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禮儀 上【開幕】
鳥叫聲、手機鈴聲,以及門鈴聲爭先恐後地闖進Mysta Rias的夢境裡。Mysta Rias抱著薄被不情願又沉默地睜開眼,藍粉色眼眸下的青黑顯示他剛度過一晚品質不怎麼樣的睡眠。他正在休假中,公務手機早已關機,這個鈴聲聽起來像是他的私人手機設置的鈴聲,有他私人號碼的人屈指可數,而那些人都不是會在一大早打電話給他的、不識相的人。
手機鈴聲不死心地又響了十幾秒,倏地消弭下去,被從夢境裡吵醒的Mysta Rias聽著不停啾啾叫的鳥鳴以及依然叮咚叮咚響著的門鈴,心情很差地思考著要先弄死外面的鳥,還是外面的不速之客。被迫清醒的腦子仍舊遲鈍,Mysta Rias沒來得及做出決定,該死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喜愛的歌曲如今反倒使他厭煩,三道重複的聲響令他心中的火苗燃燒得更加旺盛。Mysta Rias忍無可忍地伸長手抓了手機,螢幕顯示著從未記錄過的號碼,他掛斷及封鎖的動作一氣呵成,接著一把掀開腰上的薄被,氣呼呼地走到門前。
涼爽的清晨使得地板也有點微涼,赤著腳的Mysta Rias轉頭望了一眼被他擱置在床邊的拖鞋,又有點懶得再走回去,於是回過頭靠近門板上的貓眼。透過小小的孔洞望出去,可以清楚看見門外站著一位穿著時髦的英俊男人。或許是聽見了腳步聲,此刻男人正盯著門把的方向整理自己的儀容,他隨意地順了順那頭垂肩的黑髮,又撫平襯衫的領口,接著忽然往貓眼裡看進來。
突然對上視線,Mysta Rias被嚇得無聲倒退了三步,當他像隻警戒的貓似地緊盯著門板時,輕鬆的嗓音帶著笑意自門外傳了進來:「Mysta,你醒了吧,幫我開門?」
Mysta Rias臉色不善地凝視著門板數秒後,走過去將門鏈拉上,又拉扯了幾下確認牢固後才開了鎖。他轉動門把,露出一條縫隙,瞇著眼不悅地道:「醒了就要幫你開門嗎?」
見到他應門,門外英俊的男人立時彎起眼眸,他往前邁出一步似乎是想要進門,於是在被門鏈阻擋後訝異地挑起了眉,後退到剛才等待應門的位置。
「有警戒意識是很好,你也確實需要。」男人挑起眉,眼尾的笑意散去,語氣中帶點不滿,像是很意外自己會被拒於門外。「我以為我們是可以進到對方家裡的關係?」
「你在作夢吧。」
Mysta Rias豪不猶豫地擺手否認,環著胸透過縫隙,以嚴肅的神情上下打量著面前男人的穿著--不同於平時的制服或休閒便裝,男人今天顯然精心打扮過,一整套剪裁合宜的象牙經典雙排扣白西裝加上紅色條紋的襯衫令他看起來像剛從某個重要場合離席。及肩的黑色髮絲紮起了一小束,成功降低了西裝帶來的嚴肅感,增添了一股俏皮與休閒。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跑來,但以一個在一大清早拜訪朋友住處的人來說,他的穿著雖然賞心悅目,但顯然有點太正式……
不對、他們不是朋友!
Mysta Rias迅速在腦中否定自己的想法,搖頭時餘光不經意地瞥見男人始終揹著手的動作,彷彿背後藏著甚麼東西一般的模樣加上那掩蓋不住的、心情似乎很好似的微笑,簡直不能再更可疑。察覺到這點詭異之處的瞬間,Mysta Rias腦袋立刻清醒起來,作為偵探的敏銳度直線上升,他立刻注意到躲藏在不遠處的鄰居們鬼祟的目光,加上門口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味……
Mysta Rias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而他對於厄運的預感從來沒有錯過。
「你背後……」
他語氣乾澀、不抱任何期待地問。男人見到他詢問,倒也沒打算繼續隱藏,很大方地亮出了背後的巨大紅色花束。Mysta Rias被突如其來的大片紅色閃得頭暈目眩,傻眼地愣在原地,下意識地算起美麗花束裡艷紅花朵的數量。然而沒過多久他便放棄了這個打算。太多了,算不了。
Mysta Rias無話可說地瞪著男人,對方微彎的金色眼眸從花束後探了出來:「喜歡嗎?」
「……你有病?」Mysta Rias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那束花雖然不在他手上,但他感覺在鄰居們的觀望之下,也跟甩在他臉上沒有什麼差別。Mysta Rias急得想拉開門跟對方對罵,卻被門鏈哐當的聲音找回理智,他盯著自己緊抓著門把的手,鬆開來,雙手防衛性地環起胸:「你為什麼有我的私人號碼,還有我的地址?那些花又是怎樣!?」
「我想要,就會有。」男人聳肩,似乎並不覺得那是甚麼大事,他笑瞇瞇地靠近門縫:「再說,來探望傷患帶花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Mysta Rias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對方燦金眼眸,從中看見了玩笑得逞的快意,於是二話不說直接把門甩上,接著走回床邊,一把倒在床上。
Vox Akuma果然有病,他把臉埋在枕頭裡面想。
Mysta Rias自認跟Vox Akuma不熟。不熟的人帶著一束大得離譜的玫瑰花束前來拜訪,顯然只能是為了逗他。在警局裡頻率不高的交流中,或許是自己的過度反應總能逗樂他,Vox Akuma對開他玩笑總是樂此不疲。
Vox Akuma雖然也是他長期合作的警局裡的某位長官,但他們所涉及的業務並不相同,很少交流,是路過不打招呼也不會有人覺得有問題的關係。稍微變得比較常見面只是這幾個月的事--Vox Akuma追查中的洗錢弊案最後竟然與Mysta Rias埋線已久的毒品走私有所關聯。本隸屬不同項目的兩人因此需要合作,但Mysta Rias總歸是警局外援用以明查暗訪的編外人員,並不常待在警局,而Vox Akuma的工作幾乎都能夠在辦公室裡完成--本來僅止於此。
半個月前,金融組與緝毒組的聯合案件出現了新線索,線報表明浮出檯面上的主謀偏好長相英俊、身材健美的男性,Mysta Rias長得不差,但五官仍然稍嫌秀氣,纖瘦的身材也並不合乎主謀喜好,臥底的人選推來推去,最後落到了從來沒有親上現場過的Vox Akuma身上。
Vox Akuma當時也很訝異。
本案主謀喬許.摩根--基於無罪推定,當時仍然只能稱之為嫌犯。喬許.摩根曾多次出入警局,最終都未能將他成功定罪,也因此他見過刑案組中大多數的警察,與Mysta Rias也曾有幾面之緣,刑案組在選擇臥底接近他的人選時遭遇了困境。然而總是待在辦公室裏的Vox Akuma是對方未曾見過的人,又是對方喜歡的類型,這才使得臥底行動幾乎成功了大半。
想起監聽Vox Akuma與喬許.摩根談話的內容,Mysta Rias確實不得不佩服對方自來熟的程度以及會談技巧。Vox Akuma的口才好得令人吃驚,加上優越的外貌與動聽的嗓音,的確足以使人放下戒心。
……不對吧。
不對,長得好看又怎麼樣?聲音好聽又怎麼樣?這並不構成他為Vox Akuma開門、讓他進家裡的理由!
