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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喵几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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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喵几个喵

    ☆quiet follow

    骑士姬,算是补档吧,lft那边之前隐藏了,后面恢复的时候审核没给过,想着反正也是坑就没补了,今天突然想到可以补在ppk这边
    观前提示-
    1、半成品
    2、早期(入坑第二篇)作品,可能存在严重ooc或者笔力差劲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比现在写得好,薛定谔的文笔x)
    3、好吧勉强重新看了个开头发现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估计是不会补了所以把当时写的大纲放上来了

    #彰冬
    akitoya

    【彰冬】溺爱00

    新登基的国王陛下娶了一个男人,名为东云彰人的男人,和那位快成为一段传说的前骑士团长同名,但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丽兹将一束白百合轻轻放置在无名的墓碑上,这是她和小妹花了半年积蓄为骑士长设立的衣冠冢。

    出于某个禁忌,宫里没有人敢为前任骑士长开口请求一个牌位,新王也对他的死讯绝口不提。

    对抗怪物的人成为了怪物,丽兹悲伤地低下头,为这位帮助过自己、阴差阳错险些成为自己丈夫的骑士长默哀,祈祷着他纯洁正直的灵魂能抵达主的殿堂。





    01

    彰人走在王城的一条小巷内,这里很僻静,是他为了躲避热闹的人群特意挑选的小道。

    彰人按了按斗篷下的凸起,闷闷地叹了口气。他携带兵器进入王城,如果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已经是抵达王城的第三天了,父亲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他在刚进城的时候就已感慨过这里的繁盛热闹,但今天的氛围明显比前两天更加热烈,从路人的三言两语中得知了城中心好像正在举办什么活动。他被接踵而来的人群挤得喘不上气,连忙逃难似的跑到了这个之前碰巧发现的暗巷里。

    彰人松开系扣在脖子上的细绳,稍微喘了口气,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件,再次核实了一遍上面书写的内容:半月内会在王城小歇,如思念为父,可来王城小聚,吾会寻你。

    他在收到信的当日便火速启程,也只用了八天功夫就来到了王城,但却一直没等到父亲联系自己,还因为不小心露出刀柄差点被守卫当做刺客抓捕。

    就在彰人思考着是不是该主动寻找父亲的时候,视线的边沿出现了一个黑影。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能找到这个暗巷,他匆忙地收起信件,重新戴好斗篷遮住刀具。

    做完这些他才有空望向来人,却又愣了一愣。



    钻进暗巷的人和彰人一样穿着黑色斗篷,但无论是材质还是印着的暗纹都比彰人身上的高级多了。宽大的斗篷完全遮挡住了身材,只能从高度上确认里面的人个头不高。和露着脸的彰人相反,“他”把连体兜帽戴上并拉得很低,只能看见一点点鼻尖和淡粉色的嘴唇,以及兜帽也盖不住的流泻在胸前的长发。

    应该是个少女,彰人这么判断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来人胸前的两缕长发,一左一右分别是浅蓝和深蓝,是罕见的双发色。

    渐渐地,他眼里的好奇变成了狐疑,因为这个斗篷女实在太可疑了,她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谨慎观察着身后,似乎在担心有人会追来。

    “难道也是被守卫追捕的人?等等,我为什么要说也。”彰人暗自腹诽,无法确定来人的危险性,他犹豫着要不要趁还没被发现赶紧藏起来。

    但这时斗篷女再一次回过了头,终于发现了小巷里不止自己一人。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彰人却有种被审视了一番的感觉,尴尬地伸手打了个招呼:“嗨,早上好。”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像一个白痴,果然并没有得到回应,但斗篷女似乎放松了一些,笔直地朝着彰人走了过来。

    彰人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伸手够刀,等待着这在他评价里越来越奇怪的斗篷女接下来的举动。

    她笔直地走了过来,然后,擦肩而过。

    这条小巷并不是死胡同,另一边也还连着一条街道。

    彰人觉得伫在原地警戒的自己在对方眼里可能已经和傻子挂钩了,但也庆幸着无事发生真是再好不过。

    可就在这时,一直维持着高冷形象的斗篷女左脚踩到了自己拖在地上长长的斗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后,整个人歪着往一边倒了下去。她只来得及调整姿势让手肘先着地,却被人从后边拉住了。

    彰人险险抓住了她背后的披风,用力往自己这头拽去,总算将身体发生倾斜的斗篷女拉了回来。在一前一后的作用力下,那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兜帽终于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了还算挺拔的鼻梁,和颧骨边一晃而过的黑色小痣。

    彰人下意识望了过去,视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旋转,眼前人的脸变成了白花花的墙壁。彰人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左侧脸颊,有些麻木的钝痛感告诉他,自己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打人的无疑是这个斗篷女。

    彰人睁大眼睛,确认着刚刚发生的事实:他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毫无缘由地打了一巴掌——这个人差点摔倒还被自己扶了一把,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对方不但没表示感谢,还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动手的是个男人,彰人肯定要立刻怒骂着还手,但正是因为做出这样举动的是个比他还小的女生,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是直接还手吗?还是先问清楚她动手的理由?

