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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度量(tbc.)00
    實施宵禁以後,殺人鬼的殺戮依然沒有止息,反倒更加隱蔽起來。城主披上外衣匆匆趕到城外花街時已經超過三更,輕聲細語在靜謐的街巷裡都顯得十分嘈雜。吵鬧聲吸引而來的閒雜人等被氏族們驅離,氏族們想將城主帶領到青樓二樓,還未步上樓梯時就看見尚未清理的血從最上階緩緩流淌下來,像舌信又像鮮紅的毯。城主抬頭看去,屬於男人的粗厚手臂正半掛在欄杆上,身體搖搖欲墜。

    身著樸素單衣的異域男人右胸下方被生生掏出一個大洞,衣衫不整,傷口怵目驚心。城主皺起英挺的眉神情嚴肅,他快步越過被血跡覆蓋的台階上到二樓時,醫官正小心翼翼地將半掛在欄杆上的屍體挪到地板。翻過身露出正臉之後城主才認出了他——死者是來自南洋的富賈,前幾日才剛進城與他商討貿易事宜,這位商人帶來的種子將能緩解城內糧食日漸不足的問題,是非常重要的賓客。由於近期城內殺人鬼的風波鬧得沸沸揚揚,全城實施宵禁,本來基於禮節與歡迎之意,商人應該留宿在城主樓閣中,但死者似乎別有要事因而婉拒。離開前曾信誓旦旦說絕對會配合城主政策的他,轉眼就來到花街與女子共度春宵,同時也為此賠上了性命。

    從樓梯台階上過量的血以及傷勢來看死者早已回天乏術,醫官將白布覆在表情驚恐的商人臉上,屍體隨即被迅速放置到布架上帶走。醫官清潔了手部,仔細整理了儀容以後才向謹慎地城主報告:「與之前相同,都是利爪造成的撕裂傷。一擊斃命,肝臟遺失,未在附近尋獲。」

    城主瞥了一眼被抬走的屍體,「有模仿的可能嗎?」

    在此之前,已有三人死於同樣的手法。男人們的胸腹位置被掏空,肝臟離奇失蹤,不知是誰洩漏出了作案手法——城池裡的住民幾乎都知道城內出現了一隻殺人鬼,它會奪走並食用男人的肝臟,城裡人心惶惶,在宵禁之前就自發性地減少了夜晚外出的頻率。然而即使死了這麼多人,他們依然找不出殺人鬼挑選死者的共通性,他們年齡分散、職業各異,死亡時間與地點毫無關聯,甚至互不相識——此案看起來手法相同,但是否能歸類成同一兇手所為,城主認為還需要謹慎判斷。

    對此,醫官提出他的見解:「從傷口的撕裂程度來看,一樣是猛獸的爪擊造成。」

    城主感到困擾似地皺起了眉。

    所有死者的傷口都呈現不規則的切口,部分邊緣出現了明顯的爪痕,但是與一般遭受野獸攻擊時的揮擊傷不同的是,死者受到的攻擊明顯是為了貫穿身體而造成的。殺人鬼是有意識地為了掏出甚麼而攻擊死者,而受損最嚴重、甚至遺失的,一直都是肝臟。

    說到肝臟……

    匆促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城主回頭就看見氏族領著一位披頭散髮的中年女子前來,女子驚慌不已,一邊攏著自己的外衣一邊向城主行禮,在被問話前就搶先一步哭喊著她什麼也不知道,一邊的氏族因她的高聲尖叫而感到惱怒,厲聲訓斥:「小聲點,妳面前的可是尊貴的城主,別裝模作樣!」

    女子頓時安靜下來,膽怯地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城主。

    宵禁本身是治標不治本的手段,實施以後花街自然也只能停止營運,城主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聽令行事,花街一直以來就是遊走在律法邊緣的存在,陽奉陰違私下接客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城主朝她靠近了一步,金眸嚴肅地自上而下審視她,面無表情沉聲問道:「先不追究妳的樓閣是否在宵禁期間私自接客,今天樓房是誰打開的,車夫是誰?接待他的女人又是誰?」

    氏族順勢威嚇:「不據實以告的話──」

    城主抬手制止了他的恐嚇,不過老鴇一問三不知,直哭喊冤枉。據她所述她的樓在宵禁後就配合政策關閉,樓裡的女孩們為了生計多半接了些繡活或者一些簡單的工作,但夜裡如果誰偷偷溜出去接客,她怎麼樣也管不到的──那些狡猾的女孩們擅於互相掩護,她查房查得再勤,她們也總有能應付的方法。城主挑挑眉並不盡信,他瞥了身邊的氏族一眼,氏族迅速領會其意退開。片刻後數名年輕貌美的女子們被帶領出來,她們衣著單薄,有些甚至豪不在意地袒露著大片春光,嬌俏的臉上無不帶著睏意與厭煩,邊走邊向彼此埋怨。老鴇見她們如此散漫立刻面露凶光,也顧不得在城主面前繼續裝可憐,暴喝一聲嚇得那些女孩們立刻清醒過來,紛紛拉起衣襟噤若寒蟬,她們也是這時候才看清楚面前站的是甚麼人。

    城主面對年輕女孩倒沒有那麼嚴肅,反倒溫和地向她們說明來意,接著讓氏族們將她們個別帶走問話。女孩們平時只能窺得城主畫像,此刻見到城主本人無不驚訝地竊竊私語起來,幾位甚至眼含羞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城主向她們笑了笑,轉過頭交代氏族訊問的細節,話音卻忽然停頓下來。氏族察覺不對,敏銳地問道:「怎麼了嗎,Milord?」

    城主沉默不語,只是環顧著那些嬌俏的女孩們,彷彿在尋找甚麼。

    有一股香氣,隱約可聞。

    「香味。」城主轉過頭,「你們有聞到嗎?」

    城主身邊數位氏族聞言面面相覷,接著仔細地嗅聞了空氣裡的氣味,回道:「胭脂的味道倒是有一些……還有薰香的味道,應該是女性用以使衣物殘留香氣的薰香。」

    城主抿起唇,那明顯不像胭脂或者薰香那麼強烈、甜膩。他聞到的味道分明像是森林或者雨後草地或者……更加清新的氣味。城主試圖循著聞到氣味的方向前進,然而女孩們三兩成群從他身邊走過,她們身上滿是脂粉或香膏的香氣,瞬間混雜在一起的氣味令他無從得知異香究竟從誰而來。

    城主盯著女孩們個別進入廂房的婀娜背影,果斷地決定先將異香的來源擱置一旁,盤問線索是當務之急,此案很有可能是破案的轉機,或許動機也會變得明朗起來──商人不是這座城的居民,如今在花街被殺,如果不是情殺,有可能就是舊仇,或者是針對他本次拜訪Akuma城的目的──那些糧食作物的種子而來。

    城主正打算開口向氏族交代其他細節,胸腹突然傳來一陣暖意,他下意識伸手碰了碰傳來痛感的那處,手掌上突現一灘鮮紅的血,不知何時他的衣裳已被劃破,右胸下方被利刃——或者是利爪劃開了一道口,血正汩汩地冒出來。

    那是肝臟的位置。 


    01

    精怪喜食人類臟器,有時是強而有力的心臟、有時是肥美的大腦,但若說到偏好男性肝臟,多半只能聯想到狐狸。傳言吃下一百名男子的肝臟,狐妖就能多長一條尾巴。雖然離譜,但以先前死者陳屍的現場情況看來,醫官已經同意了這個說法——城裡的殺人鬼就是隻狐妖。她斷斷續續地殺了四五人,這些人職業年齡不一,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失去了肝臟。手法上她似乎並不嗜虐,死者的致命傷往往就是右胸下方的巨洞;從死者身上幾乎找不到防禦性傷口足以說明凶手不是能讓死者升起防衛心的對象,但是衣著的撕扯程度還有死者死去時的驚恐表情又能看出對方手段激烈且粗魯。

    醫官在稻草人身上比劃高度,他的手從草人胸口穿進去,艱難地掏出一把草料,接著抽出來,稻草人的身體頓時缺了一個大洞。

    與最近這幾案的死者幾乎一模一樣。

    城主支著下顎觀看醫官模擬案發現場,佩刀武士列席在兩側,他半敞的白色衣袍下露出了正微微滲著血的繃帶。醫官在見到城主胸下那道傷痕以後大驚失色,二話不說立刻要求氏族護送城主回到閣裡,他說那道傷口絕對是狐妖因為人多不敢現身故而在城主身上留下的標記,她會在夜裡循血腥味而來並奪取城主的肝臟,所以從今晚乃至於逮到她以前,城主都必須被層層保護。

    城主頭痛地按了按額角,傷口治療數日不見成效,狐妖也是連個影子都沒看見。且在接連且密集的調查之下,青樓裡的女孩們絲毫沒有可疑之處,雖說有幾位神色慌張的女孩在訊問之下招出了偷情或者私下接客的事實,然而氏族們一一核對以後並未發現有嫌疑的人。城主事後也個別與她們進行了簡短的對話,確實都不像在說謊,身上也都沒有那股獨特的香氣。即便如此,為了保險起見,女孩們如今也正被嚴密監視著。

    最令人頭痛的是,商人未在老鴇的樓閣留宿,沒有房間,意味著商人的物品都留置在某個他們都不知道的地方,商人死時身著單薄,他似乎是隻身前來,城主派人搜尋了三天,也放出公示尋找商人的隨行同伴,但是一無所獲。城中人口日益增加,原本的稻作產量已經遠遠不夠,商人的種子一年能夠三穫,配合新開闢的土地,幾個月後就能收成。

