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kuca】Dust「咔。」

是左轮手枪空转的声音。

Ike垂着头，在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酷刑之后，他们开始对着他玩起了俄罗斯轮盘赌。

面前这个恶劣又胆小如鼠的中年男人是Kaneshiro家族几世代的死对头。

Ike被蒙住双眼绑在椅子上，空旷的审讯室阴冷潮湿，但被逮住的不止他一个人，半个小时前有一个倒霉蛋也被俘虏了。他被扔进来的时候Ike正在快要失去意识的边缘，旁边有人重重倒地的声音让他清醒了一点。

又是一声空转的声音。

他们正对着Ike和那个倒霉蛋轮流开枪，显然已经不在意Ike能不能说出Kaneshiro家族的内部情报了。他们只想玩弄这个五年来令他们吃尽苦头的顶级杀手。

第四枪了。

接下来要么是他死，要么就是另外一个人死。Ike猜那应该是自己的一个后辈，Kaneshiro家族长久以来豢养并训练杀手，他们是家族最利的刀刃，也是最不值钱的弃物。

浑身已经痛到麻木，Ike感觉自己意识越来越涣散。像是不满于他的安静，中年男人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随后他感受到一把枪管捅进了他的嘴里。

……别他妈把不知道指过谁的头皮的枪管塞进我的嘴里！！！

一阵恶心感从喉咙上涌，Ike克制不住地呜咽了一声。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Kaneshiro家族养了条忠心的狗。”

Ike的眼前一片黑暗，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咔。」

“你运气不错。”

中年男人松开了他的头发，将他朝椅背上一甩。

「嘭——」

Ike再次听见了旁边那人倒地的声音，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Ike猜他应该是被一击毙命，或者说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晕厥了。

还要持续多久？

Ike脑海里浮现出一片紫丁香的花海，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一双浅紫色的眼睛。

神明似乎愿意施舍给他最后一点仁慈，让他在最后能和爱人道个别。

十二年前，他被Kaneshiro家族收养。他只记得自己饥肠辘辘，被几个大人拖到了一个关着同样饥肠辘辘的猎犬的密室里。

还有一把刀。

一个小时后Ike活着走了出去。他被带去见了黑手党的首领，那是个容颜苍老却极具威严的男人。

Luca Kaneshiro站在他的旁边，和他年纪相仿却完全不同。

衣着，身形，还有眼神。

你有一双为杀戮而生的眼神。首领冷笑了一声，丢给了他一把匕首。

Ike木然地捡起它，匕身上倒映着银白的冷光，和一双不该属于十岁孩童的冰冷眼神。

十年前，他第一次在任务中失手。

冬季的夜雨寒冷刺骨，Ike爬回了Kaneshiro的宅邸。

如果那天Luca没有发现他，他应该已经死了。

只记得在失去意识前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从小被遗弃，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有的他几乎被这个拥抱烫伤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双浅紫色的眼睛，里面掺杂着担忧和兴奋。

Ike挣动了一下身子，偏头看到了那只牵着自己的手，而年轻的黑手党次子坐在床边，露出了他此生难忘的笑容，那将成为他往后每个黑夜里的救赎。

五年前，Kaneshiro家主离世。

那个如同山岳一样的男人骤然崩塌，跟随他一起崩塌的还有他的家族，但十七岁的Luca将它撑了起来。

Ike已经不记得那几年为了家族杀过多少人了。有时候匕首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洗净，就又染上了另一个人的。他听一个后辈说，他们这种人，杀完人之后一定得去做点正常人的事情才行，不管是吃饭，喝酒，还是做爱，不然总有一天会忘记作为人的实感。

Ike就是想着这句话在深夜推开了现任家主的门。

暖橘色的烛光在雨夜里微微摇晃，Ike无端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冰冷雨夜，如眼前一样温暖的人。

雨滴不断敲打在玻璃窗上，Ike轻轻关上门，将一切都隔绝在外。他缓步走上前，Luca正在桌前摆弄一把拆解的手枪。他的容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青涩还未来得及从眉间褪去，眼下就被迫染上了熬夜处理家族事务的青紫。

“Ike。”

Luca叫的很轻，轻得在窗外的雨声中显得像一声叹息。Ike敏锐地察觉到他语调中一丝跃跃欲试，像是将礼物藏在身后的孩子。

Luca轻轻拉起他的手，将刚刚装配好的一把银色手枪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试试。”

Ike试着拉下保险，给子弹上膛，Luca专注地看着他，告诉他这把枪和自己那把是一对的。

Ike调转枪头，看见手柄处刻着一行小字。

「Låt mig hålla dig」

杀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突然上前曲起膝盖抵在黑手党家主的双腿之间，一只手撑住椅背，另一只手恶狠狠地用枪口抵住他的额头。

