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沉默的情歌星球。数不清的星球和尘埃沉默着，注视着他。

“多久没回来了？”
脸颊一冰——是Nina递过来的可乐。Mysta回神，接过来轻声道了声谢，目光再次移回星舰的舷窗——无数星辰掠过他的眼睛，在瞳孔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点，海浪一样的蓝绿色瞳孔明明灭灭，天上的海落入了另一片海。
“快三年了。”
Nina大剌剌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听到他这样说，发出吃惊的感叹。
“这么久？我感觉也就一年出头诶。”
咔哒，罐子拉环被打开，释出冰凉的水汽。
其实是两年九个月零七天。Mysta垂着眼，抿了一口可乐——他胃不好，喝多了会打嗝，不舒服。星舰与宇宙尘埃交错而过，稳稳地航行在宇宙当中，如同一杆桨划过湖心，Mysta目光一凝，看到了那颗小小的，再熟悉不过的星球。
蓝绿色，像他的眼睛。
“哦，这就要到了？”
Nina伸着脑袋也凑到舷窗旁边看，随后把自己的伏特加一饮而尽。她用力拍了拍Mysta的肩膀，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怎么样，这次回去你也是首席了，咱们那儿的你不喜欢，那要不要我给你在地球寻摸寻摸哪里有优秀的向导，给你拉个红线？”
“不用了，能不再给您做副手已经谢天谢地，别的什么也不求了。”
Mysta站起来往休息室走，顺手把易拉罐扔在垃圾桶里。身后传来Nina“我哪有那么可怕”的大声叫嚷，Mysta嘴角不禁勾起一点弧线，但下一刻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宽阔气派的会议室内，紧张的气氛几乎一触即发。门外的几个队员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还努力试着捕捉屋子里传出来的任何一点声响，Luca胆子大，刚想趴到门边上听听情况，一声重物砸中门板的声音砰的在他耳边炸开，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老头子怎么真动手了！”
Ike叹气，小声叫他。
“你老实点儿回来站好，要是将军发现你偷听，还得再挨一顿骂。”
Luca讪讪地站回去。
“要我说，将军也是有点小题大做了，”Vox不以为意，“不就是改变了一点儿行动路线吗？本来我们也不跟其他分队一样有固定的作战计划，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Ike想给面前的两个人一人一脚。
“改变行动路线还是小事吗？要不是你们两个，Shu也不会被拎到会议室训一个多钟头！”
这倒没错。Vox和Luca老老实实低下头，知道这次是他们连累了Shu。
“其实我想自己承认来着，但是Shu不同意……”
Ike扫了Luca一眼，Luca立马不敢说话了。Vox耳朵一动，也压低声音打断道：“里面没动静了。”
三个人立刻站得比军部门口的卫兵雕像还要规矩。门打开，将军的厉喝传出来：“你们三个也给我滚进来！”
四个兔崽子站成一排，满脸无辜地看着将军，坐在圆桌尽头的老者颓然闭目，揉了揉眉心。
“要不是接下来还有要紧的任务，我非关你们一个月禁闭不可。”
Ike、Luca和Vox齐刷刷望向Shu，Shu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一声咳嗽传来，三个人立刻把头扭了回去，将军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明天你们小队会有个新人过来。天鹅座战场上下来的，上个月刚提为首席哨兵，实力是有的，就是性子独了一点。”将军转向Shu，“你升到总部也快三年了，我知道你的能力。该说的都跟你说了，这次的篓子要是不补好，我一定让你们全队吃处分！”
“——呼，总算逃过一劫。”
昨天刚下过一场小雪，连静止的空气都是冷的。Luca边走边长出了一口气。Ike摇摇头，“这事儿还没完呢，我听刚才将军的意思，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Vox听到这里，看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后面的Shu。
“刚才将军说该说的都说了，是什么事？”
无人应声。
“Shu？Shu？”
“……啊。”
Shu猛地回神，笑了笑。
“你说什么？”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刚才将军跟你说什么了？”
Shu笑意淡去，眼睫垂下，遮住了眼眸。
“没什么，只是交代了几句之后的任务，再就是……说了说明天那个新人的情况。”
Luca好奇地凑上来：“那谁啊？能到我们队里来，一定不是简单的哨兵吧。”
不简单吗？也的确是吧。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青色的初夏，草木葳蕤，虫鸟低鸣，有人肆无忌惮地大笑，整个画面染上明亮的颜色。
不，现在不是时候——那是现在不合时宜的东西，现在还有其他人，还在工作中，还不是夜深人静只有他自己的时候。
他现在还无暇去照顾那一点柔软的回忆。
“等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他说。

“特种小队？”
星舰快要着陆，Mysta拎着自己的行李在转角处撞到了Nina。Nina哎哟一声，用手里的东西拍了Mysta的头一下。
“对啦，就是特种小队，总部唯一一支编外分队。我知道你小子脾气，不爱跟太多人打交道也受不了太多规矩，就把你派到那里去了，只不过这支小队比较特殊，你还是先了解一下再做决定。”
证件夹被撞落到地上，Mysta连忙捡起来检查了一下，只来得及随意看了一眼Nina手中的文件。
“不必了，我是您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不会丢了您的脸的。”
Nina没好气。
“谦虚点对你有好处，没听说过吗，特种小队，那就是特别有种的小队！”
Mysta被Nina逗笑了，把擦拭干净的证件夹妥帖地收在随身包裹里。
“知道了，我会谨慎的。”
砰的一声巨响，机身忽然激烈地晃动起来。有模糊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Mysta的行李和Nina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他伏下身子稳住平衡，移动到最近的舷窗确认情况。
“是帝国的伏击，只有三五架机甲，全部装配粒子炮。”
Nina骂了一句：“什么型号？”
“……我看不出来。”Mysta沉声，“我猜大概是之前情报上说的S8。”
“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
Nina脸色很不好看。此时的星舰已经落地不再摇晃，她掏出随身的粒子枪，面前的Mysta同样已经做好了准备，两人交换过眼神，Nina旋即下达部署。
“星舰的控制中心不能被攻破，我来守着，你去会会那帮偷袭的孙子，这次给你驾驶的最高权限。”
Mysta眼睛一亮：“真的吗？”
Nina瞪了他一眼。
“真的，但是记住，你得给我活着报到。”
帝国机甲第一轮近爆弹投掷结束，指挥官皱眉观察着雷达上远处逐渐逼近的光点，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就这点速度，足够我们把这架废铁连人带舰都炸烂。”他回身下令，“第二轮爆破准备，这次——等等！”
雷达地图上，一个光点闪烁着高速靠近，明显比其他光点要更快。指挥官一愣，“马上展开防御队形！”
“现在才想到要防御吗。”
从星舰的右翼忽然闪现出的机甲几乎是一瞬间就闪现到帝国小队面前。Mysta凝神，精神力从他的大脑过电一样激活每一条电子线路，他把精神力凝成一把刀，狠狠插进能量核的内部。
“呃……！”
Mysta咬牙，额上浮现两滴冷汗，久违的刺痛感肆虐在他的脑中，换来的是以超高速旋转的能量核。嗡鸣声响起，Mysta舔舔犬齿，把控制杆推到最底部。
“——那你们已经可以开始后悔了！”
“天鹅座的指挥部到底在想什么！”
Shu阴沉着脸穿好战斗服，将军今天不在，他本来只是作为星舰的接待人在这里等候，结果只等来了帝国突袭的炸弹和有人单枪匹马迎战的消息。敌军能够无视防护网直接突入总部的事实令Shu十分不快，他揉了揉太阳穴，感受到脑海深处有东西不住地蹭来蹭去。
一把钥匙扔过来，Ike有点不放心地看着他：“你已经两年多没开过了，摸不清对方数量的情况近战一定会吃亏。”
“没事，我没打算近战。”
Shu深吸一口气，面前的仪表盘操作台亮了，有些失真的声音从机甲内部传了出去。
“我有我的办法。”
机甲底部的驱动轮擦出一路火星，Mysta只用了几秒就进攻到敌队面前，几架机甲对准他就要开炮，Mysta闪身躲过，机甲左臂抽出一把光刃，一剑横劈，砍断了其中一架机甲的左腿。
“换机关炮，不要浪费粒子炮的能源！”
指挥官开始后退，其余几架机甲跟Mysta缠斗在一起，他抬起机械手臂，掌心有红色的能量不断聚集，震荡的量子波试图对准这个不速之客。
“啧，该死……！怎么这么快！”
他啐了一口，险些破口大骂，面前的机甲速度太快了，甚至已经超出了手动瞄准的锁定范围，他抖着胳膊来回移动好几次都无法瞄定目标，那架机甲却无心恋战，破坏对手的平衡部位后一击便走，此时正直奔指挥官而来。
“什么……！”
“居然没有把我和他们一起轰了，看来帝国刚研究出的新东西很珍贵啊。”
Mysta如一道闪电左右蛇行，一刹那便来到了指挥官面前。头已经痛得他快要睁不开眼，他极力忽略掉额角突突跳的青筋，把光刃对准了对方的腹部。
“——那就把东西留下，然后去死吧。”
利刃刺破金属的声音尖锐到刺耳。大口的鲜血从指挥官嘴里溢出，他看着那把连同机体和自己的胸腹一起贯穿的光刃，无力地颤抖了一下，断气了。
哗的一下，Mysta用力抽出光刃，机甲摇晃了几下，脱力一样半跪在了地上。还是太勉强了吗，Mysta眼前一阵阵发黑，嘴角流下一道血迹，精神力好像脱缰的野马在他的脑神经上践踏，每一次呼吸都疼痛万分。敌军接近的雷达警报一声接一声，Mysta闭了闭眼，光刃插进地面，他挣扎着撑住剑想要站起来，视网膜已经开始充血，视线一片模糊，隐约能看到刚才倒在地上的几架机甲疾行而来，正把手臂对准自己，他粗喘一声，准备做最后一搏。
呜——
Mysta倏地睁大眼睛。
世界蓦然安静了，整座着陆坪变成了真空，机甲攻击的动作猛然变得仿佛慢速播放。一头体型庞大的赤鹿忽然出现在星舰上方，它居高临下，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低处的人们，一对巨大的鹿角仿佛遒劲的枝干，锋利而优雅。帝国机甲瞄准Mysta的手臂忽然开始剧烈地抖动，似乎是在挣扎，赤鹿抬起头，一道日光透过铅灰色的重云洒下，使那对茸角犹如一顶皇冠，它刨了刨前蹄，再次发出悠长的鸣叫。
“呜——”
几架机甲瞬间停止了动作，接着纷纷失去行动能力倒在地上。Mysta急促地呼吸，是它吗？他几乎快要记不清上次见到这头鹿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它还没这么大，偶尔会趴在自己膝盖上午睡，而它的主人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跟自己一起交颈睡去，窗外有风吹进来，带来一点微躁的凉意——
Mysta从机甲上费力跳下来。他隐约看到对面有人跑过来，那是谁？天阴沉沉的，好像又开始下雪了，雪花遮住视线，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他仔细眯了眼睛去看，却只能看到血糊糊的一片。
直到那抹熟悉的明黄色跳进他的视野。
“Mysta？！”

啊，果然是他。

Mysta从来没想过自己跟他的再遇会在这个时候，会在这个狼狈的场合。那双星空一样的紫色眼眸注视着自己，被刻意遗忘许久的一丝愤怒冲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汹涌澎湃的复杂情绪，以及快三年没有感受过的安心。
“……是我。久违了。”

Shu说不出话，沉默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人，好像足有千年万年没有见过他。怎么是Mysta，他本应该在星舰上等待自己与他会面，为了这一刻Shu等了太久，于是主动请缨来做天鹅座分舰的接引人，他们会有一个体面而正式的会面；但对于眼前是Mysta这件事，他甚至意外于自己并不吃惊，Mysta总是冲在最前面的，他永远是最勇敢的先锋，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他早就知道。
“好久不见，Mysta。你感觉怎么样？还能动吗？”
Mysta撇撇嘴。
“当然能。我——”
一口血吐在地上，Shu的瞳孔骤然紧缩，倒映出Mysta脱力倒下的身影，很慢，却灼痛他的眼睛。
“——Mysta！！”
干嘛这么大声。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出现在Mysta视线里的是Shu焦急的脸。他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
……受这一回伤，倒也不错。