    城主鬱悶地嘆了口氣,幾乎無心觀看演示。


    草人紮實,醫官費了好些力氣才完成一次模擬,對照著前幾位死者的身高與傷口判斷出了殺人鬼的身高——比尋常女子略高了一些,花街裡的女孩們各個嬌小玲瓏,並沒有如此高挑的身材。城主看了半天毫無結果因而略有疲累,懶洋洋地問道:「如果真的是精怪殺人,她或許有辦法變換樣貌?模擬出來的身高未必準確。」

    「您要這麼說的話……」

    醫官動作猶豫,本來判定為精怪殺人就已經顛覆常理,他們誰也沒見過真正的狐妖,遑論了解她的妖術能做到何種程度。如果精怪能夠變換樣貌,那麼模擬判斷身高體型也就變得毫無意義──或者說,所有有關於兇手的模擬都毫無意義。兇手難以確認,若想保護城主似乎也只能從預防下手,城主對於醫官的意見持反對立場,比起保護自己,他更希望這些武士能夠頻繁在城裡四處巡邏,醫官甚至禁止Reimu協助他處理公務——為了避免狐妖混入,所有女性皆不得進入閣內。

    城主感到荒唐,不禁笑出聲:「狐妖一定是女性嗎?如果外貌、體型都能夠變換,性別也未必是固定的。」

    醫官支吾其詞:「書裡記載狐妖以貌美的年輕女性示人,藉此勾引男性吸食精氣、食用肝膽……熟悉的女性樣貌也較能使人卸下心防。」

    城主不置可否。

    線索不足,連殺人鬼到底是不是真的狐妖還是只是有人假借狐妖的名義作亂都未可知,但是城主身邊的護衛仍然只增不少。

    「各位,我有個提案。」城主環視在場百官,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揚起一道志得意滿的笑:「既然我們對狐妖一點辦法都沒有,不如撤掉護衛,製造讓狐妖入侵樓閣接近我的機……」

    護衛氏族面無表情地拒絕道:「請城主切勿以身犯險。」

    氏族一呼百應,幾乎沒有人同意城主的提案。城主早猜到了大家的反應,不由得在心中嘆氣,雖然他不介意身邊氏族圍繞,但是這種過度保護屬於人力上的浪費,於是力排眾議強行遣派了一半人數進行夜裡巡邏。氏族們不太苟同,但城主已經後退一步,他們終究沒有太過違逆城主的命令。

    按照之前的規律來看,殺人鬼殺人以後總會沉寂幾日再復出,他們找到的第一位死者是住在山林裡的樵夫,由於幾日未曾下山,村民招人去尋卻尋到了一具被林中動物啃食了大半身軀的屍體。第二位是住在郊外的流落官員,妻子出城前去訪視時見到了他的屍體。第三位是守城的衛兵,同袍清晨時分正準備交班時見到他倒在血泊之中。

    他們的死亡時間固定相隔十日,醫官推測那是狐妖吸收他們肝臟所需要的時間,所以他們必須在十日內找到狐妖,才能避免城主被殺。而今已經過去數日,殺人鬼毫無動靜,時限緊迫,反倒使得氏族們終日惶惶。

    比起氏族,城主對此顯然更不在意。他們始終找不到這四起案件受害者的關連性,對兇手一無所知,也毫無線索,一直處於被動狀態,如果能趁這個機會逮到狐妖,即使受點傷也無傷大雅。城主對自己有相當的自信,即便來者是多麼貌美的女性,他也有自信不被迷惑。再說他並不認為那道傷痕是所謂狐妖的標記,但就好像氏族們拿不出憑空出現的傷痕是狐狸所致的證據,城主一樣沒有辦法說服他的氏族他有足夠的能力抵抗狐妖,不需要護衛。

    事關一城之主的生命安全,氏族們在昱日早晨議事時請來了早已引退許久音訊全無的Shu Yamino,城主驚訝不已,都不曉得他的氏族竟然如此神通廣大。

    氏族們把不太情願的城主團團包圍並將他從辦公用的矮桌前拖出來,架住手臂,強硬地剝開他的衣袍,在陰陽師『可以對城主這麼做嗎』的困惑眼神中將早上才重新換過的繃帶拆開——血紅色尚未結痂的劃痕暴露出來,傷口看起來還相當濕潤,以正常傷口來說恢復得確實有點太慢。Shu就著一小段距離仔細察看那道被毫無阻礙割開的傷口,城主略為尷尬地打招呼:「閣下,真是好久不見了。」

    「的確挺久了。」Shu抬眼,自行免去了招呼回到要事上,客觀地判斷傷勢:「的確是狐狸。」

    氏族們瞪著城主不約而同露出『看吧!』的控訴,城主無奈地擺手聳肩,隨意地把外袍收攏起來:「知道了,是狐狸是狐狸,不知陰陽師閣下對此有什麼建議?她會如同預測一樣在第十日夜裡過來掏出我的肝嗎?」

    「……」Shu Yamino動作停頓了幾秒,語氣疑惑地複述了一次。「十日?」

    氏族見狀立刻答腔解釋:「上一位死者是七日前被殺,她吸收人類肝臟需要十日的時間,所以我們認為第十日的晚上她就會來暗殺城主。」

    距離十日之限只剩下三日,Shu Yamino看見城主在氏族們背後閉著眼沉痛地搖頭後沉默下來,氏族們本以為陰陽師是因時限將近而感到棘手,要追問時最令他們頭痛的城主忽然向前一步,敏銳地搶先開口:「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嗎?是他們想太多了對吧?」

    「我無法保證。」Shu Yamino坦承。「狐狸是很聰明的動物,如果已經修煉成精,就不能光從表面評預判他……狐狸的行為。」

    「所以這不是標記?」城主瞄了氏族們一眼,刻意問道。

    「不一定。」Shu Yamino回應依然保守。「狐妖本質上是狐狸,也就是動物,本性是任性且隨心所欲的,不能用人類的思考方式來判斷。就算一開始弄傷你的目的的確是為了標記,過了一晚有可能就忘了,或者當時也有可能只是臨時起意,想要造成你困擾的惡作劇。」

    Shu Yamino頓了頓,環顧四周佩刀武士,「城主所住的樓閣戒備森嚴,如果太難接近,狐狸也有可能另尋目標。」

    「忘了?惡作劇?」城主睜大眼不可思議地高呼,彷彿對自己未必能被傳聞中喜愛美色的狐妖選中而不可置信,一邊的氏族們似乎鬆了口氣,紛紛將茶點水果奉上,熱情招待並引導陰陽師入座,城主盯著數位氏族禮數周到地服侍Shu,佯怒地問:「我的呢?」

    「您沒有。Milord,手請舉起來。」

    城主無話可說地抬起手,醫官為他尚未癒合的傷口敷藥後重新纏上了乾淨的繃帶。領主看見他的氏族們將先前整理的情報全數擺放到了Shu Yamino面前。本只是前來確認城主傷勢的陰陽師莫名地被迫翻閱那些資料,氏族見他開始閱讀,在旁貼心地解釋:「Yamino大人,第一起案件發生在山林中……」

    Shu Yamino本來只想隨意翻閱幾下,沒料到氏族們過分熱情,每位氏族都積極地對此案做出了不同的評論與推理,Shu Yamino專注地聆聽,雖然並不打算多加評價,只是就他們不清楚的部分提示一二,但多少也升起了一點興趣。面前能夠整理出的資料並無法看出狐妖挑選對象的標準——除了都是男的之外他們其實也沒有太相似之處,但是從山林、近郊、城門、花街的順序來看的確是越來越往城主所住的樓閣靠近,聽氏族們闡述自己的見解還挺有意思的。城主望著被氏族簇擁的陰陽師,無話可說地回到榻上,一邊辦公一邊碎念:「如果過幾天狐妖還是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為他磨墨的氏族馬上熟練地回話:「說明您逃過一劫,是好事。」

    城主搖頭:「說明那隻狐狸品味很差。」

    氏族白眼幾乎要翻到後腦勺:「您這麼想要見狐妖嗎?您是不是忘了您是這座城的城主?」

    「當然想啊。」城主泰然自若地聳肩。「聽說狐狸長得特別漂亮,你們不想看看嗎?再說,你們不覺得我是最適合用來捕捉狐妖的誘餌嗎?」

    傳聞狐妖偏好英俊的年輕男人,身體機能越好的男人的肝臟對狐妖的助益自然也更大,但是樵夫其貌不揚、貴族已屆耳順、富商肥胖臃腫,也就衛兵的長相與身材稱得上中上程度。城主自認自己無論是外貌還是體態都優於那些死者,狐妖不可能放過著麼優質的肝臟……如果不來,絕對是樓閣戒備太森嚴的緣故。

    城主因為此言論跟氏族們開始幼稚地爭論起來,Shu Yamino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瞥了城主一眼,城主撩起眼皮笑瞇瞇地回望他,於是Shu最終仍然決定不予置評。

    Shu Yamino準備離開樓閣時已是傍晚,最近剛進入雪期,踏出門口時終日不停的雪正逐漸變大,像無窮無盡的純白花瓣。他不敵氏族熱情慰留於是同意留宿一晚,氏族帶著換洗衣服引導Shu前往客房時城主端著手跟在旁邊,帶著歉意道:「抱歉,Kindred遇到有關我的事就容易大驚小怪。」

