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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汽水甜年年

    @Papillo7670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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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产→hrki/tjki
    可以喊我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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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汽水甜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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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解禁!
    是园儿本《春时来信》的文章
    这篇文章是去年10月初完稿,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或许存在许多逻辑漏洞还请见谅!

    #tjki

    【tjki】永遠の今日を一、困局
    长尾景从被窝里钻出来时无比庆幸今天的气压比较低,即便他颅腔内像是有锤子在进行脑部改造。他朝向一侧,将被子往下拨了拨露出浅紫色发丝下藏着的熟悉面孔,因为低气压的缘故正陷入暴睡的弦月藤士郎。他脚步轻轻移向客厅,就着凉水将药物吞下,走进卧室时刻意避开弦月藤士郎露在外侧的右脚。
    挂在鬓发上的一篇绿叶传递着甲斐田晴的念话,长尾景换下睡衣,挽起长发用发卡别住,右脚踩在床脚凳上将用于悬挂樱华水刃的腿环系在大腿中部,临走前他俯下身亲昵地蹭了蹭弦月藤士郎的手指在心中道歉。
    抱歉,藤士郎。抱歉。
    “成神的命令已经下达了,弦月くん收到了吗?”
    甲斐田晴推了一把金边眼镜,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长尾景面前,黑绿色的羽织挂在进门处的挂衣架上,长尾景盯着研究者衣上的格子发呆。甲斐田晴并没有对同期的不回答感到疑惑,茶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降底,窗外的风吹动他发顶的呆毛来回晃动,长尾景额前的碎发亦随风而动,发尾不慎扎入眼睛唤回神智。
    “啊?什么?”
    “我是问弦月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长尾景扯起嘴角笑了笑,从盘子中拣了枚泡芙塞进口中,他面色一变,皱着眉头看向咬了一半的泡芙询问,“呃......这是什么味道啊?”
    “是黄瓜味的哦。”看到长尾景立刻找垃圾桶呕吐,甲斐田晴憋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骗你的!加了点芥末而已。”
    “长尾景,别骗我。成神的命令已经下达,即便你把弦月关起来也无济于事。你要违抗神明的旨意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弦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你应该早就收到了吧?你到底在想什么,长尾?把他关起来难道就能改变这个决定吗?”甲斐田晴取下眼镜,似笑非笑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长尾景猛地提高音量,“如果不是我帮你隐瞒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我面前吗?!”
    听到这里长尾景才稍稍有了反应,他挠了挠后脑勺拖着长音:“啊——抱歉晴,下回我会注意的。”
    “你这小鬼......算了。”甲斐田晴叹了口气,将一直摆放在窗台上的文件翻开放在长尾景眼前,“我想你需要知道这个,关于成神仪式的过程与结果。”
    研究者小心翼翼观察着同期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饮下一口热茶继续道:“距离上一次降神已经过去大概两百年了,我们很难判定这一次神明究竟是需要新鲜血液还是赐予我们与魔斗争的力量。如果是后者,至少弦月还能保有自己的意识。但如果是前者——”
    长尾景接上他未说完的话:“他将成为我们向神明祈愿的祭品。”
    “是。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要做好准备。”甲斐田晴敲了敲桌子,“尤其是你,长尾。那边已经盯上你了,在他们行动之前把隐藏弦月踪迹的符札摘掉。我为你争取到一点时间,在成神仪式的前一天,你们可以待在一起......做最后的告别。”
    弦月藤士郎醒来时觉得这一觉格外漫长,低气压令他困顿非常只想大睡一场,而他确实也这样做了。温暖的饭香顺着门与地板之间的缝隙飘来在空气中荡漾,他整理了一下还不甚清醒的大脑准备下床,右脚脚腕处传来的坠感将他从疲惫中唤醒。柔软的浅紫色棉布包裹着他的脚腕,然而即便再怎么伪装也无法否认这是一条脚铐的事实,末端连接着的锁链不算重却很长,绕成圈睡在床边。
    锁链与地板的撞击声逐渐接近,长尾景的手一顿又故作镇定地将排骨汤盛进碗中,排骨已经炖得软烂脱骨,一层薄油飘在汤面上,滚烫的温度通过瓷碗灼烧他的指腹,但他没有松手。拖沓声在他背后停止,他转过身避开弦月藤士郎平静的目光将汤放置在餐桌上。
    “藤士郎,”长尾景将被烫得通红的手指往身后藏了藏,“睡了很久了,来吃饭吧。”
    沉默。
    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无限放大,像夏夜的蝉鸣、池边的蛙叫,驾着热风钻入耳中嗡响。锁链再次与地板发生摩擦,携带着一抹浅紫闯入长尾景眼中,冰箱开了又关,冰冷的冰块敷上他的手指缓解疼痛。长尾景一把握住弦月藤士郎的手腕,他张了张口,情绪上涌掐住喉咙难以发声。
    弦月藤士郎率先打破诡异的沉默:“你在害怕什么?”
    “事已至此,还重要吗?”
    长尾景固执地什么也不肯说,弦月藤士郎也没有再问。他们沉默地吃完这顿饭,长尾景单膝跪在弦月藤士郎面前,将禁锢了他多日的脚铐解开,粘贴在镣铐内侧的符札失去效用,房屋之外的屏障随之消散。
    “成神的命令.......”
