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寂寞反芻》05 (完) 蜿蜒的柏油路貼在山腰，一輛車身張貼著五顏六色廣告的公車駛向終點站。

即使正值週末，但在偏遠的鄉下，多年沒更新過的公車時刻表老舊得不曉得有沒有被刪減班次，大多數人不希望沒有到站的公車讓寶貴的休假日泡湯，所以幾乎都是自駕前往坐落於山腰的遊樂園。

因此，除了掌舵的司機外，此刻車內只有Shu和一個不見人影的Luca坐在後座，載著兩人的車子沿著山路彎彎繞繞地爬上山。

雖然Luca不太記得那場災禍的細節，但在公車拐彎時還是下意識地全身僵直，一動也不動地任陽光穿透他蒼白的臉孔，彷彿被那時翻滾下去的車身掀起的砂石給蒙蔽了視線，失焦的眼神裡只有朦朧一片。

Shu在車身滾落到谷底時因為頭部被撞擊而失去意識，記不太起來當下的畫面，但他發覺少年的狀況不太好，一語不發地緊握Luca的手。在車子轉過下一次的彎道時，Shu讓少年把頭靠在自己肩上，像是安撫一隻受驚的大貓咪，輕撫Luca那頭蓬鬆的金髮，直到他放軟僵直的身體才停。

陽光斜照進車內，卻只拉長少年一個人的身影。

等公車來到終點站，Shu才起身走到門口刷了悠遊卡。

望著獨自搭車來深山的少年背影，不太放心的司機在他下車時，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欸，這個拿去！」

Shu一頓，側首看向司機遞來的名片，有些不解：「這是？」

「偶的名片啦！玩夠了想回家卻叫不到車的話，可以叫我過來。」

Shu莞爾，沒有收下名片：「真的叫不到的話，我會請我媽來載，謝謝您的好意。」

「這樣啊，有人載就好！」鬍鬚沒刮乾淨的司機大叔把名片收起來，咧嘴一笑，「叔叔偶也年輕過，少年時甚至帶過女朋友翹課去玩……啊，雖然你是一個人，但一樣啦！」

Shu眨眨眼，耳邊傳來少年的竊笑。

他忍住把視線轉向Luca的衝動，踩下公車踏板後跟司機大叔道別，但在車門即將關閉的瞬間，他又為方才的道別多補上一句話。

「叔叔，我不是一個人。」Shu微微一笑，「跟我一起玩的也不是女孩，是跟我很要好的男朋友。」

司機大叔一愣，以為少年怕自己擔心太多編了個謊言逗自己，沒想太多就笑了出來，跟少年擺擺手後將車子駛離公車亭。

Shu看著公車駛出視線範圍，才將目光移向從剛剛開始就不說話的Luca。只見他的耳輪在陽光下紅得有些透明，雙唇雖然被抿成一道小縫，依然能發現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Luca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遊樂園售票亭，左手卻朝Shu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不甘示弱的揚高音調。

『我會再扳回一局的，Shu！』

Shu噗哧一笑：「下次誰贏還說不準呢，這裡可沒有紅龜殼讓你暗算我。」

『哼哼，你等著瞧好了，我會讓你大吃一驚！』Luca這才回頭看他，挑眉笑道，『我們就比誰搭遊樂設施時尖叫的次數最少，我跟你說……』

他們嬉鬧地買票走進入口，儘管已經是下午時段，但週末的人潮還是比Shu預想中得多一點。

他們照著Luca做的導覽圖，按順序一個個去排隊，雖然時間幾乎都耗在那些長到驚人的等待隊伍，但也拜其所賜，混雜在互相結伴人群裡的兩個少年，能夠正大光明地牽起彼此的手。