「沒有辦法呢,戴維斯女士,看來我是被拒絕了,Mysta可能還在生氣吧,我只好在這裡等……嗯?抱歉,勞倫斯先生,請別這麼說他,Mysta會生氣肯定是我有哪裡做錯……哈哈,他確實有點愛生氣,但是很可愛,不是嗎?」
Vox Akuma的嗓音忽遠忽近地傳來。
戴維斯女士?好熟悉的名字……勞倫斯?Mysta Rias越聽越不對勁,立刻從床上彈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拆開門鏈,打開門查看狀況。只見門外接近車道處,群聚在一起的是抱著花束的Vox Akuma以及Mysta Rias的左鄰右舍,他們不知為何傾巢而出,全部簇擁在身著白色西服的男人週邊。男人正拆出一枝玫瑰,紳士地遞給Mysta Rias的左邊鄰居戴維斯奶奶,年邁的優雅女士笑靨如花地接過那枝玫瑰,接著無數人朝Vox Akuma伸出手,似乎也想索取玫瑰。
什麼情況?Mysta Rias看得一頭霧水。
「Mysta因我受傷住院,這兩天醫生才同意放行,他可能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拒收我--以及我的花。假如我將它們帶回去,放在花瓶中精心呵護,見到了也只會徒增傷心。現在我想將這些美麗的花送給大家,相對地,能夠請大家給我一點鼓勵或祝福好嗎?」
Vox Akuma神情委屈,語氣可憐,鄰居們一擁而上,熱情地嘰嘰喳喳起來像是在安慰他。Mysta Rias深知他的鄰居都是些單純的人,必然容易受到Vox Akuma的哄騙,唯恐他繼續胡言亂語,Mysta Rias氣急敗壞地衝出門,站在台階上大喊:「Vox Akuma!」
被喊了名字的男人興高采烈地回頭,接著向大家微微欠身,不知說了些什麼,便留下花束空手走向Mysta Rias。Mysta Rias鼓著臉氣呼呼地怒道:「你又在瞎扯什麼?我才沒有生氣!」
「那真是太好了。」Vox Akuma欣喜地睜大眼,轉過身特別大聲地通知大家:「各位,Mysta說他沒生氣!」
正在瓜分玫瑰的鄰居們紛紛鼓掌起來。Mysta Rias皺起眉,總覺得不應該是這個反應,但Vox Akuma率先一步走到他身邊,點了點他的肩--特意避開了受傷的那一側,笑瞇瞇地提議:「我們進去說吧?」
雖然覺得讓Vox Akuma進門絕對沒有好事,但Mysta Rias怕他留在原地會繼續隨便造謠,這會對他的街坊鄰居造成完全不必要的誤會!於是Mysta Rias即便不情不願,也依然只能領著他進門。
正當兩人準備踏進屋內時,汽車引擎與排氣管的聲音轟隆隆地闖進,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一輛明黃色的老爺車在Mysta Rias屋前的車道上劇烈晃蕩了幾下後停下。巨響引起了兩人注意,Mysta Rias回過頭,見到有著一頭金髮的青年表情震驚、嘖嘖稱奇地下車:「Oh my god,這車是怎麼回事?太吵了吧?這是跟監車?」
金髮青年邊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邊自然而然地往兩人走來,見到Mysta Rias身邊的男人後他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語氣驚訝地問:「哇,Voxy直接過來了嗎?」
Vox Akuma十分淡定地點頭,那人的視線又在他身上逡巡,似乎在尋找甚麼,問道:「花呢?」
面對他的疑問,Vox Akuma雙手一攤,瞥了門前一臉狐疑的Mysta Rias,笑得十分曖昧:「送給親愛的Mysta了。」
「FUCK YOU!我沒有!」Mysta Rias氣急敗壞地攤開雙手以示清白:「別他媽繼續笑了,Luca!」
笑得十分開懷的金髮青年這才小跑到台階上,向著Vox Akuma調侃:「又被拒絕了?說真的那束花應該沒幾個人敢接哈哈哈哈。」
「Luca Kaneshiro。」Vox Akuma朝笑嘻嘻的青年靠過去,接著特別友好地攬住他的肩膀:「這是誰害的呢?你下次再用公費訂那種鬼東西,我就把它塞進你家的郵筒裡。」
「哈哈哈哈,抱歉,我手滑多按了一個9……」
Mysta Rias無言以對地凝視著在他家門口打鬧的兩人,聽起來那束花還別有用途,不過事到如今無論是九朵還是九十九朵都完全不關他的事,他也沒興趣知道,只是面無表情地問:「所以兩位來我家做甚麼?我先說,我現在可是休假中。」
經他這麼一提醒,Luca Kaneshiro才猛然想起甚麼似地,從夾克內袋裡一路摸索到牛仔褲的後口袋,皮外套被他拍得啪啪作響仍搜尋無果,最後又跑回老爺車上翻找了老半天。Mysta Rias轉而將視線移動到Vox Akuma身上,迫於Mysta Rias的死亡凝視,Vox Akuma心虛般地別開眼:「又有案件了。」
「我說,我休假中。並且,我受了重傷直到前幾天才醒來,希望你還記得這件事。」Mysta Rias咬牙切齒。「而且有案子又跟你有甚麼關係,跟金融組的合作已經結束了!」
沒等Vox Akuma回話,他遠遠地就看見Luca Kaneshiro將一沓紙張握在手裡,彷彿想分享找到物品的喜悅似地,以獲得獎盃一般的姿勢將手中的文件高舉起來揮動。Vox Akuma不痛不癢地為他鼓掌,以Mysta Rias能聽見的程度道:「你不會後悔知道的。」
語焉不詳,Mysta Rias還沒來得及細問,就見到Luca Kaneshiro拿著資料像小狗一樣高興地跑過來。Mysta Rias心中又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Luca Kaneshiro跑沒幾步,手中厚厚一疊資料便因為沒有妥善放置在公文袋中而四散出來。數十張彩色相片與文件資料霎時四散在空中,緩緩地左右飄落到地上。雖然只是匆促一瞥,但Mysta Rias發覺那些照片裡的人他似乎都能認得--幾乎都是他過往案件裡的受害人。
「等、等等,這是怎麼回事?」Mysta Rias迅速蹲下來拾起地上的相片,左手裡的金髮少女是他好幾年前初出茅廬時與警方合作破獲的跟蹤案件中其中一位受害人,右手裡的文件則是他前陣子在合作案間隙裡協助過的失蹤案細目。Mysta Rias快速掃過一眼,抬起頭望著與他一同整理散落一地文件的兩人,詫異地問道:「這是怎樣?這些案子怎麼了?你們在調查我?」
「不不不,是他們被盯上了,偵探。」Luca Kaneshiro接過兩人手中的文件,迅速地塞進公文袋中。「你辦過的這些案子裡的相關人,最近都受到了輕重不一的傷害。」
「小到手背擦傷,大到大腿受到槍擊,每個人程度都不一樣。你最近跟誰結仇了嗎?同業競爭?」Vox Akuma順勢問。
Mysta Rias緊皺起眉,打從進入這行業以來,他樹敵只多不少,與警方合作以後增加的仇人應該更是翻了數倍,迄今為止他也不只受過幾次報復,但是針對他案件的受害人?這太不合邏輯,卻是一個對於打擊他事業十分有效的報復方式。
「進去說吧。」Vox Akuma提議。「也許這一刻,我們就已經在某人的準鏡裡了。」
【推論】
所幸進門後一切如常,Mysta Rias對著Vox Akuma回嘴的『搞不好一進門我們三個直接被炸死』並沒有應驗。為求保險,Luca Kaneshiro像隻警犬一樣在他的家裡到處團團轉地巡邏,試圖查看是否有可疑的物品,最後的結論是屋內裝潢很有Mysta的風格。Vox Akuma則說想要借熱水,自動自發地在廚房東摸西繞好半天,久到Mysta Rias總覺得假如對方五分鐘之後變出了一大盤早餐他都不會感到意外,但此刻他心急如焚只想看文件,根本懶得管他們,他甚至顧不得先洗臉梳洗,直接帶著公文帶走到床邊一一攤開在棉被上。
「你記得你所有案件的委託人嗎?」
Vox Akuma盯著Mysta Rias在床沿忙碌的背影,剛才還散亂的文件在他尋找茶包的幾分鐘裡已經被Mysta Rias井然有序地排列成數堆,現在,英國警方委以重任的名偵探正依照時間的發生先後排列它們的順序,不得不說效率非常之高。
「怎麼可能不記得。」Mysta Rias向在一邊協助的Luca Kaneshiro比了個手勢,對方立刻將床鋪某處的照片遞了過來讓他仔細比對,他的目光在無數照片上游移。「經手過的案件不可能會忘記,難道你會忘記你辦過的案嗎?」
Vox Akuma摸摸下巴,十分有閒情逸致地等待熱茶沖泡好,白色蒸汽緩緩地消散在空氣中:「太多的話是有可能忘記,畢竟都大同小異。」
「那你應該有點初老。」
Mysta Rias隨口回應後便沒再理他,專心地研究起Luca Kaneshiro帶來的文件。文件裡全都是他經手過的委託案。這些案件跨時非常長,最久遠的是七年前剛與警局合作時的案件,最近一件案子則是一個月前,總共約有十幾件--亦即有十幾位受害者。
刑事案件向來有許多能夠切入的角度。兇手手法、挑選的對象背景、人際關係或類型、案發場地等,都能構築出兇手的樣貌。這些案件中最為特殊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都曾是Mysta Rias委託中的相關人」,因此Luca Kaneshiro會來找他簡直理所當然。
只是入行以來Mysta Rias辦過的案子遠高於這個數字,因此從這些案件被選中的理由下手,或許就能縮小兇手的範圍,藉以推出兇手的身分。Mysta Rias打算從受害者其他的共通點著手。
除了「都曾是Mysta Rias委託中的相關人」之外,這些人還有甚麼共通點呢?
Luca Kaneshiro提供的文件上鉅細靡遺地記錄著當初委託案件的細節與本次的受害情形,Mysta Rias邊查看文件邊瞄著牆上的日曆,見他似乎在核對日期,Luca Kaneshiro的話直接印證了Mysta Rias的猜想:「正好都是在你住院的時候發生的。」
是的。八月二十八日至九月二日。Mysta Rias在心裡計數。六天,與他住院的天數相符--做案日期是他住院當天到出院前一天的早上。
「這兩天沒有出現其他案件?」Mysta Rias並未看見昨天的案件日期,再次確認道。
Luca Kaneshiro雙手一攤:「沒接到通知。」
十六件傷害案都在這六日內發生,犯案日期很集中,是精心挑選,還是只是巧合?
等於嫌犯一天至少要做出兩案……這麼頻繁密集,做案地點應該不會距離太遠。
Mysta Rias咬著下唇,手下意識地抬起,在空中比劃著想要紀錄,他快步走向玄關附近的衣帽架,接著在看見自然而然出現在上頭的白西裝後無言以對地頓住了動作。他偏愛的駝色風衣掛在白色西裝的另一邊,像各司一方。Mysta Rias略過了西服,在風衣口袋中摸索,掌心一攤除了購物明細與揉成一團的糖紙之外再無其他物品。翻找衣物的動作使得西裝上蘭姆與雪松揉合在一起的香氣縈繞在鼻腔中,Mysta Rias揉揉發癢的鼻尖,回過頭時一本手掌大的深藍筆記本忽然出現在面前,優雅香氣的主人笑瞇瞇地朝他靠過來,語帶歉意地解釋:「原先那本筆記被當成證物了,現在還在警局裡。」
Mysta Rias撩起眼皮,尾音長長地嗯了一聲,接過那本全新的筆記本,沒有對Vox Akuma的話做出回應,而是問道:「這些案件明顯跟我有關,但是在醫院的時候沒有人來問過我?你就算了,Luca來過好幾次吧?」
「我就算了?真令人傷心,我今天還特地帶花來見你。」Vox Akuma驚呼,一副受傷的模樣,Mysta Rias沒理他。
住院期間Mysta Rias並不總是清醒著。他傷勢重,失血過多,情況很差的那幾天甚至發出了病危通知。脫離險境以後探望的人來來去去,但Mysta Rias記得Luca Kaneshiro來過好多次,每一次都欲言又止的模樣。Mysta Rias確信當時Luca Kaneshiro就已經察覺這些案件或許與他有關,但因為某些原因最終沒有開口。至於Vox Akuma,大可不提。
「因、因為一開始並沒有把全部案件聯想在一起。」Luca Kaneshiro慌張地解釋:「所有受害者受傷的樣態都不相同,所以我們並沒有併案處理。是後來調查地緣關係時,我跟其他人對部分受害者有印象.....一查才發現全部都跟你有關,抱歉。」
Luca Kaneshiro英挺的眉肉眼可見地聳下,Mysta Rias彷彿看見可憐兮兮的黃金獵犬垂下的耳朵,不對,黃金獵犬的耳朵本來就是垂著的吧!Mysta Rias緊繃著表情在心裡搖頭,Luca Kaneshiro不是有話不說、會刻意隱瞞資訊的人,不應該質疑他的。
Mysta Rias自覺自己何時知悉這些案件並不重要,以他的狀況要在住院期間調查確實有點太勉強。如今Luca Kaneshiro私底下找上自己--他沒有出示警局請求他協助辦案的公文--說明警方陷入了一定程度的瓶頸,而他是在Luca Kaneshiro心目中可以突破瓶頸的人,被委以重任的感覺令他心情很好,足以抵銷這次非自願受傷的不悅感。
想一想,做案時間如果是刻意挑選的,兇手的目的會是什麼呢?
