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02自打有记忆起,落在巴日和身上的赞美便不计其数:俊美的脸蛋、端庄的仪态、优雅的谈吐……人们习惯了称呼他“巴二少爷”,巴日和也就习惯性地在嘴角挂上无可挑剔的弧度,将甜言蜜语悉数颔首笑纳,又很快抛到了脑后。所以当蓝发的少年呼唤他为“阿日前辈”时,巴日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阿日前辈”?是在指我吗?
“巴、巴先生……”一旁传来友井惊慌的呼喊,“您呆呆地站了好长时间了,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
巴日和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望向自己,眼睛里满是担忧。
没有一个人看向那位漂浮在半空的少年。
难道是必须要触碰纸团,才能看到这飘浮在半空的不明生物?
巴日和张了张嘴,刚想招呼众人都来摸摸这个纸团,就见名为涟纯的蓝发少年朝自己伸出食指竖在唇间,示意他噤声。
“没什么。”巴日和及时给嘴巴刹住了车。他径直往前走去,穿过涟纯的身躯走到紧闭的窗前,指了指窗台,“不过是看到了一只吸食血液的蝴蝶,有些吃惊罢了。”
说着,巴日和垂下眼眸,瞥了一眼那闪着暗蓝幽光的翅翼,打开窗,任由蝴蝶在自己的手腕旁飞了几圈,才消失在恢复温度的阳光下。
友井在开车回警视厅的路上一直偷偷打量着巴日和。
一向游刃有余的总务课长居然神色恍惚,坐在后排直愣愣地看着身旁的座椅,拿着笔在本子上不知道写些什么,手机铃声响了好久才猛地回过神,接电话的声音也磕磕巴巴起来,仿佛他才是那个头一次目睹凶杀案的菜鸟。
这不应该啊!友井心里嘀咕道,明明刚才在现场时他那么镇定自若,怎么一出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半个小时前,巴日和强装镇定打开窗后,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才找回些许理智,匆匆交代了“你们先忙,我有个要紧电话”,眼睛却一直牢牢地盯着半空的少年,示意那位不速之客跟着自己去外面。
涟纯点点头,乖乖地飘在巴日和身后,来到公寓楼外走廊的角落。
“你究竟是谁?”尽管四下无人,巴日和依旧压低了嗓门。
“都说了我叫涟纯啦,阿日前辈没听清吗?”蓝发少年挠了挠头。
“才不是问你姓名呢!我的意思是,你是幽灵?还是鬼魂,或是说这算是什么超能力?”
出乎意料,涟纯两手一摊:“抱歉,我也不清楚。”
看到巴日和瞪大眼睛满脸怀疑,涟纯补充道:“没有骗你呀,我刚才恢复意识的时候脑子一片混乱,感觉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的名字也是过了好久才想起来的。”
“好吧,姑且相信你的说辞。说起来,今天是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天呢!你这家伙一定是在奈何桥上贪嘴了,喝了双倍的孟婆汤,晕晕乎乎地留在人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吧?”
涟纯毫无血色的脸泛起一丝羞恼的红晕:“我才不是这种人呢阿日前辈!”
巴日和不依不饶:“看来你基本的常识还都记得,根本不算是全忘光了嘛。说起来,你一直用‘阿日前辈’来称呼我呢!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清楚吧?谁教你这个绰号的?”
“呃,抱歉,回答还是一样,我不知道。在见到你的瞬间,我感觉舌头不听使唤,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个称谓……或许是因为你讲话的态度和公主一样高高在上?”
巴日和脸上满是不悦:“区区纯君,居然拿这种娇滴滴的词汇来呼唤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不等涟纯回答,巴日和往前走了一步,圆溜溜的紫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涟纯,声音拔高了些许:“听好了,我叫巴日和,二十八岁,现任警视厅刑事课总务课长,怎么样,记住了吗?纯君要是胆敢忘掉我的名字,我可是要毫不犹豫地打个响指,轻轻松松叫来一百个警卫掏出枪顶在你的脑门上,给你个终生难忘的印象哦?”