    “我知道,”弦月藤士郎弯下腰,长发将长尾景包裹,像沐浴在紫藤花下,“我知道。”
    驱魔师握着神官的手轻蹭掌心,他的吐息落在弦月藤士郎手腕内侧,左眼滴落的泪珠被抹去了无踪迹。刺耳的门铃声打断两人独处的温存,身着白袍的神使们陆续涌入屋内,将本就不大的空间挤满。
    肩膀处镶嵌着数条殷红色长链的银白色长袍替代弦月藤士郎红黑色系的羽织穿在他身上,其中三根尽头各连接着一枚鹅血石红戒指,两枚戴在弦月藤士郎右手食指上,剩下一枚戴在他中指;同样以赤链制成的羽织纽中央悬挂着一枚镶嵌金边的红色五瓣花家徽;羽织一直拖到地上,朱红自羽织底部围绕一圈爬上左臂,似烈火焚烧;宽大的兜帽边沿缀了一圈覆盆子红珠串,恰好将弦月藤士郎的面容遮掩其后。
    “弦月どの,该走了。”
    赤色的番傘边沿系着几枚樱花样式的铃铛,随着队伍前进,金属丸撞在铃铛内壁上叮当作响,清脆的响声越来越遥远。长尾景卸力倒在长廊下,怀中紧紧抱着属于弦月藤士郎的羽织,炽热的阳光落在他掌心,他却觉得刺骨寒凉。
    弦月藤士郎被囿于紫藤花盛开的庭院中,他仰起头看向紫藤花树上系着的数根红色布条,随风在空中涌动翻腾,露出黑色的字迹。
    一笔一划皆是他向神明祈求驱魔师平安归来的祈愿。
    他并非不懂得长尾景究竟在害怕什么,弦月藤士郎太了解长尾景了,那隐藏在笑颜之后的惊惧、夜间梦魇的呓语、确认心跳犹在的聆听,日复一日的怪异行为下,长尾景的精神逐渐崩溃,在收到成神消息那一天紧绷的弦到达极限。如果换做是他、如今也确实是轮到他站在岔路口进行取舍,而他也做出了跟长尾景一样的选择。
    弦月藤士郎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上了半边金漆的五瓣花吊坠。
    景くん的噩梦会就此结束吗?他长叹一口气,将吊坠埋在土壤中。
    长尾景,希望你今晚能做个好梦。

    二、异样
    第一次发觉到长尾景的不对劲源于他在与魔缠斗中分散了过多精力与目光给自己。只不过是普通的、曾经发生过多次的、并不会危及性命的波动,被魔物震碎的石块顺着山脊滚下,弦月藤士郎熟练地撑开结界,一道青色的刀光劈碎巨石将结界四周的障碍扫清,后果则是长尾景被魔一口叼住左臂撕咬,长而尖的牙齿咬穿手臂拖动他在地上翻滚。
    金色的文字随着咒语浮现在空中凝结成耀眼的锁链迅速缠上魔物身体,长尾景借此空挡扬起长刀插入魔的脖子一击毙命。
    弦月藤士郎匆匆忙忙施展咒术为长尾景止血,他伸出一根手指戳驱魔师的额头:“你也太乱来了!只是一些石块,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你在魔面前分神来保护的程度吧。”
    “抱歉,藤士郎、嘶——”长尾景眼里噙着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没受伤吧?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完全没多想嘛。”
    由于平时驱魔师也会带着一身伤去翻两位同期的窗户,弦月藤士郎并未将此次受伤与自己本身联系在一起。他放任长尾景在半夜披着一身寒凉翻入屋内,在半夜半梦半醒间将埋在他颈侧的长尾景圈入怀中驱赶梦魇。甚至一再夺去削皮刀这样的怪异行为,弦月藤士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不是没意识到长尾景的异常之处,在战场上的分心、躲藏在走廊拐角处投射而来的目光、半夜将耳朵贴在自己胸膛前聆听心跳。弦月藤士郎还记得那日他们被困在魔物吐出的瘴气之外的情形。
    弦月藤士郎站在浓雾外,双手结通灵之术召唤一只通体黢黑、自头顶顺脊背而下至尾端生着石绿色被毛的忍犬。他将长尾景的一枚浅色发卡送到忍犬鼻子前下令,忍犬对着发卡来回嗅闻,一个箭步冲进深色的瘴气之中,自家纹中钻出的金色锁链迅速缠在忍犬颈间为弦月藤士郎引路。
    他抬起胳膊抵在口鼻前隔绝刺鼻气味的冲击,左手并三指挡在身前驱散浓雾。弦月藤士郎一边警惕前行一边闷声高呼长尾景的姓名:“景くん?”
    锁链不断缩短,弦月藤士郎顺着忍犬的足迹捡到一把三角刀镡的青色长刀。忍犬忽然一个掉头向弦月藤士郎扑来,咒术消散,刀刃斩断云烟直劈弦月藤士郎面门,常年居于办公室之中的神官身体侧偏一脚踩在魔物断肢上向后倒去,锋利的刀尖自左眼眼下划过,飞出的血溅在驱魔师眉心,顺势拎起的长刀与紫刀相碰撞剐蹭出火花唤醒长尾景的神智。
    “藤士郎?!”
