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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汽水甜年年

    @Papillo7670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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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喊我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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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汽水甜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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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if线,前篇见 同哭 和 同化
    主要人物死亡预警

    #VΔLZ

    【VΔLZ】朗朗晴天“甲斐田さん——”

    “在这里——”

    呼唤声从土堆之后传来,甲斐田晴的心狠狠被揪住,他连滚带爬翻过小土堆,一眼望见躺在深红草丛中的一把紫色长刀。

    甲斐田晴认得这把刀,属于长尾景的樱华水刃中的一把,他捡起长刀,喉咙因为缺水而沙哑:“就只有这个?”

    “是。”

    “多谢......”甲斐田晴脱下羽织将刀缠好,往密林深处又走了几步,“辛苦你们了,再往深处找一下吧,十分钟之后如果没有收获......我们就返回。”

    夜幕已至,阴冷的风穿梭在漆黑的林间,甲斐田晴麻木地在灯光中前进,他注意到脚下的泥土潮湿蓬松,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腥味,与浓厚的铁锈味交织弥漫在空气中。他低下头,干涩的眼球在眼眶中机械转动,刀柄纹路擦伤他的拇指,每摩挲一下,疼痛被血液输送途径心脏抵达四肢百骸。

    飞回掌心的青鸟抖落翅膀上的水珠,头埋在翅羽下沉睡,甲斐田晴两掌合拢将其回收,团成一团的鸟儿化作一阵浅绿烟雾散在空中。

    他握紧刀柄,似乎还能感受到长尾景留下的一点温度。研究者强迫自己转过身走向来时的方向:“行动结束,回去吧。”

    与此同时,皇城内部,一个一瘸一拐的人影正以缓慢的速度拖着一地的血痕前进着。潮湿的泥土黏在他鞋底,深色的长发被血污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发丝遮盖他的面容,道两旁的窃窃私语逐渐停止,有驱魔部门的队员眼尖,瞥见插在那人刀鞘中的青绿色长刀。

    “弦月さん!是长尾、长尾队长!”

    弦月藤士郎拨开重重人群闯入包围圈,他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景くん?是景くん吗?”

    “快,去寻医疗队!”

    驱魔师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大片氧化后深色的血液浸透制服外套与衬衣,他只是静静看向人群,幻色的眼眸中盛着一捧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巡视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缓缓靠近的紫发男人身上。

    神官携着一团轻软的风扑进长尾景怀中,发间淡淡的幽香抚过他的眼眸。温热的体温融化他冰冷的躯体,弦月藤士郎捧着长尾景的脸颊,眼中洋溢着名为失而复得的欣喜。

    “太好了,景くん......太好了......”

    “长尾?是我,藤士郎,弦月藤士郎。”

    长尾景僵硬地抬起胳膊,指节接住神官脸上滚落的热泪,头缓慢歪移一字一句跟读,风鼓动破碎的声带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溅出的几滴血落进弦月藤士郎左眼:“弦、弦......嗬......藤......”

    “......是,是我。”

    弦月藤士郎握着长尾景的手掌,脸颊轻蹭他掌心,浅淡的血痕遗留在他脸上,鬓发在风中飞舞,时不时扫过长尾景掌心的肌肤,细微的痒意触动他的神经。

    “你怎么样?还有哪里受伤了吗?”弦月藤士郎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目光在长尾景身上巡视,触及对方残缺右臂蓦地一顿,原本努力抑制的泪水奔涌而出,“没关系......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医疗队呢?还没来吗!”

    驱魔师的身体前倾压在神官身上,发软下滑。弦月藤士郎近乎破音地催促医疗队,长尾景昏迷前只记得那双亮得惊人的紫藤色眼睛,与从中滴落的沾染花香的露水。

    甲斐田晴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怀中抱着那把从崖底捡回来的长刀:“弦月?真的......?”

