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寂寞反芻》0101


放學後，搭火車到隔壁鎮的補習班，路途會經過一間從沒見過它熄燈的超商。進教室前，他會順路進去隨意地挑個御飯糰當晚餐，在上課前迅速解決——這是Shu每天固定會走的行程。

補習班的教室是由低到高的階梯式座位，位置之間的距離極近。

不希望跟陌生人坐太近的同學，會提早到教室佔據視野佳、人又少和溫度適宜的絕佳好位置，再將書包放在鄰座。

Shu雖然不介意隔壁坐不認識的同學，但教室座位實在太過窄小，即便他相對其他男生纖細一些，也不免覺得縮在桌下的腿無處可伸。所以，這兩年間他總是第一個抵達補習班教室，坐在同樣的位置，吃著同樣味道的鮪魚御飯糰。

但從前陣子開始，Shu不再是最早到的人。

那位比他還早到的男孩，此刻正坐在他平時坐的位置，趴在桌面睡得極沉，捲起的制服衣袖露出刺在手臂上的謎樣焰火紋身。身形比他高大一點的金髮男孩擠在教室狹小的座位，擱在臂膀的睡臉，在照度不足的日光燈下有些通紅，不知道夢到什麼，嘴角微微上揚。

發現位置被占走的Shu本想另外找位置坐，男孩卻拍拍鄰座的空位。

『抱歉占了你的位置。』自稱Luca的男孩，笑得雙眼微瞇，『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坐吧。』

Shu本想婉拒，但瞧見男孩異常興奮的模樣，拒絕的語句硬是吞回肚裡，只能硬著頭皮坐到Luca身邊。他們之間近得只要其中一人有動作，就會蹭到彼此的手臂或大腿。

Shu全身僵硬，不敢有太大動作。

長年埋在書裡的Shu，面對數字和文字的時間大於班上的女同學，他直到現在連女生的手都沒牽過，更別想會有什麼小鹿亂撞的初戀。

Shu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麼緊張，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已經快比音響傳出的講師聲音還大，若隔壁是女孩子或許還能理解，但Luca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孩。

看著Luca走進男廁的Shu，在課間休息時獨自站在茶水間左思右想，他像是不小心誤入陌生小巷的旅客，揣著不安和有些興奮的情緒在裡頭繞了幾圈，最終還是沒能找著出口。

但他沒有讓自己陷入這樣的窘境太久，在上課前就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Shu把一隻原子筆，放到自己和Luca中間的桌面。

Luca忍俊不禁：『這是做什麼用的？』

「呃，類似護城河之類的。」

『護城河！WOW, POG！』Luca趁著講師進教室前，戳戳那隻筆，『我越過它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會。」Shu正色，「我的心臟可能會跳出來，在桌面狂跳。」

Luca一愣，在靜下來的教室裡笑出聲。


＃


Luca總是比Shu早到補習班，卻又比他晚離開。

他們的講師喜歡把上課時間講好講滿，月考前會盯著所有人，把從各個學校蒐集來的歷屆題做完才肯鬆口，讓大家下課。但在火車班數不多的偏鄉地區，末班車總是緊鄰著講師放人的時間。