“怎么又受伤了？”
Shu给Mysta上药，语气里带着埋怨，手下的动作却温柔得不得了。春天的尾巴快要离去，虽然将走未走，逐渐升腾的温度已经昭示初夏即将来临，Mysta怕热，早就换了T恤和短裤，大剌剌半靠在沙发上，浑不在意地摆摆另一只胳膊。
“没什么的呀，那帮家伙完全不够看，我三两下就把他们解决了！我可是这次速度最快的驾驶员！”
Shu叹口气，给绷带打最后一个结的时候故意用了点力气，Mysta嗷的叫起来，刚想控诉，就被Shu靠过来贴住了额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Shu的声音很轻，“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要是你在战场上还要因为我分心受伤，我也没心思继续执行任务了，嗯？Mysta只好保护好自己就好了。”
前额传来源源不断的精神力，温热，柔和，像云朵，像慈爱的手抚过。脑海的结被解开捋顺，Mysta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可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呢？”
Mysta觉得自己说的特别对，他和Shu都是军队收养的孤儿，自从一年前相识，生命中最终的分量就是彼此。
Shu笑着捏捏他的脸。Mysta的精神力很强大，在精神图景里也是横冲直撞的，好在它们见到Shu总是乖乖配合疏导，Shu用精神触手来回梭巡了一圈，确认已经全部疏导好才退出来，Mysta的精神力幻化出许多触手缠着他，恋恋不舍地不让他走。
“我虽然没有你身体素质那么强，但是也不差的，Mysta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Mysta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嘛，哨兵的体能肯定要比向导好哇。再说了，队长之前告诉过我们，向导是非常非常宝贵的种群，要保护！”
他的手指悄悄伸出来勾住了Shu的，Shu忍不住勾起唇角，“哦，所以Mysta保护我只是因为别人吗？”
“当然不是啦！”
手指被紧握住，Mysta笑嘻嘻举起跟Shu十指相扣的手，脸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一层薄红，眼神却依然坚定而澄澈，专注地看着Shu。
“向导有很多个，但Shu只有一个。Shu是我非常非常宝贵的男朋友，要保护！”
好温暖啊。唇瓣覆上柔软的触感，每一个啄吻都带着珍重，Mysta合上眼睛，祈祷时间能定格在这个瞬间。一只欧亚灰狼躺在地板上露出雪白的肚皮，在一头赤鹿身旁撒娇打滚儿，赤鹿垂下长长的眼睫，在灰狼的鼻子上舔了两下。灰狼嗓子里呼噜两声，鼻头上传来动物舌头独有的粗糙，紧接着急切地来到他的颧骨、下巴……
等等。
Mysta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身上也是。他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看到自己的精神体正趴在自己肚子上，一下一下地舔自己的脸。见Mysta醒了，灰狼兴奋地嗷呜两声，在Mysta脸上留下更多口水。
“够了芬里尔……先从我身上下去！”
灰狼直到把Mysta的刘海舔得打绺儿才依依不舍地跳下床去。Mysta眼珠缓慢地转动，白色的天花板，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在医院里。门突然被推开，Nina和几个医生冲进来把他团团围住，没一会儿Mysta身上就多了好几套测量仪器。
“你小子行啊，没给我丢人！”
Nina把他的肩膀拍得咣咣响，Mysta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少将，他身体还没好。”
人群最外围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Mysta眨眨眼，是Shu。
“哦，我一激动就忘了。”Nina一拍脑门，“不过这事儿也得怪Mysta，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精神力不梳理要出大问题，你就是不听，结果现在精神力一用多了就有副作用！”
Mysta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我这不是没事儿了吗……粒子炮怎么样？”
Nina眯起眼睛，“不错，除了一架因为待机太久过热报废了，剩下四台都拆下来了。帝国表面腐朽，看来内部还是有几个能用的人，上个月刚收到他们开发新武器的风儿，这个月居然就实装了。没事儿，回头让Shu的队员好好研究一下，保证能弄出比他们还厉害的！你到时候跟他们天天在一起，正好也趁这个机会去学习学习。”
Mysta一愣，“我也去？”
“是啊，”Nina点头，“本来下舰以前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周围的人让开一条路，她走到Shu旁边。“这就是你新分配到的特种小队队长，Shu Yamino，也是他刚才在着陆坪救了你。来，认识一下！”
……他我可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了。Mysta有些尴尬，然而Shu却好像头一次见面一样，上前两步，自然地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Shu。”
Mysta皱眉。这是要装不认识的意思？
他没有回握也没说话，Nina一头雾水，催促Mysta：“干嘛呢！赶紧跟人握手啊！”
好啊，要装是吧，看看谁装得过谁。
Mysta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随便握了一下就把手抽了回来。Nina见状，照着他的后脑勺又是一下：“怎么这么没礼貌！”
Mysta捂着头惨兮兮地求饶，“我本来就头痛，您还打我！”
“你还说呢，刚才人家在着陆坪把你一路抱回来，再晚一步你就要进入暴走状态了，有你这样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吗？”Nina一点儿也没跟他客气，“再说了，你自己感觉感觉，头真的还疼吗？”
……好像确实不疼了。听Nina这么一说，Mysta闭上眼睛，惊讶地发现原本如同火山岩浆一样时刻都在暴动的精神力居然服服帖帖待在精神图景，精神触手之间的打结也少了许多。一枚蹄印留在角落，Mysta一怔，抬头看向Shu。
“是你？”
Shu点点头，没有作声。
“是啊，当时的你在昏迷中也仍然处在警戒状态，你家大狗子根本不让人近身，多亏Shu给你及时疏导了一下，要不然后续的治疗根本没办法进行。”
Mysta无奈地纠正：“芬里尔不是狗，是狼。”
Nina挥了挥手，“都一样啦。”说着她看了看医生们手里的检查报告，问道：“这就是没事了的意思？”
医生们给出了确定的答复。Nina看了一眼腕表，一副有急事要先走一步的样子。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总部了，临到最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八成又要写检讨了，”她愁容满面，“好了，既然你已经分到特种小队，那我就不送你了，你跟Shu直接回队报到就行，我就先走了！”
哐的一声，门关上了。Nina像一阵风瞬间走得没影了，医生们也收好检查仪器接连离去，只留下Mysta和墙边的Shu大眼瞪小眼。
“咳，你……”
Shu想坐到床边看看Mysta，但他站在原地没动，“你怎么样？”
Mysta木着一张脸：“好多了，谢谢你。”
Shu沉默了两秒。
“怎么……突然来总部了？在天鹅座过得不顺利吗？”
“啊，这个，”Mysta心里一紧，下意识垂下了眼，“……我本来是想在在外面锻炼几年再说的，结果突然稀里糊涂成了首席，总部就把我调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Shu想起刚才在精神图景看到的一团乱麻，拧拧眉，还是问了。
“我刚才看到你的精神力很混乱，你上次进行精神疏导是什么时候？医疗部的向导没有发现那些结吗？”
Mysta心里一虚，然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紧接着冲了上来。
“这好像跟您没有关系吧队长，您贸然进入我的精神图景已经很失礼了，”他故意拖长了队长的尾音，上扬的语调里藏着冷意，“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小队的任务进度的。”
他本以为Shu会跟以前一样反驳自己，于是Mysta竖起满身的刺准备应对——但Shu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中的空气几乎凝滞，Mysta等了一会儿发现Shu没有跟他吵架的意思，反而有些不知所措，Shu看出Mysta的迷惑，无声地叹口气。
“……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怎么处理的，但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也为了小队的工作效率，以后我会定期给你做精神疏导。”
Mysta立刻摇头。
“我不要。”
“为什么？”
“……”他答不上来，干脆转移话题，“难道总部就没有其他向导了吗？”
Shu平静地说：“特种小队跟总部的工作时间不同，队内除了我还有一位向导，但他的专精领域在潜伏刺探，精神疏导方面一窍不通。”
他听出Shu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我只能找你？”
“我想是的。”
“我凭什么非找你不可？”Mysta怒极反笑，“刚才不是还假装跟我不认识？这会儿又唱的哪一出？”
Shu默了默。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之前认识，或者知道……我们之前是恋人。”
Mysta噎住，随即他发现自己的确是不愿意的。他回地球算是事出突然，也没有想到自己是被分到Shu的小队，他本想再历练几年，等到他实力足够强大，有在战场上从容保护他人的能力，那时候再——
算了。
“你说对了，现在我确实不想让人知道。”
Mysta说。
Shu的眼眸黯淡下来，他低下视线，令人难以窥见他的情绪，“嗯，我不会说。前提是，你的疏导要由我来负责。”
Mysta冷着脸不说话了。半晌，他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负责就负责。”他不高兴地胡乱捋了一把头发，没有看到Shu嘴角的弧度。
“好了，那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Mysta茫然。
“去总部。”
Shu先一步拎起了病床旁边的行李，对他伸出手，郑重说道。
“——欢迎你的加入，Rias首席。”

“你行啊Mysta！”
Luca从后面直接勒住Mysta的脖子，随意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哈哈大笑。
“刚才那几个人速度可是够快的，没想到你比他们还快！怎么练的？快教教我！”
Mysta太阳穴隐隐作痛，Luca的胳膊偏又跟一把钳子似的卡住他，晃都晃不开，他深呼吸了一下，刚要用蛮力拉开，脖子上忽然一空——Luca哎哎叫了两声，被Shu强行移开了手臂。
“干什么干什么！”
“你太用力了。”
Shu不着痕迹地走到Mysta和Luca之间，把Luca挤到了后边。Mysta揉揉额角，“没专门练过，就是战场上的经验。”
Luca双手合十，一脸诚恳，“我们这几个总部尖子里的尖子都没你快，这可不是只凭上战场就能练出来的的。Mysta师父，别藏着掖着了，你就传授弟子一招吧！”
Mysta被逗得笑起来。Shu看了一眼智能终端，把飞行器的钥匙扔给Ike。
“总部说要把文件的密钥部分先传回去进行破译，Ike，你们先去飞行器把文件传了，里面有屏蔽器，在这里传不安全。”
Ike接住钥匙，Luca、Vox一前一后跟着也走远了。Shu放慢脚步，看向眉头紧缩的Mysta。
“刚才精神力用猛了？”他轻声问。
Mysta没搭理他。Shu也没再说话，精神触手径直探到Mysta的大脑，轻轻敲击那道坚实的精神壁垒。
Mysta这才半睁开眼，“你干什么？”
“给你做疏导。”
“不用，这次没用那么多精神力。”Mysta没答应，自顾自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忽然又停下，扭头瞪着Shu。
——Shu的精神触手在他的精神壁垒上画了一只小狼。
“你的精神力打结很严重，上次我只解开了一部分，”Shu见好就收，触手往后缩了一点，“很快就结束，我保证。”
他这副样子倒让Mysta有火也无从发起。Mysta看了看不远处的三名队员，顿了几秒，慢吞吞地开口。
“……速战速决。”
Shu的精神触手得了令便迅速开始工作。Mysta的精神图景Shu再熟悉不过的，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只是比三年前荒芜了许多。芬里尔在高高的草丛深处快活地奔跑，它好久没有见过Shu的精神触手了，兴奋得不得了，尾巴扫动起来像一把大扫帚，Shu不得不在处理打结的同时分出几条触手去跟它玩。芬里尔发出呜呜的声音，Shu听懂了它的意思，询问Mysta的意见。
“我可以把塞努诺斯带进去吗？”
Mysta一听就知道是自家没出息的灰狼的要求，斩钉截铁拒绝。
“不行。”
芬里尔耳朵立时耷拉下来，趴在地上，连围着它的几根触手都不能使它开心了。
距离飞行器已经不远了，Shu简单处理了一下最要紧的几处精神力，随后退了出来。
“很多地方拖得时间太长，新伤加旧伤，一两次疏导不完。”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劝道，“你的作战能力非常优秀，在所有首席里也排得上号，不必非要追求那么快的速度。”
Mysta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沉下了脸色。
“你不明白。”
他声音紧绷，背对着Shu走在前面，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风暴。
“——我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行。”