    没理会彰人惊怒交加的视线,斗篷女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只是伸手将兜帽拉得更低一些,继续朝前走去。

    她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彰人,也不顾对方的性别了,正准备叫住她理论一番,却又被人粗鲁地撞了一下肩膀,差点撞到身侧的墙壁上。

    彰人连番受挫,气过头反而能冷静地思考了,这巷子这么隐蔽,连外面上千人的喧闹声都听不清,却在短时间内前后进来了三个人。

    这可能是巧合吗?

    撞了他的人手上还拿着碎了一半的酒瓶,身上套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似乎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醉酒流浪汉。彰人蹙起眉,疑惑地扇了扇鼻翼,没有闻到那种惹人厌的酒臭味。

    醉汉根本没管被他撞开的彰人,摇摇晃晃地走在斗篷女的后面,后者似乎没注意到有人尾随,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依旧自顾自地往出口走去。

    彰人眉间的皱纹更深了,这个醉汉明明醉得连直线都走不出来,脚步落在地上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的目光从醉汉穿着的布鞋移到了拿着酒瓶的右手上,瞳孔突然缩紧,那只手握得很稳,而且不像是普通人握着酒瓶的姿势,更像是在握刀或者其他什么武器。



    不好!

    彰人脑子一热,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蹚这个浑水,他向着斗篷女大喊快点跑,同时快步冲向醉汉,伸手拔出腰上的佩刀朝他的右臂砍去。

    在听到他的喊声后,斗篷女僵硬了一下,迅速往前跑了几步才回过身来,警惕地看着缠斗的两人。

    “碍事!”醉汉见悄然接近目标的机会已经错失,一脚踢向扑过来的彰人,右手也没闲着,将酒瓶投掷向前方的斗篷女。这一投空有力道却没有路线的变化,被她轻松地闪开。

    彰人伸手格挡住他的踢击,一瞬间听见骨头发出沉闷的哀鸣,判断到再接两下可能就会骨折了。

    这下硬抗让他确定对手绝对不是个普通的流浪汉,也许是个杀人犯或者刺客,反正身手绝对在自己之上。

    他唾弃着自己一时逞强的冲动营救,又将刀举起劈向醉汉——脱身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继续战斗。

    醉汉双手空空却不慌乱,避开彰人这一刀后,扭了扭脖子,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仔细一看,原来还是个小鬼,活在英雄救美的年纪吗?英雄啊——”

    他出其不意地俯下身,用肩膀击中因劈砍而略微僵直的彰人腹部,空荡荡的右手挥向他的脖子,指缝间闪过一道亮光,原来他的手心里还藏着一块锋利的酒瓶碎片。

    “总是早死的命!”

    ——躲不开了,我,会死!

    ——这算什么,为了救一个刚刚才打我一巴掌的恶女送了性命吗……

    种种悲观的想法电光石火地在彰人脑海里游走着,就在他准备认命地迎来人生的终点时,醉汉却像被一道无形的锁链束缚住似的,割向彰人喉咙的手迟迟无法再进一步。

    没时间思考原因,本能的自救意识让彰人握紧了手上的刀柄,斜斜向上挑起,犹豫了一瞬,他只是斩断了男人的右臂。

    前方似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醉汉停滞的动作又恢复了正常,生死存亡之际,他无暇思考刚才束缚住自己的是什么,剩余的左手一拳打在彰人的鼻子上。这一击力道很大,彰人被打得涕泗横流,短时间地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上。

    等他恢复了清醒,却发现醉汉没有继续对他痛下杀手,而是疾步向斗篷女跑去,左手从束腰的棉布里掏出了另一块酒瓶碎片。刚才投掷的酒瓶没有砸中,他只剩最后这个武器,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当做暗器出手了。

    彰人立刻明白这个醉汉一定是个杀手,他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斗篷女,自己逞强地搅合进了一场暗杀。但他不解的是,斗篷女为什么没有趁机逃跑,却还停留在原地。

    彰人大口深呼吸了几次,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抱怨着过度劳累。他可以选择继续躺在这里,等醉汉刺杀的功夫恢复些体力,再选择报仇或者逃跑。但他的脑海里闪过刚才拉住斗篷女时看见的画面,知道那漆黑宽大的斗篷里只有一个瘦小的身躯。

    “她只是个孩子……反正不会比我大。真是的,一个小孩哪来这么可怕的仇家!”

    “她会有现在的处境,也是我刚才心软了没有下杀手的原因……但是要我无冤无仇的情况下杀死一个人也太难了吧。”

    “但万一救错了呢,这两个人说不定都不是什么好人。救一次已经够了,再逞强可是要搭上性命的啊。”

    “可恶,那个酒瓶混蛋打得我好痛啊……牙齿好像都松了,喂喂,不要开玩笑啊,已经换过牙了不会再长出来的!”

