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for good-4 前篇四 前篇


「三井學長！這邊這邊！」

下班後出席聚會的他才剛踏進夜晚的居酒屋，充滿活力的歡迎詞才剛熱情的迎上，就看見石井和桑田朝著他揮舞著高舉的雙手，附上不輸給店員的熱烈招呼。

暖色的燈光及紙燈籠烘托著居酒屋活絡熱鬧的空間感，炭火直烤各式新鮮食材散發著誘人香氣令人食指大動，酒杯相碰人聲鼎沸，適合好友聚會的氛圍使人放鬆。他走向夥伴們所在的角落區域，幾張小桌合併了起來，擺成一個足以容納他們一行人的長桌，此時聚會才剛開始，生啤酒和各式小缽小皿才剛擺滿桌面。他阻止了正要為他挪動座位而站起身的學弟們，隨意的在所剩不多的空座位坐下。


聽說今天會全員到齊，但入席後環視了一圈卻沒看見宮城的人影，他與每一位許久不見的昔日老友寒暄，沒想到大夥正在打賭三井學長現在是否單身，紛紛追著他索求答案，他笑著說，分手一陣子了，現在是單身。不知到他們賭了什麼，只見眾人像是彩券開獎一般幾家歡樂幾家愁。

明明是同齡的赤木像是長輩般叨念著他怎麼又分手，而木暮八成是賭輸了，一臉訝異的驚嘆著身邊從沒少過女友怎麼會是空窗期，幾個學弟念念有詞三井學長人長得帥不缺女友真令人羨慕，他則苦笑著怎麼才剛坐下就被羨慕了好多次。

「是誰長得帥讓人羨慕啊？」

遲到了約莫十分鐘，這場聚會的主角終於姍姍來遲，一身潮牌裝扮的身影靠近了他們的座位，壓低的棒球帽看不見表情，痞裡痞氣玩世不恭的語調剛好跟上調侃三井學長的話題。

「良良！終於來了！」櫻木率先大聲招呼著。

「各位抱歉！來晚了！」宮城摘下帽子環視一圈，算是向大夥們招呼示意，視線和他對上停留了幾秒之後，在安田旁邊擠出了一個空位入座。

宮城轉戰國內職籃的消息曝光後，高校時期的老友們馬上約了這場聚餐，每年都由木暮發起的湘北OB會，聯繫著畢業之後各奔前程的老友，這次突發的邀約算是給宮城遲來的接風，剛好流川和櫻木打完季後賽相繼短暫回國，總是錯開行程的他這次總算能夠參加，於是促成了今天這場暌違多年全員到齊的重聚。