所以課程一結束，Shu得以最快速度收完東西，再衝去車站。

Shu也曾約過Luca一起搭火車回家，但據少年所言，他總是待到最後一位同學離開補習班才走。

「你爸媽都這麼晚下班？」

在旁邊做題的Luca一頓：『嗯，我都等他們來接我。』

「我記得你跟我住同個鎮，要不要一起搭火車回去？我可以請我媽載……」

Luca搖搖頭：『他們雖然晚下班但都會記得接我回家，沒事的。』

「但你一個人在教室……」

『嘿！你看看我！』Luca捋起衣袖，笑笑地，『我又兇又壞，除了Shu之外沒人敢靠近我！』

Shu噗哧一笑：「聽起來我好像也又兇又壞，難怪沒什麼人過來跟我搭話。」

『你當然不是！』Luca嘟嘴囔囔，『邪惡兇狠的人只有我一個，你是溫柔的男孩，也是我最好的朋友，Shu。』

聽見這話的Shu一手按住自己有些發燙的後頸，另一手把放在桌面的那隻隔絕他們倆手臂的原子筆拿走。

Luca發出低低的尖叫聲：『Shu！你怎麼把護城河拿掉了，這樣你的心臟會跳出……』

「無所謂。」Shu輕笑，「從現在開始沒有護城河了，剩下的只有邪惡又兇狠的我和你，Luca。」

Luca眨眨眼，望著把筆收回去的Shu，不知為何特別開心地，一直到下課前嘴角都維持著上揚的狀態。

雖然Shu上的是全科補習班，但他成績夠好，光是模擬考拿到的獎勵金就能補貼一大半學費，之後的大學學測如果能幫補習班衝紅榜，拿到的會再多一些。

即便如此，Shu也一堂不落地來補習。

除了想蒐集補習班給的各校歷屆考題外，另一方面也想趁著這短短的夜間補習，與鄰座的Luca多一點相處的時間。當然，Shu也曾問過Luca的聯繫方式，但對方卻以家人禁止他在備考期間玩手機為由，沒有告訴過他手機號碼或Line的ID。

對於Luca這樣的反應，他曾懷疑過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越界，但Shu偏頭一想，他的確沒見過少年在補習班掏出手機過，也就沒在這上頭執著太久。

現在，他們僅僅只是肩膀快貼在一起，就讓Shu的小鹿撞得亂七八糟，同時也對他們倆這樣的距離，偷偷地感到滿足。他親手拿走的那隻「護城河」原子筆，似乎也一併將潛藏在心底的某種情緒，一股腦地傾倒進Luca所屬的區域。

只是，即便他們關係好得能勾手搭背，鐵得能一起進廁所討論男廁的潛規則，Shu卻覺得他們倆之間，始終隔著一堵肉眼見不著的高牆。

Shu手中握著筆，遲遲沒能在作文稿上擠出字。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大考中心最近的出題方向著重在「重現經典」，以至於連同補習班的模擬考作文題目都是大家寫到爛的題目，像是「我的夢想」。

這樣的題目對他來說不難，他沒能下筆的理由來自隔壁咬著紫色果凍條的Luca不斷發出輕輕的吸吮聲，讓Shu一整個分神。

或許是察覺他集中不了精神，含著果凍條的Luca側首，對他笑了下。

他趁批改作業的補習班助教不注意，掏出沒開封的芒果口味的蒟蒻果凍條，在桌面下遞給Shu。

『你要不要也來一根？』

Shu接過果凍條，湊到他耳邊：「我們不該這時候做這種檯面下的交易，要是被助教發現會很慘的，Luca。」

『喔？你怕了？』

Shu撕開封口，一口含住：「你說呢？」

Luca抿緊唇，努力憋住笑。


＃


終於擠完八百字作文的Shu，在模擬考結束前提早離開教室，而早他一步離開的Luca坐在樓梯間，頭靠著牆壁看起來正在睡覺。

Shu坐到沉沉入睡的Luca旁邊，靜靜地翻開手中的單字卡，裝作不經意地讓自己跟他的距離只隔著兩層薄薄的制服衣料。

不知道是不是Luca愛乾淨，坐在教室時，Shu總會聞到清香。

Shu忘了自己是從哪邊讀到，若失足掉入名為暗戀的河流之中，只要與那人有關的人事物——小至偶然的指尖相觸，大至朝你扔去的那一顰一笑，自己的感官都會被放大再放大。

而Shu自然也留意起，Luca自帶的那股淡淡香氣。

雖然有點奇怪，但Shu找遍附近藥妝店，也試著問過自家姊妹，都沒能找著Luca身上的那種味道。莫名喜歡那種氣味的Shu原想放棄，直到某天回家準備洗澡時，他才發覺衣服自己在跟Luca玩時，似乎不小心蹭到對方的制服，衣袖沾上極少量的香味。