    彰人伸手胡乱抓了两把,抓住了跟自己一起掉在地上的刀柄,将刀尖插在地面上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要想讨生活这种苦头以后也会常吃的。这么说服着自己,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举着刀朝醉汉冲了过去。

    这只是毫无技巧的突刺,以醉汉的身手要躲开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随着噗嗤的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瞪大眼的醉汉笔挺挺地倒下了。

    “魔,魔鬼……”

    这声带着惊讶的控诉是他最后的遗言了。

    彰人也不可置信地退了几步,低头看着沾上鲜血的双手,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这一刀能刺中醉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想着醉汉会往旁边躲闪,然后两人再打上几个来回。

    然而事实是,他就这么简单地杀死了醉汉。

    他杀人了。



    地面上躺着一具温热的尸体,坐着一个失神的人,只有斗篷女还淡定地站在原处,轻飘飘地说道:“刚才就杀了他的话,也不会被揍得这么惨了。”

    这个声音……彰人猛然抬头看着她,认出是刚才那个叹息声的主人。他不确定地问道:“刚才,是你救了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傻,他差点被醉汉杀死时,斗篷女还在老远的地方,怎么救得了自己,而且她也一步都没有靠近过来,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但彰人知道,醉汉高举着利器却没有杀死自己,绝对不是因为他一时手软或者风吹进眼睛这种理由,一定有谁阻拦了他的行动,只是看不出是什么手法。

    而在场仅剩的能救他的人选,只有没选择逃跑的斗篷女了。

    如果她的能力能让人停下几秒钟的动作,那醉汉没躲开自己的背后突袭也能合理解释了。不过这样一来,也显得拼死救人的自己像个小丑。

    斗篷女没有回答,又伸手拉了拉兜帽边缘,确认将脸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后,才慢慢走到彰人面前蹲了下来。

    彰人紧张地看着她,想到了杀人灭口四个字。但斗篷女只是拿出了一条手帕,帮他擦拭着脸上的鼻血,然后问道:“我们不认识吧?为什么要舍命相救一个陌生人?”

    可惜这个问题连彰人自己都没有思考出答案。斗篷女似乎没怎么伺候过人,擦拭的动作说不上轻柔,他光是忍着不发出丢人的呻吟声就已经费劲气力了,闻言反问道:“我们不认识吧,那你为什么要扇我耳光?”

    斗篷女抿了抿唇,实话实说道:“宫外的人不能看见我的脸,会被大祭司杀掉的。”

    宫外?大祭司?是那个摄政大祭司吗?

    彰人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词,却没搞清这句话的逻辑,为什么看见脸就会被杀掉?就算是大祭司,杀人也要宪法同意的吧?

    “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打我一巴掌还是为了救我?”

    斗篷女竟然点了点头,一时间暗巷里只有冷风呼啸的声音,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还是斗篷女打破了沉默,第一句话就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彰人破了功:“要当我的骑士吗?嗯……你叫什么名字?”

    骑士?

    “我的”骑士?

    和她之前说过的“宫外”、“大祭司”联想起来,彰人的眼神逐渐从迷茫变成震惊,这个斗篷女的身份很不简单。难道,难道是他想到的那个难道?

    “你,呃,您……”彰人支支吾吾地开口,却挑选不出合适的措词。

    “我?确实,在询问别人姓名前要先自报名号。我叫青柳冬弥,是这个国家的王女。”斗篷女轻描淡写地说着能让人心惊肉跳的话语,接着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一副不得到答案就不会死心的样子,彰人自动忽略了前半个问题,呆滞地回答道:“彰人,名字是彰人。”

    “嗯,姓氏呢?”

    “……没有。”

    王女,青柳冬弥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在宫里,只有不知道父母是谁的野种没有姓氏,彰人也是野种吗?”

    她的问句里没有半点轻蔑的语气,就好像在问“今晚吃什么”这种家常便饭的问题一样,以至于彰人找不出发火的理由,只能浅浅翻了个白眼。

    青柳冬弥也不太在意他的身世,又转回了最初的问题:“彰人,要成为我的骑士吗?”

    彰人已经懒得追问原因了,直接说道:“抱歉,我对骑士没有兴趣。”

    “可是,为了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愿意对抗一个比自己强大很多的敌人,彰人应该很有骑士精神才对。”青柳冬弥异常执着地劝说着,“甚至,最初不愿意杀死那个杀手,也是怜悯的表现。”

    “很抱歉那不是什么骑士精神,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再说了,您是王女,王宫里有很多骑士保护您的吧?而且,其实您比我还厉害吧?”

