吃水果很克制,就连糖都很少吃。

      这是他得以走到今天的重要支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上面出错。

      自认为无可挑剔的影山选手带着酒意回家,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了句“我回来了”以后倒头就睡。

      窗外又在下雨了,城市被淋得湿哒哒,连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都被浸透,夜色被笼罩在朦胧中,像一幕被渲染过的旧电影。

      他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回到了高三,日向嘴里叼着皮筋求他帮忙给自己扎头发,他却笨手笨脚怎么都弄不好,急得连脑门都在出汗,然后是托球,总是没办法与日向配合上,比分逐渐拉开,他察觉队友都在对他不满,但是越焦急就越是失误,裁判吹哨的声音响起,惊得他慌张想要逃离,意识恍惚了片刻又回到了被告知结束关系的那天,日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掉,他拼了命想抓住日向的手却一步都迈不出。

      心悸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影山坐在床上缓了半天没回过神。

      还是发烧了。

      喉咙干涩,乏力感铺天盖地,去找药时还差点打翻了玻璃杯。

      冲剂太苦,抠胶囊又很麻烦,他站在医药箱面前嘀嘀咕咕,翻了半天才翻到了不知道过没过期的降温贴。

      向来身体素质良好的运动员此刻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影山心想,要是日向在就好了。

      他会不厌其烦地嘱咐自己记得看期限,会佯装生气地说不许因为苦就不喝,然后再变魔法似的掏出一颗糖。

      吃完药又回到卧室躺下,鼻子一会儿堵一会儿通畅,他烦躁地翻了几次身,数羊数到了一千只也没睡着。

      大概是因为数着数着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日向,日向,日向。

      他这才承认不愿说出口的思念。

      如果还是在高中就好了,影山在意识模糊中想,这样他就可以打着练习的名义要日向一直陪着他;也可以在发烧的时候任性地通知他,看他担心看他心急;更可以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告白,就算日向那个时候不喜欢他又怎样,他可以慢慢让对方接纳自己,而不是和现在这般,乱序的感情如一只在他面前停留了一瞬的鸥鸟,还没来得及抓住就飞走了。

      他想起那些战绩过千的比赛,想起日向在巴西时没有间断过的联系,还有他回国、把一切步调都打乱的那一晚。

      把这一切归咎于发烧头脑不清醒吧。

      他突然,毫无理由地想给日向打个电话。

      无论说什么都好,挨一顿骂也好,让我听一下你的声音,让我感受一下你的呼吸,让我看一眼你的脸。

      脑袋剩余的力气不足以让他进行太多的思考,影山随着心意点开了置顶人的聊天框。

      电话播出,电话忙音,电话响了十五秒后自动挂断。

      影山在昏睡过去前决定,我不要再忍耐了。

      

      
    (七)
       从居酒屋回到家时墙上的挂钟不偏不倚地指向下午四点,日向手里还拿着未喝完的啤酒瓶,双眼朦胧地怎么也输不对门锁的密码,身边的朋友微扶着他的肩膀,问了句要不要下去买点解酒药。

      他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低声说了句不用。

      “需要我帮你吗?”

      朋友被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日向倒是身体一僵,迟钝地转身后,果然看到了从阴影处走出来的影山飞雄。

      在夏末的傍晚,在结束炮友关系后的第三十天。

      喝了酒的双眼模糊,只能看清一点轮廓,但却能感受到对方正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

      直勾勾的,带着不容掩饰地愤懑。

      他发觉出自己正逐渐加速的心率,在酒精的作用下,连抓着罐子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影山面无表情地反问。

      “不是…”

      喝醉后本该忘记所有,而他只是听见影山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回答。

      休息日的大阪并不吵闹,日向所在的公寓远离了繁华的街道,没有闪烁的霓虹灯,没有行人的窃窃私语。

      所以此刻便显得格外安静。

      朋友也终于觉察出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本就只是为了送日向回家,这下倒也不必担心什么,他和影山点头示意,那人却强硬地把日向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就差往人家身上贴一个“我属于影山飞雄”的标签了。

      这也不像刚刚喝酒时说得那样啊,朋友回想着方才影山看向自己时带着警告的眼神,在电梯下行时嘟囔。

      两个迟钝的家伙。

      日向是被掂着后衣领子提进门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着双手压在了玄关处。

      肩膀传来痛感,他难受地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把身体蜷缩起来时,却被对方从身后掐着脖子给制止了。

      放在颈间的手掌烫得他浑身发麻。

      日向无意识地喘息,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无力而软绵的猎物,被猎犬叼着后颈托回巢穴,下一秒就要被拆吃入腹。

      这可不太妙,他慢吞吞地想,可实际上,在见到影山飞雄的那一秒他的大脑就已经完全宕机,连朋友是怎么离开的都不太知道。

      牙齿已经从肩头咬到了脖颈,日向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热,有什么东西混着感情从身体里流出来,汗水或是更加让人难以启齿的东西。

      它们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混在血液里,滴落在地板上,黏在未脱尽的衣服中。

      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个狭小的公寓角落。

      这件事本该很浪漫,本该配合一个恋人之间的吻才对的。

      但他们都无言,只有难以平复的喘息提示着他们,这并不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裤子被半褪下来,影山伸出手指强硬地挤进股缝之中,日向的脸被迫压在门上,无法转头看见他的表情。