    弦月藤士郎握着右腕,刀尖相撞的嗡鸣震荡他的手臂,像是要将筋骨斩断。长尾景手足无措地跪倒在他跟前,松散的发尾挂着几根枯草,脖子上的勝ち守り突然断裂掉进泥地里,他抓着弦月藤士郎的手隔着手套将寒冷传递,顺着额心流淌到鼻梁上的血滴更衬得面色惨白。
    “景くん,没事吧?”
    长尾景惊慌无措地抓着同期的双臂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末了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倒进弦月藤士郎怀中。
    那一晚长尾景蜷缩在他身侧,冰凉的手掌紧紧箍着他的手臂。或许是窗外的雨水落进屋内,水珠沾湿他的发丝黏在颈侧,弦月藤士郎佯装半醒转过身将执拗地埋在他胸膛聆听心脏跳动的同期纳入怀中,手掌轻轻地顺着他的脊背。
    没事的,景,我在这里。
    他想,他应该猜到了那日长尾景经历了什么。
    日子就在两人心照不宣的你不问、我不说的默契中度过。
    直到弦月藤士郎带着工作报告找到长尾景面前时,驱魔师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东窗事发的这一天,填着长尾景名字的报告与弦月藤士郎的病假申请摔在地板上,顺着惯性铺开。弦月藤士郎上一次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啊、好像是我为了保护他受伤那次。长尾景将这次同期的神情与上一次进行比对,得出这一次要更生气的结论。
    “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长尾景。”
    匆忙赶来的甲斐田晴一听弦月藤士郎已经喊出了长尾景的全名,在门前定住一瞬转身靠在门外的墙壁上,脑海中只剩下“这下完蛋了啊”的想法。屋内静悄悄的,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偷偷探出一只眼睛从门缝往里看去。
    长尾景低头看着那张飘到他脚边的被批准了的病假申请,随后抬起头来语气平稳:“是我做的。”
    “为什么?”弦月藤士郎紧紧攥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压制情绪,“长尾景,告诉我为什么。”
    向来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驱魔师此刻却不说话了,神官怒极反笑,说出来的话语化作箭矢从二人心口穿过:“我对你来说是什么?负担?麻烦?是宁可自己冒着性命危险与其他队员一起上战场也要瞒下任务调令的累赘?”
    “我不需要你这样事无巨细的保护,我不是你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也不是脆弱到风一吹就会碎裂的柳絮。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废物吗?”弦月藤士郎自嘲地冷笑一声,“不过毕竟是驱魔部门的首席,自然也看不上我这样体弱多病、无法与魔进行厮杀的废物吧。像我这样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凭借着一点能够与神明沟通的能力就能远离战场、远离死亡的家伙,对于樱魔皇国的贡献比不过驱魔师却能安安稳稳享受你们带来的好处,这样的我究竟有什么颜面居然敢质问长尾首席。”
    长尾景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垂下眼目摇了摇头。他在道歉讨好,作为相处了多年的搭档、更是恋人的弦月藤士郎却视而不见,相反,他被长尾景妄图以沉默一笔带过的态度激怒,最终握紧拳头狠狠捶在驱魔师脸颊上。
    甲斐田晴在门外抓耳挠腮,纠结要不要冲进去防止二人打起来——主要是神官单方面殴打驱魔师泄愤。
    门猛地被拉开,神官红着眼眶逃离此处。甲斐田晴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他试探地扬起手臂拍了拍长尾景的肩膀。
    “晴,我只是想保护他。”
    “我知道。”甲斐田晴将卸力的同期按在肩膀处,抚了抚他的发顶,“但是弦月不是一件物品,他没有办法被你锁在盒子里,一辈子当一个只能被珍藏的玩具。”
    长尾景猛地挣脱开研究者的手,盯着他清水蓝的双目询问:“你刚刚说什么?”
    甲斐田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一字一句道:“呃、被珍藏的玩具?”
    “上一句。”
    “上一句......他不可能永远被你用盒子锁住——”
    “晴!”长尾景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一下同期,“谢谢你。”
    研究者目睹同期欢快地跑出办公室,脑门上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啊、好像说了很不得了的话,但长尾景的话、应该不会很过火吧?
    弦月藤士郎收到长尾景道歉的念话时气还未消,当他半夜透过窗子看见站在大雨中低头认错的长尾景时,仿若一拳头砸在棉花上。长尾景睁着一双无辜又委屈的双眼仰起头看向二楼的卧室,弦月藤士郎的心像浸泡在水中的棉花糖一般发软,他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赤脚跑进雨中打开前院门。长尾景像一片枯萎的落叶坠进他怀里,滚烫的身体昭示着驱魔师发烧的事实,
    “笨蛋!怎么会有人半夜冒着雨来道歉的。”弦月藤士郎给长尾景喂了药,又拿了毛巾盖在他额头上,“真的是笨蛋!别让人这么操心啊,长尾景。”
    “藤士郎,”长尾景努力睁开眼睛试图看清弦月藤士郎的面孔,“藤士郎......”