那天，Shu第一次用衣服處理慾望。

他看著沾滿精液的制服，意識到自己可能比自己預想中的有點奇怪的同時，也對眼前散去了香氣的制服，覺得有一點點地捨不得。Luca身上的氣味，聞起來像是某種甜甜的柑橘香，卻又莫名地混著極淡的線香。

Shu不曉得該怎麼具體形容那樣的香氣，但他喜歡那樣的味道。

那天之後，Shu雖然會「無意間」讓衣服蹭過Luca的制服，卻不曾再做那般罪惡感滿溢到讓他不敢直視對方的情事。

Shu心想，但他暫時不打算告訴Luca這份情意。

在大考前告白，無論結果如何，對他或對Luca來說，多多少少都會被影響到，但考完要不要找個時間向Luca坦白，就——

就交給之後的Shu Yamino了。

Shu翻著單字卡，嘴角微微勾起。

他們坐在教室外的樓梯間，周遭安靜地彷彿只剩他們兩人，從窗外透入的陽光裹著塵灰，掉進Shu被光拉長的身影中。

靠著牆睡著的Luca並沒有等下課才醒，反倒在少年過來沒多久就真開雙眼，以至於Shu沒能來得及往旁邊挪，直接跟轉過頭來的Luca額頭，撞個正著。Shu摀著不是很痛的額頭，與眼前愣住的Luca相視而笑。

等待下課的這段期間，Luca又拆了一根果凍條吃，Shu則是一邊背單字，一邊不經意地問。

「Luca，你大學打算填哪一所？」

『不曉得，我連自己能不能讀大學都不知道。』

「嗯？你的成績不是還不錯嗎？」

『應該吧。』

Shu偏頭，雖然不曾在模擬考的榜單上見過他的名字，但也沒見過Luca被助教留下加強。他瞅向旁邊像松鼠一樣鼓起腮幫子吸果凍的少年，在心底暗暗地為自己打氣後，才鼓起勇氣提議。

「如果是學業上的問題，我可以盡全力幫你的。」Shu深吸了口氣，捏緊手裡的單字卡，「可以的話，我們也能假日約出來一起讀書。」

『謝謝你，但我……』Luca欲言又止地笑了下，『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有沒有讀大學都沒關係。』

「那你怎麼會想來補習？還是說有其他想做的事，夢想之類的？」

Luca聞言，拔出含在嘴裡的果凍條。

『老實說，我想不到那麼遠。』Luca手肘撐膝，把下巴擱在掌心後讓那雙跟藍花楹一樣美麗的眼眸倒映出Shu的身影，『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被送急診，甚至進過幾次加護病房。』

『那時候我經常想，我不需要什麼偉大的夢想，只要能讓我好好地呼吸，穩穩地踩在地面……奢侈一點的話，能有個可以自由地奔跑在風中的生活，對我來說就是夢想了。』

Shu低頭，臉上浮現些許歉意。

Luca見狀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把開過封口的果凍條遞到Shu微張的嘴前，輕笑。

『沒事的，我的夢想已經實現過了。』

「什麼意思？」

Luca沒有回答他，轉開視線後摸了摸鼻子：『我能像現在這樣跟你說話就已經很開心了，至於我能不能上大學之後再聊也沒關係，Shu。』

Shu頓了下，他察覺對方似乎沒打算解釋太多，也就不再追問。他們畢竟只是剛好上同一所補習班的同學，沒道理指揮人家該怎麼描繪自己的未來，他自己也不喜歡這樣。

在他分神時，Luca故意將果凍條往前逼近，直到碰上Shu的唇瓣，他才猛地回神，看向因為惡作劇竊笑的男孩。

Shu挑眉，沒有揮開堵到嘴前的蒟蒻果凍條，張口就往Luca剛剛含過的塑膠封口咬住，吸吮了一下，舔掉沾到嘴角的汁液。他抬頭想借張面紙時，發現Luca不知為何撇開臉，耳輪泛出一層薄紅。