    彰人对这位王女最初的高冷印象已经完全崩塌了,现在的她更像一个为了能带玩具回家而无理取闹地撒泼的小女孩。

    青柳冬弥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忽然放松了一些,摇了摇头:“那些家伙不行,不是我要找的人。彰人看起来并不富裕,应该连吃喝都在发愁吧?宫里什么都有,不用担心挨饿受冻,和我一起回去吧?”

    ——这人在自说自话什么啊……我已经拒绝过了吧?而且完全无视了我后半句的试探,真是够狡猾的。

    彰人摸透了这位王女的糟糕个性,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干脆闭眼调息。

    青柳冬弥追问道:“不说话是同意了吗?”

    彰人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不是!我来王城只是为了寻访亲人,不打算进宫啊。”



    就在彰人不耐青柳冬弥的死缠烂打,打算起身告辞的时候,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小巷入口处传来,很快,涌进一群穿着盔甲的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为首的银色骑士看见地上的醉汉尸体后立刻警戒地拔出了佩剑,随着他的动作,身后包围圈的骑士也齐刷刷抽出长剑对准彰人。

    “恶徒!放开王女!”

    被几十把剑指着,彰人腿一软,好不容易蓄力站起来的身子又跌坐了下去。

    在这种可怕的氛围下,只有青柳冬弥还在淡定地对他说着:“你看,宫里的骑士都很没用,来得太晚,保护不了我。如果没有彰人,我可能已经死了。”

    彰人只想央求她别说了,四周盔甲下的一双双眼睛正带着喷火的目光看着自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来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银色骑士忙单膝跪地:“属下护驾不力,请王女责罚!”

    青柳冬弥点了点头:“那把你的位置让给他吧。”她指向彰人。

    骑士吃惊地抬起了头,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殿下,属、属下……”

    彰人脸上表情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青柳冬弥和自己不断进行无意义的对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人过来,好把自己留下。

    他一直不能理解的,还是青柳冬弥执着要自己成为骑士的动机。小巷初遇的时候,她可是直接无视了自己。要说是被他的英雄救美打动就更不可能了,虽然试探无果,彰人仍坚信她有更好的手段能对付暗杀,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王女,别闹了。”

    远处传来温文儒雅的声音,骑士们全部都收起长剑跪了下来。

    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慢慢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年龄不大却一派器宇轩昂的贵族男孩。中年男人先是飞快扫了一眼地上的醉汉尸体,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男孩见到青柳冬弥的打扮后轻轻蹙眉,很快将目光投向她指着的彰人,这下彻底皱起了眉头:“我还以为是谁要抢威尔卿的副团长位置,原来只是个脏小子。”

    彰人轻轻吐了口气,没有搭理这个比青柳冬弥还小上一些的男孩。

    “王子,请注意用词。”紫袍男人对男孩说道,转过头和蔼地看着青柳冬弥:“他就是您的选择吗?”

    “大祭司……”青柳冬弥抿了抿唇,用不太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认为是的。”

    他们仿佛在打什么哑谜,连二王子也用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大祭司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回去吧。王女,既然得偿所愿,下次就别再私自出宫了。也不必责怪您的骑士们,您藏身的地方并不好寻找。”

    青柳冬弥轻哼了一声:“我在哪,能瞒得过大祭司吗?”

    被无视的彰人发出一声咕哝,试图抗议道:“不好意思,您说的回宫应该不包括我吧?其实我不想进宫里……”

    听他第二次说起不想进宫,青柳冬弥像是终于认知到这个事实,疑惑地问道:“那彰人想去哪里?”

    彰人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精确的地名。

    他和父亲分别后,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许久,直到收到信件才前往王城。到了王城后,他潜意识觉得见过面后父亲就会带着自己离开,那下一站的目的地自然不是由自己决定。

    他回答不出,只能色厉内荏地强调道:“总之,我不想进宫。”

    见青柳冬弥露出为难的神色,大祭司依旧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那么,不是守卫却在城里带着刀具的你,就是刺杀王女的主谋了?地上这位壮士见义勇为,想帮助王女却被你残忍杀害,这可是死罪。”

    听他随意说出颠倒黑白的“真相”,彰人简直要目瞪口呆,那一直恨恨地盯着他的副团长威尔闻言立刻配合地喊道:“捉拿刺客!”

    “等等,我进宫!我进宫还不行吗!”彰人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二王子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摇头表示对这场闹剧的不满:“王姐,你也太会折磨人了。”

    听到彰人亲口答应留下的青柳冬弥松了口气,伸出手要扶起彰人,但彰人已经对她和大祭司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刚见她伸手就吓得从地上弹了起来,紧紧贴着墙壁。

    大祭司慢慢说了一句:“我虽然同意他进宫,但他这副样子要成为骑士还是太过勉强,您应该也清楚欲速不达的道理。”

    青柳冬弥思考了一阵,说道:“交给伯格吧,我记得他是负责训练新兵的?”

