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 /《LUCA》】END2 EX：《Hands up to the star》(完)收到第二封慰問信的那天，他兒子才剛呱呱落地。

他的妻子已經有兩次流產的經驗，所以這次的生產無論對妻子還是對羅恩而言都無比重要，但在這重要時刻，他卻收到了一封來自政府機關的電子函件，只是他還沒能點開來看，生產室就先傳來震耳欲聾的哭嚎。

羅恩瞥了眼函件標題就關掉介面，急忙地跟著過來的護士走進產房。

他穿著防護衣親手剪斷兒子的臍帶，在護士懷裡的小小嬰孩皮膚皺成一團，瞇起來的眼睛怎麼也睜不開，頭皮上的細毛在蒼白的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色，確認旁邊昏睡的妻子平安無事後，他才鬆了口氣。

羅恩從護士手中接過軟呼呼的嬰兒，雖然護士誇讚兒子的眼睛像自己，但他望著眼睛沒能完全睜開的孩子，一點也沒有自己跟這孩子血液相連的真實感。

他的妻子因為這孩子受苦了十幾個小時，他也免不了熬夜在外等待。

可怕的小惡魔。

羅恩用指頭戳了戳孩子的臉頰，這讓他想起弟弟出生那天。

那時，在外地工作的父親沒能趕上母親分娩，是羅恩陪著突然開始陣痛的母親坐上救護車，還是個孩子的他獨自坐在產房外，忍受不斷吹在頭皮上的冷氣，把身體蜷縮在醫院椅子上。

懷孕的母親獨自將他帶大，無論發生什麼事，她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自己，眼神堅毅的母親是羅恩童年時的英雄。但母親卻因為分娩面露痛苦，雙手緊抓床單，臉頰爬滿冷汗，那是他頭一次瞧見母親露出那樣的神態。

在外頭等了幾個小時的他，開始憎恨起母親肚子裡的嬰孩。

產房亮起的紅燈在灑進醫院廊道的朝陽中驀地熄滅，忙了一整個晚上的護士出來後發現縮在椅子上不小心睡著的羅恩身影，走過去輕拍他的肩膀。

護士告訴他母親沒事的那瞬間，他才放鬆繃緊的表情，淚珠不知不覺地從眼尾一顆顆掉出來。

在那之後趕來的父親想帶他去看弟弟，羅恩卻打死都不去甚至鬧起脾氣，是護士將嬰兒抱給母親後，他才在母親溫柔含笑的注視中，勉為其難地抓著衣襬，點頭答應。

被父親抱在懷裡的羅恩攀著他的手臂，湊過去望著母親懷裡那有著粉嫩肌膚的小嬰兒，只見他的皮膚全皺成一團，細細的奶金髮毛黏在頭皮，像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猴子。

羅恩眨眨眼睛，用指頭戳戳他柔軟的臉頰，這小傢伙似乎感受到他的碰觸，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發出黏黏糊糊的笑。

『這孩子是Luca。』母親柔聲，『是你得來不易的珍貴弟弟。』

弟弟。他心想，就是這傢伙讓母親如此難受。

過了幾年，父親依然長期在外地出差，為了撫育他們兄弟倆，母親也開始頻繁外出工作，他們兄弟倆相處的時間比跟父母來得多上幾倍，儘管母親總是在出門前交代他們好好相處，但羅恩一點也不想跟這個弟弟搞好關係。

要是沒有Luca的話，母親就能和以前一樣陪伴他。

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隨著Luca黏過來的身影，逐漸凝結成一團混濁不堪的怨恨，羅恩甚至想過把弟弟從階梯上推下去——但也只是想想，他並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讓母親因此難過。

羅恩煩躁了好一陣子後，終於發現能避免自己鑄下大錯的方法。

只要他無視Luca就行，只要當這個弟弟不存在就好。

只是Luca似乎沒能察覺他的用意，無論羅恩再怎麼忽視，那孩子依舊笑著踩過他踏出的腳印，一邊喊著哥哥一邊跟在自己身後，被弟弟煩到不行的他，曾趁著母親不在時對這孩子動過一次拳頭。