“他怎么样了？！”
Mysta焦急地拉住医生询问，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浑身脏兮兮的，有数不清的擦伤，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一只胳膊差不多完全不能动了——但他是哨兵，造物主赐下的天赋使得这些伤对他来说并不致命。医生看了看终端记录，摇了摇头。
“来晚了一步，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Shu……死了？
Mysta怔了两秒，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周围的工作人员连忙把他们分开，足足五六个人才把Mysta拉住。
“什么意思！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Mysta愤怒地嘶吼，芬里尔背上的毛全部竖了起来，弓着背做出战斗姿态。他觉得心焦，像有把火在身体里烧，烧得他满头大汗，Mysta抹了一把脸，摸到的却只有滚烫的血迹，还有冰凉的眼泪。
“您的向导已经去世了，请节哀。”
护士们推着病床往太平间的方向走，Mysta看见了尸体的样貌，几乎目眦尽裂，他拼命想要冲上去，他不信那家伙就这么轻易地死了，这不可能！可是周围的人全都拼命拉住他，他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步也动不得，于是他只能挣扎着，眼睁睁看着那张床上的人影被带走，消失在拐角尽头。
“呃——！”
Mysta猛地睁开眼，砰的一下从太空舱弹起来。旁边的培训向导立刻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Mysta粗喘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您这样不行，”培训向导是个温柔的中年女性，她递过来一杯水，Mysta低声道了声谢接了过来，“您要时刻记住，在这儿看到的都是幻觉，是向导对您施加的诱导。如果您不能在战场上分辨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您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Mysta没有反驳。
“我应该怎么做？”
“这要问您自己，”向导笑了笑，“我对您施加的诱导是——您最恐惧的事物。想要克服这一点，您得问自己的心。”
问自己的心……吗。
Mysta回到小队的时候，晚饭时间已经过了。Vox见Mysta闷声不吭就要回卧室，冲他吹了声口哨：“嘿！”
Mysta看过来。
“你晚饭没吃吧，我们给你留了一份。”
Ike端着一盘意面，招了招手：“快点，要不然就赶不上熄灯了。”
Mysta顿了几秒，沉默着走了过去。
他的确是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吃完了。三个队友围着他看他吃饭，好像在看家里养的什么小动物，Mysta把叉子放下，真心实意地表达了谢意。
“谢谢你们。”
Ike抿唇笑笑：“大家都是一支小队的人，不用这么客气。”
话还没说完，Vox就挤眉弄眼地凑了过来，“哎，真要谢的话，我问你个事，你坦诚跟我说说呗。”
Mysta几不可察地皱眉，他跟这三个队员关系还有些生分，不太能招架这样的自来熟：“什么事？”
Vox压低了声音。
“你跟那谁，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
Mysta：“那谁是谁？”
“哎，还能有谁，队长啊。”
听完他的问题，Mysta脸色变得十分微妙。
“你听谁说的？”
Vox一看他的表情，心下了悟，“没听谁说，我自己猜的，我问队长了，队长说不告诉我。”
Mysta嗯了一声，起身把餐具拿到水池里洗完，然后转身离开厨房：“那就等队长告诉你以后，我再回答你吧。”
咔哒，金属锁上锁的声音传来，Vox确定Mysta已经回了寝室，立刻开始宣布自己的研究成果。
“我敢打赌，队长和Mysta以前绝对认识。”
Ike认同地点头，只有Luca不明所以：“为什么？”
Vox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你没看到刚才Mysta听到队长那个表情吗？那么僵硬、那么不自然！这里边绝对有事儿。”
“那你们说，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呢？”Ike提出疑问，“队长和Mysta平时出任务也不说几句话，回了总部Mysta立刻就进卧室了，要是以前是朋友，怎么会搞得这么僵？”
三个人开始思考。Luca忽然一拍大腿，激动地站起来：“我知道了！”
Ike和Vox赶忙靠过来。
“他们俩以前一定是——结过怨的仇家！”
“……”Ike无语，“不能吧，要是仇家不早就打起来了吗？”
Vox却比了个手势，若有所思：“你别说，Luca说的还真有点道理。你们看，平时他俩那状态，是不是有点儿王不见王的意思？”
被他这么一说，Ike也有点犹豫了。
“有吗？我怎么感觉他们两个平时关系也没那么差啊……”
“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就是仇家。”Luca忧心忡忡地叹息，“朋友们，这很危险啊，我们是总部最精锐的特种小队，现在队长和队员却在闹矛盾，不妙，非常不妙！”
Vox拧起眉头：“说的有道理。我们得想点办法！”
Ike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人天马行空的节奏，反应都慢了半拍：“……呃，等等，所以你们想做什么？”
两个人刷一下回过头来，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不是你们，是我们，”Luca握了握拳头，“我们要尽量让他们俩有独处的机会，在一起时间长了才能说开，说开了才能有和好！”
Vox点头：“说的对！接下来咱们就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Luca和Vox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俨然已经是同一阵线的战友了。在两个人热切而期盼的眼神下，Ike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迟疑着把手放在了两人的拳头上。
“好！我宣布，作战联盟正式成立！”
“——什么联盟？”
Luca话音刚落，Shu的脸就迎着一簇光忽然出现在一片黑暗里，吓得三个人大叫一声。
“队长……！你怎么进来不开灯啊！”
Shu一脸无奈，用手电筒挨个晃了晃他们的眼睛：“都熄灯了，怎么开灯？你们怎么这么晚还跟老鼠一样躲在厨房里，密谋什么呢？”
三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事，就是……哦，就是Vox饿了，我们来找点吃的。”
Vox刚要反驳，又像是想到什么，连忙点头：“呃我刚才是饿了，但……我现在又不饿了！既然不饿了，那我就要回去了。Luca，Ike，走，回去睡觉！”
Shu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他们在偷偷打什么主意。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那三个人呢？他们不去收集样本了？”
Mysta背着巨大的包裹，茫然地看着Shu。
“他们三个说将军找他们有事，过一会儿就来。”几次类似的情况下来，Shu早就看出他们三个打的什么算盘。他走到Mysta身边，“我帮你背吧，你一个人背太重了。”
Mysta嘁了一声，“算了吧，你是向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是让我来吧。”
Shu没作声，双手却突然拎住包裹的背带往上一提。Mysta只觉得肩上一轻，回头再看，Shu已经背上了包裹，正神情自若地把胸前的背带系好。
Mysta一时目瞪口呆。
“你……你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Shu笑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笑意转瞬退去。
“已经很久了。”
他说。

“谢谢您，医生。”
Shu跟医生道谢，声音很小，只能用气声——腹部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即使打了麻药也没能缓解多少，只要Shu一用力就痛得使不上力气。医生嘱咐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说到一半的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Mysta冲了进来。
“Shu……！”
医生认识他，是他把病人送到医院来的。
“你是家属吗？”医生把护理手册递过去，“下次出现这种情况一定要及时送医，这次幸亏病人伤到的地方偏了两厘米，否则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Mysta长出了一口气。医生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Shu看到Mysta投过来的目光，下意识垂眼避开了他的眼睛。
“又一次。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Mysta坐到床边，深呼吸几次，克制住心底的冲动。
“之前几次你不带我一起执行任务，说任务简单，一个人就可以，结果每次都受伤。好，就照你说的，那些都是小伤，我不该小题大做。但是这次呢？”
Shu沉默片刻。
“这次也不是很严重的，真的！医生说……只要静养两个月就好了，”他脸色发白，但还是努力笑了一下，想宽慰Mysta，“这次任务我也真的是有把握才一个人去的，只是没想到情报有误，你放心，下次我一定做好万全——”
“——所以你的意思是，下次也不会带上我，是吗？”
晶亮的水痕滑过Mysta的脸颊，重重砸在Shu的心脏。
“我要一个理由。”
Mysta满脸是泪，愤怒地控诉。Shu从没见过Mysta这副样子，他过去充满活力，永远精神百倍，像一颗小太阳——然而此时他的光芒已经熄灭，浑身是伤，一只胳膊几乎残废，灰尘和鲜血沾在他的脸上，却唯独遮不住那双眼。
蓝绿色的海变得干涸，迸发着灼烈的火。
“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
Shu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照顾Mysta的情绪，但他现在也自顾不暇。侧腹部被扎了个对穿，强烈的疼痛一股脑往他的脑子里钻，令他来不及想出更妥帖的回答。
“我只是不想……让你遭遇危险。”
“一个人执行任务难道就更安全吗？”Mysta完全不能理解，急切地反驳，“这次任务这么凶险，一百多个帝国的卫兵把守！你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去了——我是哨兵，我去了至少可以保护你！”
Shu一急，忍不住脱口而出。
“可是你连自己也保护不好！”
Mysta的神色霎时变得灰暗。Shu想说些什么，疼痛却几乎搅碎他的内脏，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因为这个吗？”
Mysta喃喃。
“你觉得我护不住你？”
Shu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他忍痛说道：“不是护不住我，是你护不住你自己。”
是了。Mysta恍惚中记起来，之前是有过类似的事情。他跟Shu一起执行任务，他总会为了保护Shu而或多或少受伤，Shu也不止一次劝告过自己。然而那又怎么样呢，Shu以后会是自己的向导啊，自己不来保护他，谁又来保证他的安全？
“可是……可是我把你保护得很好，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Mysta委屈极了，他感觉自己过去所有的付出都被否定，都不被承认了，他平白蒙冤，不得不为自己申辩，“保护向导是哨兵的天职，就算我为此受一点小伤，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我不想用你的安全，来换取我的安全。”
Shu疲惫地闭上了眼睛。Mysta的确每一次都把他保护得很好，但代价是Mysta每一次的精神力暴动和创伤，Shu不想因为自己，次次都让Mysta变为刀俎下的鱼肉。
“我说过的，我希望你能在战场上……优先保全你自己，”空气仿佛变得稀薄，Shu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的体力，“但是你总是为了我而受伤，我只好用这种方式……把你保护起来。”
一个哨兵，被自己的向导劝告，让他在作战中先顾好自己。一个向导，为了保护自己的哨兵，选择将他放在象牙塔中，独自一人面对危险。这世上还有比这好笑的事吗？
Mysta想笑，却笑不出来。然而明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Mysta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从骨子里浸透着冷。
嘴唇张开又合上，Mysta深深地看着他。
“我拖累你了，是不是？”
他的眼睛又红了。Shu想替他擦一擦眼泪，却连动一动手臂都勉强。
“我没有……！”
Shu怎么可能怪Mysta拖累他，他怪的是自己。怪自己没有足够灵敏的反应，怪自己没有足够强健的体魄，怪自己在战场上帮不了Mysta的忙，怪自己成了Mysta的累赘。他怎么舍得怪Mysta？Mysta对他那么好，那么好。
Mysta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他无法形容当他知道Shu只身潜入敌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一路上他拼命在能量核注入精神力，头骨都快要痛到裂开，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等见到战场上的Shu那一瞬间，插在他腹部的那把匕首险些把Mysta整个人都摧毁，他抖着手驾驶机甲没命突出重围，Shu就在他身旁躺着，一动也不动，他每过几秒就要忍住眼泪去听一听Shu的呼吸声，生怕那道微弱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停下来——哨兵放大无数倍的五感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从分化以来到现在，Mysta从未如此感谢自己是一名哨兵，也从未如此痛恨自己是这样一个哨兵。
为什么我不能再快点？为什么……我不能再强大一点？
“你应该怪我的。”
他忽然镇定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Shu。Shu不知道他怎么了，以为Mysta还在生他的气，“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地——”
Mysta猛地站了起来。
Shu心头一震，“Mysta……？”
Mysta擦了一把脸，表情变得很平静。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Shu张了张嘴，想要问他，可是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令他伤口疼痛更甚，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看着Mysta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直到之后无数年都还会出现在Shu的梦里，他每次拼命伸手想要留住Mysta，却只能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和那双眼——那双满含伤痛的，决绝的眼睛。
Mysta走了，没有再回来。
腿边传来熟悉的触感，Shu从回忆中回神，看到那头赤鹿正卧在地上，不满地用自己巨大的鹿角去蹭Shu的裤腿。Shu失笑，席地坐下来，轻轻摸了摸赤鹿的吻部，他知道它现在在想什么，人与精神体同根同源，两颗心脏里惦念着的是同一个珍宝。
“现在还不行，塞努诺斯。”
他自言自语，像在安慰赤鹿，又像在开解自己。
“他现在不喜欢我们。等到以后他不生我气的时候，你就能跟芬里尔一起玩了。”
赤鹿委委屈屈地伏在地板上，不情愿地“哞”了一声。窗外冷风呼啸，雪花纷纷扬扬落下，Shu看着逐渐变白的屋檐，许久没有作声。