挑他住院的時候行兇,是不想讓他立刻知情藉此推兇嗎?有這個可能。畢竟他出院後獲得了為期一個月的休假,按理來說這些案件不應該出現在他手裡,更不可能被他知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兇手至少知道他的行程、他住院以及他與警局的合作關係。不過知道他住院的人還挺多的,光是前來慰問的人就能有幾十個,而警局跟事務所的同事佔了絕大多數。
又或者刻意挑選這個時間是為了給他下馬威?受害者都與他有關,兇手或許是為了看他在醫院裡無計可施的模樣才犯案的?真是個性格惡劣的人。Mysta Rias在筆記上註記的做案日期旁畫上一個大問號。
日期暫且思考不出什麼頭緒。Mysta Rias邊思考邊向Luca Kaneshiro要了地圖打算標記出所有案發地點,藉此查看地緣情形,Luca Kaneshiro似乎早有準備,遞出來的地圖早已劃記好紅圈,旁邊還備註了案發日期與簡單的摘要。
「受害人幾乎都住在倫敦圈附近。」
Mysta Rias的黑色指甲在字體稍大的LONDON上游移,薄薄的紙張被他按出了划痕。地圖上所有紅圈幾乎以它為中心輻射,散落在倫敦圈內外。
聽見他的話,Vox Akuma走了過來:「都在你住的醫院附近,有幾個比較遠,是需要開車才能到的距離。」
那麼兇手很可能有車。
案件數量如果夠多,地緣剖析就足夠可信,兇手有很大的可能性就住在倫敦,這是他的舒適圈,選擇受害者的理由很可能只是因為距離是他可以輕易抵達的——畢竟粗略一看,這些受害者從外表上看起來並沒有任何共通之處,他們男女老少皆有,不分人種與信仰、經濟與教育程度,屬於不同社會階層,擁有不同家庭結構,看起來就像隨機犯案,受到的傷害也因人而異。
Mysta Rias在共通點的頁面上寫下:居住在倫敦圈周圍。
除此之外呢?Mysta Rias盯著那些文件,又寫下「在家中遇襲」、「倖存」數字。
家對普通人來說代表著安全與隱私,選擇受害者的家是否有所含意,是為了展現他的控制權、權威?還是只是為求方便?兇手是否熟知受害者作息,還是只是碰碰運氣?這些受害者並不都是獨居,但案發時段都僅有受害者獨自在家,顯然嫌犯跟蹤過對方。
但是嫌犯為何留下活口?不敢殺人?不願意殺人?他傷害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他有自信受害者無法辨識出他,還是篤定受害者不會開口指認?現場沒有侵入跡象,受害者身上沒有防衛性傷口,他是用甚麼方式進入受害者家中?為何受害者對於他的入侵沒有抵抗?威脅,還是信任?
Mysta Rias腦中充斥著無數假設,餘光瞄到Vox Akuma靠了過來,他不由得被分散注意力,最初的疑問又湧上心頭,強行覆蓋住雜沓的思緒,他忍不住轉過頭:「……所以你到底為甚麼會在這?花也送了人也探了,你應該可以回去了吧!」
Luca Kaneshiro本身就是刑事組,出現在這裡再正常不過。在Mysta Rias眼中無正當理由卻堂而皇之地待在他家的Vox Akuma沒有被他的態度勸退,依然嬉皮笑臉,他指著額頭,彎著眉眼:「再想想,你快找到答案了。」
此刻Mysta Rias根本沒有心思去思考其他的事,眼見逼迫Vox Akuma回答無果,他轉而抬頭盯著Luca Kaneshiro,不料對方卻眼神游移,瞥了一眼Vox Akuma,像是打不定主意能不能說,Mysta Rias察覺到什麼似地,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道:「Vox Akuma就是兇手。」
Vox Akuma倒抽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浮誇的吃驚表情並評論:「Funny。」
Mysta Rias環著胸,理直氣壯地挑著眉,一一細數他的嫌疑:「首先,案件都在我住院期間發生,而你在這段期間完全沒有來看過我,非常可疑;其次,你有自用車,符合兇手有車的推論;第三,你家也在倫敦圈,那幾乎是你的生活範圍,你對倫敦周遭很熟悉;第四,這些案件的受害人都是在家中遇襲,他們的關連只跟我有關,幾乎可以判定他們不認識兇手。如果是陌生人犯案,說明這個人是值得他們信任或者是他們願意讓對方進門的人--長相好看又是警察;口才很好,哄騙對方開門再持槍控制對方對你來說輕而易舉,很合理的特徵吧?」
「很高興得到你對我長相的認可。」Vox Akuma若有所思,彷彿十分同意地頻頻點頭,並為他精彩的推理鼓掌。「同時為了我沒有在你清醒時去探望你感到抱歉,我不知道你這麼介意沒有在病房裡見到我。」
「……」
Mysta Rias不發一語地凝視著Vox Akuma,他正思考著自己的玩笑是否太過,又覺得這些話對於對方的厚臉皮來說應當不痛不癢時,Vox Akuma便面帶微笑地朝他靠近。Vox Akuma相貌俊美是客觀事實,Mysta Rias不會吝於讚美,但並不代表他對對方的接近就會欣然接受。他後退一步為兩人之間留下了他自認安全的距離,但Vox Akuma的皮鞋鞋尖立刻抵上了他的腳趾,Mysta Rias低下頭察看,他不習慣如此近的距離,不高興地嘖了聲,再次後退卻靠到了牆上。
他們身高相近,Mysta Rias抬起眼就對上那雙燦金色的眼眸。Vox Akuma平時總是掛著笑容,因此很少有人知道那張英俊的臉上如果失去了輕鬆的表情後會顯得多嚴肅。Mysta Rias被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彎起來時像太陽一樣溫暖的眼眸如今卻像金屬一般冰冷,令Mysta Rias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嚥了口口水。
下個瞬間,Vox Akuma便回到他熟悉的樣貌,他勾起唇,沒有再次緊逼,只是將雙手握拳平舉在他面前,白皙的手腕裸露出來:「既然偵探都破案了,來吧,我們回局裡。」
Mysta Rias遲遲沒有動作,只是狐疑地瞇著眼打量他,判斷著他的用意。倒是看了半天的Luca Kaneshiro偏著頭,疑惑地開口:「Vox這個禮拜都在精神科跟諮商耶,他沒空犯案啊。」
「……我不是那個意……等、等等,精神科?諮商、心理諮商?你?」Mysta Rias本來就只是隨口亂說,也不在乎會得到甚麼有效的回應,聞言詫異地轉過頭望向Luca Kaneshiro,接著又確認般地朝Vox Akuma看去。乍然聽見這個消息,雖然先是感到錯愕,但Mysta Rias想了想又理所當然地喃喃自語起來:「所以我一開始就說……我就說不能讓沒經驗的人擔任誘餌,臥底需要……」
需要很強大的心理素質。
Mysta Rias沒有繼續說下去。
臥底當然是需要精心培養過才能避免漏餡,其中心理素質的強度也是挑選臥底人員的重要評估項目之一。當時情況緊急,適合的人主謀大多都見過,對方十分機警,要是無法把握這次機會,下次不知何時才能再接觸到對方,權衡利弊之下,才選擇了金融組的Vox Akuma作為臥底。
Mysta Rias記得在對Vox Akuma進行心理評估時他也在場,就在那面單面鏡後注視著Vox Akuma的一舉一動。雖然Vox Akuma並非刑案組,但他當初可是以優異成績從警校畢業,自然也受過作為臥底的基本訓練,加上評估檢測以及過去的在校資料,都能看出他的心理素質從在校時期就十分穩定。所有人都認為他有擔任臥底的潛力--事實上,他完成得非常出色。
問題是出在Mysta Rias為他擋下的那一刀。
說到Mysta Rias受傷的起因,是上周收網時,他不知何故--可能是一時腦子暫停運轉,或者在與主謀的扭打中撞到了頭,總之他莫名其妙地替Vox Akuma擋了一刀。喬許.摩根下手很重,加上本身身體素質緣故,併發症來得猛烈,導致情況穩定之後,醫生還仔細評估了兩天,才勉強同意他出院。
由於受傷的原因過於戲劇性,住院期間他曾被無數警局同仁調侃Vox Akuma身上可是穿著防彈衣,區區一把刀能把他怎麼樣……這些該死的警察當然知道防彈衣擋不了刀刺,Mysta Rias知道他們只是想要藉此調侃他,所以一視同仁地對所有這麼說的人兇狠地比出了中指。
中刀後協辦案件的情形Mysta Rias一直都一無所知,清醒後那些探望他的人無不三緘其口,只說了已經順利結案。如今Mysta Rias終於在Luca Kaneshiro繪聲繪影的描述窺知一二。
Luca Kaneshiro站在電視櫃前方,彷彿在表演舞台劇一般,表情與動作都十分誇張--
當時Vox Akuma已經取得喬許.摩根涉案並指導部屬犯罪的證據,只要能夠脫身將證據成功帶出,就能立刻申請逮捕令。Mysta Rias當過無數次分散嫌犯注意力的誘餌,只要撐到支援的警力前來,就不會有問題。