「每次都錯開的兩人終於見面了呢！」安田欣慰的笑著，把生啤酒遞到宮城面前。

「最久沒見面的就是宮城學長跟三井學長了吧？」石井轉頭看向兩位坐得有些遠的學長。

「宮城學長要不要跟三井學長坐靠近一點啊？」桑田和佐佐岡一邊說著一邊作勢起身。

身為被點名的其中一員，他笑看學弟們的起哄，在等著宮城的反應。宮城挑了挑眉，微微抬起下巴，明明是笑著說話卻像發號施令。

「不用不用，你們通通都給我坐下別亂動！」

「魔鬼隊長……」

「是魔鬼隊長呢……」學弟們竊竊私語。

「在說什麼啦！老大也在欸！」宮城看向赤木的方向，只見赤木舉起酒杯，對他抬了抬下巴。

他靦腆的一笑，身負重任般的邀大家舉杯，以清脆的碰杯聲響慶祝全員齊聚一堂。


「要回國打球了怎麼都默默不告訴我們啊？」安田問出了大夥共同的疑問，同席的夥伴都是看到媒體報導才知道這個消息。

「這樣比較驚喜不是嗎？」宮城撇嘴一笑。「下週就要簽約了啦！你們等著看記者會吧！」

「良良竟然也沒有跟我們說欸。」櫻木越過默默吃著鹽烤雞肉串的流川，把剛送上來的明太子雞肉遞到宮城的面前。「我以為你賣房子是要換東家，結果竟然是回日本！」

「託你們的福房子很快就賣掉了，謝囉！」宮城把醬燒松阪豬回遞了過去，一邊向並肩而坐的櫻木和流川致上謝意。

「良田通常不會遲到的，今天怎麼這麼晚來啊？」彩子隨口一問。

「送兒子去寄放啊。」

隨口一問得來令人意外的答案，此話一出，同桌的眾人紛紛安靜了幾秒鐘，才開始此起彼落的小小驚呼。

「欸？兒子？」

「你的小孩嗎？」

「良田你什麼時候有小孩的？」

「沒聽說宮城學長結婚了啊？」

「嗯。」宮城喝了一口啤酒，淡然的應了聲。眼看同席的夥伴們都瞪大眼睛盯著他，他才揮了揮手驅散投射而來的目光。「有什麼好驚訝的啦？在場的這群人裡面大部分都已經成家了吧？你們該不會也有打賭吧？」


櫻木超驚訝怎麼連同樣在美國的他們都不知道，最常聯絡的安田竟然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大夥七嘴八舌的問著怎麼這麼保密，明明這幾年也有回來參加幾次OB會怎麼都沒說。

「少囉嗦啦！就是不想要這麼八卦啊！」

席間眾人談笑不斷，除了各自的工作和家庭，更離不開的是把他們凝聚在一起的籃球話題，安田和木暮翻著菜單幫大夥點菜，晴子和彩子則忙著幫這群聊開了的男人分裝下酒菜，他們聊起幾年前三井退役之後就沒再去現場看過職業賽事，接下來進場就是要去看宮城選手了。大夥們還相約改天一起打球，有人高校畢業後就再也沒摸過球了，有人則是還在夢幻殿堂的球場上奔馳著的現役球星，一群人開始為落差懸殊的老友們分起了隊伍名單，連默默在旁邊埋頭吃肉的流川都舉手說了一定要參加，要打爆大白癡那一隊。


談笑之間宮城的視線瞄過來好幾次，好幾次短暫的對上視線，從一閃而過，到後來的超過五秒，停留太久了，久到他忍不住對宮城使了個眼色。

別一直盯著看啊！

*

聚餐結束之後，一群人在居酒屋外分成兩半，一半的人打算續攤，宮城說著，以後還有的是跟大家見面的機會，今天就先不續攤了，櫻木搭著他的肩說著，那續攤的主角就換成本天才了，流川一如既往的又在關鍵時刻冒出一句大白癡，櫻木則不干示弱地回嘴臭狐狸，原本隔著宮城對峙的兩人，都已經三十歲了還像男高中生一樣鬧成一團。

「良田和三井學長是第一次一起參加OB會呢！這麼久沒見，可惜你們都沒講到什麼話！」兩路人馬分開之前，彩子對著他們說著。「你們真該多聊聊的。」

「這傢伙不知道有什麼要說欸，我感受到熱烈的視線了！」他笑著回應彩子。

「我才沒……」

「今天聽不到我唱歌是你們的損失了！下次大家再一起去卡拉OK吧！」彩子特別轉過來正對著他。「三井學長也是喔！」

「突然有點想去續攤了……」

彩子拍了拍宮城的肩膀，再次打斷他的碎念。「不要一直盯了啦！快去吧，良田。」



續攤與不續攤的人兵分兩路，幾個人在通往地鐵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在下一個路口與安田、角田、和潮崎三人道別後，同行的人只剩他們兩人。

「時間還早，散步嗎？」宮城瞄了一眼腕錶隨口一問。

「好啊，走一段路吧。」

他們一路緩步而行，步幅的差異為他們製造出微妙但熟悉的距離，他們繼續閒聊著剛剛的聚會，夜間路上行人雖然不算多，但在這條居酒屋林立的街道上，屬於上班族退勤後的疲憊及應酬後的酒氣，仍不時與他們擦肩而過。