      可身体是能感觉到的,他知道影山的视线一寸寸略过他的后背,毫无分寸、毫无边界地盯着。

      像是在观察一只动物,一个物件一样。

      日向终于忍受不了了。

      最先感受到他的眼泪的是被压在身下的门,被迫蹭过以后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痕。

      “你进来吧。”有声音隔着手臂闷闷地传出来,日向就这么闭着眼睛说道,“就像之前做的很多次那样。”

      于是影山真的依言动作起来,像是一台只是服从命令的机器人。

      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后穴被撑开,痛感连着肉体传递到心脏,再相继传到四肢百骸。

      陌生又熟稔的,想要却逃避的,他咬着嘴唇压抑着将要发出的呻吟,想把难过也一并吞下去。

      为什么来了却不说话?只是想打一场分手炮?可是我们明明也没有在一起过啊。

      日向昏昏沉沉地在心里埋怨着对方,总是不爱讲话,我到底要从哪里看懂你?

      被性器一下子顶到最深处时才恍然回神,日向呜咽着抬脸,慌张地不知道要扶住哪里。

      这情形让他想起他们的初夜,那时影山也是这样,横冲直撞,仿佛要把他全身上下都融到自己的身体里。

      啪嗒。

      有什么液体落在他的腰上。

      日向撩开被汗液黏在眼皮上的刘海,回头看了影山一眼。

      对方正盯着两人的结合处,鼻尖上的汗珠将落未落,嘴唇被咬成殷红色,看起来像是阴湿的女鬼。

      那刚刚的液体是什么?

      算了,这些也无所谓吧。

      正当他觉得无趣要转过身时,影山刚巧抬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是从眼睛里落下来的,日向在心里默念。

      他在哭。

      为什么要哭?

      可恶的家伙,到底是谁允许你这样装可怜的。

      他伸手拍了一下影山的手臂,不轻不重地张口,你哭什么?操人的是你诶?该哭的是我吧?

      背后的人闻言眼泪流得更凶,他恶狠狠地把脑袋埋在日向的颈窝,于是连肩膀处都湿成一片。

      黏黏的,温热的,也很痒。

      像是阴天连成串的雨滴,像是触摸着排球上的汗液,像是终于沸腾的水。

      眼前在摇晃,在旋转,在毫无意义地嗡嗡鸣响。

      明明没有说我爱你,明明没有挽留,明明没有说想念,可在那一瞬间,日向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重新在他体内疯长,包裹了他的骨骼,包裹了他的心脏。

      在无声的眼泪面前,日向只能投降。

      
      

      

      

     (终) 
      汽车从不远处“唰”地驶过,带起的气流吹乱了行人的衣角。

      日向面色自然地一口一口抿着影山喂给他的解酒药,看不出方才晕乎的状态,抬头看他时带着奇异的冷静。

      “你要跟我说些什么吗?”

      “你看不出来吗?”影山说。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认真,眼神也如有实质,认真而又专注地牢牢盯着日向的脸。

      便利店胡乱拿的零食在两人拉扯时砸在路边,影山手上不再有束缚,于是他紧紧抓着日向的肩膀。

      “我在吃醋。”

      “吃醋?你说刚刚的那个人?”

      影山执拗地不说话,但那双眼睛出卖了他。

      “那是我朋友!”日向咬牙,“你把我当什么?!”

      “不是!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我也没有不相信你…”影山说着,抓着日向的手固执地与他僵持。

      翻倒的袋子开口中露出面包一角,无人顾及,争持中日向的后腰已经顶到了栏杆上。

      “明明是我先……”他说的有些磕绊,声音有些不稳,像是被突然刮过的海风吹乱。

      “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但我还是会觉得不甘心,我看到他扶着你的时候在不开心,我看到他手碰着你的胳膊时也在不开心,我就觉得,凭什么啊……”

      抓在日向肩膀上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影山垂着眼睛看不清楚表情。

      “日向,你能明白吗?”他慌里慌张地剖解自己,“我们上了那么多次床,我们做过了最亲密的事。”

      胳膊抬起又放下,似是想要触碰日向的手却不敢,影山继续说着,“可我却不敢吃醋,不敢亲你的嘴角,甚至手都不敢牵。”

      “你跟我提出做炮友的时候我不敢拒绝,我怕说了不以后就再也回不到原来了,但是不是的,我跟你想回的才不是什么原来,我只想要你做我的男朋友。”

      听见这句话时日向明显僵了几秒,也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讲出来,影山却没停下,生怕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不是因为身体合适才想和你在一起,我早就喜欢你了,从高中开始。”

      光线穿过云朵落在地上,把橘色的头发也照得闪闪发光。

      他想自己应该感谢这么漂亮的晚霞,因为有与之同样的红粉色也在日向的脸颊晕染开来。

      “我爱你。”

      “我好爱你。”

      语言符号是支撑人类心理现实的一部分,然而日向甚至不知道有什么语言能用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方才用了十成力度想要挣脱,现在却倏地泄了气。

      身后是翻涌的河水,被太阳照得泛出橘色的光辉。

      有人说,相爱的人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能读懂彼此的看法。

      于是日向迈步站到影山面前,搂住了他的腰。

      “要接吻吗?”他听到自己开口。

      理智早已化做一只蝴蝶飞远,穿过腹中,穿过喉咙,穿过泛红的脸,飞到影山的心口去。

      晚霞很美,所以今天适合拥抱,适合吐露心迹,也适合聆听另一个人的心跳与喘息。

      “来接吻吧。”

      你看,在爱面前,就连笨蛋都是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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