涟纯微微扬起嘴角,目光平静毫无惧色:“那也请尊贵的巴日和先生听好了,我叫涟纯。仅仅是涟纯而已,年龄和身份一概不知,如你所见,估计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幽灵。放心吧,我会把你的名字牢牢记住的,阿日前辈。”
巴日和腹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怒气莫名地弱了下去。
眼睛在涟纯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白衬衫上转了一圈,他抿了抿嘴,声音带上些许柔软:“那可怜的幽灵纯君知道要怎么回去吗?”
涟纯叹了口气,摇摇头。
巴日和想了想,开口说道:“小时候我听父亲提过,人的肉体与灵魂有着不同的归宿,肉体归于尘埃,灵魂回到阴间,只等喝完孟婆汤,走过奈何桥,迎接未知的来世。但也不乏有灵魂因为执念未了,游荡在人间迟迟不肯消散。”
他停了停,轻声询问:“纯君,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你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涟纯沉默着思考,本就有些阴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许久,他依旧摇头:“想不起来。”
“好吧。那关于纸团上的‘回来’两个字,你有没有什么印象?”巴日和好脾气地追问,“我在看到这两个字的第一眼,直觉就告诉我,这不是年轻女孩的笔迹呢。既然我是在触碰到这个纸团才见到了你,那有没有可能,它跟你有什么联系呢?”
涟纯低头看着巴日和手里沾着血迹的小纸条,上面的字笔划虽有些凌乱,但整体方方正正,转折处棱角分明,的确不像是女孩的手笔。他的眼神微微动了动,似乎忘了方才企图触摸巴日和时落了空,伸手想要拿起纸条仔细瞧瞧。
巴日和没来得及阻止,就惊奇地看到,涟纯半透明的手指居然稳稳捏住了纸条,随即,像是接收到了什么讯息,他紧闭上双眼。
“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的。”片刻后,涟纯低低地说着,“但在触碰到它的瞬间,冥冥之中好像有人给我传递了这样一个念头——这张纸条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阿日前辈,请你保管好它,只有你能通过触摸它看见我的灵魂。”
说罢,涟纯睁开双眼,将纸条郑重地放回巴日和的掌心,示意他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口袋里。
“在苏醒的刹那,我就一直站在这个满是血色的房间里。每个人的眼睛都藏着惊恐与厌恶,唯有你的紫色眼瞳毫无阴霾地倒映出了我的身影。看到你望向我的瞬间,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好像被人一口气灌注了无数复杂的感情,喜悦、悲伤、痛苦、惧怕、怀念……我甚至无法一一辨认,它们撑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将情绪平复下来。”
巴日和看到涟纯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那双金色的眼睛无比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涟纯竟然朝着巴日和微微鞠了个躬。“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定是有什么非要完成不可的心愿,才出现在你的面前……拜托了,唯一能看到我的阿日前辈,请你带我找到这份执念吧!”
秘书玛丽小姐接到“课长大人已经从案发现场回来”的内线电话时,水壶中的水才刚刚滚沸。她大呼一声“糟糕”,来不及像往常一样用温水预热茶杯,只得用最快的速度把热水注入茶叶,心里默默地祈祷他能慢点上楼,让香气再多浸泡出一些来,否则自己的耳朵又要遭殃了。
伴着琥珀色的红茶缓缓氤氲出暗香,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巴日和大步走进办公室,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先品尝香浓的红茶,而是朝身后招呼道:“过来吧!”
玛丽闻声抬头,刚要走上前去,就看到巴日和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对自己摇摇头:“不好意思呢,不是在叫你,我以为友井君还跟在身后,忘了他已经被我打发走去整理新的案情报告了。”
“哪个友井君?”玛丽小姐满脸疑惑。
“这种事情不重要啦。已经把红茶泡好了?辛苦你了,今天早上的工作到此为止,你可以享用美味的午餐去了呢!”
玛丽看了一眼墙上才刚指向十一点的挂钟,疑惑地歪着头再次确认:“巴先生,我真的可以休息去了?”
“亲爱的玛丽小姐,你已经辛苦工作了很长时间啦,接下来就让我一个人伤脑筋去吧!”巴日和端起茶杯大口喝下,显然是渴得厉害。
等办公室的门被轻声关上后,巴日和总算舒了口气。“好啦,接下来就省事儿多了,我们可以有话直说。为了跟幽灵纯君交谈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在回来的路上只能一直写字,写得手都酸了呢!”