    弦月藤士郎握紧了长尾景的手,温柔回应:“我在,我就在这里。”
    长尾景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退了烧。他顶着还有些苍白的脸蛋伏在神官膝边道歉。恋人纯良的脸蛋配上道歉时略带撒娇的语气,很难让人继续生气。弦月藤士郎捏了捏长尾景的鼻尖,吞下驱魔师递来的温水,再度醒来时已经被用脚铐锁在家中了。当天他们大吵了一架——是弦月藤士郎单方面的争吵。他掀翻靠在卧室角落的书架,长尾景一声不吭地蹲在架子前将书本放回,除了喊弦月藤士郎吃饭,他几乎不会出现在对方面前。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第一天发现长尾景的异样过后过了多少天?弦月藤士郎不知道。
    长尾景知道,整整一百天。


    三、梦境
    整整一百天,他在梦中目睹了弦月藤士郎的一百次死亡。
    第一天。长尾景又回到白天的战场,呛鼻的气味将他包围,他捂住口鼻快要站不住,长刀插入土地勉强支撑身体。浓雾遮掩他的双目,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魔物的低吼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劈开眼前的瘴气。长相似狼的魔嚼碎人类的双腿,肉渣骨渣连带着几缕浅紫色的发丝掉在地上。弦月藤士郎只剩下半截身子,内脏从腹部脱出,他的脸色惨白近乎发青,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长尾景。长尾景的手探向腿后摸了个空,再抬头时魔已经张着大口扑了过来,黑暗一瞬间将他湮灭。
    他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他的四肢像是被冰冻结一般僵硬,小心又艰难地翻过身,将头靠在弦月藤士郎肩上。身边人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睡衣温暖着他的手掌,掌下跳动的心脏安抚他即将失控的理智。弦月藤士郎被长尾景藤蔓似的睡姿热醒,他的胳膊与左腿都被同期压得发麻,驱魔师的手臂横跨过他整个身体勾住右臂甚至整颗脑袋压在胸口上令他呼吸不畅。
    “......景くん?”
    白天长尾景失神的异状还历历在目,弦月藤士郎张开手臂将冰冷颤抖的躯体纳入温暖的怀抱,剐下一层层冻结在驱魔师手臂上的冰晶,破碎的晶体在月色下闪闪发光,化为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枝叶玻璃。
    第十五天。长尾景弯着腰爬进半开的窗户,灵活地翻过摆放着一罐星星叠纸的书桌像猫一样轻轻落地,悄无声息。他几乎是连跪带爬挪蹭到床边,小心翼翼将头靠在床沿处。弦月藤士郎翻了个身侧躺,半张脸埋进枕头,翻身带来的动静让他有一刹那的清醒,眯起眼睛看了看晃眼的月光又陷入沉睡。待房间中又响起均匀的呼吸声,驱魔师才悄悄爬起来,食指像蜗牛一般缓慢爬向弦月藤士郎露在被子外的手,最终停在距离小拇指几毫米处。
    太好了,你没事。
    如同他来时一般寂静,在天边泛白时长尾景抹除自己的痕迹悄悄离去,庭院中的池塘清澈见底,几条小鱼摆尾游玩。他蹲在池边,仿佛又看见碧色的池水将他拽入一望无际的大海,他被重力拉扯着坠落、坠落,如同海藻般漂浮的长发拼命向上挣扎,眼前的光逐渐黯淡。长尾景。一声不真切的呼唤传入耳中,紧接着扑通的落水声荡起波纹,一个紫色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逐渐接近。他伸出手臂,弦月藤士郎轻飘飘地落进他撑起的那一小片安全港。他们一同坠入黑暗。
    第二十九天。长尾景坐在床上,窗外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闪电劈开世界,明明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外面却像傍晚一样黯淡,让人分不清时间。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他的梦境?笃笃的敲门声将长尾景从混乱的思绪中扯出,熟悉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长尾景如坠冰窟。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弦月藤士郎笑盈盈的面孔映入他眼帘。
    “景くん,来吃早饭吧。”
    弦月藤士郎留着一头短发,过长的额发遮住一只左眼,碎发扫过脸颊。他们初遇时,弦月藤士郎也是留着这样的短发,在有风的天气可以借助风窥见隐藏在浅紫色发丝之下的左目。长尾景红着眼眶亦步亦趋跟着弦月藤士郎走进客厅,餐盘中放着刚洗好的草莓,色泽鲜艳,他拿起一枚放入口中咬下,酸涩的苦味瞬间溢满口腔。弦月藤士郎越过餐桌咬上另一半草莓,他伸出手替长尾景擦掉滚落的泪水,嘴一开一合说着什么,声音逐渐远去,刹那间长尾景眼中只剩下一片鲜红和弦月藤士郎痛苦的神情。
    他扔下草莓接住弦月藤士郎坠落的身体,轻得如同一片枯叶,从口中吐出的血如同火焰灼烧着长尾景的手背。没事的、没事的。他让弦月藤士郎平躺在地面上,因为痛苦而煽动的睫毛扫着他的掌心,反射着闪电的刀尖捅进弦月藤士郎的胸膛。世界忽然寂静下来,噗嗤,皮肉被破开的声音,长尾景很冷静地将刀抽出又扎入,温热的液体乱飞,有一滴溅进他眼中。
    长尾景捧着深红色的心脏抵在唇前,一口、又一口,棉花糖般的柔软、草莓般的香甜,心脏的碎块在胃里重新凝结生长,他蜷缩在弦月藤士郎身侧感受着胃中的心跳。
    第四十三天。盛夏的烈日晒得人头昏眼花,长尾景抬起手扇风顺势走去被树荫笼罩的长椅上坐下,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凝视着弦月藤士郎的身影,看着他拿着两支草莓甜筒向自己走来。人群爆发尖叫,一辆失控的轿车就这样从长尾景眼前冲过将那抹紫色卷入轮底,鲜红四溅,长尾景深吸一口气,甚至能在浓厚的血腥味中嗅到淡淡的甜筒奶香,血液与草莓果酱融为一体散发出清甜的草莓味。他只是坐在那里,听着人群的惨叫与姗姗来迟的警笛声,看着地面上脱落的浅紫色发丝。
    长尾景回过神来时,弦月藤士郎眼中的担忧快要溢出。耀眼的阳光刺得长尾景快睁不开眼,几滴薄汗顺着面前人的额角滚落,长尾景的手已经伸到半空中,余光瞥见粉红色的草莓果酱点缀在奶白色的冰淇淋四周,他的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冲向停放在巷口的垃圾桶将胃里吐了个干净。
    弦月藤士郎拢着长尾景的长发替他拍抚脊背:“景,你没关系吗?”