    弦月藤士郎握着甲斐田晴被砾石磨破出血的手点头,刚哭过的眼睛又蓄满泪水:“是,他回来了。”

    驱魔师在这场与魔的战斗中失去了左腿和右臂,颈间的伤口并不算致命却剥夺了他的声音让他的余生都只能依靠手语或者文字与外界进行交流。

    好在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活着就够了。

    甲斐田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他脚下一软,身体重量压在弦月藤士郎肩头扯着挚友与自己一同跌坐在地。两颗跳动的心脏震动胸腔,回音透过紧紧相拥的躯体传达到彼此耳中。甲斐田晴稍稍低下头贴着神官的额心,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太好了,弦。”

    弦月藤士郎揩掉眼角的泪水,半哭半笑点头:“是,太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长尾景梦境中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他只能凭借神经去感知自己的躯体,每动一下,碎裂的骨头都会错位重组。但他必须前进。他聆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姓名,他伸出完好的左手与轻飘飘的右臂扒拉着看不到的地面向前缓慢爬去。

    道路无尽头,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都抵达不了终点,他甚至无法找回来时的路径。他精疲力竭地趴在黑暗中,地面漫出冰凉的水浪盖住他的小腿、大腿、腰背,漫过他的口鼻,最后将他整个人都吞入海水之中。

    被水波阻挡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勉强听清楚几个字。

    「景くん,这是神明大人亲赐的御守。」

    「长尾景,快醒来啊。」

    长尾景的眼睫轻微扇动,坐在床边看护他的弦月藤士郎很快发现了他的动静。神官弯下腰凑近,长尾景眯起眼睛接受外界的亮光,映入眼帘的除了布满消毒水气味的天花板,还有一双盛满担忧与欣喜的紫藤色眼眸。

    “景くん?晴,他醒了!”

    长尾景冷漠地看着眼前两人来回忙碌,又是给他喂水又是叫医生,眼下的乌青与下巴上的胡茬昭示了他们近日的辛苦。但病床上的伤者并未对他们欣喜的行为作出任何反应,他的双眼被困惑、茫然与冷漠占据,甲斐田晴接触到这道目光的一刹那,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长尾景的那年。

    那时刚结束任务拖着一身伤回归的驱魔师首席半边身子隐在黑影中,甲斐田晴拿着调令快步上前做自我介绍。彼时长尾景脸上面无表情,刚刚训斥完队员的语气还带着未消散的冷酷凶狠,猝不及防迎来新搭档,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直直盯了甲斐田晴两三秒才恍然惊觉面前是陌生人。

    驱魔师首席一瞬间扬起眉毛浅笑着伸出手,声音沙哑夹着低沉的笑意:“研究部门首席,甲斐田晴是吧?我是驱魔部门首席,长尾景,日后还请多关照。”

    “晴くん?甲斐田?”弦月藤士郎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唤回研究者的神智,“还好吗?景くん他......”

    “只是想起了之前......”甲斐田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长尾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失去的那些记忆,就由未来来填补吧。”

    照顾失忆的长尾景不是一件易事,两人已经做好了被长尾景警惕相待的准备。然而失忆后的驱魔师有些乖觉过头,只是静静趴在甲斐田晴背上,呼出的气息打在研究者耳畔,吹动一小缕不服帖的鼠灰色发丝。

    长尾景很轻,甲斐田晴小心翼翼背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樱花树,片片落樱从空中飘落,附在头顶弦月藤士郎撑开的透明伞上,顺着弧度滑下掉进长尾景掌心。

    “喜欢樱花吗,景くん?”弦月藤士郎注意到友人盯着花瓣发呆轻声询问,得到长尾景点头回应,他微笑着陷入回忆,“我们的后院中也有一棵很高大的樱花树。原本是没有的,因为弦月说过想要在晚上也看到樱花,所以景くん就伙同晴くん挖了一棵樱花树来栽种。”

    甲斐田晴也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坐在床边,墙上的窗户望出去恰好能看到繁盛的樱花:“当时还是长尾提议说,甲斐田,我们送给弦月一棵樱花树吧。”