“哼，就你们两个还想二打一啊，再回去练几年吧！”
身高将近三米的棕熊直起身子，发出撼天动地的吼声，向众人宣告它的胜利。Mysta撑住膝盖喘着粗气，旁边的芬里尔也累得瘫到地上，吐出舌头不住地哈气。
“你还好吗？”
一对鹿角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Mysta低头一看，赤鹿走过来正低下头仔细查看芬里尔的情况，芬里尔嗷呜一声，大尾巴又开始高频摆动，半撑起头抱住赤鹿的鹿角，当成磨牙棒欢快地啃来啃去，赤鹿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纵容地舔了舔灰狼的眼睛。
Mysta：“……”
赤鹿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它从灰狼的嘴巴里拯救出自己的鹿角，抬头看着Mysta，温润的眼睛紫水晶一样剔透，就像它的主人。Mysta立刻在心里绷紧了那根弦，故意板着脸道：“塞努诺斯，走——”
走开两字还没说完，Mysta就被对方的动作打断。塞努诺斯靠过来，低下头贴在Mysta的肚子上，尖锐的鹿角很轻地蹭着他的腰侧，一副眷恋的样子。Mysta被它挠的有些痒，没能忍住唇边的一丝笑意，叹了口气，望向不远处的Shu。
“把它弄走！”Mysta说。
Shu走过来摸摸塞努诺斯的脑袋，眼神却始终停留在Mysta身上。
“头痛不痛？”
Mysta耳根红了一下，然而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喊把Mysta的回答堵在嗓子眼，“干什么干什么，有个大活人在这儿呢，这就眉来眼去上了！”
Mysta：“……我没有！”
Nina拍去身上的灰尘，捏了捏棕熊的肉垫，走过来欣赏地打量了Shu几眼，“可以啊小子，身体素质这么强的向导可不多见了，不过就算你要和Mysta一起上，也照样是白费力气。”
Shu礼貌地笑笑，“我知道就算再来一个我也不是您的对手，只是我担心Mysta单独迎战会力有不逮。”
“少瞧不起人了！”
听到这里，Mysta瞬间沉下脸去，胡乱把塞努诺斯扒拉到一边，带着芬里尔离开了。芬里尔嗓子里发出委屈地呜咽，然而Mysta对它来说无疑是更重要的，它一步三回头，还是跟Mysta离开了训练室。
“瞧见没有？就这么个脾气，快三年了，一点儿没改。”
Nina叹息，拍拍Shu的肩膀，“他到这儿这么长时间，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Shu摇头。
“不会。Mysta是很优秀的哨兵，性格要强一点而已，没什么关系的。”
“哎，要强，”走出自动门，Nina左右张望了一下，Mysta不出所料又一个人进了另一间训练室，“是啊，要强是好事。可是有时候太要强了，反而会把自己逼太紧啊。”
Shu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担忧。
“他……过去在天鹅座的时候，也是这样？”
Nina摆手，“可不止现在这样。刚去天鹅座的时候，你知道大家都叫他什么吗？”
——独狼。
“Mysta，这是你第……算了，我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空荡荡的作战会议室，Mysta低着头站在那儿，Nina气得走来走去，恨不得揍面前这个软硬不吃的小子一顿，“我明白你年轻气盛，但是这儿不是过家家，不是地痞流氓打架，这儿是战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早晚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还有些少年稚气的Mysta一声不吭，闷头挨训。Nina看他身上还带着伤，心里一软，也没心思再骂他了，“脑子里只想着冲冲冲，你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有时候连既定的作战路线都不顾了，这是打仗，又没人给你倒计时，你要学会等待合适的时机，懂不懂？”
Mysta默了一会儿。
“我不能等。”
他说。
Mysta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那么沉重。得快些啊，Mysta想，他得变得更快、更强大，现在的自己太弱了，想救的人救不到，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他不能忍受自己再这样下去了。
Nina琢磨了一下，有了简单的猜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向导了？”
Mysta果然点了头：“嗯。”
“怪不得，这么看倒是个上进的孩子。”Nina刚想夸几句，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可是你档案上写的是未婚啊，而且你跟地方部队申请来天鹅座的时候是自己来的，你的向导呢？”
Mysta眸中闪过一丝隐痛，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
那是Nina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Mysta这副样子。失去了强势的盔甲，他像个弄丢了宝物的孩子，充满了无尽的失落和消沉。
“他大概不要我了。”
Mysta说。
Shu的心脏微微一皱，绵密的心痛涌了上来。
“……后来呢？”
“哪还有后来啊？”Nina摇头，“Mysta也是个死心眼，一直惦记着那个向导，我想着反正他也没跟人家精神绑定，就想给他介绍几个向导，再谈场恋爱也许就从情伤里走出来了，谁知道他一个也看不上，也不肯找医疗部的向导做精神疏导，要么靠镇定剂止痛剂输液，要么就硬撑。”
Nina回想起Mysta最后一次拒绝自己的模样，他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多谢她的好意，可是以后还请她不必再在这件事上为他操心了。
Nina没办法，但也很不服气：“真奇了怪了，难道你喜欢的向导是天仙？我找的这些就没一个比他更好的？”
Mysta仰了仰头，双眼神采焕发，忍不住流露出一点腼腆却骄傲的笑意——自从Mysta到天鹅座以来，Nina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柔软的一面。
“当然了，”他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脑袋，语气却那么真挚，“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向导。”
“等有朝一日我变得足够强大了，我就回老家去找他。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Mysta认真极了，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训练中心的吧台没有酒，Nina失望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小瓶伏特加——这是她偷偷从天鹅座带来的家乡特产，就剩这一瓶了。烈酒像火苗舔舐着食管一路向下，Nina喟叹一声，没有注意到旁边安静下来的Shu。

好想见他。
Shu的心底柔软极了，像芬里尔的尾巴轻轻拂过心头。透过厚厚的玻璃，Mysta正在跟系统放出的机甲进行近战模拟，Shu的眼窝发烫，心脏也发烫，烫得他眼眶微红，让他想要靠近他——然后用力地拥抱他。
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任务过后，Shu住了一个月的院，伤还没好全，总部就派人来为他颁发了立功的奖章，也询问了他是否愿意调往总部的意见。Shu起初并不想去，他不知道Mysta是不是还会回来，他想等着他，如果Mysta回来了找不到他，Shu就永远没办法再找回他了。
他改变心意是在地方部队的负责人来到医院的那天。负责人慢条斯理地告诉了他Mysta的消息，Shu垂着眼默不作声，窗外的蝉鸣聒噪，走廊上病人和护士不住地交谈，他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话。
“Mysta递交了申请，已经去天鹅座战场了。”
负责人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叹息一声。
“我搞不清楚你们年轻人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Mysta去天鹅座不是坏事，你去总部也不是坏事。至于你们两个……以后，也许还会再见的。”
Shu过了很久，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负责人看着Shu黯然的神色，想起Mysta临行前恳求他的话。
“他伤得很重，上尉……他这次为部队立了这么大的功，您一定要把他治好，一定要派最好的人去看护他。”
Mysta急切地向他请求。
负责人不明白：“我们当然会治好Shu，他这次执行任务为军队做出了很大牺牲。可是既然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去照顾他呢？”
Mysta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服自己不再去看他。
“我……不能了。”他声音闷闷的，“他不想看见我，我去了他会不高兴的。”随即他又抬头，恳切地看着负责人。
“请您不要对他说我跟您说过这些话，好吗？拜托您了……”
Shu离开的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负责人亲自来送他上飞机，Shu在几千公尺的天空看着窗外，故土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自己和Mysta一起度过的美好而短暂的日子似乎也远去了。
我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向导。
白云和飞鸟划过天空，Shu在走下飞机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了决断。
我要成为Mysta的盾，成为能让Mysta放心把后背交给他的战士，让他心无旁骛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于是他做到了。两年多的苦熬和坚持，Shu没有一天不在等待着与Mysta见面的那一天，他在等，等自己变得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站在山巅的最顶端对Mysta伸出手，而不是变成拖慢Mysta前进的包袱。
——但他在山顶看到了另一个身影。Mysta在训练室苦战的样子落在Shu的眼睛里，他终于知道，为了对方而努力攀登的人原来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好想见他。
手指描摹过玻璃上的影子，Shu轻轻闭上眼睛。

“上次的分析结果出来了。”
Ike推了推眼镜，神情肃穆。他指了指全息屏幕上的地图，许多光点闪烁，那是星舰着陆坪附近的军事力量部署。
“帝国机甲能绕开航空雷达的原因还是在S8粒子炮上，这个型号在内部装备了一种新型能源核，材料还未知，不是联邦现有的已知金属。”Ike看向Luca，Luca会意，点了几下屏幕，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这……这怎么回事？”
一架待机中的机甲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消失在镜头中，隔了几秒又忽然出现了，Mysta眼睛不由得睁大。Luca打了个响指，一张图片被放大，“这种能源核可以释放出能量波结界，从而起到反雷达作用，这种能量波目前我们所有的侦测系统都无法识别，自然也就无法预警。”
Shu沉吟片刻。
“针对这种材料的反隐身设备研发开始了吗？”
Vox点头：“开始了，前两天已经有了初步构想，但是还需要大量试验。这种能量波跟精神力的释放路径有些相似，我建议，可以用大家的精神体来进行辅助测试，看能不能突破这层能量结界。”
Shu环顾一周，“其他人对这个想法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好。那么谁先来？”
Luca一马当先：“我来！”
二十分钟后。
“Luca，把你的狮子弄出去！”Ike坐在操作台大喊道，“要是弄坏了这台设备，这三个月可就白干了！出去！”
Luca耷拉着脑袋走出测试中心，后面跟着一头足有两米高的雄狮，也是一脸垂头丧气。
“对不起嘛，它的力气大，一兴奋起来就控制不住……”
Ike无奈。Luca精神力是十分热情奔放的类型，他本人在作战时也是靠本能和直觉的哨兵，精神体天性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要是你和精神体的配合训练能有队长一半多，今天就不会这样了。”Ike招手，“下一个！”
Vox和他的黑豹一起走进测试中心。过了半个小时，Shu发觉Vox脸色开始发白，立刻叫停了测试。
“高度集中使用精神力过久，你不能再继续了。”
黑豹躺在地上疲惫不堪，连缎子一样的毛色都失去了光泽。Vox强撑着嘴硬：“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你还是先歇着吧。”Ike无情拆穿，“下一个谁上？”
Mysta刚要请缨，身前忽然被人挡了个结实。
“我来吧。”
Shu三两下把脑后几缕碎发扎成马尾，放出了塞努诺斯。赤鹿看到Mysta也在，欢快地刨了刨蹄子，摇头晃脑地颠颠跑过来，对着Mysta的肩膀就是一顿蹭。
Ike：“……”
精神体都这样了，Vox和Luca是怎么坚信他俩以前是仇家的？
“别蹭了。”
Shu干咳了一声，率先一步往测试中心走，没有被人发现他微红的侧脸。塞努诺斯不高兴地小跑跟上，结果没有及时刹车，一对鹿角险些从后面把Shu顶得一个趔趄。
Mysta很是努力才没让自己笑出来，然而下一秒他便回到了工作状态。
“Shu是向导，虽然他的精神力比哨兵更充沛，但是他的身体能承受这么长时间的负荷吗？”
Ike表情微妙地看了Mysta一眼。
“相信我，他坚持的时间可能比躺在地上这两个家伙还久一点。”
三十分钟后。
“Shu，你怎么样？”
Ike叫停了测试，询问房间里面的人。落地的特制玻璃墙内，Shu额头变得汗津津的，神情看上去也有些疲态，但是脸色如常，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我没问题，继续。”
Mysta忍不住暗吃了一惊。Shu以前上战场的时候虽然身体也不错，但远远达不到如此强健的程度，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是不是很好奇啊Mysta？”
一左一右凑过来两个好奇的脑袋，Mysta无语地推开Vox和Luca，口是心非道：“我好奇他做什么？”
“都写在你脸上了，还说不好奇？”
Vox伸了个懒腰，像说书的老先生一样端起讲故事的架势。
“不过嘛，会惊讶也是正常的。Shu这家伙……可是付出了很多很多努力，才能成长到今天这样的啊。”

“Shu？大早上的你干嘛去了，这才七点诶。”
Vox坐在沙发上睡眼迷蒙地看了一眼挂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Shu刚冲完澡出来，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未干的水迹。
“我去做体能训练了。”
“嗯？”Vox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你？特种小队的预备队长？做体能训练？”
Shu面色如常，“怎么了吗？”
“你都快成队长了，还做体能训练干嘛？”Vox挠挠下巴，“难道队长每年也有体测考核，不合格的不给继续当？”
“没有，”Shu失笑，“是我自己想做训练的。”
Vox被他云淡风轻的话震撼了。
“现在我明白总部为什么把你提拔上来了，”他由衷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这才刚入秋，天热得能把人烤化了，你还能这么自律，确实厉害。不过……”
他忽然坏笑一声。
“就是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哦！”
Shu笑了笑。
“好啊，那你就帮我记着点吧。”
Vox本以为他顶多坚持个十天半月就已经是极限，但他没想到Shu是一块钢板，决定的事就不会回头。每天早上晚上各两个小时的体能训练一天不落，执行任务的时候永远在第一线，近战、远攻、潜伏、谍报、武器材料分析与重组，甚至战场急救知识，Shu每一样都学会了。就这么过了三个月，有一天他们意外发现，Shu居然还在学开机甲。
“这对你的身体来说负担太大了。”
Ike并不赞同这件事。Luca也跟着点头：“是啊，哨兵的身板经得起折腾，跟向导不一样。向导作战主要靠精神攻击，又不靠格斗能力的，干嘛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呢？”
Shu知道他们说的其实是对的。第一次上机甲的时候，驾驶舱的压差就使得Shu眼前发黑、头晕耳鸣，等到视线恢复的时候，他感受到下颌有黏腻的液体淌过，伸手一摸，才发现已经流了不知道多久的鼻血。
Shu沉默片刻。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学。”
他看了看足有五六米高的机甲，巨大的机械造物无言伫立，反射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和这个大家伙一起战斗真难啊，这么一件困难的事，即使是哨兵也无法做到完全得心应手。而在这种时候，越是危急时刻，向导就越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危，越不能成为哨兵的软肋。
他不允许自己再成为Mysta的负累。