Shu眨眨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內心一邊尖叫一邊想把自己埋進土裡，同一時間卻又因為Luca的反應，暗自竊喜。

糟糕，你好糟糕。

Shu在心裡嚴厲地指責自己的行為，但上揚的嘴角卻直到下課鈴響都沒能壓下去。


＃


「老師不反對你們談戀愛，但要適度啊你各位，可別顧著愛來愛去就忘了上課，甚至連最基本的力學公式都忘光……」

台上的講師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一個又一個在山坡推石頭的火柴人，Shu看著那些靜止不動的火柴小人，一向只專注在課程的心思，難得在課堂間飄走。

二次模考的成績，比他預想得好一點。

但最近補習班的助教卻經常在課間休息時，把他叫到教室後面，關心他的身體和學習狀況。Shu原以為關注每個有望上榜的學生，是助教每日例行工作之一，但他觀察了幾天，發現助教關懷其他同學的次數遠低於他。

摸不著頭緒的Shu，對助教直言自己的狀態很好，不必每節下課都把他叫過去問，對他來說，被占用的休息時間等同削減了他和Luca相處的時間，他不僅沒能好好休息，也會錯過這寶貴的十分鐘。

——那可不行。

Shu心想，雖然下課時間很短，但他很珍惜這短暫的休息時間。

在課間的空檔，他和Luca經常到教室外透透風，一起把手撐在補習班老舊的窗檻上閒聊。他們來自不同學校卻有著相似的興趣和電波，有時聊著聊著會忘了時間，直到講師開麥喊人，才笑著一起進教室。

率先踩上教室地板的Shu，發現後頭那人沒跟上，腳步一頓。

「Luca？」

Shu回首，只見Luca站在飲水機前，靜靜地望著他。

走廊的日光燈「啪」地一聲，本該只有電子產品才能捕捉到的水波紋，不知為何此時在他眼前開始閃爍，等Shu有點難受地瞇了一下眼睛後，才發現日光燈又恢復正常的亮度與頻率。

而沒有發現異狀的Luca佇立在原地，Shu瞧見映在窗戶玻璃的男孩身影，像一團潑上玻璃的烏黑墨漬，變得更濃更黑。

雖然他身後的教室冷氣還開著，但出風口不在他頭頂，按理說他應該要覺得熱，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冰庫，冷到喉嚨發乾，甚至有點痛。

「你怎麼了？」Shu莫名有點緊張地，喉頭一滾，「再不進來上課，等等助教會生氣地趕人喔。」

『Shu，你有沒有撞鬼過？』

「沒有吧？」Shu一頓，「怎麼突然……」

「外面的趕快回座！站在外面是想幫大家多繳一點電費嗎？冷氣都跑光了！」

助教尖銳的嗓音從音響炸出來，讓Shu硬生生打了個顫。等他再抬頭時，Luca已經先一步過來攬住他的肩，跟他一起踏進教室。

Luca湊到他耳邊，低笑：『計畫成功。』

Shu這才意識到Luca是特意等助教喊聲，藉此捕捉Shu難得被嚇到的模樣。

「Luca！」

Luca笑著小跑步回位置，直到Shu跟著入座都沒能止住聲。


＃


Shu站在販賣機前，苦惱地看著機身裡的瓶瓶罐罐。

方才上課期間飄忽的心神，讓他沒能把黑板上那些用來解釋題意的火柴人好好地寫進筆記，他想著下課投一罐咖啡提神，卻發現剛補完貨不久的販賣機裡，只有甜到膩的罐裝咖啡和一些小零食。