    长尾景好奇地歪了歪头,示意两人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们两个就趁着夜色跑进了官吏部门的后院,把院子里那棵最大、开得最好的樱花树挖了出来。原本想用咒术,但是长尾你说那样太没诚意了。说到底究竟为什么非要大半夜去挖树啊——”研究者忍不住埋怨,尾音掺杂着憋笑失败的颤抖,“因为你这句话,咱俩不仅挖到半夜,甚至还是利用一辆木车把它运回来的。真的很累啊。”

    “结果第二天就被查出来是你们两个干的了,连带着我一起被上级叫去训斥了好一顿。”弦月藤士郎倚着窗台,吹入的风撩拨额发,他将发丝拨至耳后眉眼弯弯地看向两人,“不过我很高兴,景、晴,我很喜欢这棵树。谢谢你们。”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两个月,在弦月藤士郎和甲斐田晴的细心照料下,长尾景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他靠着沙发,左手握着笔一笔一划还不算太熟练地在洁白的纸张上练习书写自己的姓名,歪歪扭扭的字迹在纸页上攀爬扭动。弦月藤士郎坐在他侧面的桌前处理公务,窗外明媚的阳光描摹神官的轮廓,鼻梁上架的金边眼镜反着光射入长尾景眼底。

    长尾景的右眼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眼中弦月藤士郎的模样晃动重影,他低下头揉搓眼睛,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他的手指制止了动作:“眼睛不舒服吗?”

    “来,我看一下。”弦月藤士郎坐在他身侧,两指扒开他的眼皮仔细观察并未发现任何异物,只是凑近了瞧才发现虹膜颜色看起来稍微比左眼更深一些,“没有什么问题,有点血丝。最近没休息好吗?伤口还痛得厉害吗?”

    长尾景可怜兮兮地垂下眉毛,顺势埋在同期颈窝里点头。弦月藤士郎一边给他揉着手腕一边歪头去看练习本上歪歪斜斜的名字:“辛苦了喔,景くん。等晴回来让他给你配一点药效没那么烈的药吧。”

    「藤士郎,万岁!」

    “你呀,”弦月藤士郎戳了戳友人的额心哄他躺去沙发上午睡,手掌拍着他的后背哼曲,“睡吧。”

    甲斐田晴结束工作赶回家时弦月藤士郎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香喷喷的热气扑面而来洗涤一日的疲累。长尾景靠着墙壁,左臂拄着拐杖蹦进浴室洗漱。发卡别住过长的刘海露出额头,他单手捧一捧凉水扑到脸上,右眼中的异物感更加明显,他扬起头,镜子映照出他苍白的面孔与有些发暗的右眼。

    “长尾,今天有好些吗?”甲斐田晴挽起袖子走进浴室洗手,正撞上长尾景凝视镜中人,“怎么了吗?”

    长尾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一下下巴,研究者觉得有些好笑:“哈?你在锻炼脖子吗?”

    驱魔师捉住同期的手指将其抵在右眼下方示意。

    「这里。」

    “眼睛?”

    “怎么了吗?”弦月藤士郎见两人迟迟没出现在餐桌前,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走近。

    “长尾说他的眼睛......不舒服?”

    “下午的时候景くん也有觉得不舒服。好像、颜色比之前要深一点。”

    「有点,痛。」

    三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研究长尾景的右眼,直到不知道谁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噜声,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三个人的肠胃对他们不按时吃饭的行为做出抗议。长尾景看看弦月藤士郎又看看甲斐田晴,一个没忍住噗嗤笑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颤抖。

    「笨蛋。」

    “晴くん看起来真的很饿呢。”

    “烦人!”甲斐田晴耳根发热,恼羞成怒地推着弦月藤士郎和长尾景往餐桌走去,“我最近一直没有假期都是因为你们两个家伙啊!长尾景的退役通知书已经盖章发下来了,因为弦月一直休假导致作为同期的我多了好多工作啊——”

    研究者抱着饭碗重重叹气,一缕魂魄从口中溜出要飘不飘浮在半空:“好累......”