那次之後，Luca開始不喊他哥哥了。

這本應是他預料的狀況，他應當感到滿足，但某種不快感隨著Luca轉變的態度又竄上心頭。

他們的關係變得惡劣起來，第二次他們因為某件小事起爭執時，羅恩下意識地舉起拳頭朝Luca揮去，而他的弟弟卻在挨了他一拳後，捂著嘴角的那塊瘀青，沉默地瞪視他。

Luca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向他求饒，那張曾經隨時為他綻開笑顏的臉龐，此刻一點表情也沒有。

羅恩愣愣地往後退了一步，緊接著迎面而來的是Luca揮過來的拳頭。

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但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傳來，羅恩疑惑地睜開眼，只見Luca的拳頭停在他面前。

Luca一語不發地收回拳頭，沒有任何解釋就轉身，默默地走下階梯。

羅恩發了一會怔，勃然大怒。

『打我啊！』他衝到階梯的扶手旁，對著樓下的弟弟大吼，『Luca！你他媽上來給我一拳，你這懦夫！』

他沉默的弟弟聽見這話後，抬起頭來對他淡淡地說了句：『我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你身上，也不想為了你讓我的手見血。』

頭一次見Luca反擊的他呆愣在原地，一時間沒能擠出任何反駁他的話，就連已經來到嘴邊的髒話，也被他吞回肚。

從那之後，他不再無視Luca。

雖然Luca對他的轉變總是一臉「WTF」的表情，但羅恩自己也說不清，為何他對弟弟的心結只因為那一次的回擊就解開。

羅恩開始學著傾聽他那聒噪的弟弟在父母周邊機哩瓜啦地說話，開始學著接受母親的愛被Luca瓜分掉的事實。

他比世界上所有的哥哥，都還晚接受自己是「哥哥」這個身分。

Luca察覺到他心態的轉變後，雖然與他的互動還是帶著些微的尷尬，但羅恩發現這孩子也跟著改變了些，他甚至會在羅恩找他訴苦時，撤下裹在外圍的那層保護自己的泡泡，專注地傾聽他的煩惱。

就在羅恩以為他們終於能像其他兄弟那般和樂融融時，他才從母親口中得知，Luca前不久向太空總署遞出履歷表的事。

Luca可能真的沒把自己當兄弟。

間接知道這件事的羅恩，心底一緊，那是他頭一次真心地後悔自己對Luca做過的那一切蠢事，但及便再怎麼愧疚，他也沒能鼓起勇氣站到弟弟面前，向他坦承自己的過錯並道歉。

Luca入營的那天，羅恩跟著父母一起送他到太空總署的訓練基地，幾個小時的路途對即將分別的他們而言，恍若只有幾分鐘。

抵達基地後，他們一起下了車，已經結束長期出差的父親回鄉沒幾年，與他們兄弟倆的相處遠遠不過母親，他們與父親間始終有種淡淡的隔閡感，即便如此，父親還是在Luca準備入營的這天，一語不發地流下兩行淚。

羅恩在一旁看著Luca給父親一個大擁抱，看著他拎起行李對他們揮手道別後轉身的背影時，不知道腦袋裡的哪條筋斷裂，忽然拔腿往前狂奔。

聽見腳步聲的Luca轉身，迎來的是預料之外的身影。

這是羅恩頭一次擁抱他的弟弟，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Luca驚訝於自家兄弟的行為，但他沒有伸手推開對方，反倒笑著用力地回擁了羅恩一下，安撫似拍拍不小心發出嗚咽聲的哥哥。