    「城主身負重任,他們有所顧慮也是理所當然的。」

    Shu Yamino微笑搖頭,並不介意。氏族們今天可以說是把Shu腦子裡有關狐妖的知識全部都問了出來,舉凡有關狐妖的基本知識、怎麼引誘捕捉狐妖,怎麼防範狐妖偷襲,怎麼篩選辨認狐妖變成了何人等等鉅細靡遺。Shu Yamino幾乎知無不言,他本人自承家族缺少與狐妖對峙過的經驗,但是Yamino家學淵源,有關狐妖的記載能堆積成一座小山。整體來說,誘捕狐妖並無一定的方法,因為狐狸本身過份聰明狡猾,除非狐狸自投羅網,否則就只能守株待兔——城主作為有可能被狐妖標記的下一個獵捕對象,的確是最香甜可口的餌料。他侃侃而談,氏族們各個在一邊認真抄寫紀錄,城主邊聽邊思索,手上的墨筆在紙上暈出了越生越大的墨漬。

    氏族們在告知Shu Yamino洗漱的地方在哪裡以後便先行退下,房裡燭火搖曳,Shu Yamino將乾淨的換洗衣物暫時置放在矮桌上時看見了城主搖晃的影子,回過頭溫和問道:「城主還有問題想要詢問嗎?」

    城主雙手環胸靠在紙門邊上,垂著金眸想了半晌才開口:「陰陽師閣下,實不相瞞,昨夜在花街,氏族招來花街的女孩們時,我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氣。」

    Shu Yamino蹙起眉,眸光微動,城主了然於心,於是繼續道:「那股香氣是我至今從未聞過的氣味,我敢說它不屬於任何一種香料,非常特殊。然而與在場所有女性接觸時,卻再也沒有嗅到那股異香。我想問的是,那股香氣是狐妖特有的嗎?當時在場的人似乎並無異狀,今日也沒聽見有氏族提出相關疑問,所以我才想要請教您——我猜想正是因為我被狐妖標記,所以只有我才能聞到。」

    城主雖對精怪並不熟悉,但那股奇特又清新的香氣令他直覺地聯想到了狐狸,加上那股氣味也的確是抵達花街、進入樓閣後出現,且聞到不久後他的胸腹就出現了傷口,無論怎麼想都不可能跟狐妖毫無關係。

    Shu Yamino嘴脣微啟,城主看見他的紫眸裡閃過一絲猶豫,於是又道:「您儘管說,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要是這其實是狐狸對我施下的、無法解除的詛咒,我也欣然接受。」

    「是媚術。」Shu Yamino安靜了半秒。「不是標記,你中了狐妖的媚術,所以才會聞到異香。」

    啊。城主略一思索,果然跟他猜想的相去不遠。所以當時狐妖必然幻化成了在場的某人,考慮到傷口是女孩們經過他身邊時才出現的,果然是她們其中的一個嗎?但是當時他一一攀談過,並無察覺異狀,案發當時她們幾乎三兩成群待在廂房,完全能夠互相證明。城主安靜地回憶當時在場所有人的樣貌,他記憶力強,交談過的對象與對話內容都還十分清晰,他還記得樓閣裡的廂房正好有十間,正好足夠氏族帶來的女子一人一處。但是……當時從身邊經過的人數他卻沒有注意,有可能在領入房間時,狐妖就已經用了甚麼妖術先逃走了。

    城主將這些事告訴了Shu Yamino,陰陽師未了解當場情況不予置評,只是就事論事為城主解釋:「狐媚本身不是會危及性命的妖術,只會讓你沉迷於狐妖,更好令你受其操控。中了媚術的人,將會無意識地偏頗狐妖,隨著法術強度增加,或者中術時間變長,將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如今的你已經中術,有可能當時你已經察覺到了哪裡不對,但是由於媚術的緣故,你的記憶擅自將可疑之處抹除,才會覺得回想起來並無異狀。」

    Shu Yamino邊說邊整理氏族交給他的洗漱用品,門邊的城主不發一語似乎在思考些甚麼,他無意引導城主的想法,只是陳述事實,過不了多久,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城主輕笑出聲:「那麼只要狐妖靠近我,我就能馬上察覺?」

    Shu Yamino回過頭,語氣平淡:「是,但是無濟於事,你不可能違背對你下媚術的狐狸的想法。退一步說,你在見到他的當下,或許也不會想起你曾經中過媚術,你大概只會認為他是你特別心儀的人,而你將會為了他,自願獻上任何你所擁有的事物。」

    果然不是那麼好處理的妖術。想法被陰陽師一語道破,城主嘖了聲,狐妖的妖術真是複雜又棘手,他不抱希望地問:「能解嗎?」

    「能。」

    「何解?」

    陰陽師漂亮的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滅,他嘆口氣,徐徐道來:「生擒狐狸,食其狐心,方可破解。」

    02

    氏族實在盛情難卻,Shu Yamino用完早膳過後便匆匆離開,連氏族準備給他的贈禮都沒有拿——他總覺得再待下去,就又要被迫留下來享用午膳。離開時城主親自來送他,雖然城主從昨晚就要求氏族不要強留陰陽師留下,但Shu算是看出來了雖然氏族敬重城主,如果氏族堅持己見,城主也拿他們沒有什麼辦法,他們關係親密,卻顯得有點沒有距離感。

    回到山林住所裡時Shu大老遠就看見漂亮的青年抱著蓬鬆的尾巴衣衫不整地從屋裡跑出來,有著一雙澄澈藍粉色眼眸的青年赤腳在淺淺的積雪裡上竄下跳地跺腳:「Shu!你好慢!我快要冷死了!」

    Shu面露不解,但依然快步往屋裡走去,走到門口時屋裡的小小紙人才感應到他的咒力繼續起身工作,Shu Yamino看見床榻下面熄滅冷卻的炭火時立刻就明白青年的意思,於是打了個響指床鋪下便重新燃起火苗。漂亮青年見狀高興地咚一聲跳上了床舖,木板承重後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青年在薄被上蜷縮成一團,背後數條毛茸茸的尾巴從床沿垂了下來烤火取暖。Shu Yamino走了過去拾起另一條被子蓋在他身上,青年抬眸瞥了他一眼,眼裡滿懷期待地問道:「怎麼樣了?」

    Shu走到一邊用小火爐烤火暖手:「你指什麼?」

    青年瞬間從被子裡抬頭,毛茸茸的耳朵高高豎起,在看見火爐裡燃燒的火焰後青年又瞬間別過頭,覺得他明知故問似地喊道:「Vox!」

    「城主很好。」Shu輕描淡寫。

    「我當然知道!」青年瞪大眼,高呼:「你知道我要問甚麼!」

    Shu偏頭思索,他當然知道青年想問甚麼,打從氏族們突破法陣找到了他,並且請求他進入樓閣覲見城主後,青年就一直十分期待。雖說他沒有真的問過對方到底在期盼些什麼,但是城中不知所蹤的連續殺人鬼──有關狐妖的傳言以及城主對兇手的掌握程度理所當然是眼前這隻狐狸最為關注的事項。他想要被查到。就Shu看來氏族們的線索與進度顯然沒能跟上城內傳言的飛竄速度,在獲得自己的背書之前,他們都還無法確信殺人鬼是狐妖。不過這也情有可原,如果沒有相關知識,一般人根本不會知道世界上竟然真有精怪存在,遑論將精怪列為調查範圍之中。

    「謹慎是好事。」陰陽師只是如此答覆。

    「……」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Shu餘光瞄見青年頭頂上的尖耳不滿又頹喪地垂下,他輕輕嘆口氣:「氏族們原本就猜測城中殺人鬼就是狐妖,認為這幾件案件皆精怪所為,今天我證實了他們的猜想,我想城主應該會往這個方向開始調查。」

    Shu邊說邊仔細觀察青年的反應,不出所料,他看見青年的耳朵忽地又豎了起來,數條毛茸茸的尾巴興奮地搖晃,眼中閃爍著蠢蠢欲動的光,於是趕在青年開口前阻止:「但是你不准去找他。」

    「為什麼!」青年氣急敗壞地高呼,這次倒是尾巴跟耳朵都豎起來了。

    Shu微蹙著眉,想起了城主右胸下方那道遲遲未能癒合的傷口還有口述的異香,沉默了半晌之後才問:「……你想殺他嗎?城主是你的最後一個目標?」

    「誰?城主?Vox?我為什麼要殺他?」

    青年眨了眨眼,表情淨是不可思議,彷彿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問。Shu仔細盯著對方無辜的模樣,狐妖擅長演戲與說謊,他也無法保證此刻的狐妖說得是不是實話。

    畢竟眼前的狐妖並不如他長相那麼純良——樵夫等四人的命案,確實掛在狐妖的頭上。狐妖的殺人計畫他略知一二,城主一直以來就不在他的目標中,但如今城主負傷,要不是那傷口真的非狐妖所為,就是這隻狐狸在欺騙他。如果是前者的話,無法解釋在傷口前出現的狐狸異香;如果是後者的話,說明這隻狐狸不可信任,為了保險起見,必須除掉。

    「Mysta。」Shu平淡地喊了青年的名字,這並不意味著好事。「你在花街做了什麼?」

    南洋來的富商是青年──Mysta的目標對象之一,但他同意青年做的只有將富商帶來的種子偷回來。Mysta宣稱那些種子與在經由城中井水澆灌後,將會生長成有毒的作物,城中住民食用後不出三個月便會接連死去。然而作物生長至少需要三個月以上,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Shu不可能同意Mysta對富商下手。