    长尾景嘴里包着饭,幸灾乐祸地伸出胳膊比划。

    「明天,我,藤士郎,去,玩!」

    “哈?你们要丢下我出去玩吗?我也想去啊!我这段时间连梦里都在处理公务......感觉马上要猝死了,如果此刻能有一罐能量饮料续命......”

    “不可以哦,甲斐田。”弦月藤士郎夹一筷子青菜放在友人碗里,“多吃蔬菜、多补充蛋白质、多出门锻炼,身体才健康。”

    至少只是没收了冰箱里的。抱着这份侥幸,甲斐田晴欣慰地吞下绿色蔬菜。

    “顺便,你书柜上那罐能量饮料也被我们没收了哦。”

    「他,哭了。」

    弦月藤士郎没有理会身侧二魂五魄都已飘在半空石化的甲斐田晴,又为长尾景添了一筷子蔬菜:“晴くん只是对我们这么关心他的身心健康这件事太感动了,是在心怀感激地落泪。”

    长尾景并没有成功和弦月藤士郎一块出门玩,他在半夜时忽然发起高烧。嗓中挤出的嗬嗬声惊醒本就浅眠的弦月藤士郎,甲斐田晴还在书房里熬夜工作,听到弦月藤士郎的动静睡眼惺忪地来问发生了什么。

    “长尾发烧了。”

    甲斐田晴端着冲泡好的药汁坐到床边:“怎么突然......”

    长尾景眼睛半眯,迷迷糊糊被灌入苦涩的药水。暖色的灯光照亮房间一隅,弦月藤士郎担忧的目光一震,他下意识去寻甲斐田晴的眼睛,晴蓝色的眼眸中有着与他相同的讶异。

    “他的眼睛,还有手指......”

    “是,我也看到了。”甲斐田晴猫着腰从书柜里抽出一沓资料翻找,“找到了!”

    资料中充斥着大量有关魔的照片,研究者一页页翻过去,最终定格在满是变异魔物的页面上。照片中的魔物大多是异变体,面部五官突出错位、肢体残缺或多余。紧接着他从最下层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两个已不存活于世之人的资料,弦月藤士郎掀开一份文件仔细查看,个人资料之后是一份医学报告与附带照片。

    照片上的患者面容逐渐变得扭曲,身上生出黢黑的绒毛。

    “他们是怎么了?”

    “他们都是受到魔物影响之后导致的魔化,但具体原因我还没有头绪。为了避免恐慌,上层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我去档案室查过很多资料,上面都显示一开始没有任何异常,直到其中一个人突然开始喜食生肉、另一个则是逐渐丧失阅读及理解能力......总之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资料记录得并不详细,只知道最终结果是魔化。”

    “我怀疑,长尾景现在的状况和他们一样,只不过表现形式不一样。我知道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但他可能也在魔化。”

    弦月藤士郎不可置信地望向甲斐田晴,手中的纸页滑落在地:“魔化?怎么会?”

    “现在我也不敢确定,总之,先、”甲斐田晴头痛地捡起资料,两指捏住眉心提议,“先把他锁起来吧。”

    长尾景魔化的速度很快,短短一日的时间,他口中便已生出獠牙,过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冒出暗沉的血色。他被锁链束缚四肢捆在房间里,涎水顺着獠牙滴落,他皱着鼻子,喉咙里挤出漏风的低吼。

    “景くん,我在这里。”

    弦月藤士郎握着长尾景的左手,温暖的掌心扳开他紧紧握住的手指,为他擦去掌间的血痕。尖利的指甲不慎划破弦月藤士郎的指腹,长尾景忽然安静下来,宛如新生的幼兽嗅着味道乖顺地伸出舌尖舔舐神官的手指。

    “药物好像起作用了!”甲斐田晴因为兴奋的缘故声音停留在破音的边缘,“弦月,你来看,指甲的生长速度比起上个月变慢了许多,几乎没有再继续生长了。体内魔物的血液浓度占比也下降了差不多2%,很有效果啊!”