“——是吗。”
Mysta重复。
“他说不可以……成为哨兵的负累？”
Ike点头，“是啊。”
Mysta望望着前方，又似乎只是在发怔。几米外的房间里，塞努诺斯一次次试图用鹿角顶破能量结界，Shu站在它的身边凝神屏息，精神力化为丝线来回围绕着结界打转，想要找到可以突破的弱点，此时的Shu身影跟三年前仍有些青涩的他重叠到一起，一切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可真能胡思乱想啊。
混混沌沌中，有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Mysta的脑海。
你的确是我的软肋，可是我从来……没有把你看成过我的负累。

“好了！时间已经够久了，你不可以再继续了。”
又过了几分钟，Shu从房间里走出来，对他们几个摇了摇头。
“我没找到漏洞。整个结界严丝合缝，像一个莫比乌斯环首尾相接，看不出一点破绽。”
Ike脑袋都要被他自己挠破了，“怎么回事啊，这家伙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难道只有S8自己才能打败S8吗？”
Mysta拧眉，“那接下来换我再去试试。”
“先等等，”Luca突然叫停，看着屏幕上刚才几个人的测试数据若有所思，“我有点想法了，但是得再回实验室请教一下技术人员。”
Ike也是主要跟进研究的成员之一，听完也立刻站起来跟上，“我跟你一起。”
Vox对这方面并不擅长，于是他舒舒服服瘫在沙发上，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Shu看起来像是累着了，Mysta站在他对面抿着嘴唇，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说——
Vox忽然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啊，那什么，我有点累，就先回去了，”他一把拍醒正躺在地上睡得眼睛都翻白的黑豹，“你们要是有事就先忙，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啊！”话音未落，一人一豹就飞出了测试中心，转眼间就没影了。
Shu和Mysta面面相觑，过了几秒，Shu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是只剩我们两个了。”他笑着说，“是不是跟在医院的时候很像？”
他笑得开心，可是脸色依然不好，一看就是刚才累狠了。Mysta想问问他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可话涌到嘴边又咽下去，半晌才绷着脸开口。
“——是挺像的，只是你再不休息的话，躺在病床上的就不是我了。”
“是啊。”
Shu叹了一口气，往后一倒，整个人摔进沙发里。Mysta心里一紧，刚要走过去看看是怎么了，胸前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塞努诺斯卧在地上，脱力地把头塞进他怀里，咴咴两声，疲惫地闭上了眼。Mysta被这么大一个脑壳顶得差点没站住，他刚想让Shu把它带走，可是目光来回一转，没再出声——怀里的赤鹿昏昏欲睡，沙发上的Shu也筋疲力尽，一人一鹿都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Mysta心底一软，抱着塞努诺斯的大脑袋席地坐了下来。
“它变重了，对吗？”
测试中心的房间用的是最好的隔音材料，世界其他的纷纷扰扰似乎被隔绝在外，战争、死亡，一切纷争都与这里无关。门口上方的窗户投进来一束清浅的阳光，光柱里的尘埃缓慢地漂浮，屋子里流淌着安静平和的空气，只有两人的衣服偶尔发出的窸窣，以及塞努诺斯绵长的呼吸声。怀里的大脑袋顺着Mysta的手心传递熨帖的温度，Mysta垂下眼睫，认真对比了一下塞努诺斯现在跟过去的体型。
“是啊，它长大了好多。”
Shu的轻笑声传过来，Mysta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现在它是一头真正的大马鹿了，是不是？”
Mysta不禁勾起唇角。塞努诺斯是一头赤鹿，学名是加拿大马鹿，过去有一次Mysta跟Shu吵架——吵架的原因是什么Mysta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两个人都是刚成年没多久的少年人，年轻气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拿来拌两句嘴——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不记得Shu说了一句什么，一下子气得Mysta风度全无，跳起来大叫。
“你这个大马鹿！”
Shu一听就不乐意了——他在部队学校修过日文的，马鹿在日语里可不是什么好词，而是笨蛋的意思。
“你叫我什么？！”
“怎么，不对吗！”Mysta脖子一梗，“你的鹿不就是加拿大马鹿！”
“……”
Shu知道Mysta是故意这么说的，偏偏他还无从反驳。他张口结舌，你我我你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个叫加拿大、马鹿，不叫加拿、大马鹿！会不会断句啊！”
Mysta占了上风，得意地哼哼起来。
“马鹿和大马鹿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马鹿！”
Shu气得脑袋都要冒烟，忍不住反唇相讥：“那你的狼还只是只普通狼呢！”
欧亚灰狼的学名的确是普通狼，但Mysta才不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坐在旁边丝毫没受主人们影响的精神体们依然岁月静好，芬里尔正在专心用塞努诺斯的鹿角给自己后背挠痒痒，突然，它的尾巴被揪住，还没等灰狼反应过来，就被Mysta一把抱进了怀里。
Shu和塞努诺斯都愣住了。
“你怎么可以说它只是只普通的狼，你认真的吗？”
Mysta抱着一脸茫然的芬里尔哀怨控诉。芬里尔的脑瓜转得跟他的主人一样快，灰狼迅速判断了一下局势，然后佯装伤心的样子一头拱进了Mysta的胳膊下面。
Shu：“……”
塞努诺斯：“……”
赤鹿不满地站起来开始顶Shu的后脑勺。
“……好吧，”Shu叹了口气，“我不该这么说它的。”
Shu当然知道对面的一人一狼是在演戏，可是看到那两道故作幽怨的眼神，他就是有天大的气也消了。Mysta这才高高兴兴松开怀里的灰狼，芬里尔刚刚重获自由就扑过来扒住Shu的肩头，快活地在他脸上舔了一通，连刘海上也都是口水。
“好了芬里尔，舔完了就下去——啊，不许吃我的头发！”
Mysta慢慢抚摸着塞努诺斯的后背。那段时光是他最宝贵的一年，像一个完美而虚幻的梦境，让他每次陷入回忆都不愿醒来。芬里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放了出来，它轻轻一跃跳上沙发，毛绒绒的头搁在Shu腿上，耳朵扑棱棱抖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你说得对。”
Shu轻叹一声。静谧的氛围被打破，Mysta抬眼看向他。
“也许我真的是个大笨蛋也说不定。”
像被针刺到了手指，Mysta心脏抽疼了一下，那些被压在心脏深处好几年的情绪慢慢地浮出水面，迫切地想要喷薄出来。
“不是这样的，你……”
该从何说起呢？Mysta想说的太多，他想说其实你不是笨蛋我才是，想说我离开是为了能够变得更强大，想说我原本想要成为自己能够认可的哨兵再回来找你，却没想到这次在总部遇到了你……Mysta想说的太多了，他想起证件夹里的照片，他每天每天在心底里攒了这么久的话，要从哪一句开始剖白才不会显得突兀？要从哪里开始修补破碎的心脏才能圆满？
他闭了闭眼，抑制住眼眶的湿润，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
“——Shu，你在吗！极北战场有要紧情况，将军下令五分钟之内在指挥中心集合！”
智能终端突然跳出来一条紧急消息，打断了Mysta。Shu立刻坐直了身子，表情充满严峻和担忧，他望向Mysta，看到他也拧紧了眉头，两人交换过眼神，精神体霎时被收回了精神图景。Mysta边走边穿好外套，刚要打开大门，手背却突然一暖——Shu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只一秒便松开了，Mysta怔怔地看着他，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温热的触感。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Shu认真地看着Mysta的眼睛，似乎要把他刻在自己的身体里。
“等回来以后，我慢慢全部说给你听，好不好？”
Mysta拧开了门把。北风呼啸着把声音吹散，凛冽的风雪掠过耳边，Shu透过风声，听到了那句微弱的回答。
“——好。”

“不妙啊。”
Nina把虚拟屏幕共享给Mysta，Mysta认出极北战场上的机甲就是曾经在着陆坪见过的型号，但它们身上没有装配任何武器。总部的将军坐在会议室远处的座椅上，皱起的眉心使他看起来更加苍老，他点了几下终端，把极北的地图投影在半空。
“只有不到五架机甲，它们并不跟随大部队，目标是刚到后方的补给舰。”
光点一路向上蜿蜒到联邦阵地，连出一条完整的路线，Mysta忽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看向Shu，Shu点点头，指了指联邦阵地的边缘地带。
“突入模式跟上次完全相同，通过能量结界避开边界侦测直奔目标，”Shu确认了信息，“是S8的能量核。”
“这证明，帝国对S8能量核的开发已经不仅限于我们所知道的范畴了。”
Ike所说的也正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Vox对将军敬了个礼，“将军，请让我去调查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Luca也正色道：“请让我去吧将军，我对S8能量核已经有一定的了解，我一定会带回有用的情报。”
将军摇了摇头。这几个人是总部在成千上万名士兵中重重筛选而来，每一个人都有独到的才能，但他没有答应，把极北的地图放大。
“正因为Luca还要继续S8的研究项目，所以你不能去。”风雪肆虐在冻土层上，将军递给Nina一份文件，拒绝了他们，“Vox也不是最佳人选。”
“那谁是最佳人选？”
Nina一把揽过Mysta肩膀，骄傲地拍拍胸脯。
“当然是Mysta啦！”
Mysta有些意外，毕竟他在小队当中还是个新人，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Nina的用意。Shu的眸中顿时浮上担忧的神色，“这是为什么？”
“你难道忘了天鹅座是什么地方？”Nina哼了一声，“那是平均气温一直在零下30摄氏度的冰原，是雪和霜凝结成的星球！Mysta在这种环境下锻炼了快三年，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在极寒天气下作战的经验。”
“的确如此。”
将军站起来，看着面前还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年轻人。
“Mysta，会议结束后立刻带作战小队前往极北战场。注意，这次任务不是为了增援，而是为了获取更多S8的信息，如果一旦遭遇危险，小队的指挥权在你，随机应变。至于你们四个，”他看着其他几个同样想要贡献自己一份力量的成员，“你们也有你们的使命。”