只是Mysta Rias沒有想到Vox Akuma還被困在原地。他們互相掩護躲避等待支援,卻還是被喬許.摩根堵在了房間裡。喬許.摩根對Mysta Rias並不感興趣,他對於Vox Akuma的背叛更加憤怒,因此毫不猶豫地朝他攻擊。
前來支援的刑警們一擁而入壓制住喬許.摩根時,見到的是沙發上滿臉是血的Vox Akuma與倒在他懷裡已經昏迷的Mysta Rias。由於砍刀刺得很深,傷口血流如注,救護員立刻被召進來為他止血並進行緊急處理。就在他們準備將Mysta Rias移動到擔架上好送到醫院進行後續治療時,原本一動不動的Vox Akuma忽然緊緊地抱住他的身體不讓救護員動作。
Vox Akuma肌肉繃緊僵硬,像尊蠟像一樣死死緊扣住他的腰,他的動作拉扯到Mysta Rias肩上的傷,流下的血逐漸在地毯上匯積成一灘血泊。
情況緊急,救護員好說歹說都說不動他,最後只好請他的同仁們壓制Vox Akuma以便將兩人分開,Vox Akuma見狀忽然跟他們扭打起來,雙方因此都掛了彩,才成功將Mysta Rias送進急診室。
對此完全不知情的Mysta Rias無言以對地盯著表情一如往常的Vox Akuma:「……你沒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
面對Mysta Rias的質疑,Vox Akuma直視著對方流露出不解的藍粉色眼眸,最終無可奈何地嘆了口。他別開眼,尷尬似地搔搔自己的下巴,顯然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支支吾吾地回道:「……好吧,當然,這是我的錯,我很抱歉,Mysta。說實話,我真的被嚇到了。那是我第一次、你那些……血,溫熱,又鮮豔的血,一下子忽然澆到我臉上……呼吸時鼻腔及喉嚨彷彿都是你的血。還有身體、你的身體又軟綿綿地坐在我身上……我當時真的甚麼都思考不了。」
氣氛隨著Vox Akuma斷斷續續的自白變得凝滯,或許是為了讓交談氛圍再次活絡起來,Vox Akuma眉眼重新染上笑意,像是覺得自己的反應過於大驚小怪,以自嘲的口吻繼續道:「所以他們想把你帶走的時候,我以為是摩根又回來了。我很害怕,我怕他們想對你做出甚麼不好的事,才跟他們打起來。」
「我那時候可能都快死了,dude。」
本來直視著Vox Akuma眼眸的Mysta Rias尷尬地將視線挪開,他看見了對方欲言又止的嘴唇,不知道該對此做出甚麼反應,他該感謝Vox Akuma嗎?追根究柢Vox Akuma是為了保護他才跟誤以為是喬許.摩根的警察們扭打,並不是真的想置他於死,Mysta Rias心想沒有甚麼好怪罪於他的。
氣氛陷進了詭異的沉默,他這才想到或許這才是警局同仁來探望他時調侃他們的真正原因。Mysta Rias心頭一涼,忽然有點不敢深究下去,他們一個擋刀、一個拚死阻止其他人碰觸他……Mysta Rias聯想到在醫院時聽見的種種揶揄,還有今天Vox Akuma詭異的舉止,之後到底會被傳成甚麼樣子他簡直不敢想像。
Mysta Rias甩甩頭,努力把這些無關眼前案件的事情拋諸腦後,這樁案件已經結束,對他造成的影響不過是以後進去警局的時候會被調侃罷了,畢竟以Vox Akuma的個性肯定不會替他澄清,肯定等著看他的反應取笑他,簡直越想越生氣。
說到底,為甚麼會突然講到這件事,還不如一直不知道!Mysta Rias猛然回想起這個問題的起因:「等等、這跟你在我家又有甚麼關係?如果你是因為自責,那大可不……」
拖了這麼久,Vox Akuma總算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內袋中抽出一張公文。蓋過官印的紙張被折得小小一張,Mysta Rias接過之後逐行逐句地審閱--金融組Vox Akuma自2024年9月2日起,擔任Mysta Rias的隨行警衛,直到這一周的連續傷害案結案以後再回到金融組。
Mysta Rias放下公文,他覺得頭很痛,感覺下一秒就會暈過去。
【特徵】
Mysta Rias去洗了把臉,額前的碎髮被他用髮箍固定好,看起來總算清爽許多。冰冷的水讓他的腦袋徹底清醒過來。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拍了拍臉頰讓心情沉澱。
這些受害者跟一般人沒什麼不一樣。
感情會影響判斷。他必須客觀地看待這些人,抽身後才能更冷靜地思考--儘管他們確實曾經是他委託案件中的相關人,這是事實,但不能拘泥在這一點之上。
Mysta Rias閉上眼睛,深呼吸幾次後走出了浴室。
回到客廳時,Vox Akuma正態度輕鬆地坐回沙發裡,他的紅茶已經涼了,抿了一口之後便毫無興趣地放下,將話題導回眼前的連續傷害案上。
「你的推論很基本,我想Luca他們應該已經開始查了。」
這些案件的地緣關係,或者其他的共通點,是連他這位不屬於刑案組的人都可以輕易看出來的,他們打擾休養中的Mysta Rias並不只是想得到這些。
Mysta Rias聞言挑起眉頭,見他似乎仍對Vox Akuma說的話頗有微詞,Luca Kaneshiro趕忙為同僚背書似地連連點頭:「Hey bro,我們怎麼可能讓放假中的傷患回來辦自己的案?我們早就開始查了,但是陷入了膠著需要你的協助!我們……需要你的觀點,你的意見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
Mysta Rias早猜到如此,呼出一口長氣。
老實說,案子發生在他住院期間,他當然知道案件發生後警方不可能不管不顧,等到他出院回家以後才開始調查。據Luca Kaneshiro所說,當初警察們沒將這些案件聯想在一起,那麼當時應該是分派給個別警員,並且處理到了一定的程度。直到所有案件都陷入死路,才有人將之串聯,並發現了共通點。
這理由聽起來十分合理,但為甚麼他心裡還是覺得很奇怪呢?Mysta Rias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只好先跳過這份感到詭異的心情繼續思考案情。
與警方合作已經是Mysta Rias職業生涯的重要業務之一,對於警方辦案的流程他早已十分嫻熟,也曾在案件的不同時間點加入辦案小組。Luca Kaneshiro口中的膠著,大概就是線索斷了或者搜尋無果,要從另外一個角度切入才可能會有新的發現--這很正常,當局者迷,有些案件的細節正是他們所看不見的。
這也正是他們如今出現在Mysta Rias家中的目的。
有什麼是只有他才能看見的。
是什麼呢?
Mysta Rias盯著床鋪上各式各樣的照片與文件陷入沉思,本應開始思考案件之間關連的他思緒卻無法控制地想到了他處--如果需要他中途介入調查,那麼警方應該會發出正式公文請他協助,再怎麼緊急也會派人通知他到警局。Vox Akuma手上的公文裡沒有出現請他協辦的字句,Luca Kaneshiro也說他們正在調查中,所以此刻比起正式委託,更像是他們兩人私下請託他協助。
心裡的異樣感是來自於此嗎?
既然用到私下請託的方式,說明警方高層並不同意他加入調查,或者Luca Kaneshiro不認為長官會同意。原因或許是因為警方認為他還需要休養,也可能是因為受害者明顯都與他有關而對他有所疑慮。
Mysta Rias抓著筆記來回踱步。
那幫老東西,想的只有可能是後者。
Vox Akuma說得沒錯,他的確不會後悔知悉這些案件。這些受害者都曾是他的委託案中的相關人,Mysta Rias認為他有權知道--或者調查這些案件。這些照片裡的人像與浮現在他腦海裡的過去情景重疊,Mysta Rias總覺得胸口或是心臟處像是有小小的火苗在燃燒,鬱悶地令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十六名受害者他全都認識,但並不盡然都是委託人,雖然案件的詳細情形他並不是記得特別清楚,但有幾位受害者他可以非常肯定地說並非他的委託人--有可能是委託人的親友或是相對人之類的。Luca Kaneshiro使用的說詞似乎也一直是『相關人』,這些案件都有留存副本在警局,想來警方在發覺與他有所關聯之後,就調閱出了檔案查看吧,所以現在他的手上也才會有這些資料。
在Mysta Rias的印象中,這些受害者並沒有什麼關連。事務所的分案規則其中一條就會仔細地篩選掉與偵探過去的委託者生活圈高度重疊的人,而就目前的資料來看,沒有證據顯示這些受害者在背景上有任何共通點。
難道嫌犯僅憑著『與Mysta Rias有關』,以及『住在倫敦圈』這兩項特質挑選受害者?