    “太好了。”弦月藤士郎点点头随着甲斐田晴一起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垂在腕间的绷带掩藏在宽大的袖管中。


    这天甲斐田晴回到家时,家里没有开灯。长尾景卧室门上贴着的符札字迹漫漶,洇透符纸,半干的血迹顺着黄符流至门板上。

    “弦月?还没睡吗?”

    甲斐田晴走向背对着他坐在长廊下的挚友,浅紫色的长发散落铺在木地板上。神官歪着身子靠着柱子,仰首望着庭院中繁盛的樱花不知在想些什么。甲斐田晴走到他身侧盘腿坐下,皎白的月光烛照二人的面颊。

    “在想什么,弦?”

    弦月藤士郎抬起手臂接住一片落花,深色的指甲更衬花瓣色彩鲜艳:“在他跌落的悬崖下,你只找到了他的刀,对吗?”

    “怎么忽然提到这个......”甲斐田晴下意识点了点头,“嗯,是这样。”

    “魔呢?找到魔的尸体了吗?”

    “不、没有找到。因为除了刀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就返还了,途中就收到了你送来的消息......为什么这么问?”

    弦月藤士郎扭过头盯着甲斐田晴,眼尾泛红:“他不是景。”

    不等对面的甲斐田晴消化这个消息,他瞥了一眼屋内刻意降低音量,情绪却稍显激动:“他不是景。就算他再模仿景的行为,不吃黄瓜也好、会对我们笑也好、亦或是亲近我们也好,他都不是长尾景!”

    “景的字迹不是这样的——”

    “弦,等一下。弦月!”甲斐田晴打断他,脸上露出疑惑又担心的神情,“他失去了右手,你还记得吗?他现在只能用左手写字,还不完全熟练而已,像刚学写字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所以字迹跟以前是不一样的。”

    “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长尾景,那个人、不,或许根本就不是人,那个东西在模仿他,你感觉不出来吗?那东模仿在他。”

    “等等等等!弦月你在说什么?”

    “东西那在他模仿。”

    弦月藤士郎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得甲斐田晴鼓膜鼓胀,研究者下意识捂住一只耳朵,似乎从耳道中沾出一点血。耳鸣很快消失,弦月藤士郎捂着脸抽泣,他从掌心仰起湿漉漉的紫藤色双目,反射着月光的泪珠从他眼眶滚落,砸进甲斐田晴心底。

    “长尾景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听到吗?”

    甲斐田晴被耳鸣震得头脑发胀,他甩了甩头大喘一口气才跟上弦月藤士郎的思路:“听到什么?”

    “景くん在哭啊。”

    研究者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安抚自己的挚友,他唯有跪直身体将弦月藤士郎按在前肩,手掌拍打着神官的后背像哄幼童一般温声叹气:“.....你只是被吓到了。弦月,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好好休息一下好吗?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哄了弦月藤士郎入睡,甲斐田晴走进书房,摊开的记录册上满满当当都是长尾景的观察记录。比起最开始的魔化,长尾景现在可以算是步入了稳定期,但原本依靠药物抑制住的魔化在最近又隐隐有反扑之势,甲斐田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笔尖在本子上跳跃留下了一个个小点,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打乱他的思维,研究者长叹一口气,脖颈后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呆。

    为什么弦月会说那个人不是长尾?如果他不是长尾景,他是谁?长尾景又去了哪里?