Shu和瓶身上燦笑著比YA的Mr.伯朗，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互望。

正當他躊躇著要不要屈服於全糖咖啡時，一隻刺有焰火紋身的臂膀從身後擦過他的臉頰，直直地往某個按鈕而去。

Luca伸出一根指頭，戳戳某個小零食暗掉的。

『這個！就這個！』

Shu望過去，只見他指的是某罐標榜著鮮蝦口味的洋芋片：「你不是對甲殼類過敏？」

『我喜歡螃蟹。』

「但你過敏，而且那是蝦子不是螃蟹。」

『我喜歡螃蟹。』Luca把下巴靠在身前人的肩上，原本指著按鈕的手縮了回來，戳戳Shu的臉頰，『我們可以上課的時候一起偷偷吃。』

Shu忍俊不住：「會很大聲吧。」

『那只好先拿幾片賄賂一下左右前後鄰居……啊！但這樣的話，好像很快就分完了，還是我們多買幾罐自己吃？』

「你想讓剛補完貨的廠商，明天又來補貨嗎？」Shu捉住那根把他的臉頰戳出凹洞的手指，笑著回，「其實我們可以……」

「不、不好意思……」

被打斷話的Shu望向聲音源頭，只見在教室裡跟他們座位相距不遠的某個女同學，站在一邊。意識到他們霸佔販賣機太久的Shu，趕緊拉著Luca一起往邊邊靠過去，打算先讓對方使用。

女同學道了聲謝，投了兩次硬幣後從底下的出貨口，拿出一罐鋁箔包紅茶和咖啡，但她沒有轉身離開，而是把拿在手中的其中一罐飲料，遞到Shu面前。

她低聲：「這罐請你喝，謝謝你上次教我數學。」

Shu原想婉拒那罐全糖咖啡，但Luca就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不在意女孩可能會投來的疑惑視線，依然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看。

這是讓他收下嗎？Shu暗暗地想，心臟沒由來地一緊。

Shu在倆人的注視下，最後還是收了那罐咖啡，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女孩說，「雖然我這麼說可能有點那個……多管閒事？但還是想問一下……」

「你還好嗎？」

被這麼問的Shu一愣：「什麼？」

「就是……你的臉色不是很好，真的。」

「我覺得沒有哪裡不舒服。」Shu偏頭，瞥向那位不知何時跟他們拉開了些許距離的Luca，「我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嗎？」

Luca一滯，輕輕地搖頭。

「你瞧，Luca也覺得沒有。」Shu莞爾一笑，「謝謝你的關心，我真的沒事。」

女同學聽見這話，往Luca的方向看了一眼，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緊接著全身僵硬地迅速把視線轉回來。

「沒、沒事就好。」她說，滾出喉嚨的字句有些發顫，「我本來以為你是因為備考和之前那件事，所以臉色才看起來這麼差，但沒事就好……」

女同學說到這一停，看起來像是被冷氣的風冰得打了個冷顫，彎腰道謝後就趕緊轉頭回教室。

Shu瞅著女同學離去的背影，看了眼沒有任何出風口的天花板，有些困惑。

『Shu，快上課了。』

Luca說著，一手推著Shu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但你的洋芋片還沒……」

『沒關係，下次再買吧。』Luca淡淡地，『還會有下一次的。』

Luca踩出販賣機投射在地面的那片模糊的白光後就鬆開手，讓Shu順著力道往前踏進走廊的日光燈底下。

Shu不解地回首：「我總覺得好像每次都是你在推著我走，Luca。」

『因為我喜歡看著你的背影。』

Luca難得沒有嘻皮笑臉，垂下的眼簾遮住他的眼眸，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落在昏暗的外廊地板，像是玻璃珠被彈簧射進彈珠台軌道時發出的聲響。他看著因為這話愣住的Shu，輕輕一笑。