“首席，刚刚已经跟后方部队取得联络，侦测雷达的密钥已经发往您的终端。”
“知道了。”
Mysta快步走向后勤区域，一团白气从他口中呼出。有担架从他身边经过，伤员的表情痛苦狰狞，但Mysta知道这是好事——那些像是睡着一样平静的面孔，再也没有了感受疼痛的机会。几架战斗机掠过天际，Mysta驻足，站在破旧的机场中央抬头望去，天空广袤无垠，但Mysta知道有一道无形的防护网正横亘上空，那是守卫阵地的重要防线，为了保护这道防线，Mysta在这里没日没夜收集了四五天数据信息。
“昨天发回去的那段编码有用吗？Ike怎么说的？”
Mysta蹲在营区附近的空地上，边问边就着刚生起的篝火烤土豆。Shu的样子被终端投射在半空，看到Mysta裹着厚厚的衣服烤土豆，眉心不由得蹙起。
“今天没吃晚饭吗？”
Mysta刚想说实话，关键时刻刹住了车，开始支支吾吾。Shu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只是叹口气，到底没舍得再说他两句。
“就这么吃，也不加点佐料？”
“哪有佐料啊，我总不能去厨房拿，没准就被人当成小偷了。”Mysta晃了晃插着土豆的树枝，“没什么，这边的事情快办完了，很快我就能回去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Ike怎么说的？我这里还有一些信息没转译完成，等弄好了我再发给你——你们，看能不能用上。”
Shu假装没听见Mysta刚才的口误，也没戳穿他在虚拟影像里红了脸的事实。
“Ike说那段编码破译已经有眉目了。”
Shu的视线温和，隔着光波和电子交织出的幻象，Mysta似乎仍然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
“除了这个，Mysta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Mysta垂了垂眼眸，闷头啃手里的土豆。篝火劈啪作响，他的脸在跳动的火焰中明昧不定，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还……”Mysta抿了抿唇，“你和特种小队的其他成员都还好吗？”
Shu没听到想听的回答，但他并不气馁。
“大家都很好，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
“我才没不放心你。”
Mysta嘟囔一声，又继续吃他的土豆了，丝毫不敢抬头看Shu笑得了然的脸庞。下次吧，他想，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再也不躲开。
只是他没有猜到，自己和Shu的再见会是在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首席，已经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Mysta应声。机甲启动，操作台亮起灯光，小队刚刚离开极北区域，Mysta就给总部发起联络。
“……怎么回事？”
打了好几次都没打通，无论是总部公用通讯还是特种小队的专用线路都无人接听。Mysta疑惑极了，正当这时，终端通讯再次响起——然而这并不是总部那边的回信。
“首席，请您立刻返回极北！”
对方的声音急切地大声警告，带来的消息却令Mysta一瞬间浑身紧绷。
“刚才总部给极北传出了最后一封通讯——帝国的敌军刚刚对总部发动突袭，已经取得40%的设施操作权了！”
“——你说什么？！”
“总部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保全所有总部以外的联邦军事力量，首席，请您迅速返回极北！”
帝国怎么会突然发动突袭，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自信？！Mysta心神大乱，冷静点，冷静点Mysta，想想在天鹅座学到的，整合现状，梳理线索，分析动机——灵光一闪，他了悟，一定是S8能量核大规模投入使用了，否则仅仅靠普通的偷袭是不可能取得总部设施40%的操作权的。他们去了多少机甲？一百？二百？还是更多？Mysta无法得知，他们的动作太快了，总部的人一定被打得措手不及……特种小队处境如何？Nina和将军是否是安全的？
——Shu呢？
Shu现在怎么样了？
骤然睁开的眼睛里充满决意，Mysta调转方向，正当小队成员以为他要和他们一起返回极北的时候，Mysta打开了队内语音通讯。
“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回极北了。”
Mysta言简意赅，说话的同时手指翻飞，以极快的速度敲击键盘。机甲的各项数据指标在屏幕上不住滚动，Mysta快速浏览过去，能源充足，光刃、电磁步枪和量子炮装备齐全，只是弹药有限。掌握过大概情况，Mysta把终端保存的数据信息加密处理，传给了一位队员。
“带回极北去。如果收到了解密代码，就连同数据一起交给极北的能源中心。”
Mysta没有说只有自己的机甲启动爆炸自毁程序的时候才会自动发送代码，但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再次确认了一次自毁程序的设置内容，下达了给这支小队的最后一道指令。
“所有小队成员立刻掉头，返回极北境内！”

机甲如闪电穿梭，一路向南疾飞。相隔数千米高空，Mysta看到那片熟悉的大地，他深吸一口气，推倒控制杆，整个机体向下俯冲而去。
再快点，再快点。
高热的温度几乎灼伤Mysta的神经，他咬了咬牙，源源不断的精神力注入能量核。
这次……一定不会再迟！

“这是怎么回事！”
“安全中心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呼叫，呼叫，电力系统被敌军占领，无法使用！”
“——报告上级，机甲库的管辖系统已经被对方控制，无法启用！”
基地内外一片混乱，着陆坪再次经历炮火的洗礼，大大小小被轰炸出的弹坑阻碍了Shu前进的速度，他闪身利用身前的战斗机做掩体躲过一枚流弹，按下了耳边的微型对讲机。
“特种小队在线的成员，现在——呃！”
突然间，Shu瞳孔一缩，一个侧滚翻霎时闪到几米开外，一声巨大的爆炸后，被击中的战斗机开始燃烧，升起浓重的黑烟。他擦了一把脸上的尘土，继续向着既定的方向奔跑，声音颤动，因为急促的呼吸和动作变得断断续续。
“现在能听到我的人，五分钟内到训练中心的后勤营地集合，尽量通知其他人一起，要快！”
三分钟后，躲在训练中心阴影处的Shu看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Vox和Ike，Luca紧随其后，只是肩膀负了伤。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两天不管就会好。”
营地的厨房里，四个人紧绷的神经得以短暂放松一息。Luca没把伤势放在心上，Shu却并不赞同，Vox不由分说给他包扎伤口，手上没轻没重，反倒疼得Luca龇牙咧嘴。Ike叹气，“好在之前没把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扔掉，否则真的束手无策了。”
Shu警戒着外面的情况，脸色依旧不好看。
“我目前知道的是总控台已经有40%的中枢失去控制权，这是电力系统被切断之前Nina少将传给我的最后一条讯息，”他转头看着Ike，“好在她也正在外面执行任务，没有遭遇危险。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Ike推了推裂开一半的眼镜。
“刚才我正在能源中心，Luca在隔壁的武器研发部，这两个地方也已经被对方把持，几乎是突袭警报拉响的同时他们就冲了进来，但……”他拧眉回忆，“但他们似乎并不恋战，也不是为了杀人，目标明确，是冲着机甲库去的。”
Shu眼神一动，“……Vox这边呢？”
Vox给Luca的绷带绑了最后一个结，“我刚才去了一趟侦测中心，雷达系统已经瘫痪了，最后的记录显示有一千零五架机甲越过了防护网。”
“什么？！”
Ike和Luca瞪大了眼睛。
“我们甚至还没有弄清楚S8的能量核是什么，他们居然已经投入大规模使用了，”Luca眉头皱得死紧，“看来之前偷袭星舰和这次极北战场出现的机甲都是一次试探。”
Vox：“试探什么？”
“——试探S8是否真的可以万无一失地避开联邦的侦测系统。”
Shu蓦地出声。他想起篝火前困得迷迷糊糊还惦记着把土豆吃完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然而看着面前千疮百孔的基地，他是如此庆幸此时Mysta不在这里，不必直面如此危险的情况。
“现在他们确定了S8的效用可靠，于是他们发动了总突袭。”
Shu一语道破帝国突然发难的动机。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这次来不是为了简简单单打一仗，而是想把总部直接纳为己有。”
“这未免太狂妄了，帝国真有这样的胆量吗？”
Ike吃了一惊，Vox却锤了一下拳头，“是的，一定是这样。他们进入总部之后并没有主动对人发起过多攻击，而是分头直奔基地的根基，电力、机甲库、侦测中心……他们是想把总部架空，直接一举击溃！”
Shu点点头。
“恐怕不仅这样，他们行动迅速不失章法，一定有人在背后做详细的战术部署。选在这里碰头也是因为这个，后勤营地在总部中并不是重要的部门，所以现在还没有人过来，不过以防万一，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离开？”
三个人愣了愣，“去哪儿？”
Shu看向窗外。不远处传来枪炮声和北风的咆哮，天色阴沉，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雪，地面落了一层白又很快消融，掩盖不住战场上的炮火和鲜血。
“去安全的地方，想办法寻求救援，天鹅座太远，极北战区分身乏术，但是大西洋基地和曼德分部还可以设法联系。”他点了点耳边跟其他三人一样的微型对讲机，“随时保持联络。虽然机甲库被控制，电力系统也瘫痪了，但特种小队从来不是以传统战术见长，近战、潜伏和刺杀才是我们的看家本事。至于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他们的最终目的在指挥中心，帝国军队的首领一定会去那里。”
他抬起眸子，瞳孔里燃烧着明亮而灼烈的火焰。
“——我要去找到他。”


“你过去是个聪明人，现在却已经糊涂了。”
Shu躲在暗处，悄无声息地放出了精神触手。如丝的金线贴地而行，直到停留在会议室的门口，整栋楼内一片死寂，只有室内交谈的人声清晰，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老了，脑袋自然没有以前清楚。”
将军云淡风轻地说。另一道声音嗤笑起来，阴冷，每个字都像滴着毒液。
“是吗？我以为你会懂识时务者为俊杰。”
“自作聪明是从军的大忌，你还年轻，却比我还要糊涂。”将军说，“只凭一千人就想鸠占鹊巢，未免有些太看轻联邦的军人了。帝国的议会批准了你这次的活动许可吗？”
对方没有把败者的话放在心上——至少在他看来已然是败者。
“当然没有批准，那帮老东西只是一群没胆量的懦夫。可是即使他们不准，现在又怎么样？我们已经有83%的基地设施控制权，距离你们的死期，也只有一步之遥。”他故作仁慈地叹气，“但是帝国缺乏像你们这样的人才。如果在我们取得100%的控制权之前，你们愿意做出明智的选择，那么我可以保证不杀降军，保证你们的安全。否则——”
痛苦的闷哼声伴随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Shu心神一颤，金色的丝线以快到几乎令人看不见的速度钻进会议室门前两名士兵的大脑，不到一秒便应声倒地。会议室内立刻响起了警报：“外面是什么人？！”
Shu在警报响起的一瞬间就试图解锁会议室大门，但密钥已经被对方改过，正当Shu准备暴力突入的时候，会议室里忽然冲出来十几个哨兵，电磁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Shu眼疾手快立刻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子弹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擦过。Shu凝神屏息，精神触手迅雷不及掩耳般分裂成许多细丝，径直朝他们的额头刺去。
砰的一下，精神触手被弹开。Shu怔了一秒便反应过来，是S8能量核的结界。
居然连精神力也能抵挡吗？！
左前方就是楼梯，Shu马上放弃正面对战，猛地冲反方向扔出一枚闪光弹，然后从楼梯向下跑去。
“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Shu对大楼的构造比较了解，电梯这时候一定不成，他从楼梯口一头绕行到另一头不断迂回，把追兵甩在后面一段距离。中间遭遇了两三波巡逻的哨兵，Shu直接反握匕首猫腰上去，其中一个哨兵闻声回过头来，脖颈主动脉的血液霎时四下喷溅，染红了Shu的衣服。另两个哨兵回过神来，刚端起来的枪被Shu一个回旋踢落在地，刀刃刺中心脏，Shu直起身子嫌恶地擦了擦脸颊的血迹，取下了尸体的头盔——一块小小的芯片嵌在里层，散发着熟悉的能量磁场。
果然如此。
“他在那儿！”
Shu抬头一看，有人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里看到了他。
糟了。Shu此时正在上下楼层之间的缓步台上，身后是整面落地的特制玻璃无路可走，楼上楼下都有黑压压的士兵从远处冲过来，往哪边走都是以卵击石，没有胜算。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不明不白、不甘不愿地死在这里？
【等回来以后，我慢慢全部说给你听。】
不，我还有答应过的事没有实现……！
他把尸体旁边的电磁步枪捡了起来。塞努诺斯弓下身子昂起头颅，Shu咬牙，准备冲下去做殊死一搏——
“Shu！！”

哗啦一声巨响，巨大的落地玻璃突然被击碎。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呼啸的风雪裹挟着无数碎片如珠落玉盘，Shu回头望去，不规则的琉璃折射出绚彩的细碎光芒，他觉得刺眼，目光却无法移开半分，数不清的碎片成了数不清的镜子，照映出无数个惊讶的自己落在他瞳孔的倒影里——一头身形庞大的灰狼迎着散落的碎片飞跃而下，把Shu挡在身后，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骇人的凶相，它绷紧全身的肌肉，獠牙毕露，兽瞳中透出的寒意和幽光把士兵们震慑住，无人再敢近前。Shu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机械手臂抱了起来，巨狼发出撼天动地的长嗥，将几个想要追上来的哨兵直接咬断了脖子。
“怎么办，他们逃走了！”
“不用追了！”一名士兵匆匆赶来，“大校有紧急命令，所有人立刻回到总控台去！”


“Shu，抓紧我！”
Shu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张了张口。
“Mysta？”
机甲的弹药已经消耗殆尽，Mysta勉强利用最后一点能源来到着陆坪一角，把Shu放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芬里尔警戒着周围的动向，好在对方没有继续追上来。他急切地上下摸了摸Shu的身体，确定Shu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感觉怎么样？你怎么会在指挥中心？我听说那里已经被占领了，其他人呢，他们没有跟你一起吗？”
Shu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事发突然，他们有自己的任务，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Shu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哨兵那时候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没办法请他和我一起并肩作战。”
Mysta愣了一下，Shu说话从来没有这样直接过。他咳了一咳，努力忽略脸颊传来的热意，Shu忽然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极北吗？”
Mysta目光游移了一瞬。
“我收到了总部遇袭的消息，立刻就赶回来了。”
Shu没想到他居然是知道的，心脏一梗，恨不得翻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留在极北？”
Mysta只是凝视着Shu，凝视着一切问题的答案。Shu心头忽然突突一跳，纵然还有再多的话想说，也都消融在对方的目光里。
“……你不该回来的，这里太危险了。”
Mysta摇摇头。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回来。”