    但是在應邀前往城主樓閣後,Shu馬上就知道Mysta沒有遵守承諾,他動手殺了那位商人。

    「明知故問?你不是知道嗎?」

    面對Shu單刀直入的詢問,Mysta先是目瞪口呆,接著深吸口氣,站了起來激動地手舞足蹈。床板吱吱嘎嘎,Mysta從單薄的裡衣掏出一枚小小的織布袋,朝Shu扔了過去,他沒有掌握好距離,手掌大小的布袋軟綿綿地落到了地上,啪搭一聲。「你要的種子……!這跟我要見Vox有甚麼關係?」

    兩三隻紙人蹦蹦跳跳地抬起小布袋,晃晃蕩蕩地朝Shu走去。

    「你殺了商人,還見了城主──你甚至傷害城主。」Shu挑起眉,他從紙人手中接過布袋,一手掂了掂重量,另隻手的手指在自己右胸位置的下方劃了一道。「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Mysta沒有回答。

    Shu向來不會催促他,等待Mysta回應的期間Shu將布袋中的東西倒進了手掌裡查看,小而飽滿的綠褐色橢圓種子在掌心裡堆積成一座小沙丘。Shu細細搓揉那些種子,乍看之下與其他作物並沒有什麼兩樣,南橘北枳,如果Mysta的話屬實,用山泉澆灌或許就能長出正常的作物……殺掉富商果然還是言之過早。


    Shu遺憾地嘆口氣。如今人死不能復生,毒種子的來歷以及是否含有毒素都還需要商榷,為避免節外生枝,種子暫時還是不要交到城主手上為宜。富商的死亡對整座城池暫時不會造成任何影響,雖然南洋可能會對城主有意見,但比起對城主的人身傷害幾乎微乎其微,Shu Yamino便將之擱置一旁。

    畢竟對這座城來說,重要的一直以來都只有城主。

    Shu抬起眼皮,語氣依舊平淡:「富商的事情暫且不提,城主肝臟部分有傷口,那出自你之手,你如果真的不想殺他,怎麼解釋你的行為?」

    聞言Mysta倏地安靜下來,剛才的氣焰瞬間消失無蹤,藍色眼眸游移,他張了張口,毛茸茸的耳朵與尾巴萎靡地垂下,一副欲言又止的心虛模樣讓Shu明確知道確有其事,但眼下Mysta愧疚的神情的確也不像想要殺害城主奪取對方的肝臟一樣。

    過了好半晌,Mysta才自知理虧地小聲開口,他抬起手做出了個像是捏住米粒的動作:「好、好吧,我承認我偷偷靠近看了一眼……但是我真的沒有想要殺Vox,我只是偷摸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沒有忍住。」

    「Vox就站在那,我不可能、不可能甚麼也不做吧……」Mysta低著頭為自己的行為辯解,Shu看見他尖銳的黑色指甲無措地交錯在一起,最後嘆了一口氣,聲音細若蚊蚋,幾乎快要聽不見:「……我很想他。」

    沉默的人眼下換成了Shu。Mysta自白他本來確實是想要依照他答應Shu的內容行事——偷了那些該死的種子就回來。Shu並不懷疑這一點,Mysta一直以來都無意與他發生爭執,只要目的能夠達成,Mysta似乎也不太在乎Shu設下的限制。Mysta對失手殺了富商這件事供認不諱,理由很單純,純粹就是準備在馬車裡偷種子時一時不察被富商發現,殺人滅口罷了。狐妖當然有很多手段能夠隱密地處理這件事。Shu作為陰陽師,手裡也有一些隱匿蹤跡用以逃脫現場或者竄改記憶的咒符,狐妖大概也有相應或類似的法術,只是這些自然沒有直接殺掉來得簡單,死人不會說話,再者,在Mysta的計畫裡,富商總是要死的。

    至於城主……

    城主的部分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Mysta此前從未將城主納入他的計劃之中,雖然曾聽他提過想見城主,但Shu否決後就再也沒提起過。考慮到Mysta在向他說明計畫時也未必全都據實以告,有可能城主才是狐妖的最終目標,Shu原先認為Mysta想見城主是為了將除去城裡有害之人的計畫告知城主以洗清謠傳的汙名,但現在聽起來,倒也不盡然如此。

    Shu唯一擔心的是Mysta的這些計畫都是為了殺害城主所做的布局,只是如果Mysta真的想要殺害城主,他在花街有過非常多次機會,氏族雖然人多勢眾,但他們對精怪並沒有足夠的了解,也缺乏應對的手段,殺一個人再逃走對狐妖來說易如反掌,不必多此一舉先將對城池有害的人有計畫性地一一排除再殺城主。

    城主。

    城主、城主,Vox Akuma是一城之主。

    Shu想起了城主所述的異香。

    如果Mysta的目標是這座城呢?先將對城有害的人清理乾淨後,中了媚術的城主將對狐妖百依百順,這座由城主管轄的城自然也成為了狐妖的囊中之物。如此一來,男人的肝臟要多少有……

    不對。Shu立刻否決了這個推論。他知道Mysta不吃男人的肝臟。反過來說,如果是為了肝臟,狐妖何不一開始就直接朝城主下手,還要大費周章殺掉樵夫等人,讓殺人鬼的傳聞在城裡發酵,弄得整座城人心惶惶?這麼高調的做法,對他有什麼益處嗎?既然狐妖認為那四人對城有害,利用已經中了媚術的城主排除他們,以城主之名下手既師出有名,又不會使己身暴露導致謠言沸騰,明明是更加穩妥的方法。

    城主不是狐妖的目標。

    不殺害對方、向對方施下了媚術、想要見對方——

    『我很想他。』

    想念……說明至少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城主,狐妖在更早以前就見過他,或許還實際接觸過。在城主樓閣留宿時Shu問過城主過去是否曾與狐妖結仇,又或者是結緣,不過城主對此毫無印象,傳聞狐妖常住於深林,城主幾乎未曾離開城裡,但若是狐妖曾經化人潛入城裡與他接觸,倒也不是不可能。

    Shu想起傳承已久的卷宗裡說明狐妖是最像人類的精怪,他們善於揣測模仿人類的心思,在學習了數百年之後,有些隱藏在人類社會裡的狐妖,感情與思想甚至能夠比人類還像人類。

    Shu心裡隱約浮現了一個猜想。

    「聽起來你與城主有些淵源,對他抱有不同的感情。但即使如此,我也無法相信你沒有殺城主的意圖。」Shu的語氣一如往常雲淡風輕,話語卻十分不近人情。「你此前已經殺了四個人,宣稱的計畫就此結束,其中也沒有城主,在弄清楚你接近城主的目的之前,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開門見山地對狐妖表達自己的警戒。未下定論的事情在他手裡總是留有很多討論的餘地,妖怪的存留自然也是,他沒那麼涇渭分明,不像自己的族人一般逢妖必誅,不認為人妖無法溝通,但前提是需要據實以告。狐妖心思難測,未必與人類在同一套邏輯上,他對殺了富商一事雖未主動告知,卻也毫無隱瞞,足見這件事對他來說是藏不藏都無所謂的事。

    如果狐妖所述為真,城主的事情大概牽涉到他的隱私,狐妖對於他的逼問或許會有所反彈,Shu謹慎地思考過,由於他們沒有真正互相攻擊過,狐妖實力無法確實判斷,但以他的能力大概還能夠暫時用法陣將狐妖禁錮在山林範圍裡。假使狐妖下定決心突圍,或許真的需要經歷一番苦戰,他不必戰勝狐妖,只需要拖延時間,遣送紙人到城主的樓閣裡,就足夠了。

    「你沒辦法阻止我的。」Mysta搧搧如羽一般的眼睫,沒有解釋,只是陳述。

    意料之中的不配合。所幸撇開他的禁錮法陣不談,對於氏族以及城主本人,Shu預先設下了保險。出於這段時日對Mysta的了解與相處,Shu自認仁至義盡地提醒:「城主居住的樓閣本就戒備森嚴,現在因為殺人鬼的關係,護衛更加滴水不漏,要接近城主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也不想自投羅網吧。」

    陰陽師用委婉的方式試探狐妖接近城主的想法,比起他,氏族們只是持有武器的普通人,他們未必能對狐妖造成甚麼傷害。他所說也確實不假,即便城主表達了不滿,護衛們也緊鑼密鼓地嚴加巡邏著樓閣。狐妖知難而退是最好,不料Mysta只是聳聳肩,邊把順勢落到手臂上的衣袍拉好,邊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

    「我連你都不怕,更何況是他們,我可是活了……」狐妖的話音詭異地頓了頓,他忽然有點困惑地眨眨眼,接著把手伸到背後一條一條攏起毛茸茸的尾巴,數著數:「一、二、三、四、五、六……我可是活了六百多年的大妖怪,怎麼會怕那群烏合之眾!」

    的確。

    擁有六條尾巴的狐妖的確有底氣這麼說,Shu清楚狐妖的修為端看尾巴數量而定,青年是隻擁有六百多年修為的大狐妖,雖然老是算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條尾巴──Shu曾在他嘴裡聽見他宣稱自己活了七八九百多年。或許是活太久以至於自己都記錯,不過即使數不清楚自己的尾巴數量,經年累月的修練必然不會背叛他,Shu想悄悄潛入並刺殺城主對一隻大狐妖來說自然不算甚麼難事,氏族護衛再怎麼訓練精良也終究是人類,他們無法抵抗並防範不熟悉甚至不知道的妖術,因此狐妖不把氏族們放在眼裡也是情有可原。

    狐妖的態度很明顯,所以更不能輕易放他走。

    「有我的法陣,你走不出這座山。」Shu提醒。

    Mysta聞言卻沒有答話,只是神色平淡地瞥了他一眼,他彷彿已經從剛才還相當激烈的情緒中脫離出來,收起嘻笑時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將本就白皙的臉襯得更加冷淡,Shu有一瞬間認為自己可能也被狐妖列在烏合之眾的範圍之內。