    “准确说,是见习骑士。即便是见习骑士,也……”大祭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妥协道:“那就交给他吧。”

    大祭司走到了醉汉尸体边上,二王子抢先一步,拔出插在尸体胸口的佩刀,好奇地打量了一阵,吐了吐舌头:“好普通的一把刀,这小子看起来也不像高手,王姐,你是不是也有出……”

    “王子!”大祭司难得严厉地打断了他。

    青柳冬弥反倒很平静:“把刀还给彰人。”

    接过二王子扔过来的刀,彰人神情复杂地将它别回腰间。刀是父亲随信赠与的,说是路上危险可以用来防身,叮嘱自己一定要贴身携带。这也是彰人从父亲手上唯一得到的礼物,他十分爱惜,对要求还刀的青柳冬弥又生起了几分好感。

    青柳冬弥不知道自己在彰人心中的印象分又变回了正值,看着观察尸体的大祭司,问道:“有发现吗?”

    大祭司缓缓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没有被操控的痕迹,如果是杀手,只带酒瓶当做武器也不合理。但要说是临时起意而非刻意谋杀……这条威尔卿都没发现的小巷,却能在同一时间进来三个人,一个杀一个救,未免太过巧合了。”

    “彰人是最先进来的,他不知道我会来这里。”青柳冬弥简短说道,表示彰人和醉汉合伙蹲点的可能性为零。

    大祭司明白她是让自己不要怀疑到彰人头上,知道她对于骑士的执著,他也没多说什么,吩咐士兵将尸体抬回去调查后,对青柳冬弥说道:“马车已备在外头,请回程吧。”

    青柳冬弥看向彰人,后者嘴角一抽,自觉地跟在往外撤离的骑士们身后。



    等他们离开,大祭司才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女,我认为‘逆位抵抗’才是真正有效的方法。您需要接受自己的身份和样貌,才能真正发挥‘逆位抵抗’的功效。”

    青柳冬弥沉默不语,二王子焦急地问道:“王姐,你还在做那个梦吗?”

    “没一次不梦见过。”

    话音刚落,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两侧墙上结起一层薄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巷子里肆虐着,似乎要将一切冻结。

    大祭司伸手按在青柳冬弥肩膀上,轻咳一声:“控制情绪,不要被它影响。”

    青柳冬弥猛然清醒,才发现自己额上已经布满了冷汗,不确定地问道:“我刚刚……睡着了吗?”

    “没有,”大祭司叹了口气,“只是回忆梦的内容就这样了吗?也许与您这半年频繁出宫有关,换颜术也是‘逆位抵抗’的关键一环,您不接受它,它就不会帮您解决困扰。”

    睁大眼睛望着结冰墙壁的二王子堪堪回过神来,犹豫着问道:“刚才的威力……王姐,你还在修炼吗?”

    青柳冬弥不甘地咬紧牙关:“我不想就这样屈服给梦境,也不想当个……”

    “嘘——”大祭司抵住她的嘴唇,严肃地摇了摇头:“唯有这句千万不能说出口。您的扮演本就不够合格,再说出这句话,‘逆位抵抗’就彻底失效了。”



    彰人跟着骑士队一路走着,才知道外头格外热闹的原因,今天是青柳冬弥的生日,王室在城中心举办了小型庆典与民同乐。

    彰人默默吐槽道,在生日这天偷跑到无人的暗巷,这位王女真的很特别啊。

    他不由得猜测起青柳冬弥不愿过生日的动机,是讨厌热闹的氛围吗?虽然话比想象中的多,但总体还是个文静的女生,文静这个词总感觉不够合适,应该说是孤僻……乖僻?这么说起来,似乎没见到她笑过。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值得发笑就是了。

    那个大祭司应该就是大家说的摄政大祭司了。国王在多年前的一次出征中去世了,遗嘱上似乎是说两个孩子年龄尚小,国内大小事务暂由大祭司代理——这些都是彰人独自旅行时道听途说的。

    不过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大祭司确实是大权在握的样子,难道青柳冬弥是天天被他欺负,受不了了才逃出来的?

    彰人一路上胡思乱想着,没察觉已经走到了王宫城门,正准备跟着骑士队伍的步伐进入宫内,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下来。

    “检查!”

    士兵言简意赅地阐明来意,在他身上粗鲁地上下摸着。彰人心里咯噔一声,不妙。

    果然,士兵很快发现了他腰间的佩刀,喝令他解了下来交给自己,检查了一番后说道:“是没有编号的武器,你不能携带它进入王宫。”

    彰人想抢回佩刀,却被另外一名士兵按住,他挣扎着喊道:“还给我,这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站在一旁等着他出糗的威尔副团长冷笑了一声:“在王宫,只有两位殿下和祭司大人是重要的。小子,你携带武器进王城本来就应该被抓捕,我是看在王女殿下的面子上才没追究,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刻,憋了许久的委屈和不满一起爆发了,彰人挣脱开士兵的束缚,冲上前要抢过佩刀:“什么王女的面子,我本来就不想进宫!是你们王女逼我来的!”