『哥，你這樣就像剛出生的小嬰兒一樣。』

『……閉嘴。』

Luca在聽見羅恩的回應後大笑出聲，沒有讓他的哥哥發現自己也紅了眼眶。

『雖然訓練要好幾年，但不會不回家的。』他說，『等我休假再一起玩吧。』

羅恩應聲，最後還是鬆開了手，目送他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走進訓練基地。

在Luca成為太空人預備役不久後，地球迎來一場氣候型災難，未知的病毒也在同一時間纏上沒有任何抗體的人類，沒有解決方法的各國只能組織起臨時的聯合政府，將希望寄予地球之外的行星。

開始忙起來的太空總署，沒有給予這些太空訓練員假期，而羅恩在送Luca入營後也不曾再與他相見過。

在這般窘迫的情況下，聯合政府緊急組織一支遠征隊，以Luca為首的幾個菁英為了地球和人類的未來前往遙遠的宇宙，他們必須在期限內找出適合人類居住的第二顆星球。

連告別的時間都沒有，Luca就踏上一條不曉得有沒有回頭路的旅程。

羅恩趕在Luca出發前，開車帶著父母到基地附近，他們在遠方看著緩慢升空的太空船身影，目送著他唯一的兄弟飛往那片無聲的星海。

幾年後，光年之外的Luca卻以一封電子信函上的文字形式與他們重逢。

收到信件的他們沒有馬上點開來看，而是興奮地聚集到客廳，將那封電子信函投影到螢幕上，準備對著即將迎來的好消息喝采，羅恩笑著操作手裡的平板，點開信函後瞧見裡頭的文字，笑臉一僵。

沒來得及關掉信函的羅恩，發現坐在身旁的父母一起沉默了下來。

這是一封慰問信，聯合政府以信函的方式告知他的弟弟死在了伸手也搆不著的外太空，儘管信裡提及太空總署會給予他們相應的慰問金，但沒有人在意。

那天晚上，母親原本為了那封信精心準備的晚餐，沒人能吃上任何一口。

那支殞落在宇宙裡的遠征隊，沒有在報章雜誌上泛起任何漣漪，除了收到信函的這些家屬外無人知曉，而這項被聯合政府號稱絕對隱密的遠征任務，讓他們連口像樣的棺木都沒有。

即使無法置信，羅恩和父親還是接受了Luca的死亡，只有母親始終無法相信她的親兒子死在冰冷的宇宙裡。

也因此只要太空總署一有消息，母親就會纏著他，讓他抓取任何與Luca有關的消息，只是這些年下來依然一無所獲。

隔年，政府公開宣布由各國組織的一支菁英遠征隊，做好萬全準備即將帶著他們的希望邁向外太空時，母親的健康也已經邁入衰老與疾病中，那是一片和宇宙一樣沉寂而孤獨的黑暗。

儘管如此，母親仍舊深信著Luca還活在世界上的某處。

而踏進婚姻的羅恩，一邊照顧母親一邊與妻子計畫未來，在忙碌的生活中，偶爾回首看見母親低頭撫摸有著Luca燦笑的照片時，他也會有弟弟還活著的錯覺。

或許相信Luca活著，無論對自己還是對母親都好。

指不定哪天那傢伙會突然敲響家門，捧著一束黃玫瑰遞給病重的母親，告訴大家他回來了。

只是這樣的念想，卻被政府傳來的第二封電子信函掀翻。

這封信與他們收到的第一慰問封相比來得正式許多，嚴謹的行文帶著撫慰家屬的語氣，信裡提及Luca血液裡有某種獨特的因子，能與他們發現的未知物質匹配進而產生抗體——簡言之，他的弟弟是拯救人類的英雄。

但從第一封信到現在時隔快六年，政府才打算為他舉行葬禮。

馬的狗屁英雄。

羅恩暗罵，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把這封信的存在，告訴躺臥病榻上的母親。信末標明了葬禮的地點與時間，氣憤的他原本想讓葬禮的家屬席位就那麼空著，最後在妻子的力勸下，羅恩還是決定獨自出席。

