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山城的小故事》銀製叉子將蛋糕送進嘴裡，接著啜飲陶瓷杯中最後幾口紅茶，藍髮少女掏出印花手帕擦拭嘴角。柔順如絲絹般的長髮在腦後繫成一束，纖細的身上穿的象牙白的連身長裙開著高衩，露出裏頭的絲質藍色襯裙，束緊襯衫領口的海軍藍緞帶紮成蝴蝶結。

而坐在藍髮少女對面的少女則有一頭夾雜豔紅色澤的黑色短髮，身穿與大部分就學女孩一樣的黑色水手上衣和百褶長裙，朱紅領巾整齊收在胸口。

「多謝款待，艾德蒙特小姐。」黑髮少女拘謹地朝對方欠身，而在用餐前，她已經重複了同一個動作好幾次。

「不用謝，八雲，我才該感謝你今天願意花時間教我做蛋糕，這頓茶點是我的小小心意。」輕輕揚起的嘴角抹去艾德蒙特輪廓鮮明的臉龐的冰冷印象。

「不、不客氣！畢竟艾德蒙特小姐明天就要下山了……我很高興能有多一點時間跟您作伴。」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喫茶店，就聽見身側傳來少年張揚的笑聲。

「哇！兩個美人今天又走在一起了啊，真是賞心悅目。」臉上掛著一抹痞子笑的棕髮少年推著吱呀出聲的老舊單車，車身兩側掛著沉甸甸的布袋，裡頭全是待配送的報紙傳單。

「伊、伊得先生！我、都說…我才不是美人…艾德蒙特小姐才是……」八雲紅著臉大聲反駁，卻在提起身邊的少女時越說越小聲。

「對對，八雲你是小美女，艾德蒙特才是大美人。」

硬是湊近兩人面前，名為伊得的少年在兩張粉嫩的臉頰上浮誇地分別親了一口，然後立刻跳上單車試圖逃逸。

「伊得！你這個、不正經的……！」突然被調戲，又羞又氣的藍髮少女不顧形象，掄起拳頭就追著少年的腳踏車跑，一路追到喫茶店旁的拐角過去。

興許是少年的單車夠給力，順利拉開距離讓追了一陣的少女不甘心地放棄。片刻後，艾德蒙特氣喘吁吁小跑回八雲身邊，很自然地挽過八雲的手。「我們走吧，別理那個下流的傢伙。我已經請管家幫我備好材料了，趕快來教我做蛋糕。」

兩人沿著石板道路走了一陣，接著轉進兩側長滿高大落葉木的泥土小徑。小徑終點的和洋折衷式宅邸，是艾德蒙特家族每年固定前來這座山城避暑用的別墅。

「艾德蒙特小姐這次回去之後，要再見面又要再等一年了呢。」八雲偷偷放慢腳步，滿心想著如何再跟這位與自己身份天差地遠的少女多單獨相處一些時間。

「八雲，其實……我已經有婚約了。」像是分享祕密般地從手提包裡拿出鑲著藍寶石的綴飾，「很漂亮吧？聽說對方是靠實力當上海軍軍官的同輩。所以，今天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兩人的步伐停在充滿泥土與草木氣味的小徑中央。泥土小徑的前方除了左右兩道車輪痕，沒有更多的腳印。

「所以，我才想跟你學要怎麼……做你最拿手的蜜桃蛋糕。」

藍髮少女接著又從繡著花卉圖樣的提包內拿出兩個小紙袋。

「然後，這個是給你和伊得的禮物。從都內的大神社求來的御守。希望即使我不能再回到這裡，我們的友情依然能夠長存。」

八雲楞楞接過兩個小紙袋，上頭分別用娟秀有勁的字體寫著八雲和伊得兩人的名字。她沒有想要打開。心中被掏空的酸苦感遠遠勝過收到禮物的歡欣。將紙袋收進自己的黑色書包裡，在艾德蒙特視線無法觸及之處，把寫著少年名字的紙袋揉成一團。


等等燒了吧。


八雲早就知道，艾德蒙特跟派報生伊得之間有著超越友情的關係。剛才在轉角後頭，伊得肯定也把握機會，好好地享用過艾德蒙特形狀優美、蜜漬般令人陶醉的雙唇了。

明明是她跟伊得相處得最久，明明是她能靠到最接近艾德蒙特的位置，為什麼兩頭空的卻是他自己。


「恭喜艾德蒙特小姐，您一定能成為支持軍官先生的好妻子的。但是，這樣我不就不能教您做蛋糕了。」黑髮少女垂下眉尾，像個孩子耍賴地推翻他答應好的事。

「為、為什麼？」晶瑩的雙眼瞪大，藏不住震驚和失落。

艾德蒙特小姐，真的很喜歡蛋糕呢。

「如果我教會了艾德蒙特小姐，您一定就不會再回來了吧。」垂下頭，撇開眼睛，忍住哭泣的衝動。兩人在夏日炫目的陽光之下不捨地牽起對方雙手，指尖纏繞的，卻是山林間特有的涼冷氣息。

藍髮少女沉默。看向她如湖水般的蔚藍眼眸內，多了些哀愁。

「我每年都會為您準備好蛋糕的，請您……務必要帶您的丈夫家人，一起回來這裡度假。」

努力擠出微笑，主動貼近那張精緻的臉龐。八雲的心臟跳動過快，導致她始終沒有把握能像伊得親吻上艾德蒙特的唇瓣。

羞怯的嘴唇轉碰上比自己略矮一些的少女的白潔臉頰，說服自己，她知道的，這不過是洋人表現友好與祝福的動作，然後僵硬地、小心翼翼的用雙臂將對方摟進懷裡。

「好嗎？」



離別過後，八雲每年夏天都會給艾德蒙特寫信。

幾個年頭過去，她在伊得收到那張紅紙的兩三天後，與那個和自己及艾德蒙特一起打鬧長大的人成了夫妻。又在兩三天後，目送他離開這座山城。

再也沒回來。


她將伊得留在家裡的幾件衣服收入陶罐裡，埋進三人偶然發現的林間神社旁。至於那個被揉皺的紙袋的內容物，則被她放入了另一個紙袋裡，貼上信紙，和信箋一起投進不知是否會有人前來收取、被陽光照得熱燙的郵筒裡。


在夏季進入尾聲的某一天，一抹天藍與象牙白交織的身影走下山城幾天才會有一班的公車。麻花辮在後腦勺盤成髮髻，跟離開山城那時相比，少了幾分清靈、多了幾分成熟。

「八雲，好久不見。」
「歡迎回來，艾德蒙特小姐。」

巨大牛皮皮箱落地的瞬間，兩人以擁抱代替這幾年來未能與對方訴說的生活種種。
看來我們都失去太多了，連該如何傾訴也都快忘了。


綠蔭遮蔽的荒廢小神社旁，八雲看著艾德蒙特從皮箱裡取出一只樸素的漆木盒，掀開蓋子，取出裏頭一張張信紙，輕聲唸出裡頭的字字句句，最後撕成細碎的雪白花瓣，全撒入埋在土裡的陶罐內。

「八雲，怎麼辦，我真的還是，好想、好想他。」

淚珠不停順著淨白的臉龐滑落，像被炸毀水栓的龍頭，卻無法澆滅陶罐裡的熊熊火焰。
八雲從背後摟住艾德蒙特，沒發現濕了一片的地面上，也有自己的淚水。

「沒關係，我也是。」

「以後，請讓我陪您一起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