    就在他的手快够到佩刀时,威尔也出手了,顾念到彰人终究是大祭司和王女邀请的对象,他只用了剑鞘击打彰人的手背,又抬脚将人踢退几步,呵斥道:“你敢在城门对守卫动手?”

    这么容易就击退了彰人,威尔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对青柳冬弥的眼光产生了怀疑。王女怎么会看上这么弱的小子,还说要他取代自己的骑士团副团长位置?

    这时,马车也缓缓驶入城门,里面传来青柳冬弥的询问:“怎么了?”

    众人忙跪了下来,只有彰人还脑子发热站在原地,听到让自己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的声音后,立刻目露凶光瞪向马车。

    “回王女殿下,这小子违反禁令,想要带刀进宫。守卫将其拦下没收刀具,却遭到他的袭击,我便出手制止了。”威尔沉声说道,隐约期待着王女下令驱逐这个无理的家伙。

    青柳冬弥却说道:“这把刀救了我,让他带着吧。”

    彰人正在心里谴责着她,闻言愣在原地,忽然生出一丝羞愧。

    但马车里又传出大祭司温和的声音:“王女,这不合适,王宫的禁令不能随便打破。”

    青柳冬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之后给他一把有编制的刀,不,骑士的话还是用剑吧?”

    威尔嫉妒得牙痒痒,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应下了:“我明白了,殿下。这小子使刀的本领很差,肯定没有认真学过,没多少基础的情况下换成剑并不困难。”

    青柳冬弥应该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马车就重新行驶起来,先行开进了王宫内。

    士兵没收了彰人的佩刀,发现刀柄处还镶嵌着一块绿色圆石,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样子。他乐开了花,心想这下能赚点酒钱了。



    彰人黑着脸被两名骑士押着推进了宫里,一路走到了西南方位的练武场,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了喝彩声和打斗声,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从高处望去,练武场里至少上百名穿着简单护具的青年正在两两分组互相搏斗,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浓浓的汗臭味,还有隐约能闻到血腥味和呕吐物才有的特殊气味。

    嗅觉灵敏的彰人弯下腰,险些要吐了出来。两名骑士嗤笑着将他往前推搡,嘴上说着要早点习惯、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之类的话。

    一个脸上留疤的男人走了过来,脚步有些蹒跚,似乎是腿脚受过伤。

    男人目光瞥过正在嬉笑的骑士,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又在彰人身上审视了一番,好像看穿了他此刻的不安和疲累,冷笑着说道:“这就是上头交给俺的新兵蛋子?没有丝毫成为骑士的觉悟,也没有晋升见习骑士需要的侍从经验,俺可不保证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别把他玩死了,伯格老爹。”个子较高的骑士拍了拍彰人的肩膀,“这可是王女殿下特别关照的小~骑~士。对了,殿下还说要赠他一柄佩剑,应该马上会有人送过来。”

    伯格眯起了眼睛:“剑?没有觉悟的人不配持剑!王女是王女,俺是俺,在这训练营里,俺说的算!”

    彰人低头看着地面,强迫自己去适应这人的大嗓门,以及空气中难闻的气味。在恶心的头晕目眩中,他生出了一丝预感,地狱生活才刚刚开始。





    02

    伯格走在温室花房里,罕见地有些局促,这是他第一次被大祭司召见。

    花房深处有一片圆形空地,大祭司正拿着一枚西洋棋,目不转睛地看着圆桌上摆着的棋局,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伯格不敢出声打扰他,只在边上站得笔直。

    大祭司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骑士”棋子,和风细雨地说着:“自先王驾崩后,就没人陪我对弈了,真是寂寞啊。”

    伯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焦急地抓了抓头发,心想难道要俺陪你下棋?

    “这是先王出征前与我下的最后一局,已经过去六年了,却还是记忆犹新。”

    伯格听着大祭司的感慨,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些坊间谣言,说国王陛下是在听完大祭司谏言后出征的,那场战争的结果是大胜,但陛下却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场小规模的战争根本不需要国王前往督战,便有人猜测陛下的死是大祭司搞的鬼。

    这时大祭司忽然抬头看向了伯格,那双睿智的金色眼睛似乎能看穿他此时的想法。

    伯格吓了一跳,后背冷汗直流。

    “嗯?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不小心沉浸在回忆里了,劳你久等。”大祭司露出和煦的笑容,不等伯格回应又继续说道:“我找你来,是想了解骑士君的近况。”

    “骑士君”,伯格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指的自然是彰人。

    王女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少年,指明要他成为自己的骑士。要知道,在国王遗嘱没有提及王位继承的情况下,按照顺位继承的制度,王女便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在这个前提下,成为王女的骑士相当于成为了未来的王国骑士长。