資訊不夠。資料越多,猜測的比重越少,他需要更多資訊。
Mysta Rias瞥向Luca Kaneshiro,金髮青年作為承辦這幾樁案件的小組長,同時身為Mysta Rias大多數協辦案件的負責警官,只需要一個眼神,他便知道見Mysta Rias已經清楚目前情況,並做好了深入了解的準備,於是邊翻閱資料邊開口:「如果Mysta沒有其他問題的話,為了讓你更快速進入狀況,我想要先說明我們目前調查的進度。」
Mysta Rias點點頭,將筆記翻開新的一頁準備紀錄,同時撇撇嘴默默地埋怨了一句:「沒有白板真不方便……」
Vox Akuma順著他的話環顧了四周,似乎是在確認是否有哪裡可以用以當作白板的替代品。
往常在警局裡討論案情時,他們習慣把所有的線索都寫在直立式白板上,這有助於串聯線索與激發思考,也較好展示圖片。Mysta Rias家中當然沒有這樣的設備,事務所的會議室裡倒是有一座。Mysta Rias猶豫了幾秒,想著要不要乾脆移動到事務所,Vox Akuma彷彿能讀懂他的表情似地,先一步開口截斷他的話。
「我們被要求留在你的房子裡保護你。」
或許是擔心他不相信,Vox Akuma的指節在公文上面敲出聲音示意,燦金眼眸瞥向Luca Kaneshiro似乎在尋求保證,金髮青年見狀很快地點頭附和。Mysta Rias見狀沒說甚麼,他並不想發表意見,只是聳了聳肩。
於是Luca Kaneshiro開始朗讀報告書裡的字句。
「由於地緣關係以及未出現死者,本局暫且將此案定調為倫敦圈連續傷害案。雖然嫌犯作案手法並不相同,但考慮到受害者都曾經是Mysta的委託人--以及委託案的相關人,我們認為嫌犯跟你有一定程度的關聯;且我們發現案件中出現同樣的特徵,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嫌犯是同一人……或者同一群人。只是一直到昨天,都沒有取得有效的人證或現場畫面。」
「無法確定人數?」
Mysta Rias抬眸望向Luca Kaneshiro,後者無辜地搖搖頭,Vox Akuma旋即開口補充:「事實上,不只嫌犯的人數有疑問。案發現場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是有史以來見過最乾淨的,凶器採用受害者家中原本就有的物品,上頭沒有指紋、地板沒有腳印、現場無打鬥痕跡、無遺留物品、受害者身上無反抗性傷痕,什麼東西都沒有--如果不是受害者的證詞,根本搜不到嫌犯進入家中的痕跡。」
「幽靈犯案?」Mysta Rias嗤之以鼻,並不相信。「證詞在哪?」
沒想到Luca Kaneshiro臉色沉重地點頭,抽出了報告中的其中一頁遞給Mysta Rias,上面是某位受害者的陳述:「我們能找到的第一位受害者……在8月28日下午,蘇珊娜·羅曼午覺過後發現手背上出現了毫無印象的擦傷。這本來只是件小事,然而羅曼家中並沒有常備醫藥箱的習慣,她手上的OK蹦圖案還是她熱愛的韓籍偶像聯名款……而她堅稱她絕對不會主動使用那枚OK蹦。」
Mysta Rias邊聽邊閱讀蘇珊娜·羅曼的證詞,她手背上的擦傷並沒有出血,是平時若不小心造成,她也不會特別上藥或包紮的程度。羅曼確實在證詞中堅稱她絕對不會使用喜愛的偶像消耗品--據她所述,為了取得那項物品,她可是秏費苦心。
報告書同時記載著那枚OK蹦就放在她的書桌上,與其它的周邊商品陳列在一起,或許正因為如此,嫌犯搜尋醫藥箱無果,才將之拿來使用。
「這連間接證據都算不上。」
Mysta Rias不以為然地皺眉,但是翻遍了所有證詞,蘇珊娜·羅曼確實一問三不知,她沒有午覺醒來之前的記憶,連午餐吃了什麼都不記得。而在所有的受害者證詞中,都出現了這樣的現象。
這是受害者間的共通點之一,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相同之處?
Mysta Rias開始翻動現場圖片,邊確認心裡的想法邊說:「案件的現場風格看起來確實都一致……造成傷害的手段則有很多種,手法並不相同。」
所有案發現場都沒有被刻意挪動、破壞家具的跡象,凌亂或者整潔的程度與受害者家中呈現的樣貌一致,表示嫌犯盡可能地保留了現場最原始的樣貌。有部分受害者在被攻擊時出現大量出血,鑑識人員採證到了血跡反應,照片裡的現場卻十分整潔,說明嫌犯理所當然地清理過了現場,接著又細心地將物品放回了原處--椅腳堆積的灰塵分毫不差。
清理血跡、試圖恢復現場好讓犯罪事實像是沒發生過是很常見的事,目的通常是為了避免過早被發現犯罪事實,整潔的現場、無法採集到的痕跡也可以得知嫌犯是個有條理、十分謹慎細心的人。
有條理的嫌犯,卻使用了不盡然相同的傷害手法,是為了規避、拖延調查的進度嗎?警方起初沒有將這些案件當成連續案來看待,或許正是因為如此。Mysta Rias 還記得25年前的字母表殺手曾經刻意挑選20種凶器殺人,除了他自己獨特的思考模式,同時也是為了混淆視聽,或許本案也是類似的情況。
Mysta Rias盯著筆記思考。受害者背景、做案手法以及嫌犯的風格……三項評估項目如果一致,高機率是同一嫌犯下的手。儘管這些案件中的受害者背景與手法不盡然相同,但他們之間具備著共通性;再者,比起受害者的類型,還在調查中、未公開的作案手法更加難以複製,這些案件顯然出自同一嫌犯是可以推論出來的。
除了這些,還有最能蓋棺論定、說明這些案件是連續案的理由--
特徵。與常規傷害案件中截然不同的特徵。
案件中的特徵很大程度代表著嫌犯的心理狀態與人格特質,又或者是個人經驗,在未公開細節的案件中,如果出現相同特徵,那麼被推測為連續案件的機率便會提高。
「除了現場風格一致,受害者們完全無案發當時記憶以及嫌犯在攻擊受害者們之後都替他們進行了簡易的包紮,我們認為這屬於本次案件嫌犯的特徵之一。」
失憶與包紮。
遭遇重大創傷後的失憶情況在遇襲的受害者身上見到並不足為奇,但每一位都不約而同地發生了這樣的狀況,足以說明是人為造成的;清理現場的行為本身也並不特別,但是為受害者包紮別具意義。
「倖存者的存在有很多含意,包紮也是。」
Mysta Rias仔細地審閱所有傷口,以及所有傷口被細心地包紮好的照片,深怕錯過任何一項細節。從業多年,Mysta Rias雖仍然不能對這些血肉模糊的照片無動於衷,但也不再像多年以前被嚇得魂飛魄散或者被噁心得反胃。
嫌犯並不害怕被受害者記住樣貌,為什麼?一位他有把握使這些受害者都失去記憶。因此嫌犯能夠花時間為他們包紮傷口--雖然只是應急處理。照顧受害者對嫌犯來說顯然非常重要,足以使他下手後還冒著風險留在受害者家中。
應急處理。Mysta Rias在這四個字上來回劃記。
本案的特徵之一--受害者被嫌犯傷害以後,都被進行了妥善的照顧,急救物品是從受害者家中取得,如果沒有適合的備品,嫌犯也會尋找替代物品使用,好比那位印製著年輕偶像面容的OK蹦。
凶器跟治療用品都使用隨手取得的物品。
嫌犯的臨機應變能力很強,要不是反應很快,就是特別聰明。
「他的急救手法有多專業?」Mysta Rias問。
Luca Kaneshiro搔搔頭,不是很確定地回:「一般?看起來不怎麼樣。」
Vox Akuma為同僚做出了更加清晰的解釋:「雖然看起來粗糙,但是確實具備急救觀念,可以判斷為中上。大概介於受訓後的民眾及醫療護理人員之間。My boy,有關你剛才的問題,你想知道為什麼嫌犯敢冒著風險留在受害者家中嗎?」
被成功引起好奇心,Mysta Rias將注意力從照片轉到Vox Akuma身上,配合地回覆道:「為什麼?」
「Mi--dazo--lam。」
Vox Akuma瞇著眼,嘴唇緩慢地開合,優雅地吐出學名藥的同時向他交付另一份報告。Mysta Rias口齒含糊地複述:「Midaz......什麼鬼?」
「好像是麻醉劑之類的,讓人比較不痛。」Luca Kaneshiro靠到Mysta Rias身邊,指尖在藥物項下的副作用處比劃:「我們猜想受害者不記得案發情形,就是因為這個東西可以讓他們失憶。」
Midazolam用於鎮痛、鎮靜,有肌肉鬆弛的效果,副作用則可能會出現記憶損傷的狀況。