Shu嘴唇翕动，汹涌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滚烫的温度化作火舌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他想问Mysta为什么不考虑自己的安危，想骂Mysta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甚至想把他立刻赶回极北不要回头——
他猛地伸手捧住Mysta的脖颈，用力地吻了上去。

有风。Mysta合上眼睛，长风吹乱他的头发，鼻尖嗅到寒冷的空气。他缓缓睁开眼睛，久违的雪原林海出现在他眼前，冷雾弥漫，将灰蒙蒙的天空与山巅相接。莽莽森林层叠覆罩在山间，枝头树下堆满了落叶，Mysta慢慢走进林中，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如盖，如沉睡的巨人默然伫立着，神秘而庄重。沙沙，枯叶被轻轻踩过，塞努诺斯从森林深处走过来，优雅地蹭了蹭Mysta的肩膀。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群山寂静，Shu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森林中，微微带了点儿回音。Mysta闭上眼睛，刚才的吻已经建立短暂的精神链接，在Shu的精神图景里，他不需要说话就可以让对方查看自己所有的想法。
“芬里尔闻到了你的气味，”Mysta回答，“你想去那里做什么？”
Shu停顿了两秒。
“我要找到偷袭部队的首领。”
“真是毫不令人意外啊。”
Mysta叹息一声。芬里尔围着塞努诺斯转了好几圈，来回查看赤鹿身上是否受伤，塞努诺斯温顺地躺了下来，鹿角轻轻顶了顶灰狼的嘴巴。
“好吧。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Mysta说。
“你的哨兵现在回来了。他会和你并肩作战，但他不会再任性或莽撞。他会听从你的每一个决定，只要你愿意把后背交给他，他会做你想让他做的任何事。”
耳中的炮火声和嘶吼声再次明晰起来，雪不知不觉已经停了。Shu睁开眼睛，恋恋不舍地啄吻了一下Mysta，这才舍得松开Mysta的嘴唇，嘴角有一丝疼痛，Shu舔了一下，尝到了一点淡淡的铁锈味。
“这么想我？”他笑道。
Mysta脸又红了，只是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正面迎上了Shu的目光。
“我知道你也很想我，”他好心没有再提Shu刚才像是要把他吃进腹中的那个吻，“现在，请对我下令吧，队长。”

着陆坪上已经一片混乱，爆炸引起的火光和浓烟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武器碰撞时迸发出的铮鸣——离开了机械与高端科技，战士们被动回到几百年前的旧时代，近战成为了唯一的选择。Shu在Mysta的掩护下一路奔向指挥中心，有帝国的战士看到他是个向导，赤手空拳就上来拦路，不等Mysta出手，Shu先他一秒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尖刀捅进腹部的痛感使得对方弯下了腰，Shu顺势一记上勾拳把对方放倒。
Mysta解决了两个人也赶了过来，见状挑了挑眉。
“你现在这么能打了吗？”
说话间，Shu捡起地上士兵的头盔回身一甩，抽飞了一个想要偷袭Mysta的敌军。
Mysta不由怔住，心底有什么东西慢慢消解，终于回归大地。
“……看来是我对你的了解太少了。”
“是啊，你当我这三年白练的吗。”
Shu轻勾了一下唇角，随即向周围环顾一周。
“Mysta，你有没有发现，帝国的人少了很多？”
少了？Mysta粗略跟着看过去，心里大概有了判断。
“他们这次是输定了。这次帝国虽然带了一千人来，但是机甲的弹药总会打空，S8粒子炮使用太久会过热报废，他们只能近战——我们总部的哨兵，可远不止一千人。”
巨大的猛犸象嘶鸣着扬起前肢重重踏下，网纹蟒紧紧缠绕住发出低吼的孟加拉虎，哨兵基因里深埋的战斗与侵略的天性被彻底激发，敌我之间短兵相接，过去的着陆空地彻底变作绞肉台。另一边，塞努诺斯和芬里尔在一旁配合作战，一只尼罗鳄来势汹汹，深青色的体表坚硬厚实，芬里尔攻击几次也没能给对方留下致命伤，塞努诺斯看准时机，猛地把鹿角顶进尼罗鳄的口中，Shu立刻嘶了一声。尼罗鳄被迫昂起长长的嘴部，芬里尔借机伸出利爪，一击割破了对方的喉管。
Shu凝神屏息，塞努诺斯的鹿角微微泛起金色的光芒，金光褪去，鳄鱼齿留下的伤口已经痊愈。他长出一口气，头开始隐隐作痛，Mysta看到他脸色发白，立刻抵住了他的肩膀。
“能撑住吗？”
“……我没事，继续突围。”
Shu的确苦苦训练了三年，但他无法改变向导天生在近战方面不比哨兵更有天赋这件事，也无法改变向导在近战方面的确更容易落于下风的现实。帝国的战士全部戴着S8芯片的头盔，Shu只能通过近身肉搏和精神体攻击的方式应敌，但塞努诺斯并不是擅长近战的动物，短短十几分钟下来，距离指挥中心仍剩一段距离，塞努诺斯却已经受了好几次伤，Shu不得不用耗费大量精神力为它治疗，连续几次下来，纵使Shu的精神力体量庞大，也顶不住这么大强度的消耗。
塞努诺斯顶了顶他的手心，Shu深呼吸，握紧匕首又往前面冲去。
即使是要倒下，也绝不能是现在！

“联邦的战士们听着！”
指挥中心的定向扩音器忽然响了起来。Mysta和Shu目光一凛，同时向整座基地唯一的光源望过去。
指挥中心的顶楼天台上，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用量子手枪指着将军的太阳穴，通过广播系统对着陆坪上厮杀的人群宣告。
“联邦人，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基地的绝大部分控制权都落入我手，你们反抗只是在白白牺牲！如果你们愿意归降，我愿引荐你们成为帝国军队的将士，帝国绝不会杀死其中任何一个人！”
“是吗，”扩音器暂时关闭，将军轻声道，“你说的绝大部分是指没有任何原因从83%跌倒58%的控制权吗？”
中年人失去了之前会议室里的气定神闲，神经质地大吼：“闭嘴！”
将军没有怕他，反而轻笑起来。
“我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他毫不在意脑袋上的枪口，语气轻松写意，中年人恶狠狠地盯着他，像一条找不到出路的毒蛇，“你难道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拿什么来吓唬那帮孩子？我早就说过——”
啪。
啪、啪、啪、啪、啪。
着陆坪上的探照灯突然接连亮起，一盏，两盏三盏……指挥中心的大楼一瞬间灯火通明，能源中心和侦测中心也是。天此刻还是阴沉沉的，无数盏灯光却照得基地有如晴昼，中年人心里一紧，耳机里接二连三传来慌慌张张的汇报。
“大校，电力系统被人黑进系统解锁了，现在的操作密码已经修改，无法再取得控制了！”
“报告大校！机甲库的门禁程序忽然开始从头运行，但是路径跟之前不一样，现在机甲库已经解禁了，怎么关也关不上……”
“指挥中心的总控台突然设置了操作权限，我们输入了好多次密码都提示输入错误，现在已经无法使用了！”
中年人目眦尽裂，“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看着正在着陆台上拼杀的士兵们。冲在前面的，负伤倒下的，还有永远也无法再见证这次反击胜利的，他们的灵魂刻着勇敢和坚毅，不屈的血液会沸腾到生命的最后一秒。所以——
“——早就说过了，不要太看轻了联邦的战士啊，小子。”
“Shu！你能听见吗！”
Shu的微型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耳机里传出Ike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我夺回侦测中心的控制权了！”
“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直……啊喂？Shu！这对讲机太不好用了，一次只能一个人说话，我都说好几遍了！”Vox吵吵嚷嚷的声音紧跟着插了进来，“机甲库已经解锁了，你赶紧告诉总部其他兄弟去抄家伙把他们全干了！”
Luca疲惫的长叹是最后一个传来的，然而Mysta和Shu却能想象得出他现在的样子，面容疲倦，但眼睛始终炯然明亮，“好久不碰都生疏了，累死我了。我把指挥中心后台的运行程序重写了一遍，足足四十分钟！我强烈要求战斗结束之后休假！”
Mysta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通讯，他情不自禁露出笑意，Shu也忍不住勾起唇角。战场上的其他联邦战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明白电力系统恢复是一个有利的信号，一时间战意高涨，打得帝国部队节节败退。天台上，中年人咬牙切齿地命令把守各设施的人必须夺回操控权，他不能接受这次的突袭以失败为告终，明明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数百米外，还在掩护Shu前往指挥中心的Mysta的耳朵一动，他停住了动作，倏地抬头看向了天台。
“他要对将军动手了。”
Shu一怔，也止住了步子，“你说什么？！”
“你们懂什么，S8是完美的造物，是我研发的！！这次行动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是你！是你搞的鬼！！”
中年人用力把枪口顶在将军的头上，将军闭上眼睛，中年人见状，反而古怪地笑了起来。
“你怕了？”
他哈哈大笑，猛地松开将军推了他一把，将军扶住栏杆，没有作声。
“怎么办，现在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Mysta急得团团转，只恐下一秒对方就要开枪。塞努诺斯和芬里尔把两人围护在中间，Shu的头痛越来越严重，令他快要睁不开眼，他拼命稳住视线观察着天台的动向，同样心急如焚，他想用精神触手进行攻击，可是对方的头上也戴着跟之前哨兵们同样的头盔，精神触手根本无法靠近。
……
——等等。
同样的头盔。
同样的……！
电光火石间，Shu想到了之前楼道的遭遇战，他把当时搜到的那块芯片拿出来，回忆起之前Ike在测试中心说过的话。
【怎么回事啊，难道只有S8自己才能打败S8吗？】
Shu一下子转头看向Mysta，眼睛亮得如同夜幕中最璀璨的星星。
“或许……还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不用怕，我不会杀了你的，我还得靠你逃出去呢。”
天台上逐渐起风了，阴云被慢慢吹散。中年人冷笑一声，“虽然你只是个没用的向导，可是帝国议会会喜欢这份大礼的，到时候我就能免去惩罚，继续做我的大校……”
将军暗叹，对方已经无可救药了。
“到时候我就能把S8继续研究下去！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对的那一个，我才是最正确的那一个！”
将军轻蔑地嘲笑。
“痴人说梦！”
“你说什么？！”
Mysta大吃一惊，“你要我用这个芯片射中他？”
Shu快速地点头，脸色苍白，“我不知道这个办法是不是有用的，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Mysta，我的精神力不能远攻，你的精神力来不及近战，我们只有放手一试了。”
Mysta动了动嘴唇。
“……我怕我做不好。”
三年前没能及时将自己的爱人救下战场的阴影在这一刻又一次笼罩了他，这是Mysta人生中无法直面的最大的伤痛，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彻底走出来。
“我在天鹅座历练了三年，但是……我还是不够强，所以我一直没有回来找你。”他握紧拳头，平复有些颤抖的吐息，“这次要是我搞砸了……怎么办？Shu，我不想让你——”
——不想再让你对我失望了。
荒凉的草原上，西风卷挟着萧瑟的凉意吹过，草丛随之着连绵起伏，荡着青黄的波浪。Shu站在一片没过胸口的高草里，静静睁开双眼，他拨开茂密的草丛吃力地往前走去，呼噜噜，芬里尔从角落里跳出来，毛绒绒的脑袋抵在他掌心，Shu跟着它一路向前，终于在草丛的尽头看到了把脸埋在膝窝里的，三年前的那个Mysta。

“不会的。”
像海洋，像湖泊。Shu的精神力温柔而澎湃地涌进Mysta的精神世界，每一个角落都被温热的潮水包裹。Mysta闭着眼睛，Shu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咬紧牙关，牵住Mysta的手，虚虚在空气中描画着一个形状。
“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Shu的声音在草原上随风传扬。过去的Mysta在河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塞努诺斯踱到河边低头啜了一口水，河中倒影顺着涟漪扭曲、破碎，然后变成了现在的Mysta，他慢慢地张开眼，看到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在手中铸成了一把长弓，弓弦铮铮，弓背的曲线优美而流畅。
“Mysta，我好像还没来得及对你说过。”
冬雾弥漫的森林，有云岫突起，际会风云。一丛山岚缓慢地凝结成团，落在Shu的手心，化作一镞银色的箭矢，寒芒结在箭头，闪过一轮冷冽的弧光。Mysta深呼吸，将捆住芯片的箭矢搭在长弓之上，握住弓背的右手托住箭身，左臂挽弓引弦，对准了天台的敌将。Mysta额角渗出汗水，引弓的手指有些发颤，这时，Shu的精神力像云朵覆盖在他的双臂，为他包裹上一层无形的铠甲。