    大家最初都好奇是什么样的天才少年能被王女垂青,纷纷跑去围观,却得到了失望的答案。

    这个“天才少年”在见习骑士的训练营里,简直像是狼窝里出了只土狗,因为太弱小而显得格格不入。

    渐渐,宫里的人开始用玩笑般的“骑士君”来称呼被他们高估的彰人,并感慨着年仅12岁的王女果然还只是个孩子,估计是一时起了玩心才带回彰人。

    没想到连大祭司都跟风叫彰人“骑士君”,但这也间接证明了王女确实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伯格暗暗叹气,老实汇报了彰人这半年来的修炼成果:“他的忍耐力还不错,很轻松就通过了黑暗试炼,顺带破了黑屋忍受最高时长的记录。嗯,嗅觉也比一般人灵敏。但也仅仅如此了。怎么说呢,他的身体素质和练武资质都很一般,而且他本人也不是很热衷,呃……”

    猜出他想说的下半句,大祭司笑了笑:“他也不是很想当骑士,是吗?”

    伯格又抓了抓头发:“对。不过还算有点骨气,没逃避平时的练习。对他这种非侍从出身的半吊子来说,要适应见习骑士的日常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我大概了解了,那么——王女呢?”

    “王女?”伯格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祭司点了点头,双手合十放在腰间:“王女有看望过骑士君吗?”

    “除了最初送过一把剑,对了,那把剑在俺这里保管着,这小子还没资格拿剑。”见大祭司没有责怪他的擅作主张,伯格才继续说道:“除了那次,就没有王女殿下的任何消息了。别说看望了,连问都没问过。”

    大祭司垂下眼,用细如蚊蝇的声音低低说着:“果然,你自己也不相信这个备选项么。”

    他招了招手,伯格便自觉行礼离开了。

    大祭司缓缓起身,接过随从递来的深紫色手杖,随口问道:“偏殿的修缮工作如何了?”

    随从答:“半月前的已经修复好了,但昨日又塌了一处。和先前一样,用在试验新型兵器的借口糊弄过去了。”

    大祭司叹了口气:“我找王女聊会儿天,不必跟来。”



    青柳冬弥的状态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大祭司在偏殿找到人时,现场一片狼藉,地上布满了玻璃渣子和肮脏的黑色液体,而打碎了这么多名贵器皿的始作俑者正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

    大祭司嗅了嗅殿内挥之不去的浓郁香味:“是新进的咖啡吗?喝太多对胃不好。”

    青柳冬弥的身子僵了一下,并没有接话。

    大祭司走到她边上,也跟着坐下,轻叹道:“茶、咖啡、薄荷叶,还有什么精油、浇水、扎针,这些偏方你都试过了吧?还是嗜睡,是吗?”

    青柳冬弥缓缓抬起头,好似在看他,眼神却是涣散的:“没用,都没有用。我还是……还是一直在做那个梦。梦里的我越来越清醒,我知道自己会不断地被它杀死,也知道那都是假的。我应该平静地等待死亡,等待从梦里醒来。”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人也在轻微颤抖着,应该是十分疲惫的状态,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容光焕发的精致,连一点黑眼圈都没有。

    大祭司沉默地听着她继续说道:“但我做不到,被它包裹住的一瞬间好窒息、好痛苦、好想解脱,但在梦里死了又会复活,活着又要接受新的折磨,我忍不住开始挣扎起来,然后——”

    青柳冬弥痛苦地抱住了脑袋:“然后,我醒来了,周围就变成了这样。破坏,只有破坏。明明和父亲约定过的,为了保护他人要变得强大……但是我,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对不起……”

    “需要抱歉的不是您,而是没用的我。”大祭司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慈和的长辈一般,眼里是对少女的怜惜和歉意:“身为大祭司,我却只能用‘逆位抵抗’这种会伤害到您自尊的方法帮助您对抗梦魇,而且收效甚微。”

    青柳冬弥否定地飞快摇头:“不是您的错。”

    她曾经也怨恨过命运不公,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受到这种折磨。她也曾迁怒过周围的人——施展“逆位抵抗”并要求自己扮演女性的大祭司,天资平平反而躲过一劫的小弟,甚至在梦里苦苦挣扎的时候,还会憎恨将自己带到世界上受苦的父母。

    直到最近几个月,每当她从梦里挣脱醒来,却发现四周的残垣断壁竟是自己的杰作。大祭司才告诉了她真相,她三岁那年开始频频做着噩梦,当时尚且是婴儿的她也如现在这般不受控制地攻击着所有人。国王陛下痛苦地思量了许久,才同意大祭司使用“逆位抵抗”的方法压制梦魇,效果虽然不够显著,但这几年青柳冬弥也终于不会在梦里发出攻击了。