    甲斐田晴两手抓着头发苦思冥想,这半年来即便是有工作的情况下他也是每日都回家,更别提家中有弦月藤士郎照顾长尾景,如果他不是长尾景,那么——

    那么一切都要追溯到长尾景归来那日。

    天边泛白,甲斐田晴匆匆进入房间确认了熟睡的弦月藤士郎和长尾景门上的符札,从后院提起一把锄头独自离开家。

    甲斐田晴跪在当初捡到刀的土地上,泥土经过数月的风吹日晒紧实得似一块坚硬的石头。他扬起锄头撬开一块土块,泥土钻入他的指缝、砾石嵌进他的皮肉,鲜红的血液附着在被抛开的沙土中,劈裂的指甲半吊在手指上,他的动作一顿,指尖触碰到明显与湿润泥土不同的东西。

    棕色的土块中有一点白映入研究者眼帘,甲斐田晴快速眨了眨眼,手指挖出两侧的泥沙。他的脊背僵直,落日的余晖拉扯他的影子由深变浅断成两截。

    泥土中露出半截僵硬苍白的手指,血迹斑斑的手套勉强还能认清是白色。

    身旁堆积的土堆不断增高,躺在泥坑中的不知名躯体露出完整的左臂,破烂制服生出苦涩的蜘蛛丝爬进甲斐田晴口腔,将心脏缠裹吊升。

    他忽然失去了继续下挖的勇气,弯下的脊背拱成一座桥,驮着卡在喉咙中的悲泣,将他不断下压。

    归家途中,甲斐田晴遇上了一位神官。神官看向他的目光欲言又止,垂下头为他让出一条路。

    “甲斐田さん,神明大人要见您。”

    甲斐田晴站在净手池前搓洗手上的泥沙污血,他亦步亦趋跟在神官身后,两侧的景物由房屋转变为密林,悬挂在枝头的灯笼映出暖黄色的灯火,为绿叶涂抹一层暖光,乍一看竟像是蛇鳞。

    神明喜静又好白色,祂的神殿坐落在密林幽深处,不知何时生出浅白色的薄雾萦绕在甲斐田晴身侧,枝柯交错,月色凉薄,鸡皮疙瘩爬上他的后脊,生长在道路两岸的荼蘼花刮破他的手指衣衫。淡香模糊他的神识,他恍然间觉得十分熟悉。

    似乎曾在弦月藤士郎身上嗅到过这种香味。

    研究者恭恭敬敬地跪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描绘地面上金色的太阳纹图案。金碧辉煌的神殿中灯火通明,神明的座椅笼罩在金色的帘帐下,神殿里很静,静到甲斐田晴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弦月藤士郎,他曾经是我最喜爱的孩子。”神明的声音从纱帘后飘来,她拨开薄纱,赤脚踩在地板上,脚踝间的铃铛一步一晃,云朵自她头顶倾泻而下侵占甲斐田晴的双眼。

    甲斐田晴敏锐地捕捉到曾经二字,察觉到没有下文,他小心翼翼仰起头来,撞进神明无悲无喜的眼中。

    她弯下腰伏在研究者耳畔窃窃私语,甲斐田晴猛地瞪大了眼睛,神明冰冷的手掌按在他肩上,于是寒凉顺着经脉传遍全身。

    清风抚过甲斐田晴的发顶,银铃声渐远:“别让我失望,甲斐田晴。”

    “我的新神官。”

    甲斐田晴回到家,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挥开血色的浓雾,从墙上抽出樱华水刃,刀身于漆黑的夜幕下反射月光照亮他的眼眸,枝头落下的赤红水滴晃荡一池清水。黏腻的液体铺满后院草地,一直蔓延至他脚底,骨头碎裂声响彻震耳,甲斐田晴仰首看向盛放的樱花,花色艳红。

    有血珠高溅,挂枝零落衬染红月。
    有青鸟悲鸣,哀婉戚怨声声啼血。

    空中降下雨滴垂直溅进甲斐田晴眼中,一抹白短暂遮掩他的视线又被眼球的温度融化。

    是雪啊。

    半魔背对着他跪在地上贪婪吞食,悬在树下的灯明灭闪烁。甲斐田晴没有再往前一步,神情麻木地以目光描摹半魔的背影,被吃掉的人已经看不出形状,只剩下躯体和不规则的肢体堆在一起。