千迴百轉的雲霄飛車刺激所有乘客的感官，Shu也不例外地在車廂攀上最高點時，跟著身旁因為興奮而不停狂笑的Luca，在迎面而來的風中，肆意大笑。

不停轉繞的設施讓Shu有點暈眩，他被Luca拉到一旁的樹蔭，直接灌了半瓶他平時不怎麼碰的碳酸飲料，讓裹著芒果味的氣泡刮洗他的腸胃。

鮮少見他這副模樣的Luca，笑笑地蹲在陰影外的陽光下，雙手撐著下巴。

『Shu，你沒搭過雲霄飛車嗎？』

「當然有。」Shu把塑膠瓶蓋塞回沒喝完的彈珠汽水瓶口，「但沒有在一天之內坐這麼多次。」

『那看來是我贏了，你剛剛喊的次數比我還多。』

「但我是跟著你喊的，你有叫我才張口……」

Luca撇開頭：『應該是你聽錯了。』

「喔，你想賴皮？」

『好吧，我可能真的有叫，但沒有那麼多次。』

「看來我得拿出殺手鐧了。」Shu掏出手機，「我剛剛在搭之前就先開了錄音，我們可以一起數……」

Luca聽見Shu有錄音檔，雙眼驀地亮了起來，興奮地湊到少年身前，看著對方解鎖螢幕後打開檔案——三分鐘的音檔中充斥著各種聲響，有風聲、車輪滑過軌道時的尖銳響音，也有Shu和其他路人的尖叫。

那之中，唯獨沒有Luca的聲音。

Shu原想試著用這樣的方式，將只有他所知道的Luca一部分保存下來，沒想到科技再怎麼進步，也沒能成功讓他把這段回憶存留在記憶體裡。

正當他覺得有點沮喪時，Luca用手戳戳他的膝蓋。

『Shu，你總共喊了五次。』

他抬頭，只見Luca偏頭掰著手指數，有些懊惱地抱頭喊。

『啊啊啊啊！我好像喊了六次！這局還是你贏了，但下次可不一定！』

對於Luca這尷尬到有些生硬的話題轉移能力，知道對方想讓自己開心一點的Shu打開另一個音檔。

「這裡我叫了四次，你只有三次。」Shu眨著眼，緊皺的眉間舒緩開來，「這樣一來，我們就平手了。」

『你錯了，這裡明明是我喊了四次。』

「不，應該是我才對。」

『不不不，我才是最會喊的那個！』

「我說是……嗝！」

突然的打嗝止住了他們這場沒有結果的爭論，Luca也同時愣在原地，他望向跟自己同樣愣住的Shu，眨眨眼。

他們互看一眼，放聲大笑。

整整一個下午，他們已經將遊樂設施全部玩過一次，有幾個特別好玩的設施，Luca甚至拉著Shu跑去搭了兩三次。

只有圖中央的摩天輪，他們倆誰也沒提要去搭。

在赤輪逐漸沉入對面山腰，距離閉園也僅剩兩小時，前往出口的手扶梯緩慢地上下滾動，載著遊客的鐵製踏板將臉上寫滿喜悅的人們，往上一一輸送到遊樂園出口的紀念品部。

只有Shu和不受矚目的Luca，搭上通往山谷底部遊樂區的手扶梯，背著眾人前進的方向，逆行而下。

排在摩天輪前的隊伍比方才經過時短了許多，Shu在工作人員困惑的注視下，搭上最後一班的摩天輪。

有三十層樓高的摩天輪聳立在廣場上，緩慢地帶著車廂往上升，底下的人群逐漸變成一點一點的黑粒，早已模糊不清。擺在Shu腳旁的那罐沒喝完的彈珠汽水還隱隱約約的冒著泡，終於如約搭上摩天輪的Luca坐在他對面，把那張寫滿了開心的整張臉，貼在窗前。

『Shu！你看那裡！』Luca指向遠處燈光閃爍的大門，『那是我們剛剛進來的地方，已經小到看不清了，好酷！』

Shu坐到他旁邊，順著Luca指的方向望去。

「嗯，真的好小。」

『我投胎之後，也會變得那麼小嗎？』

Shu抬眼，在微暗的車廂中努力地將少年的身影倒映在自己眼瞳，他輕輕地把手伸出去，想碰碰Luca撐在椅墊的手，卻想起那張穿過少年掌心直直掉到地面的導覽圖，心底一緊。

Luca瞥見他伸過來又想縮回去的手，笑笑地一把捉住。

『Shu，你覺得呢？』

「應該是吧。」他輕輕地捏了一下少年的掌心，垂下眼簾，「我想，雖然一開始會很小，但漸漸地會變得越來越大。總有一天，你會試著去探索這個世界，碰到很多不一樣的人，然後……」