    长尾景摇了摇头,生理盐水因为呕吐的缘故从眼角滴落,说不清是后怕还是难受。
    第五十七天。弦月藤士郎静静挂在门框上,被他替代位置的彩灯正一圈圈缠绕着他的脖子,结实的引线深入皮肉勒得脖子处不断往外渗血。金色的流水从弦月藤士郎的头顶倾泻而下笼罩着长尾景半边身子,他仰着头,冰凉的液体落在他左脸脸颊上缓缓下滑在肌肤上留下一道痕迹。从破洞的屋顶落入的阳光在封闭的房间中不断累积,暖得他快要睡过去。窗边的风铃被风奏响,阵阵花香袭来。
    站立在阴影中的折叠梯注视着如同被圣光笼罩的房间,声声鸟鸣欢快而嘹亮,衔着鲜花的飞鸟围绕在屋顶打转,花枝从空中掉落一朵一朵跌落在地,有一朵卡在长尾景发间,他捧起这朵白玫瑰塞入口中,舒展的花瓣被撕裂卷碎,浅红色的花汁苦涩腥酸。
    天使的笑声从遥远的云层中传来,嘲笑人类的脆弱。
    第七十一天。长尾景睁开眼睛时,怀中抱着一团轻巧的羽毛,他仿佛被控制一般机械地伸出手拨开那一丛白色鸟羽,那两颗被他称赞过无数次的紫宝石正慢慢失去光泽。弦月藤士郎的四肢萎缩变得细小又奇怪,手肘翻转像鸟类一样后折,五指纤长并在一起状似肉饼。脚趾合并为三根,长出尖尖的指甲,两根手指就能捏住。稀稀拉拉的白色羽毛覆盖在他的身上,骨骼断裂再生的声音尤为刺耳。
    他很轻,长尾景轻轻掂量了一下,好像只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应他所想,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梳落几根沾着血的羽毛。但长尾景不敢用力,他稍稍侧过头俯身贴近弦月藤士郎唇边听取微弱的声音。
    “疼......”
    戴着白手套的手从弦月藤士郎的脸慢慢滑向脖子,柔软的羽毛扫过掌心,温暖又瘙痒。几滴水珠落在弦月藤士郎脸上,他眯起眼睛,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的嘴唇很快因为缺氧变得青紫,挣扎的动作渐渐停歇,浅紫色的双瞳布满血点。
    凶手将脸埋进冰冷的羽毛恸哭,他抱紧了怀中不成人样的躯体,脆弱的骨骼在他的怀抱中咔咔作响,接二连三断裂,骨头钻进他的皮肉中,一寸一寸向心脏攀爬,在距离心脏几毫米处化为灰烬,与血肉并存。
    第八十五天。长尾景盘腿坐在弦月藤士郎身侧,眼看着一朵黑百合从弦月藤士郎喉咙中缓缓钻出,紫褐色的花瓣下垂成吊钟状,几颗血珠顺着花瓣的弧度下坠在长尾景洁白的手套上溅出血花。与内脏相连的花茎源源不断地将血液抽出,过大的绿叶堵塞住弦月藤士郎的喉咙只能听见嗬嗬的吸气声。
    平躺在地上的人,不、或许应当被称作花的养料,正微微颤抖。盛放的黑百合破开坚硬的白骨、刺透柔软的皮肉从胸口一路开至小腿,完全侵占了弦月藤士郎的躯体,每一朵鲜花的盛开都伴随着他痛苦的低吟。
    “没事的,弦月。”长尾景高高举起长刀,像游戏中的NPC面无表情地念出既定台词,“很快就不痛了。”
    百合花失去血液供养瞬间发蔫,原本驻扎在内脏中的花茎迅速挣脱开骨肉的束缚努力吸食泼洒在地面的鲜血。一朵、两朵,逐渐枯萎,与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烂作一团,散发出腐败的气味。长刀割开连接着头颅与躯干的颈骨,长尾景抱着爱人的头颅,脱下手套仔细擦拭面上的血迹。他缓缓低下头,额头抵着弦月藤士郎的额心疲惫地闭上眼睛。
    没关系,很快就会醒来了。
    第九十九天。长尾景追随着弦月藤士郎从高耸入云的塔顶坠落,在他们的身影经过镶嵌在白色砖墙中的巨大钟表时,钟摆摇动发出震响,时间停滞一秒。在那一瞬间,长尾景与一抹白色相遇,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伴随着钟摆摆动的当当声,时间以慢动作开始流动,银白色的长发缠住深蓝,相似的额发下是两张不同的面孔。
    藤士郎、弦月藤士郎。
    他向下望去,弦月藤士郎向他伸出手。长尾景似乎脱离了时间的管控,他拨开水流向下游去,指尖触碰到弦月藤士郎深色的指甲,后者忽然加速下坠,断掉的五瓣花项链缠绕着长尾景的手指与他一同摔在一棵从墙裂缝中生长出来的树上。而弦月藤士郎躺在地面,他的身下涌出一滩鲜艳的红,四周开满了盛放的黑百合。