    浅紫色与深蓝色的发丝交叠浸泡在血水中,半魔转过头来,左目漆黑深不见底。

    白雪短短时间内便已积攒了薄薄一层,有几片飘入甲斐田晴领口,冻得他一个激灵。温热的血液融化雪花又被接踵而至的雪白脚印冻结,半魔披了一件雪斗篷,裸露在外的手背冻得通红,吐息化作白雾消散。

    “有点冷了吧,弦ちゃん。”

    腥污附着弦月藤士郎半张脸,黏连的血滴顺着下巴坠落,他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至少在甲斐田晴眼中,弦月藤士郎总是干净又精致,轻薄华丽的紫藤色翅膀扇动,浅粉色的樱花花瓣便洋洋洒洒落了满地,点缀在三人肩上、发间,清亮温柔的曲调抚平他们不安的心脏。

    但现在,他只是一朵干枯腐烂的花,花瓣边缘焦黑蜷曲,浑身上下辨认不出色彩,指甲触碰到风干的花瓣便能听到灵魂破碎的哀鸣。

    他吐出齿间叼着的半截内脏,羽织破烂,长发凌乱,就连发间的簪子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弦月藤士郎、曾经的神官,缓慢地眨了眨尚且完好的眸子,喉咙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甲斐田晴脸上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笑,他背着手臂,长刀藏在身后:“吃饱了吗,弦月?”

    半魔不会回应他,只是紧紧盯着他逐渐靠近的脚步,为了保护自己的食物而皱着鼻子发出低吼。研究者凝视着挚友的眼眸兀自喃喃道:“你说的没错,他不是景。我找到长尾景了......他就埋在当初我找到樱华水刃的地方,我把他挖出来了。”

    甲斐田晴扔下刀急匆匆地跑进屋内,拖着一具腐坏的躯体一步步挪回庭院。他扳着尸体的脸颊对准弦月藤士郎,语气欣喜又小心翼翼:“我带他回家了,弦月。虽然现在有点坏了,因为时间太久了......没关系,晴くん已经很努力了,我们家弦月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

    “长尾......不、或许应该称呼它为魔。它不是在魔化,它是因为长时间未进食而导致的能力失效,实际上它不过是恢复本来的模样而已。所以根本不是我配置的药对它起了作用,是你啊,弦月。你在喂食它,对吗?”

    弦月藤士郎四肢着地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往前试探着爬了几步,他的鼻尖顶起长尾景的制服下摆,喉咙里挤出小狗似的嘤咛。甲斐田晴顺势弯腰将长尾景摆放在草地上,弦月藤士郎半个身子趴在尸体身上,嘴鼻拱着长尾景的脸颊,他昂首看向甲斐田晴,潮湿的眼中流露出茫然。

    “没事的,弦月。我们很快就会与他团聚了。”甲斐田晴捡起樱华水刃,弦月藤士郎冰冷的脸颊亲昵地蹭过他的手指,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抚摸末子的脸。研究者放轻了声音,轻柔得如同一团晴空的白云,承载了他的悲喜与眼泪从半空缓缓飘落,“别恨我啊,弦月。以吾之家名「甲斐田」之名,宣告半魔弦月藤士郎之死亡。”

    属于驱魔师首席的双刀掠夺弦月藤士郎的生命,悬浮在半空的云朵被血水打湿重重坠落砸在地面炸开,其中包裹的复杂情绪被泪水稀释冲刷草地上的血迹。弦月藤士郎软趴趴地侧躺在地上,头靠着长尾景的胸膛。

    甲斐田晴也蜷缩在长尾景身侧,被污血涂抹的手掌盖在弦月藤士郎手背上。清晨的第一缕光吹散浓雾,静静照耀着三人的身影,刀镡反射光束映入甲斐田晴眼底。

    叮铃、叮铃。

    拂晓来临,今日应当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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