『然後，會再一次遇到Shu。』

Shu一頓，微微一笑：「到那時候，我可能已經是個大叔或阿伯了，說不定還會有老人味。」

『那也沒關係。』Luca拍拍胸脯，『不管我們最後去哪，都會再次相遇的！沒有的話，我就去找你！我方向感很好，放一百萬顆心吧！』

「真的是那樣的話，我會被FBI敲門的。」

『WDYM？』

Shu看著他困惑的表情被逗得一笑：「但我想，在那之前你應該會因為喝了孟婆湯而忘記我吧。」

『那我們分工合作，Shu。』

「嗯？」

Luca垂頭，解開垂在胸前的項鍊釦子，小心地把掛著長型墜飾的項鍊放到一臉茫然的Shu掌上。

『這個先寄放在你這裡。』Luca笑笑地，『我負責找你，Shu只要記得我就行了！當然，要是忘記我的話也沒關係，倒不如說我其實更希望你忘……』

Shu緊緊地握住那條項鍊，一把拉住自顧自地說一堆話的Luca。

他使勁把人拽進懷裡，用嘴堵住那句沒能說完而他不希望聽見的話語。

Luca看著強硬地吻完自己，卻因為沒有換好氣而喘了一下的Shu，無奈地笑了下，湊到臉紅紅的Shu面前，開口想詢問卻被對方衝出口的話給打斷。

「在你來找我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沉靜的暮色從雲間流淌到山谷，橘紅餘暉將摩天輪的影子映在諾大的廣場上，緩慢地伸長。

其中，攀升到最頂端的其中一節車廂，某位少年撞翻了擱在腿邊的飲料瓶，伸手抓住眼前逐漸透明的戀人臂膀，彷彿使盡全力朝岸邊呼喚的溺水之人，拚命對看起來已經在準備告別的Luca，沉聲道。

「Luca Kaneshiro會是我唯一帶進墳墓裡的『人』。」

Shu又輕又慢地，試圖讓自己道出的這一字一句烙印進少年的記憶後，將額頭輕輕地靠上少年額首。

「你現在還能聽見我說的話嗎？我有沒有成功傳達給你，Luca？」

Luca抿緊唇瓣，點點頭。

他不想因為自己哭而把告別的場面弄得太悲傷，但Shu這番話又讓Luca的淚重新盈滿眼眶，豆大的淚珠在眼中打轉，最後還是沒能成功攔住，沿著臉頰滑落到Shu的膝上。

他擁住雙頰被夕色染紅的Luca，拍拍無聲地在懷裡啜泣的少年後背。

坐上車廂之後，Shu自私地想過要是摩天輪突然發生意外，或許就能讓他名正言順地和Luca在另一個世界相聚。

只是，搭乘摩天輪的不只有他一人，還有其他與他們倆無關的乘客；只是，那個愛調侃他的母親，或許跟金城媽媽一樣已經準備好晚餐等他回家；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隨意捨棄這條Luca用命換來的性命。

剛剛起身被他撞倒在地的汽水，裡頭滾動的彈珠咕嚕咕嚕地滾到門邊，瓶內從底部往上冒的那些泡泡，比剛開罐時少了許多。

然而，逐漸消逝的不只有瓶裡的氣泡。

「在我死之前都會等你的。」Shu抱緊懷裡人，仰頭吻了下他的額首，「投胎後就來找我吧，Luca。」

「可以的話，希望你到時候還是喊我Shu，不要叫我叔叔或阿伯。」

Luca緊緊的回擁，在薄暮下輪轉的車廂裡，啞然失笑。

Shu有時會抓不準時間流逝的快慢標準，有時明明慢得像網速不足而頻頻停格的影片，有時卻又像鑽過指縫的流沙，怎麼也抓不住那些從掌心滑落在地的沙粒。

雖然遊樂園已臨近閉園時間，但夜晚會對外開放劇場表演，所以園區內還是會亮著，佇立在山路、小徑和園區步道的暖黃和白色路燈，一盞接著一盞地亮起。

等路燈點亮整個遊樂園時，Shu所在的摩天輪車廂也來到最高點。

他彎腰，撿起那瓶滾到門邊的彈珠汽水後坐回原位，拔開塞住瓶口的塑膠蓋。

第一次，彈珠沿著瓶身滑落，直接塞在汽水唯一能流出來的孔洞，讓他沒喝到汽水；第二次，Shu試著用舌頭去推那顆彈珠，汽水終於能順著縫隙流出，但他沒能阻止突然變大的水流，讓汽水一股腦地衝出來，弄濕了衣襟。