    不過那股不將他放在眼中的眼神只維持了不到半晌,青年垂下眼簾,把自己的臉埋進毛茸茸的尾巴裡,像是想起甚麼似地悶聲開口:「Shu,我問你,保護城池,就是在保護城主嗎?」

    Shu緊盯著他低著頭可憐兮兮的模樣,斟酌話中含意後,不確定地問道:「你難道想……保護城主?」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他答。

    雖然不理解狐妖突然這麼問的含意,但是城主與城池當然是兩個概念。一城之主有可能更迭,城池也有可能擴張或者被併吞,以現在的時勢來看……德川家蠢蠢欲動,甚至已有奸細入城,城主雖然沒有意願主動侵略,但是若對方先宣戰,倒也沒有避戰的道理。拜狐妖手下的兇案所賜,Shu對這座城池的軍備略知一二,只能說如果兩城動起干戈,恐怕會形成曠日廢時的拉鋸戰,他並不樂見民不聊生的未來。

    回到狐妖的問題上,城主與城池密不可分,至少從目前看起來氏族對城主有過度保護的跡象,目前看來他們可能未必能接受城池易主的情況;城主具備十足責任心,對於氏族的事情總是親力親為,這樣的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對拋棄城池與氏族的人,如果真的開戰,極有可能親上前線。

    保護城池就是保護城主嗎?就現階段而言,或許是吧。

    「如果你的目的是要保護這座城,或者城主,基於你先前的計畫來看,與城主見面是不必要的。」Shu的身體已經暖和起來,於是回到了桌案前重新端詳起那些種子。「我需要你對這件事做出能夠說服我的解釋。」

    時間流逝,沒有人率先開口。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在小小的木屋裡響著,最近進入了雪期,雖然尚未轉為大雪,但外頭的冷意總能從木板與通風窗的縫隙中竄進來,Shu平時勤於鍛鍊並不怕冷,但是木屋還是為了怕冷的狐妖維持在舒適的溫度──哪怕他自己應該也擁有足以禦寒的法術或毛皮。就在Shu思考著下一步是否要放棄一貫的作風改為更加強硬的方式,餘光瞄見柔軟蓬鬆的尾巴們輕飄飄地晃了晃。

    狐妖耳朵頹喪,垂著眼眸老實搖頭,可憐兮兮地囁嚅:「只是想見他,跟他說話,也不行嗎?」

    「我換個問法吧。」Shu單手支著下顎,望著抱住自己尾巴縮在床腳,臉被毛埋得完全看不見的狐妖,徐徐說道:「你喜歡城主嗎?」

    接著Shu看見了突然豎起的耳朵,還有狐妖因震驚而睜大的漂亮眼眸,他的表情變了又變,從震驚到困惑,又從困惑轉為不可置信,尷尬與茫然交錯出現,接著整張臉彷彿燒起來似地,紅得滴血。

    Shu幾乎不用多想,那麼豐富充沛的情緒反應,不像是演的,他鬆了口氣,循循善誘:「Mysta,既然我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衝突——你喜歡城主所以想要保護他,我身負家族義務也需要維護城主安危,不如就來聊聊最重要的事吧。」

    Shu Yamino瞇起紫眸:「來聊聊——你的情報來源?」














    03

    Shu Yamino其實就跟樵夫住在同一座山裏,為避免被打擾,平時他的居所被咒力刻意隱藏起來,常人無法發覺。所以那天樵夫家裡的動靜Shu並不是毫無所覺,只是他本來以為是舊識尋仇,卻沒想到竟然是狐妖作祟。漂亮的狐妖手裡握著尚且溫熱的肝臟從屋裡走出來時立刻觸發了Shu Yamino設置在門口的法陣,纖細的腳腕被看不見的細繩勾住,身體瞬間被倒掛起來,衣袍順著重力落下,露出白皙的小腿,長髮末梢垂到地面上。

    非禮勿視,Shu Yamino在瞬間別開視線,但他自小被教導妖怪不分性別──化人只是他們迷惑人類的手段,性別與漂亮的外貌自然也是,加上那聲尖叫怎麼聽也不像女性,陰陽師迅速地下了判斷,正準備回過頭專心退治這隻殺人奪肝的狐狸,一塊柔軟黏膩又溼熱的物體忽然拍在他的臉上。

    一股腥味傳來,Shu Yamino花了數秒才反應過來狐妖把搶來的肝臟扔到了他臉上,陰陽師家的優等生從來沒有被這麼侮辱過,他震驚又心情複雜地拍掉那塊內臟時,面前哪裡還有狐妖的身影,只見到帶著數條尾巴的小動物迅速藏進了樹叢之中逃之夭夭。

    他視力極好,加上咒術加持,即使只是驚鴻一瞥,他也看見了六條尾巴。

    Shu Yamino瞇了瞇眼, 他相信他不可能看錯,那隻狐狸足足有六條尾巴,是至少吃過600人、活了600年以上的大妖怪,能修煉到這種程度卻不被陰陽師家族察覺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撇開這點不談,他住在這座山林已久,如果有狐妖在這裡活動,他不可能毫無所覺。此外,Shu Yamino之前並沒有察覺離群索居的樵夫正與什麼可疑人物有所來往,文獻記載狐妖雖然喜食男性肝臟,但是如果能提供精氣作為替代,一般而言狐妖也不會痛下殺手,這些妖怪更傾向低調而穩定地累積長出下一條尾巴的條件,殺人奪肝雖然是最快捷的方式,但是風險高,實則屬於下下之策——陰陽師盯著那塊被捨棄的肝臟皺起眉,掏了肝卻沒有立刻食用也不合常理。

    狐妖對樵夫下手有可能是臨時起意,放棄肝臟則有可能是由於自己突然出現,狐妖始料未及。

    無論如何,既然被他知道這裡有狐妖作祟,他就無法置之不理,Shu Yamino已經做好捕捉狐妖會是一場長期抗戰的準備——畢竟他長到了六條尾巴卻不被發現說明本來行事低調或者手法縝密,這次殺人被他察覺有可能只是一時失誤,也有可能正好距離第七條尾巴只差幾塊肝臟而心急出現紕漏,如果是後者的話狐妖有蠻大的可能性會立刻轉移陣地尋找下一個對象——這座山沒有其他人了,最近的村落是城外流放罪人之處。

    但是Shu沒想到沒過半天,那隻狐妖便去而復返回到了樵夫家,他以為狐妖是來撿那塊肝,他用以保護現場的巡視紙人被狐火一一燒盡,他看見狐妖蹲在後院,黑色的尖銳指甲劃開了樵夫用以運送薪材的竹簍底部,從裡頭挑出了小小的紙片。

    紙片共有十幾張,陰陽師一言不發地盯著狐妖動作,狐妖似乎毫無所覺,正逐條查看那些藏匿在木柴裡的紙條,它們被捲成小小一團,蜷曲的紙片被狐妖聚攏在手心裡,接著漂亮的青年朝他走了過來。陰陽師這才知道自己的到來早就被狐妖感知到,他捏著紙人符咒對狐妖起了十二萬分的戒備,但是狐妖只是揚了揚手裡寫著字的紙片,偏著頭毫無戒心地問道:「上面寫的是什麼?」

    精怪不識字是很正常的事,Shu一面盯著狐妖的動作一面接過那些紙條閱讀,紙條上是有關城池守備情況、兵種人數、操練項目等軍情,完全不是區區樵夫能夠得知、需要擁有的資訊。Shu訝異不已,不祥的念頭在腦海裡萌芽,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直到聽見狐妖又開口才回過神來。

    狐妖問他:「這個人是間諜嗎?」

    樵夫家裡養了信鴿,Shu是知道的,偶爾會看見雪白的鳥類從山頂飛出去,但樵夫為人樸實,生活單純,陰陽師從來沒有想過那些信鴿會飛到哪裡去。

    現在他知道了,順著風向的話,那些信鴿最終會將軍情傳達到位在北邊的德川家。

    就他所知,那是狐妖殺的第一個人,之後殺的三個人都在狐妖的計畫之中,而他也全數知情。他們的目標相同,於是結成了短暫的同盟,樵夫顯然是傳達軍情的角色,那麼從未進入城裡的他,又是從何得知如此隱密的情報?狐妖坐在他的床鋪上,雙手環胸,高深莫測地說他自有辦法。

    陰陽師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跟狐妖一起調查城中的間諜案。

    樵夫生活單純,觀察幾日便能得知他的生活規律,他與山腳下附近的罪人之里完成了互利的結構,以一週四至五次的頻率,載送薪柴或者野菜樹果下去,換取日常所需的物品。罪人之里顧名思義是城外一處令罪人們耕種畜牧,藉以反省自身罪過的村落,然而說是反省,實際上回到都城裡的機率微乎其微,因此說是被流放也不為過。由於歷任城主幾乎不曾關注此處,管理自然相當鬆散,被流放到罪人之里的人有一部份投奔到了其他都城,剩餘的人則認命地開墾這片貧瘠的土地試圖自給自足,環境所限,罪人之里的生活水準不會太好。

    與樵夫聯絡密切的是一位都城內的前貴族。根據狐妖不知是否可靠的消息來源,這位前貴族曾是都城內某片區域的地方官,卻任意向百姓收取錢財,最後被城主褫奪了貴族封號流放城外,他年事已高,妻子懷有身孕,考慮到此子得來不易,特許妻子留在城中待產,孩子生下來後又該如何則不得而知。雖然夫君為戴罪之身,但常言禍不及妻兒,城主向來仁慈,對於女眷相對寬容,也正是如此這位妻子得以買通了守城的衛兵,讓她在午夜前出城,接著在清晨時分悄無聲息地回來。她先是以此遞送給夫君城外難以獲得的物品,後來則偷偷摸摸地傳遞消息。