「三井サン，今晚喝的很開心呢。」宮城不著痕跡的把話題從聚會聚焦到他身上。「我們單獨見面的時候，你每次都滴酒不沾。但是跟大夥一起時就喝得很自然呢。」

「我酒量不太好啦。」

「我看你不是不能喝，是不敢跟我喝吧？」

觀察力過人的優秀控衛一語中的，幾次碰面他總是藉故推掉任何飲酒機會，既然都被點破，他也就不再隱瞞據實以報。

「與其說酒量不好，更應該說是自制力不好，所以更不想透過酒精或是任何媒介，影響自己的判斷力啊。」

「為什麼和我見面要判斷力跟自制力啊？」

「我正在跟一個走在路上會被認出來的有名男人約會欸。」

「你跟大企業的千金約會也有顧慮這麼多嗎？」

「所以我希望我能夠理性判斷啊。」

「太過理性會讓你錯過對的人喔。」

說到顧慮，拿他交往過的企業千金和宮城比較根本毫無參考價值，因為千金小姐和離過婚的男人從頭到腳天差地別，況且他可不曾單戀過那些女人啊。他對宮城翻了白眼，不理會他的說教，順便岔開話題。

「剛剛彩子怎麼會講出那些話啊？你今晚一直瞄過來也瞄得太明顯了吧？你是故意讓彩子發現的嗎？」

宮城當然沒說出口，他曾向彩子打聽過、商談過好幾次三井的事。
女人對於感情察覺一向非常敏銳，宮城今晚如此毫不掩飾的注視，他相信不只彩子，可能連同席的其他人都發現有異。

「我總不能說其實我們已經約會好幾次了吧？」

「是不用刻意隱瞞啦。」他若有所思的抬頭看了一眼因為光害而呈現灰色的都會夜空。

「那，我們在約會的事，三井サン覺得公開是沒關係的嗎？」

「倒也不用主動公開吧。」他又看向腳下有些凹凸不平的人行磚道。

「你喔，這樣我搞不懂你到底想怎樣啊……」

不只宮城搞不懂，他自己也同樣搞不懂。

宮城回國的消息在媒體上曝光之後，偶爾會在路上被連名帶姓的喊出來，雖然被認出來對職業選手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但只要是跟三井單獨出門，都能看得出他刻意維持低調。像他現在戴著棒球帽，帽簷壓得低低的，只看得見半張臉，身高並不是特別引人注目的前NBA球星，要隱藏身份、讓自己像個普通路人並不困難。然而他們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旁人應該也看不出他們是在約會，但這或許是宮城猜到他會在意，下意識做出的保護行為。

水族館約會之後，他們又單獨見面了好幾次，但宮城都沒有特別提起約會的事，甚至連手都沒碰到一下。宮城會等他下班，共進一頓平易近人的晚餐，或是一起去看場電影，雖然碰面的時間都很短暫，但他們的相處越來越自然而然，每一次見面都在心中累積著好感。
在他過往的經驗中，通常約會三次就能決定要不要晉升為交往關係，但他現在，已經跟宮城單獨見面超過一隻手都不夠算的次數，卻還在躊躇著要前進還是後退，維持著曖昧不明的現狀，總覺得他們都在等待著，那個促使他們跨出一步的契機。


「跟三井サン待在一起的感覺很好，我猜你也有一樣的想法，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吧？」

「所以你是在期待什麼嗎？」三井反問宮城。

「期待你為我放棄無聊的理性啊。」

「才不無聊好嗎？我們都年過三十了欸，已經不是可以不顧一切的小孩子了。」

「是啊，我們都年過三十了呢。」宮城輕聲感嘆。「不是常聽到一個老梗嗎？學生時代的好友，相約年過三十如果還是單身就在一起，雖說我們當初沒有做這種約定，現在突然在一起應該也沒什麼不可以吧？」

「真的會有這種事嗎？好像漫畫劇情喔。」

「我也不知道。」宮城聳聳肩膀。「談戀愛的經驗，三井サン應該比我還要豐富吧？」

「我可沒跟男人談過戀愛啊......」

「我也沒有啊。」


他們順著路繼續走著，維持了一小段只有腳步聲的沉默。


「答應了跟我約會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在裝傻吧？」宮城語氣平靜的問。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往下一步。」停滯不前的齒輪好像快要動起來了。「可能我們真的該多深入聊聊吧，十五年的空白，只憑感覺是不夠的。」

「你的意思是，從交往開始重新認識彼此嗎？」

「最後會不會因了解而分手啊？」

「哈哈！你在說什麼啦！我們甚至還沒開始欸！」宮城快步的繞到他面前，擋住他停下腳步。「這樣吧！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欸？」