『我喜歡跑步。』

『只是，如果跑道上只有我一個人，我可能會輕易地就停下來，但要是前方有其他人，我就有繼續努力下去的動力，讓自己變得可以追上他們，然後跟他們說——嗨！』

Luca說到這，抬頭往Shu的方向走了幾步。

『你現在就是跑在我前方的人，Shu。』Luca停在他面前，兩雙鞋頭之間隔著一道清晰的光影界線，『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先走一步，所以……』

Luca抓住Shu的雙肩，把人又轉回面對走廊的方向，站在他後頭輕語。

『讓我再多看一會你的背影吧，Shubert。』

雖然平時都能對上Luca的電波，眼下少年突來的這番話卻讓Shu一時間摸不著頭緒，但他還是跟平常一樣笑笑地捧對方的場。

「你這是在跟我下戰帖嗎？」

Luca一愣，笑瞇了眼。

『沒錯，來一決勝負吧！』


＃


和往常一樣，為了趕上末班車的Shu在講師宣布下課後，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桌面的東西通通掃進書包就起身，但他卻在跟Luca打完招呼，準備踩出教室的那一刻又停下腳。

Shu定格在教室門口，與不斷離開的人潮擦身而過，將目光越過階梯式座位和移動的同學們，拋向那個還坐在位置上的男孩背影。自從教室多了Luca的身影，少年就成了最早進教室也是最晚離開的人。

Luca低頭，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沒有跟其他同學打招呼。

這麼說來，他們好像總是兩個人玩在一塊。

一思及此，Shu試圖從腦海挖出任何Luca跟其他人互動的樣子，但除了自己之外，他似乎沒看過Luca跟人說話的模樣。

正當Shu絞盡腦汁，想理出個頭緒時，一雙有些舊的跑鞋出現在他跟前。

『嘿！』Luca的笑臉驀地在Shu面前放大，『你怎麼還沒回家？不是要趕車？』

Shu這才回神：「我在想，要不要打電話跟我媽說一下。」

『什麼？』

「雖然有點麻煩，但如果錯過最後一班車，還是要請我媽過來接我。」Shu看著他驚詫的神情，下意識地抓緊書包背帶，「要是我不小心錯過了，你要不要也一起？」

聽見這話，只見面前總是笑著逗他的男孩緊張地猛搖頭，推著他的背走出教室，反應完全超出Shu意料之外。

『你再不走真的會搭不上啦。』

「Luca，你要是覺得覺得不安全的話，我可以請我媽先聯絡你爸媽，那樣的話你就不用一個人待到那麼晚……」

『Shu，你聽我說！』

Luca打斷難得多話的Shu，他們倆站在樓梯間，除了留下來問題目的同學外，還在補習班內的同學已剩寥寥數人。

『我都已經是高中生了，不用太擔心我。』Luca笑笑地，『我只是晚回家而已。』

先一步踩下一個台階的Shu，仰頭看著佇立在補習班門外的Luca。他其實只是希望再和Luca多走一段路，即便從補習班到火車站的距離不過兩分鐘，但光是多出來的這一小段時間，就能讓他們再多說幾句話。

Shu抿抿唇，窗戶緊閉的樓梯間有點濕熱，他看著似乎打算目送自己離開才回教室等待的Luca，又踩上了階梯，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腕，從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讓他的心跳變得更快。

Shu趁著Luca因為驚訝還沒來得及反應的空檔，把臉湊到對方面前。

帶著些許霉味的悶熱樓梯間，硬生生地蒸出一層薄汗黏附在襯衫下，過於接近的距離讓兩人交織的呼吸，在遠處同學們傳來的提問聲中，逐漸變得炙熱。

「這次不行的話就下一次。」

Shu抬眼，對上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太熱，臉頰飛紅的Luca。

他喉頭一滾，試探似地鬆開抓住對方手腕的那隻手，讓手掌與Luca同樣冒汗的柔軟掌心，貼在一塊。

「下次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Luca垂首，細軟的金色髮絲垂在Shu的肩上，悄悄地讓指腹蹭進Shu纖長的手指之間。

然後，輕輕地用十指扣住對方。

『好。』他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