Mysta Rias又翻了一頁,的確在藥理報告中看見了受害人體內檢出這一項藥物,不過無論是什麼藥品,在他印象中造成失憶的副作用應該不至於那麼強且精準……再說,如果能夠檢出管制藥品,那麼Luca Kaneshiro應該早已往醫療領域從業者查起,但是他卻沒有提到相關線索,大概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收穫。
為求保險,Mysta Rias依然隨口問了句,果不其然Luca Kaneshiro再次搖頭,他們確實已經往這個方向調查,卻一無所獲:「受害者都在倫敦圈附近的住家中遇襲,因此我們首先調查倫敦圈的幾家醫院、診所以及藥局,但在盤點後並沒有藥品數量缺漏的情形。現在在調查從業人員裡有沒有可疑的出勤紀錄,從案發時間來看,嫌犯犯案的時間並不固定,很可能從事輪班制工作。」
醫療人員的確是以輪班制為主,Mysta Rias查看案發時間,幾乎分散在六日裡的各個時間段中,並沒有出現規律性。但如果是正職醫療人員,嫌犯的技術又顯得過於粗糙……Mysta Rias想了想:「可能需要把受訓中的醫學生、醫師助理或者能耳濡目染急救措施的後勤人員也考慮進去。」
「為了讓Midazolam快速起效,嫌犯施用的方式是靜脈注射,這樣是不是可以先排除掉沒有醫療背景的人?並不是所有在醫院工作的人都能順利放針,不是嗎?不過醫學生的確是個好方向,真是天才,偵探。」
Vox Akuma對Mysta Rias的提議提出了修正,同時也表達了讚賞。倫敦市裡幾間大型公立醫院都向倫敦大學醫學院提供了場地與設備供醫學生使用,從地緣關係來看是符合條件的。若要算上不怎麼熟練的急救手法,加上不固定的作案時間--醫學生們的課堂並不規律,可能性便又增加了幾分。此外不常提供救護,但又對急救措施的手段略知一二的的行政人員等也有作案的可能。
Luca Kaneshiro向來執行力高,他立刻向部屬追加搜查相關的線索,順便讓他們調查校方或者實驗室是否有藥物短少的紀錄。
有關藥物的線索看來暫時沒有辦法繼續下去,Mysta Rias將筆記翻頁,打算針對所有共通點逐一思考。目前已知的共通點有:
一、受害者都與Mysta Rias承接的委託案有關。
二、受害者都未死亡。
三、受害者都在家中遇襲。
四、受害者都住在倫敦圈周遭。
五、受害者皆被施打Midazolam,出現失憶症狀。
共通點看似很多,略一思考就能知道這些線索幾乎無法進行有效的延伸。從受害者學來看,可以肯定的是嫌犯會從他過去的委託案中挑選人選。雖然尚不知道嫌犯挑選的標準與用意,但只要知道了這一點,就能預先防範--Mysta Rias不記得確切數字,但他在倫敦周遭的委託案可遠遠不只16案,如果嫌犯打算繼續作案,必然會從剩下的名單中選擇下一位受害者。
於是Mysta Rias小跑到床頭櫃,Luca Kaneshiro見狀則暫停了本來要繼續說下去的內容,與Vox Akuma對視一眼後問道:「怎麼了嗎?」
「我想調我在倫敦的案出來。」Mysta Rias拿起手機撥打了某個電話:「目前看起來倫敦是嫌犯的舒適圈,把案件篩選出來之後,我希望警方可以協助巡視住家附近或保護委託人,說不定可以預防嫌犯鎖定下一個……」
似乎是接通了電話,Mysta Rias沒有把話說完,而是逕自走進了房間,Vox Akuma盯著他消失在轉角的背影,語氣不解:「我們不是已經記錄、通知過可能的對象,並且配置巡邏員了?」
「Mysta自己也接案。」
Luca Kaneshiro見怪不怪地回道,Mysta Rias是事務所裡炙手可熱的偵探之一,與警方協辦案件只是他眾多業務中的冰山一角,他的業務範圍可包含了整個不列顛島,而警方的資料庫裡最多也只留存雙方合作的案件,不可能會有Mysta Rias個人接案的存檔。
Luca Kaneshiro在一沓資料中翻找一會,接著抽出了幾張紙。那是一張密密麻麻的清冊,上頭記載著所有倫敦警局與Mysta Rias合作協辦的案件,裡頭有數行分別被不同顏色的螢光筆劃記,另一張則是與剛才標記出所有案件的倫敦市地圖幾乎相同的圖表,不同的是上頭多了數個藍圈,Vox Akuma知道那些藍圈代表著警方判斷有可能成為下一位受害者的對象。警方已經對這些潛在對象發出警告,大部分人選擇了盡速離開倫敦,投靠親戚或朋友,另一部分無法立即離開的人也與警方保持著密切聯繫,並由巡邏員警定時巡視。目前並沒有收到任何通知,沒有消息正意味著沒有人出事,是好消息。
Mysta Rias的電話結束得很快,Luca Kaneshiro與Vox Akuma交談幾句之後他便抱著筆記型電腦走了出來:「我請我哥把我在倫敦的委託案都傳過來了。」
他將電腦放到沙發前的桌上,Vox Akuma注視著他的動作,提早一步將電視打開,Mysta Rias瞥了他一眼,手腳俐落地將電腦投影到液晶螢幕上。
「這些是我們手上的檔案。」Luca Kaneshiro將清冊交到Mysta Rias手裡。「我們篩選了一部分有可能成為下一位受害者的清單,已對他們發出警告並列冊護衛中。考慮到嫌犯有可能是針對你,所以才讓Voxy過來陪你。」
Mysta Rias快速掃視清冊,這時電腦發出了收到信件的提示音,Mysta Rias瞬間抬起頭,將清冊放置到一旁,熟練地在鍵盤上敲打著。螢幕上出現了倫敦市的地圖,16件案件全數被紅色的小人標記出來,接著又陸續冒出許多藍色小人,紅藍兩種顏色幾乎把倫敦兩字掩蓋得看不見蹤影。
「這是事務所自製的統計系統,我在倫敦的所有委託案都顯示在上面。紅色是與警方協辦的案件,藍色是事務所的案件。」Mysta Rias動作飛快地按著按鍵,霎那間地圖上的藍色標記盡數消失,九成以上的紅色標記則變成了紫色。「紫色是……」
「是受害者。」Vox Akuma揚起手中的標記地圖,他看著被紫色標記或遠或近圍繞起來的地標--聖喬治醫院,Mysta Rias住院的那一間,頓了頓才開口:「這跟我們劃記出來的有甚麼不一樣?受害者一樣分布在以聖喬治為中心20到30公里的距離。」
Mysta Rias接過他手上的地圖,兩相對照後答:「沒有不一樣。」
Vox Akuma聞言挑起眉。站在沙發後,身體靠在椅背上的Luca Kaneshiro忽然伸出手比劃著開口:「剛剛那個藍色……對,謝囉,Mysta。Guys,你們看,地形剖析顯示的舒適圈在這,但是這裏面有更多、更多……更簡單的人,嫌犯根本不用特地到外圈的部分,他明明有更近的選擇!」
Luca Kaneshiro直接跑到了電視螢幕面前比劃,如他所說,有許多藍色標記出現在嫌犯的舒適圈中,但他們幸運地逃過一劫,嫌犯選擇了更遠的對象。
「距離近的對象,觀察起作息也更加方便,他沒有選擇這些人,所以距離不是嫌犯選擇受害者的主要原因。」Mysta Rias冷靜地結論。
「那什麼才是?」Vox Akuma問。
「紅色的才是!」Luca Kaneshiro立刻答。
Vox Akuma幼稚地反駁:「不是所有紅色都是,紫色的才是。」
Mysta Rias甩了甩Luca Kaneshiro交給他的清冊,兩人視線頓時轉移到那張紙上:「受害者都在這個名單裡。」
「嗯哼。」Vox Akuma瞄了那張他讀過無數次的清冊一眼:「那是我做的名單,你又要說我是兇手了?」
Mysta Rias正要開口,Luca Kaneshiro的頭突然從兩人中間冒出來,他撐在椅背上向兩人高呼:「我們的名單洩漏了?你們看,Mysta的藍色都沒事嘛!」
Mysta Rias沒說話,默認了這件事。
撇開藍色的標記不談,紫色標記形成的不規則標記中,仍有幾個紅色標記散亂在附近。從案發的推測時間來看,某幾案的地區附近也住著Mysta Rias的委託案相關人,但是嫌犯卻沒有選擇他們下手,除了距離,嫌犯還有其他的篩選方式,且這個篩選的原因比距離還要重要。
如果要知道嫌犯的篩選理由,就需要從受害者的共通點著手,他們一定有相同的特性,使嫌犯在名單中選中了他們。不過這方面目前並沒有頭緒,Mysta Rias暫時不打算針對這一點深入,他打算先從比較簡單的部分開始。
既然嫌犯可以如此精確地鎖定他曾經的委託案,說明他這些資訊對他具備可近性。
誰能夠獲得偵探委託相關人的詳細資訊?