父親早在三年前就逝世，他也不捨得讓年邁的母親出席自家兒子的葬禮，於是羅恩決定自己去赴那場奢華至極的告別式。

只是抵達會場後，他才發現政府為Luca舉辦的葬禮沒有想像中的華麗。理應來說，那該死的政府放的馬後炮應該要異常盛大，讓媒體為懂得哀悼英雄的聯合政府披上一層又一層美好的讚譽。

但眼下，映入他眼簾的告別式卻異常低調。

那些手持麥克風的記者躲在葬禮會場的外頭，似乎被禁止入內。

疑惑的羅恩踏進會場時，首先迎來的是對他禮遇有加的接待人員，他跟在那人身後走進場內，迎面而來的是幾條明亮的光束，從場地頂頭的圓頂玻璃透進來。

羅恩被帶到最前面的家屬席位，周遭全是他不認識的人。

落座不久，只有一位同樣穿著黑西裝的男士坐到他旁邊。儀式進行間，該名男士全程繃緊著臉，直到那口沒有Luca軀體的棺木被推進火化爐，站在身側的男士表情才有些許變化。

雖然好奇他的身分，但羅恩知道在場的所有人包含自己，全是讓他弟弟孤獨地死在宇宙的共犯，於是在儀式結束後，他婉拒所有記者的訪問與來自聯合政府的餽贈，自己叫了車想馬上回家。

只是那位不知名的男士，卻在羅恩上車前攔下他。

「不好意思打擾您，金城先生。」男士對他點頭致意，「初次見面，我是Shu Yamino。」

—— Shu Yamino。

這個名字掠過耳畔的瞬間，羅恩想起三年前帶著未知物質回來的那支遠征隊，即便隊伍成員無一例外全是菁英，但當時回來的似乎只有隊長一個，而他的名字似乎就是Shu Yamino。

羅恩不曉得Luca和前遠征隊的菁英隊長是什麼關係，但眼前這位彬彬有禮的男士，向他提出到附近咖啡廳坐坐的邀約。但無論誰過來邀約，羅恩都不想談太多，就在他開口準備拒絕時，對方才拋出一句。

「關於Luca，我想我必須告訴您事情原委。」他說。

羅恩一頓，思索了一下跟妻子報備後才跟著他走進附近的咖啡廳。

Shu將這次任務目的和事件始末全盤托出，包括他能平安回來的原因，包含他和Luca是戀人的事，他輕輕串起的這些字句最後以Luca的犧牲作結，留給羅恩獨自思考的時間。

他們坐在咖啡廳的一角，陽光照在落地窗旁的仿真樹上，光線滲過茂密的濃綠樹葉將地板打出一片斑駁樹影，落在他們腳邊的陰影隨著冷氣吹出來的風緩緩移動，彷彿開始滾出浪潮的海面。

起初湧上心頭的是茫然，緊接著憤怒像大浪般從遠處滾滾而來，而滾浪中夾雜著些許的哀傷。

從最初到現在，他都沒能真正地了解他的弟弟。

被這些複雜情緒淹沒的羅恩起身，抬起手臂後握拳，朝坐在對面的男士揮去。

Shu閉眼，卻沒能等到揮擊在臉上的疼痛。

「金城先生，您完全有理由打我。」他睜眼，看著停在眼前的拳頭苦笑，「不如說，請您揍我一頓。」

聽見這話的羅恩咬牙，做了個深呼吸才鬆開那隻沒揍上去的手。

他沒有察覺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瘀痕，拎起掛在椅背上的包包後對一臉愕然的Shu淡淡地說：「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也不想為了你們這些人讓我的手見血。」

沒有打算多說話的羅恩轉身想走，卻在邁開步伐的瞬間，因為後頭傳來的那聲輕笑而頓在原地。

他回頭，眉頭一挑：「你笑什麼？」

「兄弟果然就是不一樣。」Shu莞爾，「您剛剛說的那句話，很像Luca會說的。」

那是因為Luca的確說過，但他沒有想跟Shu解釋太多，拋給對方一句「是嗎」就準備離開。

「金城先生，我之所以能站在這裡是因為Luca。」

「所以呢？你想在那些記者面前，上演我和我的家人原諒你們這些混蛋的戲碼？」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算了吧，我已經耗盡所有耐心才忍住沒揍你，你要是再多說一句，我可能就會……」