「三井サン明天不用上班對吧？」
宮城掏出手機在地圖上搜尋，隨機選中一家距離他的所在地點只需幾分鐘步行距離、看起來頗具品味的酒吧。
「走吧！只有我們兩人的續攤。」

*

他們推開門，一前一後的入店，長長的吧檯後面壯觀的酒櫃是整個空間裡唯一明亮的地方，三名調酒師在吧檯內調製著各式酒精飲品，只看得見人影分不清長相的幽暗空間裡，流動著節奏輕緩迷幻的音樂和細碎的談笑聲，伴著酒精的助興，充滿催人卸下心防的神祕氣息。

他們選了較為明亮的吧檯前，在靠近角落的位子並肩而坐，厚重的大理石桌面光亮如鏡，暖色的間接照明微小到只看得見身旁的人，宮城神秘兮兮的從口袋掏出一枚錢幣，開始解釋著遊戲規則。


「我們輪流擲錢幣，出現正面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出現反面就換我問你一個問題，回答要超過三句話喔，如果回答不出來要喝一杯酒。」在他點頭表示明白之後，宮城繼續往下解釋。「如果自己發問的題目想要延伸追加答案內容的時候，多喝一杯就可以提出要求對方深入作答，遊戲規則就只有這樣，很簡單吧！」

「欸，你這是什麼把妹的花招啊？這會喝醉吧？」

「三井サン好好回答的話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喔。」

「全身而退……」

「我會在你喝醉前喊停的，我只打算小酌幾杯就好。」

「怎麼預設我會喝醉了啊？」

「你不是說自己酒量不好嗎？」

宮城笑著說自己不會趁人之危，但這話說得再篤定，對三井來說也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高校時期宮城就曾毫不客氣的對他做了越線的事。更何況，他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孩子了，正在約會的兩人一起喝酒，玩著充滿試探的真心話遊戲，不就是擺明了要做越線的事嗎？

「對了，三井サン。」宮城又再追加了新的遊戲規則。
「今晚你說的話，不管是清醒還是有幾分醉意，我都會當作是酒後的醉話。我不會當真，也不會放在心上，所以，想講什麼就講出來，我希望三井サン多說一些，真心的或是開玩笑的都可以。」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認真了起來。
「但我說的都會是真心話，你可以問任何你想知道的事，百無禁忌，從現在開始補齊這些年的空白。」

這番話讓他看不懂宮城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敢不敢跟我玩？三井サン 。」

一臉不像在虛張聲勢的挑釁模樣，那不平等的遊戲規則，刻意到不像是在做出讓步，反而像平常總是深鎖的大門突然開了一個門縫，對他招著手，邀請他自己踏進陷阱。他告訴過自己不要急著想要答案，但這挑起了他無限的好奇心，忍不住想去探究宮城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那你也要多說一些才行。」

所謂的好奇心殺死一隻貓，但他可不只是懷抱著好奇心而已，這或許就是他們在等待的一個契機，好讓他們脫離現在這種搞不清要前進還是後退的泥沼，搞不好還能解開猜想臆測十五年未解的謎題，以真假難辨的說詞交換宮城的真心話，對他來說應該是場利多於弊的賭局，為此他願意稍微放下他的理性，即使要冒點險、付出點代價也無所謂。

「Can I buy you a drink」

宮城對他伸出左手，歪著頭，帽簷下的眼神充滿期待的看著他，等候他的答覆。
他想了一會兒，把自己的右手交到他的掌心裡。

「Sure……」

得到他的同意，宮城輕捏了一下他的右手，對調酒師招了招手，以他聽不清楚談話內容的音量，對站在吧檯裡的優雅男士交代了許多細節，過了一會兒，調酒師送上兩杯酒，盛裝在錐形高腳杯中，淡薄的霧色點綴著黃色的檸檬片，不知名的酒、難以想像的味道、不可預料的酒精度數，就像接下來要踏出去的未知旅程一樣，令人不安卻充滿期待。

「敬今晚。」

他聽見宮城低聲的呢喃。
兩個晶瑩的酒杯碰出清脆的聲響，他們並未就口，僅只是碰杯，為兩人的探險揭開序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