Shu的声音通过意识出现在Mysta的脑海。
“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嗖——
箭镞划破长空，带着锐利的惊风刺裂苍穹，直奔目标而去。

“痴人说梦？”
中年人终于被惹怒，他暴跳如雷，愤恨地把枪口对准了将军的额头。
“该死的老东西，如果你不能认可我将成就的伟业，那就下地狱去吧！”
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将军平静地合目等待死亡。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带着破空声穿云而来——噗的一声，中年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胸口的银箭，手里的枪掉在地上。他扑通跪倒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完全弄不明白自己的计划究竟输在哪里，满心的不甘与怨恨驱使他想要做最后一搏，然而他只来得及动了动手指，下一刻就倒在地上，带着死前最后一刻的屈辱咽了气。

“我射中了！！”
Mysta一下子蹦了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一个跨步跳到芬里尔的背上，长弓一指，大声喝道：“帝国部队的首领已死！如果你们现在投降，联邦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还不赶快停手！”
远处忽然传来沉重的滑行声，三架机甲匆忙赶来，其中一架抬起手臂，一团滚烫的能量嗡鸣着聚集，伴随着Vox的声音一同响起：“联邦机甲库已经安全，总部的战士可以去驾驶应敌了！帝国的残军败将要接着打也成，只不过能有几分胜算，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后面的进展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帝国残存的人数已经不多，首领也已经死亡，对方军火库的掌控权又重新回到联邦手上，不需要多做考虑，他们也知道这是一场必输之局。帝国部队宣告投降的那一刻，Mysta立刻回头高兴地大叫：“Shu！你听见没有，我们赢了，是你最后帮我射中那一箭才能这么顺利地——”
Mysta倏地睁大了眼——Shu的脸色白得像纸，额角青筋条条暴起，塞努诺斯的前肢因为脱力跪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
“Shu？Shu！你怎么了？”

好安静。Shu的视网膜已经充血，他眯着眼睛去看Mysta，却只能看得到对方着急的脸和一开一合的嘴唇，什么也听不见。他知道这是精神力使用过度的结果，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想说你的那一箭射得好，想对他说你在我心里就是最了不起的哨兵，他想抱抱Mysta，亲亲他，告诉他一切都没事了，上次分别的时候自己还有没说完的话要告诉他。
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我就知道……你……一定……”
血。
Mysta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面前在闭上眼睛倒在他怀里的Shu，和他嘴角溢出的鲜血。
“——Shu！！”


“你在想什么？”
夏夜的风褪去了白天的燥热，Shu和Mysta偷偷溜出营地，爬到了基地后面的小山上。高大的树木无声舒展枝桠，Mysta满足地喟叹一声，双手撑在身后，闭上眼睛尽情地感受这难得安详的一刻。Shu在他身边盘着腿坐下，轻轻替他摘去了衣摆的几片草叶。
“我在想，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可以正式在一线战斗啦！”
Mysta兴奋极了，用肩膀碰了碰Shu的。Shu笑起来，干脆放松了身体，跟Mysta靠在一起。
“Mysta看起来好像很期待。”
“当然了，难道Shu不期待吗？”Mysta不知怎么红了脸颊，好在夜色朦胧，替他遮掩了几分，“模拟了这么久，终于能跟Shu真的并肩作战了，我怎么能不激动嘛。”
Shu似乎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肩头传来熨帖而朝气蓬勃的温度，是Mysta传递给他的温度。
“是啊，只是不知道我们会被分到哪片阵地……如果被分到了不同的哨点，我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Mysta哼了一声。
“我才不用你保护呢，Shu是我的向导，要保护也是我保护你呀。”
Shu故意逗他：“可是我们还没绑定哦。”
“那……那又怎么样！我们已经在谈恋爱了，以后绑定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嘛……”Mysta忽然转头看他，眼里的紧张几乎要扑出来，“你不会后悔了吧？”
他这样子像是什么生怕食物被抢走的小动物，Shu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当然没有，Mysta以后肯定要当我的哨兵的。”
Mysta放心了，满意地坐回去。
“这还差不多。”Mysta看向山下，远处闪烁着城市夜景的灯光，细小的光点仿佛无数萤火，流淌汇成曲水江河，“其实……我已经找上尉说过了，请求他能不能把我们分到一起。”
这件事Shu可是头一次听说，他惊讶地看着Mysta，“什么时候的事？上尉没有批评你吗？”
“批评了呀。”
Mysta随意地哼着不成调的歌，“可是批评完他还是答应我了。”
“……就这么不想跟我分开吗？”
Shu心软软的，靠过去吻了一下Mysta的耳朵。Mysta脸又红了，他顺势拉住想要退回去的Shu，响亮地亲了回去。
“我舍不得跟你分开，”他小声说，“我都在脑子里排练好久了，要是我们一起上了战场，我肯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
Shu心里一紧，“那你呢？”
“我？”Mysta没听懂，“我怎么了？”
“那你的安全呢？”Shu敲了敲他的脑袋，“我宁可你先顾好自己。”
Mysta眼珠转得飞快，他朝着Shu的位置挪了挪屁股，头几乎跟Shu的贴在一起。
“那我跟你保证，到了战场上，我一定听你的指挥，你交待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好不好？”
他们坐的地方离天空那么近，近到星星几乎触手可得，近到Mysta的眼睛里也盛满了星光；他们离山下的夜景又那么远，远到灯光都模糊，落进在Shu的瞳孔，变成流动的光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靠近对方，彼此的嘴唇轻柔相触，像一阵风，像一个誓言。
“好啊。那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嗯……那就罚我三天不喝可乐！”
“不行，平时你也不许喝。”
“啊！怎么这样！”
吱呀声传来，门似乎被打开，又轻轻地关上。Shu醒过来睁开眼睛，铺天盖地的白映入眼帘，麻药的后遗症还残留在大脑，他迟钝地反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病房里。
“Shu？你醒了？！”
视线里忽然扑上来一个脑袋……不，是两个。Mysta焦急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罐没拆开的可乐，下一秒就被芬里尔挤到一边，灰狼兴奋地在他脸上来回舔了几圈，很快就被Mysta拉到旁边去。
“Mysta？”
Shu借着Mysta的帮忙坐起来，目光慢慢移动，“……你怎么又在喝可乐了？胃会痛的。”
Mysta一瞬间睁大眼睛，他深呼吸了一下，忍下眼眶的热意。
“这个是Nina塞给我的……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你等着，我去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眨眼工夫，Mysta就风也似的开门跑出去了。Shu被逗笑了，然而嘴角只勾动了一下，身体的疼痛就漫了上来。
“哟！醒了？年轻人恢复得的确是快。”
开门声再次响起，是Nina。她站在病床旁边打量了一番，笑眯眯点头，“怎么样，精神图景还稳定吗？”
还是有些混乱，但Shu没有说。
“好多了，谢谢您。”
“谢我什么呀，应该是基地的人谢谢你才对，哦，还有Mysta，”Nina摇摇头，坐在床边，“以前我还说他没谱，现在看来你们两个也真是一对儿，一样的没轻没重！”
Shu愣了一下。
“您……您知道了？”
Nina叹了口气。
“想不知道也难。Mysta送你来医院的时候人都是疯的，到这儿的路上，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要帮忙，只要谁想碰你一下，他都恨不得把人家吃了。”
其实当时的情况更严重一些。冲进医院大厅的Mysta浑身都是战斗时染上的血，目光惶然，满脸的泪水和尘土，几乎下一秒就要崩溃——Nina垂眼，没把这些告诉他。
“这个给你。”
Shu伸手接过，“这个是……？”
Nina对着他眨眨眼。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已经有些陈旧的证件夹外表依然完好无损，只是光泽不再如新。Shu翻开封面，Mysta的证件照印在第一页，夹层里还放了另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隔着不同的纸张与Mysta头挨着头，灿烂的笑容似乎依旧如昨天。
Shu的瞳孔微微放大。
“这，这个是……”
“他一路跑来的时候路上掉的，我帮他捡起来了，”Nina揉了一把Shu的头发，“原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向导就是你，要是我先前知道的话，就不说给他做媒的事了。”
Shu忍住内心的震撼，合上了证件夹。
“谢谢您。”
他由衷地道谢。
“——Shu！医生说只要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了，他待会儿过来，再——”
Mysta冲进门来，跟Nina撞了个大眼瞪小眼。Nina笑着站起来摆摆手，“好了，我该走了。Mysta，你的证件夹我捡到给Shu了，你自己记得要啊！”
门关上了。Mysta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坐下。
“你，你看到了啊。”
Shu看着耳根已经红透的Mysta，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你的伤怎么样？”
“我？”Mysta摇头，“我受的都是皮外伤，很快自己就会好了。”
芬里尔凑过来呜呜叫了两声。Shu这才想起来，在精神图景里搜索了一下，又在病房里左右看了一圈，“塞努诺斯呢？”
Mysta顿了顿。
“刚刚给你做脑域手术的时候打了麻醉，现在塞努诺斯还没有醒，我就把它挪到另一张病床上了。”
他说着就拉开了病床旁边挂着的帘子。隔壁的病床上，塞努诺斯巨大的身体此时正委委屈屈蜷起来塞进小小的一张床，眼皮半闭着，露出一点眼白，半截舌头耷拉在嘴巴外面，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了。
Shu：“……”
好傻。
“没事的，很快它就会醒过来了。”Mysta摸摸鼻子，没敢说自己刚才没忍住，偷偷给塞努诺斯拍了照。Shu收回目光，两个人的视线无意中交错，Mysta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大声说道。
“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Shu不明白他怎么这样说：“Mysta为什么要道歉？”
Mysta低下了脑袋。
“我应该早点回来的，要是我能——”
“——要是你早点回来，你会发现结果也会是这样。”
Shu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量。
“Mysta，你来得很及时。你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即使最厉害的首席也不会比你完成得更好了。”
Mysta把头抬起一点，对上Shu注视着他的目光。
“真的吗？”
“真的。”Shu笑了一下，“你的实力比以前精进了很多，你要对自己有自信。”
“我没有自信。”Mysta有些难过，“我没有及时发现你已经不舒服了，要是我再强一点，也许你就不会因为精神力过耗而送进医院……”
Shu沉默了片刻。
“所以我才是要说对不起的那个。”
他说。
“如果我能够再强一点，就不会把自己送进医院还害得你担心了。”
“当然不是！”
Mysta严肃地打断了他，“Shu已经很了不起了，有几个向导能撑得住这样大的体力和精神消耗？你不要对自己这么严格。”
“……你不也是一样？”
Mysta怔住。两个人彼此相望，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是啊，过去的Mysta也是如此，他们两个只是被一分为二的同一个灵魂，在不同的战场为了对方不断苛求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再强一点，为什么我不能变得更好？然而在荆棘遍布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他们已经忘记要回头看看，忘了他们其实——
“Mysta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Mysta脸颊微红，Shu拽了拽他的衣服，Mysta靠过去一点，于是Shu伸出手臂，给了Mysta一个久违的拥抱。
扑通。
Mysta闭上了眼睛。两颗流落在不同角落的心脏终于得以相互取暖，Mysta感受自己心脏在左边怦怦跳动的同时，也听到右侧胸膛传来同样的声音。
扑通、扑通。
丢失的另一半灵魂拼成圆满，Mysta知道Shu听到的一定也是相同的声音，他慢慢伸手，揪住了Shu后背的衣服。
“我也是。”
Mysta哽咽着，他把头埋在Shu的颈侧，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Shu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

好温暖啊。Shu感觉到肩头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也重重砸在他的心上，他松开Mysta，轻轻把头贴在Mysta的额前，手指珍重地捧着他的侧脸和耳后，像是终于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珍宝。
“所以我们讲和了，对吗？”他用拇指擦过Mysta的眼窝，自己的声音却也已经有些颤抖，“我们从来没有对另一边叫停过爱，是不是？”
Mysta看到Shu的眼眶也已经变得通红。他用力地点头，用力到好让自己所有的肯定都在对方心中确认，他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爱Shu，爱陪他从起点一直走到今天，而现在他才终于看清，自己从最初就已经来到终点。
“是，我们讲和了。”
一滴眼泪划过Mysta的下颌，打湿了Shu的唇角——Mysta的眼睫蝴蝶一样轻颤，他凑上前去，轻轻吻住了Shu。
“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都爱你。”
Shu闭上了眼睛。萧疏的草原焕发新绿，苍莽的森林散去了浓雾，踽踽独行了这么久，他终于再次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宝物，抱住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太阳。
“我也一直爱你，Mysta。”

窗外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散去了。积雪消融化作淙淙流水，蜿蜒行过已经冒出新芽的枯木，一束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洒下，照在一朵不知名的初开的花朵上。
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