Shu垂首：「我沒想過自己能得到你們的原諒，我只是想去看看Luca成長的地方。」

羅恩聽見這話沉默下來，半晌才出聲。

「你這是以什麼身分向我提的請求？戀人還是救命恩人？」

「都是，如果您方便的話能否……」Shu抬頭，說到一半的話在瞧見他的神情時突地一停，「是我唐突了，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擾，金城先生。」

「……我什麼都還沒說。」

Shu默默地抽出桌上的紙巾遞給他。

羅恩伸手出去，這時才發現手臂上不知為何出現水珠，最終連他從Shu手中接過的紙巾也被浸溼。

「不要誤會，這只是生理反應。」他擦掉臉上的水珠，卻發現眼淚越擦越多，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是、是這間咖啡廳的燈太刺眼了。」

「我知道。」

Shu沒有戳破他，向不遠處的服務員招手，想請她幫他們換到咖啡廳燈光最暗的一角時，被羅恩出聲阻攔。

「不用麻煩了。」終於把眼淚擦乾的羅恩，吸吸鼻子，「你剛剛提的請求，請恕我拒絕。」

Shu一愣，這個曾經率領一支遠征隊的菁英隊長在得到羅恩拒絕的回覆時，有那麼一瞬間露出悲傷的表情，但沒幾秒又恢復原先那得體的笑容。

「沒關係，還是謝謝您……」

「我最近太忙了，沒空招待你。」羅恩打斷Shu的話，緩緩道，「在收到這封信函前，我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接受他的死訊，而你今天帶來的這些消息，對我和我的家人而言無異於二次傷害。」

「但還是謝謝你願意跟我說。」

羅恩站在地板的樹影邊緣，為了今天的告別式而擦亮的皮鞋，在斑駁的影子中閃著亮光。

「Yamino先生，請給我一些時間重新適應這個失去我弟弟的世界。」

聽見這話的Shu一頓，方才因為緊張而握拳的手不自覺地鬆開，從掌心傳來的刺痛感，讓他眼尾差點沒能憋住而泛紅。

在羅恩說完話的幾秒後，Shu回以一個跟陽光般同樣溫暖的笑容，輕聲說。

「謝謝您，金城先生。」

但Luca的告別式後，他們就沒再碰過面。

一來是他們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繫方式，二來是忙著適應新生活的羅恩，沒能在忙碌期間想起與Shu的約定。

在這段時間，由聯合政府組織而成的研究團隊向大眾宣布他們的成果，由Luca血液中的某種因子培養而出的疫苗，開始派發到各地的醫療院所，原本看不見未來的人類，在地球迎來更大的災難前給自己多爭取了約百年的歲月。