一直以來,案件相關資料都被Mysta Rias存放在事務所裡的加密磁碟裡,即使辦案時會將資料存進隨身磁碟裡攜帶,也會在結案後歸檔到事務所,並格式化磁碟。他不可能留著任何一位已結案的委託人資訊。
Mysta Rias自認從自己身上難以獲得這些資料,這些受害者的委託時間橫跨數年,意味著嫌犯至少得侵入他的資料庫、觀察他數年才可以辦到,以合理性與邏輯性考量,不太可能。從事務所的資料庫駭入是可能性比較高的選項之一,不過在Mysta Rias眼中,他們事務所的資料庫等級並不是隨便一位駭客就能夠突破的,他對事務所自己建置的防火牆有高度信心。再加上事務所內規嚴謹,不但每位偵探只能查看自己手上的案件檔案,歸檔的紀錄甚至需要申請許可才可以閱覽,Mysta Rias總是覺得很麻煩,但這也大幅降低洩漏的機會。
於是他將重點放到了另一個可能洩漏的管道上--
「你們那邊誰負責管理這些案件?」Mysta Rias知道Luca Kaneshiro不可能負責文書歸檔的工作;Vox Akuma作為金融組,不會擁有能夠查看刑案組檔案的權限,他也相信這兩人不可能會洩漏事務所協辦案的資料。「誰有權限可以查看?史特勞斯?阿布魯?」
Vox Akuma自然不知道刑案組的分工,於是理所當然地望向Luca Kaneshiro,金髮青年尷尬地搔搔自己的臉,眼神游移接著乾笑起來:「呃嗯,史特勞斯跟布魯都能看……我也有權限,很多人都……有。」
「你們組大家都有權限可以看吧,便宜行事的作法。這樣一來刑案組所有人都有可能洩漏,歸檔的人員也是。」Vox Akuma了然於心地接話:「考慮到醫療背景,可能是刑案鑑識組的人?法醫?不對,法醫有點太專業了。」
「法醫不是剛剛好嗎?到法醫手上的人都不需要急救了吧?他們很少需要急救吧?」
「雖然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但是Luca,這話別被Alouette聽到。」
「哈哈別擔心,那都是Enna自己說過的。」Luca Kaneshiro特別開朗地大笑,接著笑聲戛然而止:「等等,所以她也有嫌疑?」
一直沉默的Mysta Rias等兩人交談完後才開口:「那是嫌犯只有一個人的情況。」
「啊?甚麼意思?」Luca Kaneshiro十分茫然。
「洩漏清單的人跟嫌犯未必是同一個人,名單可以用偷的,也可以用買的。就算是警察,也會有品行不端的人。」Vox Akuma很快反應過來,他承辦過的金融犯罪中,部分案件的受害者資料就是被不法人士側錄或以別的方式獲取後販售出去的,對此他可是頗具經驗。「那麼,能找出是誰洩漏名單的話,就能循線逮到嫌犯了,Mysta,事務所那邊也得確認是否有可能洩漏出名單。」
「事務所根本不可能……說到底,如果是事務所洩漏出去的,不可能只有我跟警方合作的案子出問題。」Mysta Rias不滿地嘟噥,不過嫌犯如果足夠聰明,用這種方式混淆視聽也不無可能。「那部分已經交給我哥處理,順利的話,你們那頭是誰洩漏出來的也可以找到。」
「這麼厲害?要怎麼查?」
Luca Kaneshiro似乎對此很感興趣,不過Mysta Rias並不想多提。以他對刑案組的了解,他們局裡工作氣氛融洽、私交也不錯,意味著不會堤防熟人。他去過刑案組無數次,那些刑警們對於他在辦公室裡走動習以為常,雖然Mysta Rias很有自覺並不會隨意亂看,但刑警們的電腦螢幕總是大喇喇地展示著承辦案件的資料。也因此,他即便相信Shu Yamino的資訊技術,但他同樣不認為對方能從這部分查到甚麼有用的線索。
Mysta Rias將大家的注意力聚焦回案件:「追溯名單需要時間,繼續討論下一點。」
「你已經給我們很大的方向了,正如你所說,追溯是誰提供名單、並追查交易對象是誰是需要時間的,那麼接下來不應該等新的線索出來再繼續嗎?摩根案不也等了很久。」Vox Akuma持相反意見,但在見到Mysta Rias滿臉不可思議,以及Luca Kaneshiro的欲言又止以後,Vox Akuma十分識時務地改口:「我說錯了?」
Vox Akuma不是刑案組的人,學校成績與實務情況也並不相同,他不熟悉流程也是情有可原,Mysta Rias心想。一般來說,剖析當然是建立在越多證據上越精準,但是到那種階段的話,剖析也就會變得不是專為了逮到兇手而提供,反而可以交由心理衛生人員進行後續的矯正或治療。但現在他們對於嫌犯可說是一無所知,因此利用目前擁有的情報來統整出嫌犯輪廓是十分重要的事,這與警方老早就知道摩根是主嫌,卻苦無證據因而需要守株待兔,有本質上的不同。
「好像聽過這個說法,稍微有點印象。」Vox Akuma苦思了半晌,學校教學距離他確實也有點遠,再說當年他也並不專精剖析,於是從善如流地問:「現在繼續研究受害者學?」
眼下他們已經知道嫌犯可能是從警方與Mysta Rias的協辦名單中挑選受害者,並以聖喬治醫院為中心犯案。為了抵達最遠達30公里左右距離的受害者住家,嫌犯應該擁有高效的交通移動手段。Luca Kaneshiro說他已經請人將出差勤異常與在停車場有登記的人交叉比對,但是要查出使用地鐵、計程車、未登記停車位卻有車的人還需要一點時間。
「總覺得醫院還是很可疑。」Vox Akuma拿著資料靠進沙發裡,托著下顎:「地緣剖繪的結果有聖喬治,嫌犯又可以拿到Midazolam,還有一定程度的急救技術……」
「Mysta你覺得嫌犯有幾個人?」Luca Kaneshiro忽然問。
埋頭於資料文件中的Mysta Rias頭也不抬:「我要看到現場才會知道。」
「不行。」
Vox Akuma立刻否決,Mysta Rias不高興地哼了一聲,Luca Kaneshiro自顧自地繼續說:「我跟Voxy覺得是兩個人或以上。」
Mysta Rias還在將可用資料抄錄到筆記上,隨口回:「哦--因為手法?」
「因為時間。」
Vox Akuma遞出另一張統計表,Mysta Rias抬起頭接過閱讀。表格中簡明扼要地記錄著八月二十八日起至九月二日每日發生的案件內容等資訊,甚至做了簡單的統計分析。
十六案中總計有七件輕度傷害、四件中度傷害、五件重度傷害。其中,重傷害案都集中在八月三十日,以該日為中心,三十日的前後案件依序是中度傷害及輕傷。
見到那張表,Luca Kaneshiro立刻從沙發背後翻過來,他朝Mysta Rias身側靠過去,將他擠向Vox Akuma的方向,Mysta Rias迅速且小心地轉動身體側身保護自己受傷的肩膀,他的背貼在Vox Akuma身上,氣急敗壞地朝著金髮青年大叫:「Luca!這沙發只能坐兩個人!」
Luca Kaneshiro看了看沙發,又望向幾乎倒在Vox Akuma身上的Mysta Rias,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正,接著指著他手中的統計表,急於解釋一般地按在八月三十日的表格上:「Mysta你看,八月三十日的重傷害案共有五件,分別是……呃,槍傷一件、刀傷三件、鈍傷一件。我們模擬過案件情況,考慮到距離、襲擊受害者、為受害者治療、清理現場,直到下一個受害者家中,這種工作量只有一個人是來不及的。」
「分工合作。我們推測一人施暴、一人急救,接著共同清理,以數據來說……」Vox Akuma發覺Mysta Rias正仔細地盯著統計圖表看,似乎正在理解其中資訊,因而安靜了下來。
Mysta Rias專注地閱讀被特意製作出的長條圖,以三十日為案量最高點的鐘型曲線出現在眼前,他正試圖分析其中隱含的訊息,一隻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突然闖進他的思緒裡。修剪得十分圓潤的指甲輕敲在代表三十日的紅色條狀圖上--紅色意味著重傷害案。Vox Akuma的語氣略微高亢:「像是常態分布,不是嗎?」
「常態分布?」Mysta Rias挑著眉一臉陌生,彷彿此生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甚麼意思?」
「呃?」Vox Akuma沒料到會突然被詢問,求助似地望向Luca Kaneshiro,接著在看見對方同樣困惑的眼神後無可奈何地嘆口氣:「你也不知道?嗯……突然要我解釋我也……呃、常態分布是、是一個數學名詞、一個統計學上常用到的……」
Vox Akuma手忙腳亂、結結巴巴地試圖用最簡單的方式解釋,Luca Kaneshiro偏著頭,紫色眼眸疑惑地眨了下:「你的意思是嫌犯是個數學很好的人?他刻意做出這個……嗯?什麼什麼曲線?」
「呃,不……」
Vox Akuma乾癟的解釋被Mysta Rias擺擺手打斷。雖然剛才是他先提問,但如今他絲毫不在乎地略過了這個話題,「從手法來看,我也認為兩人以上,最少也有兩個人。」
這五件重傷害案,嫌犯的侵略性都不相同。三件刀傷的對象都是身材中等的成年男性,槍傷案使用的是獵槍,攻擊對象卻是坐輪椅的老人,鈍傷的對象則是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以菜刀、小刀等家中刀具攻擊成年男性,說明他對自己的身體能力有自信,讓他可以冒著被反擊的風險施暴,但是對於無還手能力的老人還有明顯體格不如正常男性的人,他使用了更輕鬆的方式。
在典型的連續殺人案件中,嫌犯通常使用同樣的武器或方式攻擊受害者,相同且熟悉的武器令他們備感信心,手法也會逐漸熟練,除非是為了混淆偵辦方向,又或者是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情況,連續殺手們傾向使用最能夠代表自己的凶器。
為什麼要使用不同的凶器呢?只是因為嫌犯想使用受害者家中的物品?
往其他日期的案件看去,也出現了相同的情況。嫌犯對於相同的受害者類型,使用了不同的施暴方式;同樣的施暴方式,用在不同人身上--不同的組合,他是蒐集家?
唯一可以算是相同手法的是注射施針、急救措施與清理環境的方式。主導者是執行救護者?施暴的人並不固定?
刻意致人受傷再照顧他們對常人來說的確是難以理解的行為,這太多此一舉了,不過如果嫌犯是想要藉由傷害他人展現自己的權力,再以為他們提供治療的方式施恩得到成就感,也不是說不通的事。但如果需要達到滿足嫌犯成就感的條件,那他就需要被受害者記住,更自負的人也許會希望媒體播報,然而所有的受害者都失去案發當時的記憶,從Luca Kaneshiro的說法看來,嫌犯也沒有聯絡媒體。
不符合滿足成就感的條件,嫌犯並不自負,也並不想吸引注意。
「施恩論滿有趣的。」Vox Akuma聽完後又在資料中翻找,最後在藥學報告中指出了其中一行字:「聖喬治的醫師表明嫌犯是先注射了藥劑才傷害他們,目的可能是使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這可以解釋受害者身上為何沒有反抗性傷痕,這樣算是施恩嗎?降低他們的疼痛感再傷害他們?」
「如果是先注射,那麼嫌犯的體格優勢就不太重要。」Mysta Rias喃喃自語:「是心理變態的可能性比較高,我記得這附近也有好幾間精神科醫院?裡面也可以取得Mida…shit,也可以取得那個麻醉劑吧。」
Luca Kaneshiro手指在手機螢幕上快速滑動,確認後道:「嗯,精神科醫院有在調查名單裡面了。」
注射鎮靜劑的順序也很重要,Midazolam有肌肉鬆弛效果,靜脈注射的情況下只要幾分鐘就能起效,因此與其說降低疼痛感,不如說嫌犯只是利用鎮靜劑控制住受害者的行動。藥理學報告顯示Midazolam有鎮靜效果,卻不致使人失去意識,意味著在嫌犯施暴時,這些受害者當下應該還維持著意識。雖然事後他們因為藥物效果出現了逆行失憶,嫌犯依然對他們造成了心理傷害。
心理施虐者。嫌犯是見到受害者痛苦的模樣就會滿足的類型?這樣的人,不會對受害者施予善意,不會想要清理現場,或者為他們施予救護。
清理現場、為受害者急救--都是『試圖恢復原狀』的行為。清理現場可以是為了避免犯罪事實被發現,但為受害者包紮代表著甚麼呢?