第三次，他順利地喝到了彈珠汽水，但嘴裡那本該讓他甜到皺眉的液體，此刻似乎變得有點苦，而且——

「沒有氣泡了。」他說。

一個人待在摩天輪最高處的Shu，靜靜地望著底下燈火闌珊的遊樂園。

等車廂終於轉回原處，他重新踩上地面後，工作人員隨即將鐵欄杆放下，仔細地檢查所有車廂後才關掉電源。

站在等候區外的Shu仰首，盯著掛上五顏六色光芒的摩天輪熄滅，才低頭收回視線，將手裡的空瓶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喀啦。


Shu打了個顫抖，疲憊的揉揉磕到拉環的額頭，左耳的吊墜輕輕地晃了晃。

他甩甩頭試圖打起精神，Shu沒想到自己會累到在捷運上抓著拉環睡著，正當他掏出耳機想補一點還沒追完的直播時，通知欄位接連傳來幾則未讀的Line訊息。

——週末回來拜拜時，記得帶芒果禮盒。

Shu見狀，點開訊息後迅速回了母親一個「OK」的大眼青蛙貼圖。

在摩天輪與少年分別後過了十幾年，Shu沒有選擇留在家鄉工作，而是獨自搬到都市，在燈火通明的夜晚點亮租屋處的燈，一個人吃著從超商買回去的微波食品。

但Shu總習慣性地多買一份，放在客廳角落的某個相框前方。

其實他對Luca會不會來找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畢竟誰都不能保證轉世後的靈魂究竟會去向何方，就連附近知名的廟祝也沒能給他答案。

Shu只是日復一日地過著同樣的生活，偶爾會在夜裡想起那天在摩天輪上看到的夜景，和那人離開時笑著說掰掰的樣子，每當遇到這樣的時刻，他總是躺在床上睡不著。

只能望著那張被他裱框後掛在天花板上的遊樂園導覽圖，讓離別那天的畫面從記憶深處浮上腦海表層，讓少年曾對他說過的一字一句和笑容，像氣泡一樣在心裡不斷翻滾。

上大學後，Shu就去打了耳洞，戴上少年寄放在他這裡的長型吊墜，沒有理會周遭同學投射過來的異樣視線，淡然地做著自己的事，一直到出社會後進入職場也是如此。

比起把吊墜掛在胸前，直接戴在耳朵會更明顯，或許與他同樣混在人群中的Luca，會因為這顯眼的吊墜而認出他——只是幾年下來，Shu漸漸地放棄了這樣的想法，但他依舊會戴著出門。

Shu想著，在鏡子前把鬍子刮乾淨後，換上黑西裝。

去高鐵站搭車前，Shu特別繞去附近的水果行，挑了一盒裝滿各種芒果的禮盒，結帳時請老闆娘在禮盒外，打上一個又大又漂亮的黃色蝴蝶結，小心地提在手裡，坐上車程兩小時的列車。

Shu在車上淺淺地睡了一下，奔出都市的列車駛向遙遠的家鄉，將他從孤獨喧鬧的國度帶往埋葬著少年的那片遼闊平原。

到站後，Shu提著禮盒走出車站時，就看見金城爸爸已經在車站外的汽車等候區，倚著車門對他招招手。他走過去對金城爸爸打了聲招呼，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

自從他帶Luca回家那次之後，不知為何他們兩家突然變得要好起來，有節日時經常聚在一起玩，偶爾Shu回家探望自家母親時，也會順道去金城家看看。

附近不知情的人家，每每瞧見帥氣的青年又從鄰鎮過來拜訪時，總會調侃他幾句。

「小夥子又來看媳婦？」年邁的阿伯坐在機車上抽著菸，字正腔圓的語調讓他在村莊裡特別突出，「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吧，也該把人家帶回去了，怎麼老是往人家家裡跑？」

走在前頭的金城爸爸停下腳步，回頭瞥了一眼沉默的Shu。

「阿伯，年輕人的事少管一點，人生會比較快活啦。」金城爸爸轉身，語氣平淡，「而且你搞錯人了，上次來的那個才是Lucy的男朋友，Shu可不是……更何況這裡也是他家，怎麼就不能來？」