涟纯的注意力被巴日和桌上的漂亮茶杯吸引,撇了撇嘴心不在焉地回答:“拜托,明明是阿日前辈好奇心太强,连‘幽灵会不会感到肚子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问我。”
“不问清可怎么行?万一你的心愿就是美餐一顿,那就容易多了!”
“我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感到肚子饿,恐怕也没办法吃下属于阳间的东西吧……话说,那位叫‘玛丽’的女士是你的秘书?”
巴日和得意地摇晃着脑袋:“与其称她是我的私人秘书,不如把她看作我最宠爱的助手更合适。我每天能准时下班回家泡澡,多亏了有她帮忙呢!”
正说着,巴日和桌面的电话响了起来,正是刚刚离开办公室不久的玛丽。“巴先生,有新的消息,说是今早的案子的报案人来做笔录了。我知道您特别留心这个案子,需要帮您留个旁听的位置吗?”
巴日和眨了眨眼睛,嘴角带上些许笑意:“说好的让你去休息,我怎么会轻易食言呢?和底下的人交代一句,这回我要亲自来问问对方呢!”
他无视了电话那头传来响亮的“哈?您亲自来问?”挂断电话瞟了一眼身旁的涟纯:“嗯嗯,决定了!就当是报答我收留你这个无处可去的幽灵,在玛丽小姐休息的时间,助手就由你,亲爱的纯君来当吧~”
“我没听错吧?课长大人亲自来做笔录?”友井差点没拿稳电话,手上本就被捏得咯吱作响的笔“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偌大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交换眼神,露出“把案子递交给上面后果然还是免不了一系列麻烦事”的微妙神色。许久,有个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撞大运了友井君,听说小少爷对你很是中意,今天直接上了你的车,那伺候他一起做笔录的名额就顺道也让给你了。放心,搜查一课的精英们早就开始整理现场资料了,会尽快送到小少爷手上的。”
周围几人纷纷拍掌说着“恭喜恭喜”,友井欲哭无泪地挂掉电话,肚子里哀嚎了一句“这胆战心惊的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从抽屉取出一支新笔,匆匆起身跑向了最底层的审问室。
审问室里,有个穿着黑色衣裙,带着夸张耳环的中年女人正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见友井走进来,立刻起身大声嚷嚷:“你们警察到底在忙什么?我女儿都死了多久了,你们怎么才来?”
怎么是被害者家属?友井抹了把汗,立刻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接待员,才知道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光是被害者的母亲,也是第一位发现尸体的人,早上正是她打电话报的案。
两人安抚了半天,绿发的小少爷才姗姗来迟。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眯着眼睛,俊美的脸上满是笑容,让刚想上前继续胡搅蛮缠的女人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削减了不少气势,一旁的友井便顺势将她拉回了座椅。
“事先说好,虽然在你堪称任性的命令下,我勉强同意了一起来旁听,但我对你们警察的办案流程一窍不通,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别一股脑地把错都算到我头上哦?”涟纯跟在巴日和身后,有些紧张兮兮地说着。
巴日和没有回答,而是拿出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招招手示意身边的友井也坐下。紧接着,他从内兜里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道:纯君只要对我实话实说,就是好日和~
涟纯点了点头。
友井也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看了一眼登记表上填写的姓名,清了清嗓子说道:“您就是吉本女士?您好,我姓友井,我身边的这位,您称呼他巴警官就好。根据规定,现在我们要对早上的报案展开例行询问。关于这个案子,当时现场的具体情况如何?您还知道哪些其他有价值的线索?请您知无不言。”
“巴警官是吧?你听着,我的女儿被残忍地杀害了!”女人一眼就看出了巴日和身份非同一般,拿泛红的眼珠子牢牢盯着他,声音像年久失修的破风琴一样尖锐,“我能猜到凶手是谁,叫什么来着?名字挺拗口,我念叨了好几遍才记住……”
她想了想,不消片刻,冷笑了一声:“对,叫涟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