    轰隆隆的雷鸣将弦月藤士郎惊醒,他光着脚走到窗前关窗,一闪而过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世界,一个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停在门前。倾盆而下的大雨将长尾景挤压得快要喘不过气,迷迷糊糊中他看见弦月藤士郎向他跑来,滚烫的身体终于有了落脚之处,他牵动嘴角努力扬起一个笑,不断挣扎的双眼这一次终于合上。即便是睡梦中也依旧紧紧攥着对方的手,弦月藤士郎轻轻抚平驱魔师紧皱的眉头,任凭他一声又一声呓语从唇齿间泄露他的名姓。
    “藤士郎。”
    “我在。”
    “藤士郎。”
    “我在这里哦,景。”
    “别离开我、弦月......”
    “弦月就在这里。”


    四、破局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晴。”
    甲斐田晴倒吸一口凉气扶着长尾景的双肩质问:“长尾景......你真的疯了。你知不知道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你不要命了吗?”
    “你要帮我吗?”
    长尾景只是静静地看着同期,双眼如同夜间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却隐隐有风雨来袭之迹。甲斐田晴卸力靠在墙上,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和长尾景很少会有这样沉默的时候,长久的沉默压迫着他的神经。他本想说点什么来安慰长尾景,一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要说什么呢?没事的,弦月他只是成神、只是不记得我们了,但他依旧是弦月藤士郎?这种话只有傻子才会信吧。更何况,其实他自己也盼望着成神仪式的失败吧。这样弦月藤士郎就还是弦月藤士郎,VΔLZ还是VΔLZ。谁也不会改变、谁也不会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尾景率先沉不住气打算离开,甲斐田晴疲惫地开口:“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我们是家人啊。但你知道的吧,一旦失败......”
    “不会失败。”长尾景坚定地望进甲斐田晴的双眼,“我们不会失败。”
    该说不愧是驱魔部门首席吗?即便是在一旦失败就会迎来比死亡还要恐怖的下场的情况下依旧能坚定地说出不会失败这样的话,要是一般人这么说甲斐田晴只会觉得是在做无用的安慰,但如果是长尾景,只需要信任他就足够了吧?
    甲斐田晴在纸上画出弦月藤士郎的五瓣花家纹:“首先,我们要知道仪式当日所需的所有东西。第一样是仪式当日停留在弦月家庭院中的白色飞鸟的尾羽,飞鸟会在仪式当日被放飞,并且庭院中会有专人盯梢记录;第二样是紫藤花树上飞鸟栖息的花枝;第三样是弦月的贴身项链;第四样是紫藤花树上收集的第七十三滴露水;第五样东西是庭院中心的一抔土,以及,弦月十指上的血液。由于看守很严格,并且负责布置仪式场所的人员也曾熟读过有关其他神明的降神仪式,所以很难打乱顺序。相比而言,比较好动手脚的只有弦月的项链,呃、或许换掉他的项链?”
    一同参与了弦月拯救计划的文美有些担忧:“弦月くん的项链现在还挂在他身上的吧?他现在被看护着,我们要怎么把项链拿出来呢?况且,现在距离仪式只剩下三天时间,我们要到哪里去找一模一样的项链?”
    长尾景愣道:“项链?我之前做了一半,但是不见了,应该是被弦月带走了。”
    “正好一会儿我要去一趟弦月くん那边,项链我来想办法。飞鸟尾羽、紫藤花和土目前而言都没什么好做手脚的。那还剩下露水和弦月的血......”
    甲斐田晴挠了挠灰色的短发,烦躁卸笔。废纸一团接一团飞向已经摞得冒尖的纸篓,从纸团山上滚下掉在地上。むーちゃん追着翻滚的纸团玩踢球游戏,叼住一团废纸轻巧跃上桌面,在甲斐田晴又一次团出一枚纸球扔向垃圾桶时迅速将口中纸团吐在研究者手边,一跃而起接住空中飞球,完美落地。小猫高昂着头颅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尾巴从众人面前路过。
    甲斐田晴被むーちゃん转移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纸上,他一低头满脸疑惑:“哈?不是被我丢掉了吗?”