代表著憐憫、同理。
代表著良知,與道德。
Mysta Rias將筆記翻頁,在角落裡標上了>2的字眼。
「假設嫌犯是一個人,那麼他的所作所為是矛盾的。他既傷害人,又在傷害他們以後處理他們的傷口--不合邏輯。如果是兩人犯案,一方應該是強勢型,另一方則有可能是討好型,有可能並不出於己願成為共犯。」
Luca Kaneshiro同意:「有可能是一男一女,夫婦或是情侶之類的。」
Mysta Rias想起什麼似地輕輕吐出一口氣:「……女性可以降低受害者戒心。」
受害者的住家沒有遭受入侵的痕跡,說明嫌犯使用了某種騙術,使得受害者願意主動開門。從受害者當中也有年輕的獨居女學生來看,是年輕女性的機率比較高,女學生向來對於同年齡、同性別的對象有較低的防範意識,甚至有可能對方也是學生。
學生,醫學生。
看來真的有可能跟醫學院有關,不過這部分Luca既然已經去查了,就不必繼續追咬這點。Mysta Rias心想他的角色應當只是提供警方方向的安樂椅偵探定位,在這一案上,警方並不信任他,Vox Akuma死咬著命令要求他留在家中,美其名是護衛,說穿了也是一種監視;Luca Kaneshiro進門時在屋裡轉了幾圈,以他的速度,或許早就安置上了數個竊聽設備。
Mysta Rias感到荒謬又好笑,說不悅倒也有一些,這可以歸因於嫌犯顯然是衝著他而來,卻用了這麼迂迴、對他未來職業生涯具備毀滅性打擊的方式,而他卻束手無策。他的思緒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原點,為什麼挑選的都是他與警方的協辦案?除了可以輕易取得名單,還有其他原因嗎?
Mysta Rias在自己的筆記的『動機』二字下面劃記了不明。
動機不明的嫌犯他不是沒有遇過,單純因為心理變態--人格障礙或是精神疾病殺人--可以稱之為毫無理由的案子並不少,只是這些案件全都與他有關,那麼大概不會是巧合。
動機與受害者的挑選息息相關,而所有案件的共通點是皆為『偵探協辦』案件。嫌犯有可能是對這些人請求偵探協助感到憤怒--即便有沒有偵探介入辦案並不是受害者能夠選擇的,但精神疾患的嫌犯本就有自己的世界邏輯。倫敦有近百位偵探,或許是他比較倒楣剛好被嫌犯遷怒,成為了所有偵探的替罪羊?也有可能是嫌犯針對的人確實是他,嫌犯對Mysta Rias抱持著敵意,但是由於無法對本人下手,因此選擇他曾經幫助過的人洩憤。
毫無頭緒。Mysta Rias感覺肩膀的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為了分散注意力,他隨手翻動著Luca Kaneshiro跟Vox Akuma帶來的資料,接著又看見了那個鐘形曲線,鮮豔的紅色矗立在最中央,實在很明顯。不過要說是鐘型,其實也不是很對稱,畢竟九月一日、二日都只發生了一件輕傷案,線條變得平坦不少,根本就不怎麼像鐘嘛。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案件這麼集中?
Mysta Rias將曲線圖與另一張清冊放在一起反覆查看。
八月二十八日,輕傷兩件,案發時間分別在下午兩點及晚上七點半左右。
八月二十九日,輕傷一件、中度傷害三件,輕傷發生在早上六點前後,三件中度傷害分別發生在午後一點半後、晚上八點及九點。
八月三十日,重傷害五件,案發時間分別在早上五點多、六點半、下午三點半、晚上十點、十點半。
八月三十一日,中度傷害一件,輕傷兩件,中度傷害發生在早上六點左右,輕傷則在傍晚五點及六點。
九月一日及九月二日,各有輕傷一件,都發生在早上七點。
九月三日,以及今天,Luca Kaneshiro都說未收到通知。
八月三十日的重傷害案共有五件,它的前後日,八月二十九日及八月三十一日則是以中度傷害為主,再往前以及往後,就幾乎都是輕傷。由於逐漸熟悉殺人流程以及精神麻痺,連續殺人案中不乏越來越殘忍的類型,由輕到重是合理的進程,但是又從重度回到輕度……歷程退化?循環?儀式?如果有規律的話,要傳給Shu看看嗎?
另一方面,案件發生密度最高的日期是八月三十日。精神異常者在犯案後壓力暫時紓發,應該會有一段冷靜期,直到再次受到刺激。但本案嫌犯的做案時間並不規律,雖然可能是因為工作或是其他原因,但是嫌犯的冷靜期短到不合常理。
冷靜期短代表他的心理壓力未被舒緩,刺激他的原因沒有消除。
八月三十日全都是重度傷害案,中度與輕度的案件都不像重度傷害案一樣在一天之內出現那麼多次,嫌犯在八月三十日頻繁而且激烈地攻擊受害者--他的心理壓力很大,急需紓解,那天是最重要的,當天發生了甚麼事刺激到嫌犯,才使得他的作案手法變得更加極端。
心理狀態異常的人在受到刺激時容易做出脫軌的事藉以紓壓或緩解焦慮的情緒,十六件案件都集中在這六日,那麼六天前應該有一個導火線激發了嫌犯、引起對方的精神異常,並且在這六天裡這件事依然牽動著嫌犯的精神狀況,累積的壓力最後在八月三十日那天超過了閥值。八月三十日後,從案件頻率逐漸減少以及Luca Kaneshiro始終未接到新增案件的通報來看,嫌犯的精神狀態應該已經逐漸緩和下來,刺激他的事件大概已經結束,有可能暫時不會再出現新的受害者。
在不清楚什麼事情會刺激到嫌犯之前,都還算是一顆未爆彈,不能放任這種人繼續在外頭遊蕩。萬一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嫌犯依然會用類似的方法紓解心理壓力,到時又會出現新的受害者。
是什麼刺激到了嫌犯?
導火線……從案發時間看起來導火線應該出現在八月二十八日早上,所以第一案發生在八月二十八日下午。第一案蘇珊娜·羅曼的傷勢很輕微,只是手背擦傷,Mysta Rias始終覺得這一案非常不合理,原因在於嫌犯特意從名單中挑選了她,大費周章地使用麻醉劑,最後卻只是為了造成這麼微小的傷口?
如果是初次犯案,倒是有可能,要跨越良知與道德的底線做些犯法的事對常人來說是需要很大的勇氣,也可能嫌犯只是在測試麻醉劑的效果可以到何種程度。
Mysta Rias想了想,打算提供這個資訊給Luca Kaneshiro,讓他在調查時加入近期遭遇人生重大變故的條件比對,抬頭一看卻發現本來還擠在他左右兩側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不在客廳裡,沙發上的空位放置著整理好的文件與照片。Mysta Rias立刻站起來張望,廚房傳來的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往廚房看去,見到Vox Akuma穿著他毫無印象的圍裙,正在爐火前忙碌著。
爐火上的湯鍋在冒煙,隱隱約約能聞到一點香氣。Mysta Rias再次環顧四周,確認Luca Kaneshiro確實不在家以後才往廚房的方向走,他靠在牆上,環著胸注視著這個莫名其妙就在他家煮起飯的男人半晌才開口:「Luca去哪裡了?」
Vox Akuma備料的動作停了下來,笑瞇瞇地回過頭:「他去買菜了,我把你家過期的食物清理出來以後發現沒有什麼能吃的,就請他代為購買一些。你有甚麼特別想吃的嗎?Luca剛出門半小時左右,現在打給他應該還來得及。」
「你們不是來查案的嗎?」
Mysta Rias走過去伸出手掀了一下垃圾桶蓋查看,一個禮拜前還放在電腦桌上的吐司早已發霉,此刻深陷在塑膠袋底層,此外還有一些包裝袋等,接著他又走到冰箱前開了門,裡頭幾乎已被清空,幾塊吃過兩口的巧克力孤零零地獨佔了極大的空間。他隨手關上冰箱門,忽然一股香甜的氣味縈繞在鼻腔,Vox Akuma朝他遞出一杯正冒著熱氣的巧克力。
「早上一直討論案件,現在都中午了,該吃點東西吧?」
Vox Akuma轉過身繼續備料,似乎是因為本來家裡食材就不多,廚房檯面上十分整潔。Mysta Rias捧著熱呼呼的馬克杯在廚房轉了一圈,印象中水槽裡還堆積著他半個月前沒洗的碗盤--他的工作時間並不固定,有時一忙起來一兩周回不了家是正常的事--現在一看,水槽裡果然空無一物。
Mysta Rias把臉埋進杯口裡輕啜一口,微苦的尾韻讓他瞇起了眼,他站在Vox Akuma背後盯著對方將切塊的馬鈴薯丟進湯鍋,三兩下便將廚房清理乾淨,感嘆道:「動作真快。」
「嗯?」正在擦拭桌面的Vox Akuma並未停下動作,邊洗抹布邊回:「冰箱裡剩下的食物不多,有部分很明顯已經壞了,挑選起來滿容易的。在食物不多的選擇下,只能做一些簡單的料理,知道要做甚麼料理的話,事先思考料理流程,效率就會很高,可以一邊煮一邊清理,會比較省時。」
「公文上沒寫讓你來我家當我媽吧?」Mysta Rias低聲道。
「飯不是必須由媽媽來做。」Vox Akuma擦乾手,脫下圍裙,朝他做出了請的手勢:「我比較喜歡聽到別人喊我爸爸。」
「……Daddy。」
「……」Vox Akuma愣了愣,「Mysta?」
一股羞恥感與後悔湧上Mysta Rias心頭,他聽見後方傳來低沉的笑聲,落荒而逃地快步走回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