    女眷難以靠近軍事重地,稍一推測就能知道必然有與軍武領域更加密切的人提供她消息,那人正是為她開啟城門的衛兵。衛兵的遠親在演武場工作,口風不算太嚴,時常一喝酒就一股腦地有問必答。

    狐妖鎖定目標幾乎是一擊必中,彷彿他早已知道哪裡潛伏著奸細一般。陰陽師並未多想,身為陰陽師、活了比常人多更多倍時間的他注定在思考模式上與眾人有所不同,狐妖的目的與他並不相斥,換個角度也可以說是他們都是為了保障城主的存續而付出,Shu Yamino可以毫不在意這些兇殺案,畢竟那些人罪證確鑿在先,狐妖若不動手,若他知道那些人會對城主造成威脅,他也會下手的。

    於是Shu Yamino放任他殺了貴族與衛兵,由於時機不巧,漏掉了貴族之妻,狐妖看起來似乎有些忿忿不平,卻也沒有堅持進城。在狐妖成功伏擊了衛兵以後,Shu Yamino就佈下了法陣禁止狐妖自由出入山林——狐妖預告要殺害的南洋富商尚未出現,這段期間有必要管制狐妖的人身自由。

    Mysta Rias很配合,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等到富商搭乘的船隻靠港,狐妖承諾他會去偷回毒種子,卻陽奉陰違地將對方殺了之後,Shu Yamino所知的計畫就告一段落。

    距離播種毒種子已經超過一週時間,考慮到狐妖宣稱長出毒作物的要件之一是城中井水,Shu Yamino又悄悄地進了城一次。富商被殺已經是十多日前的事情,由於已經超出氏族們判定的十日之限,樓閣的守衛顯然比上次見到的還要少一些,Shu想大概是城主又力排眾議,強行減去了部分護衛。街上小販叫賣聲此起彼落,Shu Yamino隨手買了塊糕餅,放眼望去攤商的數量也比上次來得多,看來殺人鬼的傳言大概有逐漸消弭的趨勢,說起來,狐妖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才放出了殺人鬼的傳聞呢?

    Shu Yamino知道殺人鬼的傳聞是Mysta親自放出去的。傳聞是在貴族與衛兵被殺的間隙中產生,現在想來大概具備了宣告的意味,既然死者都是對城有害之人,那麼這種傳聞就可以達到恐嚇的目的。只是如果是他的話,是不會做出這麼高調而打草驚蛇的事情。

    重新燃起的炭火把屋裡的空氣烤得暖烘烘的,Shu桌上的符紙已經用完,打算走去小倉庫裏拿一些時看見Mysta抱著尾巴趴在床上,尖銳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刮著木板,一邊不知道嘟囔著什麼。走回來時木板上又多了數條細痕,他聽見Mysta嘴裡喃喃道:「好想……」

    Shu停下腳步:「什麼?」

    Mysta把臉埋進蓬鬆的尾巴裡,哀嘆:「好想做愛……」

    Shu當作完全沒聽到似地路過,回到桌案前時,他慢悠悠地調侃:「跟城主嗎?」

    他聽見背後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接著是一聲不可置信的尖叫。

    這幾天有氏族進了山裡,有一部分似乎是來找他商議的,不過礙於咒力結界他們未能尋到住所,另一部分則又去了樵夫家裡,Mysta似乎滿心期待地跑過去旁觀試圖製造偶遇,不過城主本人並沒有來,於是他又興趣缺缺地返回。Shu對這些事沒有什麼興趣,氏族們找不到他說明機緣未到,況且他還有一百多張符沒畫完,正要下筆時一隻沾滿血的鳥爪被扔到了符紙上,血染紅了一小疊紙。

    Shu回過頭,看見了臉手還有衣服上都沾滿血的漂亮青年指著那隻鳥爪,無辜地道:「打不開。」

    Shu緩慢地把視線移動到鳥爪上,看見了個小小的金屬扣,他嘆口氣正準備動手拆開那個腳環,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迅速地回過頭,血跡斑斑的床鋪映入眼簾,一路延伸到Mysta赤裸的腳上,他的小紙人已經自動自發開始清潔床鋪棉被還有地板,Mysta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床榻,沒覺得哪裡不對又轉回來:「幫我開一下啦,Shu。」

    「你在……你在我家殺這隻鳥?」Shu沉默了幾秒後乾巴巴地問。

    「沒有啊,牠一捏就死了。」Mysta聳肩,朝他走近一步,Shu滿鼻子的血腥味,皺起眉時又聽見Mysta愉快地說:「我是在找紙條!找了半天原來就在腳上!」

    Shu Yamino覺得自己放任小紙人在家裡自行活動或許也有好處,至少他沒看見被狐狸肢解的屍體。Mysta顯然對自己的行為毫無所覺,Shu雖然沒打算評價他,但是也的確深刻體會到眼前的漂亮青年長得再怎麼像人,本質上也還是一隻動物。但是有一部分的他又覺得Mysta似乎正在透過一種迂迴的方式表達他的不滿,想要迫使他早點把他放走——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Shu攤開小小的紙條,裡頭滿是無法解讀的密文,Shu推測應當是德川家──或者另一方要求樵夫回報的內容,Shu不可能知道德川家密文的破譯方法,或許及早通知城主才是更加正確的選擇。背後的狐妖不發一語,他回頭正要開口卻看見Mysta緊盯著紙條上的符號與字句,他的視線逐行逐句地瀏覽,讓Shu忽然有一種Mysta有辦法破譯德川家密文的可能。

    「你看得懂密文?」

    Shu Yamino抬眸問他,Mysta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眸此刻才從紙片上挪下來,對上了他的視線,Mysta神色如常地答:「看不懂。」

    Shu盯著Mysta背後那六條蓄勢待發的尾巴:「你的尾巴全部都豎起來了。」

    Mysta很少展現出敵意,即便在Shu把他倒掛起來,或者拿出符咒意圖要殺他時,Mysta都沒有表現出明確的敵意,Shu想過活了600年以上的狐妖或許善於隱瞞殺氣,也或者對他來說年輕的陰陽師根本不足為懼,但是此刻Shu Yamino也明白了一件事,真的想要殺一個人的時候,是怎麼樣也藏不住的。

    Mysta直直地往門口走去,Shu看著聽不進任何一句話的他,半威脅半提醒道:「你知道屋外設下了法陣,你不能想走就走。」

    Mysta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他的腳踩在門檻上的那瞬間青火迸裂,漫天的青色火焰跟狐妖的狐火互相燃燒抵銷,熱氣以Mysta為中心向四周發散蒸騰,把桌上的符紙吹得四散,甚至在幾秒間融化了屋外的積雪。Mysta越往外走火燒得越旺盛,Shu Yamino站了起來還在考慮要阻止對方還是隨機應變,就看見Mysta忽然停下了腳步。

    屋外不知何時來了一隊人,氏族們環顧四周,正警戒著突然又詭異的融雪,接著Shu聽見有人喊道:「陰陽師大人,城主求見。」

    Mysta的狐火與Shu的咒術幾乎在同個瞬間消弭,他快步上前,還在想怎麼攔住Mysta、或者說服狐妖換掉身上那件沾血的衣服——從很多生活習慣就可以看出Mysta根本沒有在人類社會生活過,講話直接也就算了,畢竟城主顯然不太在意尊卑分別,但Mysta完全做得出用這一副剛宰殺過什麼的模樣出現在城主面前的事情。所幸房屋還在咒力覆蓋之下,常人無法看見,屋裡的血跡也幾乎被處理乾淨,剩下的……陰陽師正準備開口,Mysta就慌慌張張掠過他跳到床鋪上,在小小的屋子裡急得團團轉要換掉身上的衣服。

    Shu感到訝異。

    但Mysta本來就沒有別的衣服,現在洗也完全來不及。打從Shu見到他的第一天起,Mysta就一直穿著同樣的橘色條紋和服,畢竟是動物,Mysta還保留著不喜歡身上被衣物束縛的習性,也不怎麼愛清潔,一開始在家裡更是愛穿不穿,後來Shu實在受不了,只得跟他協議如果要化人,衣服就必須穿好,同時Mysta也跟他討價還價,最後得到了可以離開家裡,進到森林裡一定範圍的權限。自從可以出入森林以後,Mysta身上的衣服還有他本人就常被他弄得很髒,偶爾會出現血跡,不過只要不是下山去殺人,Shu Yamino就可以當作沒看見。Mysta即便穿著那件帶著乾涸血跡的衣服過了一週也無所謂的模樣,最後往往還是他看不下去,動用了紙人替他清洗,否則Mysta就會直接髒兮兮地躺上他的床,他不能接受。

    這樣的狐妖,竟然想要主動整理自己的儀容,真是令人不可置信。整理儀容的目的是給城主留下良好的印象,結合之前相處的蛛絲馬跡,Shu認為他的猜測幾乎可以在此刻得到驗證。