    “仪式中有一个环节是要求接受降神的候选人独自走过绵延几公里的千本鸟居,”长尾景捞过猫咪顺毛,手指敲了敲桌面,“むーちゃん有可能混进去吗?”
    文美摇了摇头:“鸟居附近有神使把守,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无论能否成功,我都要试一试。我会趁着夜色让むーちゃん潜入,到时候可能需要甲斐田和文美大人帮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如果都不成功呢,长尾景,你会放弃吗?”
    长尾景的目光盯着躺在刀架上的两把长刀,夕阳的光捧起窗外绿叶的影子遮盖他半张脸,他声色低沉,垂在裤边的手掌拢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如果神明完全剥夺了他的生命,我会弑神。”
    甲斐田晴合上笔记本,临行前停在门边看向搭档:“仪式将会在日落之时举行,届时仪式所需的所有步骤都会从日出时开始到日落前完成。长尾,祝你好运。”
    研究者来到弦月藤士郎家门前,金色的屏障宛若一只倒扣的大碗将整座房子封印在内,驻守在门侧的两名守卫像拨开帷幕一般举起手杖撩起结界一角将甲斐田晴迎入屋内。
    “弦月?”
    “晴くん,你来了。”弦月藤士郎笑盈盈地斟上一杯热茶,茶叶在热水中翻滚上浮,“喝杯茶吧。”
    甲斐田晴将怀中抱着的书籍放在桌面上:“怎么了吗?突然把我叫来。”
    “晴,不要再继续了。”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要为了这样的世界献上你的生命吗?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啊!如果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为什么当初要带走......”
    弦月藤士郎摇了摇头:“樱魔已经无可救药了,但这里有景くん、有你,还有我们的同伴。你我都知道破坏仪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而且还有一半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突然扬起一个笑:“说不定我很好运,神明并不想占据我的躯体呢。”
    “但是——”
    “我昨晚梦到了神明,祂降下了警示。如果我不遵从神明的指令,祂们就不会再为我们争夺战场的主动权。他保护了我太多次,我也想要为他分担一些啊,一直以来都抱着这样的想法站在他身后,这次终于可以实现了。”弦月藤士郎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远去的风,“自我十六岁进入祸祓学习认识你们开始,景くん总是站在最前面,有时候也会感叹不愧是最年长啊,可靠、令人安心。曾经因为体弱而无法参与驱魔任务为大家增添了许多麻烦,但是景くん总是说着‘嘛,总会有需要麻烦别人的时候,与其说麻烦别人,不如说是作为以后被别人麻烦的报酬而已。所以完全不用去在意麻烦别人,反正也总有被别人麻烦的时候。’那时候听这番话总觉得像歪理,但如今听来确实有可取之处。”
    “晴,再帮我个忙好吗?一直以来都不想增加你的负担,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麻烦你了。”
    甲斐田晴最终只带出来了那枚弦月藤士郎簪在发间的发簪,七片相连的三角吊坠藏在掌心里压出压痕,尖端硌得骨头疼。他走出弦月藤士郎家门,顺着攀爬着绿叶花枝的砖墙一路走下去,掉落在路面的花朵被无数个行人践踏早已化作尘土的一部分。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最终停了下来,长尾景就站在路口等他,仅仅几步路的距离如今走起来却让人觉得这般遥远。甲斐田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摊开手掌将发簪送了出去,吊坠悬在半空一晃一晃,长尾景眼底的亮光熄灭,他握紧了簪子朝同期笑了笑。
    “辛苦你了,晴。”
    “不过弦月说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
    甲斐田晴低下头避开长尾景的视线,碾碎脚底干瘪的花朵:“你知道丛林深处生长着一片望不到头的草莓田吗?在那片草莓地中,有一颗与众不同的‘野草莓’,传说是由初代神明的心头血凝聚而成,只要摘下它就可以实现一切愿望。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没有人知道那只草莓长什么样子、有哪里不同,所有有关它的传闻也只是听说而已。”
    “我会去的。”
    “只有三天时间......”
    “我会去的,为了弦月我会去找的。你只要告诉我它有什么样的特征。”
    长尾景跪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莓田中,洁白的手套被草莓汁水浸湿,他面前的草莓堆积如山,充当基座的草莓已经重量压碎,果肉沾在他的裤管上,粉色的果酱流了满地,大地像一块填满了草莓与果酱的蛋糕,浓郁的香甜下覆盖着腐烂的气息。
    这一颗草莓看起来很像、下一枚色泽更加艳丽、那一只体积更大......长尾景收集起每一只他认为最贴近“野草莓”的草莓,然而总会在下一丛中看见更为接近的一颗。他脱下深色的外衣将草莓笼络到一起,迷茫地盯着一只更比一只贴近传说的草莓,夕阳的光在林间穿梭,将草莓山丘与驱魔师的身影不断拉长、拉长,像是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与身体分离,同枝头叽叽喳喳的鸟儿并肩飞向云层。
    究竟哪一只才是?!难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野草莓”吗?!难道......