從那之後過了一年半，不知從哪得知他家地址的Shu寄了本厚厚的書過來。

那是一本以Luca為名的全紀實文學，著作者正是那時邀他去咖啡廳談話的Shu。

收到這本書的羅恩沒能馬上翻開來讀，而是將書擱置在書櫃上，過了好一段時間才鼓起勇氣讓妻子陪著自己，用一晚上的時間重新認識Shu眼中的他的弟弟。

在那片浩瀚的宇宙裡，有愛著他的遠征隊隊員和朋友們，也有一個願意與他交心攜手走過黑暗的戀人，在故事即將邁向終點前，Luca是笑著將血液交給自己愛著的遠征隊隊長。

毫無疑問，他們一起拯救了人類的未來。

只是在滿溢著人們幸福的美好世界裡，不再有Luca的身影。

——本該如此。

但Shu卻提筆寫下這個屬於Luca的故事，讓人們知道抗體的名字出自何處，讓這個世界能再留下一點他的身影。

「親愛的，該把那個交給他吧。」

陪伴在他身側的妻子，在淚流滿面的羅恩緩過氣來才遞上紙巾，她見丈夫默默地點頭後幫忙解鎖平板，點開桌面上的某個標示著「Luca」的資料夾，將某個音訊檔抓到桌面。

「我們找個時間邀他到家裡坐坐吧。」妻子敲著鍵盤，輕聲道，「母親應該也想見見他。」

羅恩在旁邊擤著鼻涕，雖然沒回話但安靜地抓了一下妻子的袖子，見丈夫哭到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她忍俊不住，在他同意後才在信末又加上幾句話，附上剛剛抓取的音訊檔，一併寄出。

而另一端熬了整個晚上在修稿的Shu，原本預計修完這個段落就關掉電腦去睡覺，沒想到在關掉文檔時收到了一封新的郵件，寄信人是金城先生。原先還有些睏意的他立刻沒了想去睡的念頭，有些緊張地坐回電腦桌前，點開信件。

信件內容簡單地問候他最近的生活，同時感謝他寄過去的那本書，最後金城先生在信末詢問自己有空的時間，打算邀請他拜訪金城家。

沒想過會被對方接受的Shu，開心地笑了一下。

可以去看看Luca生活過的地方了。他心想，準備將這封郵件收藏起來時，瞥見信件末尾還有一個附件，那是一個檔案名稱有點長的音訊檔，就叫「Yamino先生，我們認為應該把這個交給你」。

他疑惑地戴起耳機，點開附件的音檔。

起初安靜地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經過幾秒的靜默後傳來的是清喉嚨的聲音，接著是一串Shu再熟悉不過的低笑。


『嘿，Shu。』


他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抓緊電腦椅的扶手。


『是我，Luca Kaneshiro。

我只是想試著留下一點語音訊息給你，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還是想試試看，說不定我的聲音能給未來的你一些幫助哈哈。

Shu，我想了很久，還是不曉得該對你說些什麼，你離開之後在這裡的每一天，不知道為什麼都漫長得像是經過好幾個世紀，可能是因為沒有你的陪伴……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誇張，但對我來說就是如此。

說到這裡，我又開始想你了，Shu。

你有一點點想我嗎？你有抬頭看那些漂亮的星星嗎？雖然我這邊只能看見那顆小小的藍色地球，但我有在看著你喔，嘿嘿！Shu，你知道嗎？有人說死後會變成星星，所以就算我們隔得再遠，就算我自己……也沒關係，因為我們會再見面的。

在這裡，在這條漂亮的銀河中。

當然，不要太快過來，到時候我想聽聽你說自己的故事，想聽聽那些我沒見過的地方和你遭遇的人事物……喔對，別忘了去看看艾琳的弟弟，我很期待聽你分享你帶了哪種花去探望。

喔天，這黑盒子的記憶體也太小了，我還想跟你講很多很多很多話耶！

不知道能不能把這些話傳達給你，但要是成功的話，希望你能在聽見這些話時抬頭看看窗外的漂亮天空。

再見囉，Shu Yamino.

我愛你。』


就在Shu以為音訊檔已經結束時，發現還有十幾秒的時長，他沒有關掉檔案而是緊緊地抿起唇瓣，等待音訊檔的秒數歸零。

在秒數臨近結束時，耳機才傳來Luca那聲帶著笑的宏亮「POG」。

聽完音檔的Shu陷入沉默，橫亙在天際的那條稜線模糊的山脈，被升起的太陽鋪上一層朦朧的魚肚白。

他沒有因為這個音檔嚎啕大哭，而是獨自在房間裡起身做了一個深呼吸。

他走到窗側，沒有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舉動會不會打擾到其他人，他想也沒想地使勁扯開落地窗前的那片厚重窗簾，對著還能看見些許星星的藍銅色天空，以及不曉得能不能聽見他聲音的Luca，大聲喊。

『POOOG——』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