Shu一愣，他鮮少聽見金城爸爸一次說這麼多話，還是隱約帶著些許怒氣。在踏進金城家的庭院前，Shu望向不遠處生著悶氣，一邊抽菸一邊碎念的阿伯，回了一句。

「準確來說，我們應該算是入贅婚。」

「啊？但他剛剛不是說Lucy有男朋友了？」

「我說的不是Lucy。」

Shu拋了這麼一句給滿臉困惑的阿伯後，沒有理會他後續的反應，轉頭往已經等在客廳門外的金城爸爸走去。

祭祀完Luca，他們照慣例一起吃了頓飯。

Shu讓母親和金城一家待在客廳聊天，他自己則提著已經開封的禮盒走進廚房，想著把剛帶回來的新鮮芒果切好，再端到客廳分給大家。

Shu站在金城家的洗手槽前，輕輕地把芒果表皮洗乾淨後，才拿起水果刀小心地去皮。

『芒果不是要泡在水裡才有水份嗎？Shu你這樣切芒果會沒有汁的！』

「Huh？誰告訴你芒果要泡水？那樣的話，水果會爛……」

下意識回話的Shu一頓，雙眼瞪大。

他猛地抬頭，差點跟站在身邊那人的鼻頭相撞，但這人不僅沒有往後退也沒有避開的打算。

那頭熟悉的細軟金髮在照進廚房的陽光下，閃爍著微光。

『嗨，Shu。』

與分別那年維持著同樣形貌的Luca，尷尬地搔搔頭。

『那、那個，我本來是準備要喝孟婆湯的，但我沒想到裡面會有蟹肉，我喝的話真的會死翹翹的，根本沒辦法喝……Shu？』

Shu全身僵直地盯著突然出現的少年，嘴巴張張合合，愣是沒能擠出任何字句。

他見青年沒有回應，沮喪地垂首：『你因為我太晚來討厭我了嗎？』

Shu抿唇，雖然沒有回話卻拚了命似地狂搖頭。

Luca這才鬆了口氣，當他想要久違地碰碰Shu，同樣的也希望對方碰碰自己時，卻瞧見站在身前的青年放下水果刀的那隻手正在顫抖，儘管已經拚命將眼淚擠回眼眶，依舊沒能成功阻攔。

Luca一頓，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哭出來的Shu。

只見比少年的他還高一些的Shu，哽咽地用臂膀抹掉開始滑出眼眶的豆大淚珠後，逆著陽光對依約來找他的金髮少年，粲然一笑。

「歡迎回家，Luca。」

Luca回以一笑，往前踏出一步後與眼前的青年相擁。

『嗯，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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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家，其實可以留在那邊的。」

『但我想跟你回去。』Luca跟著Shu走出高鐵車廂，努努嘴，『難道只有我想跟你多相處一會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

「少年仔，可以幫一下忙嗎？」

Shu止步在月台，循著聲音源頭望去，只見雙眼蒙著白布條的老婦人扶著柱子，一根拐杖橫躺在她腳邊。

Shu意識到老婦人需要幫忙後，蹲下來幫她拾起拐杖。

「唉呀，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老婦人溫柔地從口袋掏出一張寫滿字的黃色小符，「冤有頭債有主，要是纏著你的東西對你使壞的話就用這個，只要泡在水裡就能……」

「謝謝您的好意。」

「但我想，這不會有派上用場的那一天，您留著給其他需要它的人吧。」Shu莞爾，「天色已經晚了，我和他必須回家了。」

Shu轉頭拉了一下愣在原地的Luca，牽著他走進月台的人潮。

但在跟著青年離開的Luca，好奇地回望後方那位被婉拒的老婦人，只見蒙著白布條的老婦人沒有見笑轉生氣，反倒直直地朝Luca的方向看過去，對他揮揮手，和藹一笑。

這讓Luca想起Shu帶他回家那天，在雜貨店遇見的那個阿婆。

Luca開心地舉手，笑笑地對老婦人揮手道別，雙頰旋出兩個小酒窩。

老婦人靜靜地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身影，視線卻停駐在Luca背後。

在下一班列車駛進月台時，凌厲的風吹起少年的制服衣襬，露出褪到腰際的褲頭上方的那塊烏黑印記。

臉上的酒窩、後頸和胸前的黑痣以及身上的胎記，據說這四種人是沒有喝孟婆湯就直接過橋轉世，但那孩子甚至連橋都沒過，腰後那塊印記也比其他人更大——那是孟婆用來告誡渡河人，此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特別印記。

老婦人嘆了口氣，看著他們攜手相伴的背影，無奈地笑了一下。

「兩個傻孩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