    或许根本就没有那枚能够实现人的一切愿望的“野草莓”。长尾景终于从迷雾中挣脱,眼前浮现那日弦月藤士郎笑盈盈望向他的面容,幻境中弦月藤士郎的话语已经不甚清晰,像隔了一层纱帐、也像耳中塞了一团棉花。
    “景くん,你知道传说有种东西可以实现人的一切愿望吗?”
    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他说——
    “诶、世界上真的会存在这种东西吗?肯定是骗人的啦——”
    长尾景崩溃地弯下脊梁,他泄愤似地将草莓塞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四溅,打湿他的袖口领口。柔软的果肉仿佛花茎上的尖刺卡在长尾景的喉咙中难以下咽,他用力吞咽下果实,栖息在果皮中的种子发芽扎破他的喉咙,又顺着食道滑入腹腔腐蚀他的脾脏。
    藤士郎,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五、命运
    长尾景抱了满满一兜草莓归来,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草莓滚了一地。原本别住长发的发卡夹在马甲口袋中,长发散落,发尾沾着已经干涸的黏腻甜汁,脏污的白手套藏在一堆水灵灵的草莓中,随着外套一起躺在地上。
    弦月藤士郎用湿毛巾轻轻擦拭长尾景面上的污垢,他捧起长尾景的脸颊亲昵地触碰他的鼻尖:“先去洗澡好吗,景くん?”
    驱魔师顺从地坐进浴桶,热水冲刷身上的寒凉。弦月藤士郎舀起一瓢水浇在长尾景的头上,流水顺势而下打湿长发,一池清水泛着浅淡的香叶红。一小团泡沫躺在指尖,长尾景凑近一吹,脆弱的泡沫破裂飞溅,顺着水流被下水道吞噬。
    后方传来一声叹气,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挠过脸颊,那痒意却顺着神经直达心底。两只手攀上长尾景的双肩,弦月藤士郎弯下腰脸颊贴在长尾景湿淋淋的颈窝处,隐忍的啜泣声随着热泪落在弦月藤士郎的心尖烫出一朵溃烂的花。
    “景くん......”
    长尾景穿着一套白底蓝条纹的浴衣靠在床头,他抓着弦月藤士郎的手,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腕。摘回来的草莓还很新鲜,在唇齿间碰撞,汁水顺着下颌在胸膛上留下水渍,刚洗干净的发尾又染上草莓的香甜。然而再柔软的水果,在长尾景口中也如同嚼碎的石榴,果核与果肉交缠,咽之艰难,弃之可惜。
    太阳掀开厚重的云层舒展身姿,阳光逐渐变得热烈,将庭院中的花朵烘烤得发蔫。两人坐在长廊下,长尾景双臂环住弦月藤士郎的腰靠在他的背上,下巴搭在他肩窝处,有意拉长的尾音藏着一丝叹息,更多的是眷恋:“藤士郎——”
    “说起来,景くん总是穿着制服,好像很少会穿正式的和服呢。”弦月藤士郎握着一把顺滑的长发,任其从指间滑落,“穿一次给我看吧。”
    山梗紫色的和服与发色相称,深色的羽织上镶着一条印着黑色虎纹的白毛领,毛领两端各缀一枚银色流苏。弦月藤士郎将长尾景按在梳妆镜前,齿梳从头顶梳到发尾,用发带斜绑发尾顺在左肩前,右侧额发用了几枚黑色细发卡别住。
    弦月藤士郎未着点缀着金色长链的洁白羽织,露出灰黑色条纹的着物。他笑眯眯地将下巴垫在长尾景发顶,两双眼尾缀着红的眼睛映在镜中:“很好看哦,景くん。”
    飞鸟从空中掠过,叽叽喳喳的嬉闹声渐渐远去。长尾景扭头看向窗外,金色的阳光映亮垂在半空的紫藤花,他牵着弦月藤士郎的手来到庭院。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发间,华丽舒缓的乐曲响起,随着节奏一步一步在草地上跳动。乐曲结束,两人大汗淋漓望着彼此喘息大笑,长尾景捧着弦月藤士郎的脸颊额心相触,吐露的气息交融。那些多日的担惊受怕、面对既定命运的不甘、夹杂着对彼此的爱恨,仿佛在这一刻都被阳光驱散。
    藤士郎,为什么要去接受这样的命运?
    景くん,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
    他们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疑问,他们早已知晓答案。
    两人交颈而卧,长尾景贪婪地凝视着弦月藤士郎的眼眸,妄图将那镶嵌着碎钻星光的紫藤花烙入心底。
    “明天还会再见吗?”
    弦月藤士郎缓缓阖上眼睛,用近乎沙哑的气音回应:“当知道永远有多远时。”
    我们会再见。
    长尾景亲昵地抵着弦月藤士郎的额心,将那双漂亮的眼目连同洋溢的温柔与爱意尽数收归眼底。弦月藤士郎抚摸着他的脸颊,享受爱人难得的撒娇与温顺。皎洁的月光化作一床软被轻轻盖在他们身上,不愿打搅两人的美梦。
    不会停止脚步的明日,携带而来的究竟会是二人的笑颜还是不幸。
    时间暂停一秒也好。
    明天,请慢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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