Luca被迫微微向后仰头并和一言不发压到自己身上的无理之人对视，但Ike分明看见他眼里得逞的笑意。

“你认真的？”

Ike看着他一如既往专注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只有在这双眼睛里，他才是Ike Eveland，他才能找回自己。

“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和我求婚呢，Luca。”

Ike轻轻地吻上了这双眼睛，感受着他眼睑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睫毛轻扫过他的嘴唇。Luca张开双臂将他圈入怀中。

他愿意用世间所有幸福美好的事情来形容Luca的拥抱。圣诞晚宴的家中壁炉里噼啪作响的柴火，和家人一起交换礼物，圣诞树下槲寄生清苦的香气和小小的红色果实。

Ike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感受到Luca的身体紧张地僵硬了一下，之后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他们吻了很久，从一开始最简单的嘴唇相贴，到后来在唇齿间深入。Ike双手托着Luca的脸，对方紧紧箍着他的腰，两人的身体密不可分的贴合，像要把对方吞吃入腹。

Luca没有拒绝他，任由面前这个强大又脆弱的杀手在自己的身体上索取，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好活着。他只希望一切结束后他还能是Ike Eveland，一个普通人。



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Ike知道Kaneshiro家族终于来到了一个兴衰存亡的关键节点。他们花了几十年和敌对的家族斗争，明面上的贸易纠纷由Luca处理，而黑手党总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暗地里Ike已经捅穿了对方三个军师的脖子。

长久的积怨已经到了临界点，是时候给一切画上句号了。

Ike如往常一样睡了一整天，然后在深夜整装待发。年轻的boss敲开了他的门，微笑着和他闲聊起来，还塞给了他一瓶Absolut Vodka。

于是他从自己私人物品少得可怜的一居所里翻出两个款式完全不同的杯子，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黑手党boss快乐地给自己倒了一整杯，然后第一口就被呛到咳嗽。

Ike露出了他自己都从未察觉的放松的微笑，蓝绿色眼底的阴霾像是被面前的人冲净了。Luca看着这个大多数时候如他的匕首一样锋利的瑞典杀手露出柔软的一面，他抱着他，像是抱住一把收入鞘中的刀。

Ike在温暖的怀抱里闭上眼睛，然后感觉到手指一凉。他震惊地看着自己左手上的金色戒指，和面前笑得有些腼腆的青年。

“和你是一对的吗？”

Ike捧起他取下了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亲吻了黑手党boss拇指上的家族戒指。

“Ike，你永远是Kaneshiro的一员。”

Luca回吻了他，并告诉他这里是他的家，他从来都不是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

“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就金盆洗手，我会花时间把家族的产业一点点合法化，让大家以后都可以活得更自在。”

Ike安静地靠在年轻的boss怀里，听着他未来对家族蓝图的计划。

“你可以再也不用拿起武器，我也可以把事务都交给军师。我们去瑞典小镇上买一套房子，你平时可以写写小说，我平时就种种花。”

Luca亲了亲怀里人的发顶，安抚着他有些颤抖的肩膀。

“到时候可别嫌我烦啊，Ike。”

Luca最后有些撒娇地亲了亲杀手愣怔的脸，然后为他披上了斗篷。



我要失约了。

回忆至此，Ike发现自己这一生为数不多称得上温暖的记忆全都与那个金发身影有关。

最后要是还能再见他一面……

杀人如麻的罪人第一次朝神明发出请求，回应他的是枪响后的耳鸣声。

啧……这烂得可以的枪法。

Ike感觉到自己的左耳被那枪整个轰掉了，眼罩骤然滑落，露出了他神色黯然的眼睛。

然后他低下头，下一秒，神明回应了他的请求，却又像是给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为什么Luca Kaneshiro会躺在这里？？！！！



有一瞬间，Ike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像是那铺了满地的鲜血。倒在他脚边的人腹部中弹，可能是肝脏，可能是脾胃，不管是哪里，他的肚子上的惨状像是烹饪失败的草莓派。

下一刻，Ike觉得愤怒和惊恐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他想告诉自己那不是Luca，不可能是他，但是他看见了那人拇指上的金色戒指。



啊啊啊啊啊——



Ike痛苦地嘶吼起来，胃绞痛得像被人扯了出来狠狠碾压。原来人悲伤到极致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只能不可遏制地干呕。

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就这样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地在自己面前流干了血，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释然的微笑！

……他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只是看着？

或许是知道Ike被俘之后自己也以身犯险，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在最后能安心，Luca就这样安静地死在了Ike身边。


这些都不重要了……



「咔。」

Ike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他晃动椅子倒在了地上，然后朝那片血泊中心的人挪了过去。

那里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嘭——」

Ike闭上了眼睛。



回忆的最后，是他和金发青年牵着手坐在夕阳的余晖下，瑞典北部的冬季漫长，他们相拥取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