    狐妖喜歡城主,是事實。

    既然如此,更不能讓他跟被施下媚術的城主見面,狐妖的喜歡未必與人類相同,難保不會做出激進的行為。

    Shu沉默地在一無所知的狐妖身後抽出了符咒,對方的反應卻令他不禁發笑。

    ──想要與城主見面的Mysta如今狗急跳牆,狐妖急切地打開了他的衣櫃,Shu生性樸實,衣服也沒幾件,他勉強挑了一件深色的外袍把自己包得滴水不漏,嘴裡還一邊小聲抱怨花色不漂亮一邊佯裝乖巧地坐到了床上。Shu瞥了他一眼,Mysta把足以判斷他是狐狸的特徵全部都收了起來,現在乍看之下就是一位漂亮的人類青年——撇開臉手還有腳上逐漸乾涸的血來看的話。

    Shu愣了愣,盯著還在仔細整理儀容的狐妖,沉默幾秒後不解地開口:「你已經對城主施下媚術,無論你是甚麼樣子,他都會為你所惑。」

    他根本不需要這麼用心,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從媚術生效的那刻起,城主就注定被他擁有,絕無二心。

    Mysta還在一邊用手指緊張地順開打結的長髮,聞言愣愣地看了看Shu,十分訝異地道:「誰下了媚術?我沒有啊?誰?我?哪隻臭狐狸敢對Vox施術!」

    Shu張口欲言,又覺得情況似乎與自己的推測有所出入──他先入為主地認為媚術是Mysta所施,所以回來以後從來沒有向Mysta確認過這件事。眼見狐妖的臉從一臉期待變成氣呼呼的模樣,門外的氏族開始呼喚,在情況生變且未明之下,Shu暫且依然想要避免狐妖與城主見面,於是靈光一閃,善意地提醒狐妖:「你的手跟臉上都是血跡。」

    Mysta眨眨眼,低頭望向自己暗紅色的手,接著毫不意外地爆出一聲尖叫,Shu看著他又從床鋪上彈起來上竄下跳,著急得不得了,提議:「森林後面有條小溪,你應該知道。」

    Mysta囑託Shu記得把城主留下後很快消失在窗邊,Shu鬆了口氣,站在原地思索了幾秒,這只是權宜之計,畢竟如今也沒有更好的方式委婉或者強硬地請狐妖離開。氏族們還在外頭呼喊他的名字,於是Shu走出門前將咒力撤下,小小的樸素木屋就這麼緩緩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城主溫和地笑著,就站在他的眼前。

    城主來訪的目的首先是感謝陰陽師先前的協助,即便Shu Yamino不認為自己提供了什麼有效資訊,有關狐妖該如何捕捉他總是說得很籠統,聽聞氏族們如火如荼地搜捕卻一無所獲,十日之限已過,狐妖完全沒有出現、試圖暗殺城主的跡象,氏族們仍舊提心吊膽,於是前來諮詢陰陽師的意見。

    一切都在Shu意料之中,畢竟兇手被他藏匿在山裡,氏族們根本沒有機會找到他,他也沒有機會潛入城主的樓閣。

    其次便是氏族們在陰陽師的提示之下重新審視了四位受害者的關聯,且真的被他們查出了一些端倪。城主被陰陽師領進屋內,屋內擺設簡樸,Shu拿出了幾個舊靠墊勉強能夠當成坐席,城主擺擺手說他今天只是代表氏族來致謝,真的有問題要詢問的是他的氏族。

    城主瞄到桌案上的斷裂鳥爪,隨即若無其事地開口:「我們的確調查到死者可能都跟德川家有某種程度上的聯繫,但是他們死於狐妖之手也是事實,這部分氏族有些不解之處,還請陰陽師閣下不吝解惑。」

    此話一出氏族們便爭先恐後地包圍住他並遞上自己的推論,Shu一時之間分身乏術,本想找機會詢問並提醒城主要小心深山中的狐妖,一下子沒注意城主,轉眼間他就消失在門外。

    Shu連忙推開圍繞住自己的氏族們小跑到屋外四處巡視,但附近已經毫無城主的身影。






    04

    真的要形容的話,像是磨碎的乾燥柑橘皮以及雨後草地揉合起來的味道。鼻腔裡總有股濕潤感,像漫步在森林裡會聞到的味道,城主試著讓醫官調製出類似氣味的複方,但是卻始終沒辦法辦到。回到樓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聞到過那股特殊的香氣,他想過有可能是樓閣與城內守衛森嚴所以狐妖難以靠近,畢竟已經過了十多天,狐妖沒有準時出現在他面前,也始終沒有出現新的死者,彷彿銷聲匿跡了一般。

    城裡的傳聞因為下一位死者未能出現而再次傳開,不過這次倒是演變成了英明睿智的城主已經抓捕到殺人的狐妖。雖說事實不是如此,但如果要承認他們至今未能擒獲兇手也有點難堪,於是氏族們徵詢城主同意,決定不對這些傳言做出回應。狐妖不繼續殺人是好事,謠言隨著時間過去自然不攻自破,氏族們並未空閒下來,而是開始調查起死者之間的關聯,還真的順藤摸瓜查出了躲在暗處的奸細——樵夫家的密文紙條被搜了出來,循線查到了提供軍情的人。德川家與Akuma爭鬥已久,雖說兩邊都不想大動干戈,但是德川家併吞Akuma的心始終沒有消失。

    氏族說陰陽師提醒了他們注意死者之間的關聯,他有可能對此略知一二,於是城主代表這座城前去拜訪,料想深居簡出的陰陽師應該會看在他的面子上接受會談。城主表明來意以後陰陽師的確沒有拒絕他們,他屋內簡樸,本來還想深入交流的城主卻在小小的木屋裡聞到了令他魂牽夢縈的香氣。

    錯愕、懷疑與驚喜的心情幾乎在瞬間交錯著出現。

    尋找到狐妖蹤跡的確令他高興,但是陰陽師跟狐妖有所關聯讓城主彷彿被澆了一頭冷水。城主不動聲色,陰陽師正被氏族們團團包圍無暇顧及他,他的視線在小屋裡逡巡,看見了桌案上一抹有些暗去的紅及尚未清理乾淨的羽毛。

    城主小時候見過陰陽師幾次,知道對方稍微有一點潔癖,所以污穢的鮮血、羽毛與鳥隻屍體的殘骸,必然不會出現在潔白的符紙上。他想要找出狐妖曾經在小屋裡待過的痕跡,走動幾步後看見了床板上的划痕,還有床鋪裡不同於陰陽師髮色的短毛。

    一股不快感湧上心頭。陰陽師在豢養狐狸嗎?那麼狐狸現在又在哪裡?城中的兇案跟陰陽師又有什麼關聯?他的知情到何種程度?

    接著他看見了被打開的窗。

    屋裡火爐燒得猛烈,外頭的雪已經停了,但是寒風大到開窗足以使火爐熄滅。

    討論可以交由氏族處理,他們也樂於向引退許久的陰陽師討教,城主趁隙離開,在小木屋後在附近漫無目的地晃蕩。雪本來已經積了不少,應當會有腳印足夠他追蹤,然而剛才一股詭異的熱風致使積雪消融,他看不出來是否有人從窗戶逃脫。空氣中那股香氣始終隱約可聞,卻讓他毫無方向,這令他心癢難耐,又焦燥不已。木屋的後方就是密林,山頭上曾經住著向德川家傳送情報的樵夫,城主一時沒有頭緒,只好暫時先往去過幾次的樵夫家方向隨便走走,避免自己迷失在密林之中。

    沒走多久便聽見了水聲。

    憑藉著一股直覺以及賭博的心態,城主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走錯了路,城主往水流聲傳來的方向走去,穿過錯綜複雜的密林以後突現一方天地,一條潺潺小溪映入眼簾。

    或許他也並沒有走錯路。

    除了小溪,城主還看見了跪坐在溪岸,外袍鬆鬆垮垮,露出了大半個白皙背脊的——城主瞇起眼,光憑那纖細的背影辨認不出來性別,何況對方一頭長髮遮擋住了肩膀骨架,更加難以判斷。對方垂在草地上的長髮似乎因為沾黏到什麼而打結成一團,那人手上動作十分粗魯地抓著髮絲泡在水裡試圖要解開它們,但成效有限而那人的耐心也即將用盡,城主看見對方伸出異常尖銳的黑色指甲,大概是打算直接割斷那些解不開的頭髮,於是快步上前:「我來幫忙吧。」

    話語一出,城主便看見對方嚇了一跳地抖了抖肩膀,接著詫異地回過頭來。四目相接,城主呼吸一滯,猝不及防落進那雙潭水一樣的藍色眼眸裡。

    澄淨的藍色既像天空,又像海,更像能迫使他沉淪的萬丈深淵。

    城主從短暫失神中反應過來,正打算表達自己只是好意想要協助,無意驚擾對方,那位青年——對方樣貌漂亮得雌雄莫辨,但城主看見了他因為衣袍大敞而裸露出的平坦前胸。漂亮的青年在他開口前就早一步像是見鬼似地尖叫出聲,接著抓著自己的衣袍領口後退一步,然後摔進了小溪裡。

    水花四濺。

    纖細修長的四肢在溪水裡拍動,水面被急促拍打得像沸騰冒泡的湯,對方看起來水性很差,情急之下城主二話不說小跑過去想要把對方拉起來,卻沒料到溪邊青苔叢生,腳底一滑的他無法控制地跟著摔下去,所幸他看見小溪特別淺,他幾乎壓在青年身上,手撐在他頸邊兩側。

    那雙漂亮的眼眸比溪水還要清澈。

    青年亞麻灰的長髮在溪水中散開,茫然地眨了眨眼,小小水珠落在他細密的長睫上,城主盯著對方精緻漂亮的面容幾乎忘了呼吸,不知名的香氣從夢裡縈繞到鼻尖,他不自覺地嚥了下口水。

    兩人就這個姿勢僵持了幾秒,正當城主打算先將對方扶起來時,青年纖細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鋒利的黑色指甲在眼前徐徐揮過,對方似乎是想要撫摸他的臉,城主下意識閉起眼,卻沒想到對方柔軟指腹在觸碰到他皮膚的那瞬間火花四濺,伴隨著彷彿炮竹炸開的聲響,青年蔥白般的手指上立刻燃起黑煙。城主下意識機警地退開,但因為擔心對方傷勢沒離得太遠,他看見青年動也不動,躺在溪水裡垂著眼睫查看自己被燒灼的手指,對方面無表情地摩娑著指尖,接著瞟了他一眼,猝不及防地起身,另一隻手快而準確地按在城主的胸腹傷口上──

    火光大作,像火藥爆炸一樣的風壓推開兩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陰陽師給予的護身咒起了作用,符咒發動的瞬間青年便立刻從城主身下掙脫拉開距離退跳到了小溪的另一側。城主親眼看見青年的手被燒得焦黑一片,但對方彷彿毫無所覺,只是坐在岸邊輕輕地拍了幾下手,紙片焦黑的碎屑從掌心中落進溪裡,手掌轉眼又恢復成潔白無瑕的模樣。城主立刻低下頭察看自己的右腹,原本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上覆蓋著符咒,是陰陽師為避免城主遭受狐妖襲擊所給,甚至由於知道城主已經被施下媚術,那張符並不能被他自己撕下或破壞。符咒顯然在剛才的碰觸下被觸發效果,但是狐妖沒有殺他,與之相對的……城主瞇起眼,摸了摸平整的胸腹皮膚。

    他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了。

    城主再次抬起眼眸時,對面的青年正盯著他,那雙藍眸熠熠生輝,盯得他心臟一緊,有種被當成獵物的錯覺。

    或許也不盡然是錯覺。城主攏了攏自己的衣袍,撩開被水花弄溼而服貼在臉上的髮絲,佯裝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就是那隻襲擊我的狐狸?」

    因媚術以及被觸發的咒符所致,城主幾乎能夠確認眼前的青年就是那隻令他以及氏族們頭痛很久的狐狸,雖然不曉得為甚麼狐妖沒有殺他反而治癒了他的傷口,但是他頭上背著四條人命依舊是不爭的事實。城主不動聲色地往自己的後腰摸去,陰陽師給他的縛妖索依舊妥地藏在腰帶裡,如果可以的話,城主希望能在這裡將狐妖制服,以便帶回審問他殺人的動機。

    沒料到此話一出,青年努力維持的平淡表情立刻被推翻,城主看見對方驚訝地瞪大眼,手慌張地在自己頭頂還有背後來回摸索,在確認了甚麼後,才放下心,有點生氣地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狐狸!」

    「嗯……」城主將他掩耳盜鈴般的慌亂動作看在眼裡,笑出聲來。「我是沒看見,但是你身上的香味就足以令我認出你了,狐狸。」

    城主本意是想藉此調侃面前漂亮的青年,甚至刻意加重了語調,不料青年反倒像是被提醒起甚麼似地,本還慌張的眼神立刻變了,青年忽地停下想要上岸的動作,接著回過身,盛氣凌人地朝他快步走來。溪水被用力踩踏濺起水花,城主見他來勢洶洶愣了愣,出於本能本想迴避,或者掏出縛妖索保護自己,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轉眼就被身材纖細的青年按倒在小溪沿岸。

    城主心裡正感嘆對方看起來漂亮又瘦弱,沒想到力氣竟然那麼大,青年就以略嫌粗魯的動作跨坐在他身上,澄澈的藍眸不悅地瞇了起來,語氣不滿地瞪著,彷彿在質問:「你不說我都忘記了,Vox,我要看看是哪隻狐狸敢對你下媚術……」

    青年伏在他身上,手覆蓋住了他的視線,指腹重重地在他眼皮上來回按壓,彷彿帶著怒意的撫摸。如此近的距離,那股清新好聞的香氣更加明顯,令人心曠神怡,足以忽略背部被石頭硌得疼痛的感受。城主緩緩吸了口氣,想將所有香氣毫不保留地吸納進身體裡似地深呼吸,隨後心滿意足後笑了出來。

    城主意有所指地問道:「有人比你捷足先登,所以生氣了?你看出來是哪隻狐狸壞了你的好事了嗎?」

    城主從對方指間間隙裡看見青年半垂長睫後的那抹藍色,青年神色凝重,沒有答話,指腹壓著眼皮的動作像是在反覆確認。

    一時之間只有潺潺水聲。

    「……是我,但是我明明......」片刻後青年鬆開手,喃喃自語著正要起身時背後倏地豎直,睜大眼瞪著城主尖叫起來。「……你在摸哪裡!」

    城主愣愣地、無辜地盯著對方一下子泛紅的耳尖,直到手背上傳來一股被用力拍擊而產生的刺痛,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摸進了對方鬆垮垮的衣服下擺裡,指尖正碰觸著對方的尾椎。城主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手掌攤開平舉在胸前,表示清白地道歉:「……抱歉,我應該、呃、應該只是想摸摸看你、你的尾巴......?」

    「......」

    青年戟指怒目,紅著臉看似有話想說,卻沒開口,只是惱怒地甩了甩身上的水,抓著濕透的下擺迅速站了起來。見到青年準備脫身,城主下意識抓住他垂落的腰帶一端:「等一下。」

    青年踉蹌了一步,表情羞惱又困惑,安靜地等待他城主的下文。

    城主幾乎是沒怎麼思考就先拉住了他的腰帶,此刻無聲,他總感覺自己需要找甚麼理由解釋拉住對方的行為,但轉念一想,他又好像甚麼都不用解釋。

    他可是被下了媚術。

    城主彎起眉眼,他坐在溪岸,徐徐地收緊手裡的腰帶,衣帶隨著他的動作被綑緊束起,青年衣衫不整,漂亮的身材線條一覽無遺,更因為被環住腰肢的衣帶扯動而往城主方向靠近,城主不自覺地吞嚥口水,笑咪咪地問:「這麼急著走?你不是想要殺我嗎?」

    青年停下腳步,表情很訝異中又有點不可置信。這是城主預料的到的反應,如果想要殺他,青年有過非常多次機會,無論是在花街還是剛才,城主甚至讓青年趴伏在自己身上,觸碰到自己的身體,而青年做的也只是令他的傷口癒合。

    「我沒……想殺你。」青年被抓住腰帶,卻沒有掙扎,順勢坐到城主身上,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有點心虛的模樣。相較於他的表情,青年的動作顯得非常強勢,城主的手被他抓住,按到了剛才摸過的後腰上。「你剛剛也摸我了,我們算是互相抵消了吧!」

    城主彎起金眸,順勢扣住他的五指。漂亮的青年自然而然地坐在他懷裡,城主另一隻手鬆鬆地環過他的腰,落在他的大腿上,青年狐疑地盯著他看,不發一語。

    城主垂著眉眼,落在對方大腿上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輕輕撩起已經濕濡的橘色和服,白皙如月的肌膚隱約可見,城主漫不經心地調侃:「你可是劃傷了我,治療了好幾天都沒有癒合,只摸一下沒辦法讓我滿意呢。」

    「......那、那你想怎麼樣?」青年似乎依然很心虛,即便他已經替城主治療好了傷口,看起來仍然過意不去。城主想著這隻狐狸真是出乎意料地好說話,想要藉此問出他作案的目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沒想到他正打算開口,青年就以一副自暴自棄的口吻提議:「讓你摸尾巴你就會滿意了嗎?」

    尾巴?

    冬期的狐狸擁有一條蓬鬆柔軟的尾巴,城主自然是知道的,城主抬眸見到青年幾乎因為感到羞窘而紅透的臉,秀色可餐的模樣令他十分心動,但是比起美色,眼下還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城主摟住青年,在他彷彿快要燒起來的耳旁輕聲細語地問:「殺了我的氏族與賓客,你的目的是什麼?」

    青年身體一僵,倒抽了一口氣,手按在城主胸膛一把推開,但城主摟住他的力道比想像中要大,拉卡開的距離微乎其微。

    「你竟然問這個!」

    「我的意思是,就算那四個人是德川家派來的奸細,這本應是作為城主的我該處理的。作為狐妖,你是為了甚麼這麼做的呢?你想對我邀功,從我這裡得到賞賜?還是我的庇護?是想要我的肝?還是更多人的肝?」

    青年被連續追問啞口無言,城主見狀,嫣紅眼尾微彎,抬手托住青年的臉。青年被迫凝視著城主不知不覺也泛紅起來的面容,本應璀璨的金眸逐漸染成粉色,那頭他一直很喜歡的烏黑長髮披散著,衣袍敞開露出了漂亮的肌肉線條。青年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覺得腦袋跟身體一起發熱起來,快要無法思考,本來想要據實以告的話,順從本心變成了另外一句。

    「我沒有想要從你這裡得到的東西,Vox。」

    青年的指腹輕柔地拂過城主眼皮,劃過鼻樑,摩娑嘴唇,接著向下碰觸到線條優美的鎖骨,手掌緊貼左胸,指甲順著漂亮流暢的肌肉線條一路延伸到下腹,輕搔帶來的癢意令那雙粉紅色的眼眸微微瞇起,城主好整以暇地勾著他的髮梢,臉上竟露出近似迷戀的神情,城主輕哼一聲,彷彿在示意對方補充他的下文:「嗯?」

    青年的手探進衣擺深處,幽幽道:「你從最一開始,就是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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