    她才猛然惊觉,只顾着埋怨他人的自己才是会毁掉他人幸福的根源。

    大祭司并没有错,他才是真正能完成“保护大家”这个约定的人。

    青柳冬弥看着满地的玻璃残骸,眼里闪过一抹沉痛:“不会那么幸运,身边一直没人。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伤害到身边的人。我,我应该放弃……”

    但“放弃对性别的无谓坚持,接受逆位抵抗”这句话,她却迟迟说不出口。

    幼年懵懵懂懂地被打扮成女孩模样也就算了,但当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性别之后,青柳冬弥便开始挣扎起来,想要反抗被强加的女性身份。

    从现在看来,“逆位抵抗”确实能遏制她的破坏力。可是对性别认知的坚持……真的是无谓的吗?青柳冬弥找不到答案。



    见她陷入纠结,大祭司提出了一个建议,一个来时他便想好的主意:“既然如此,何不去看看您的第二选择呢?”

    青柳冬弥迷茫地看着他。

    果然忘记了。大祭司叹了口气,提醒道:“骑士。您不是提过吗,这个在梦里出现过的词也许是破解噩梦的一个关键。”

    青柳冬弥轻轻点头。无数个杀死她的梦境碎片里,唯有一个片段是相同的,那便是在她苦苦挣扎求生的时候,会有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放弃吧,你的骑士不会来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后,她的心口就会涌上一股浓烈的绝望情绪,最后一点反抗的动力也跟着消失了。

    她曾想过,如果这真的是所谓的预言梦,预言自己必死的未来,那句反复出现的“你的骑士不会来了”也许是一个提示。

    如果自己死亡的原因是骑士没来,那么她应该去寻找一个“会来救自己”的骑士。

    出现这个想法的时间正是青柳冬弥最抗拒“逆位抵抗”的日子,对寻找骑士这个第二选择抱着强烈的执着。她也知道自己太过异想天开,这个骑士是否真的存在?又如何能确定这个骑士的身份?答案根本就不存在,这注定是一个伪命题。

    但在见到彰人舍命相救的热心行为后,青柳冬弥忽然有了种“或许是他”的强烈预感,本着不可放过的原则,硬是把彰人带回了王宫。

    然而,在那次回宫后不久,嗜睡的情况陡然加深,她在和梦魇的反复拉扯中,心理防线一度接近崩溃,早把不重要的彰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另一头的训练场,比赛正热火朝天。

    “见习骑士什么的,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职业啊……”

    彰人再一次被用力挥舞的拳头砸中身体,摇晃着倒在地上时,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一届的同期生丝毫没有强者风范,以欺凌彰人为乐,好像能从打倒比自己弱小的人这种事情上汲取到莫大的快感。

    不,彰人心里明白,这群见习骑士想要的,是通过打败他来证明一件事——他们击溃了被王女青睐的家伙,这个事实对于这群还无法转正的人来说便是至高的荣耀了。

    为了合理化这样卑鄙的想法,他们团结了起来,换个说法,他们孤立了彰人,说他是“走后门”、“只会讨女人欢心”、“被王女保送进来”,实际上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这样的欺凌行为当然不符合骑士精神,但训练营地里有着数百个人,伯格不可能去关注到每一个人。同期生间早已形成了无言的默契,只在训练结束后的时间找上彰人,也不会留下明显的殴打外伤——后来他们发现,就算不小心留下了伤痕,彰人也会刻意隐藏起来不让伯格察觉。

    今天是每半年举行一次的“资格赛”,见习骑士们需要和匹配到的对手一对一单挑,获胜的休息片刻后继续和另一组的胜者比赛。而伯格会站在高处全程观赛,如果有他认为表现优异的苗子,则会送往骑士团进行转正试炼。

    彰人在第一战中勉强取胜,但隔壁场的胜者却不给他休息的时间,直接发起了挑战。伯格不知去了哪里,代替他在高处观战的是副营长,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故意不阻止这破坏规则的挑战。

    反正,都是一伙的。

    彰人已经被这群人欺凌了半年,知道那群教官不会管这种事,在这里弱小就是原罪,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他也萌生过退意,但来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过逃兵的下场。这座王城就像偌大的监狱,训练营只是小小的一个角落,自己逃得出营地,也逃不出城门。

    他也想过勤能补拙,弱小只是自己不够努力,但伯格的一席话却像冷水浇在头上:“你没有那个才能,不是当兵的料。”

    战场上最忌讳走神,他被敌人密不透风的拳击逼得只能抬手招架,找不到还手的空档。没过多久体力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他的反应肉眼可见的变慢,腹部又挨了两拳后再也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但他的对手却无视了他宣告认输的动作,继续施加拳脚,非要将他揍趴在地上并羞辱一番后才肯罢休。

    察觉对方意图的彰人,在试图反抗失败后,识相地主动接了一拳,摇着身子倒在地上。

    他的眼里渐渐失去了光彩。

    啊,这样就结束了。自己真是个傻瓜,早就这样不就好了?放弃是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为了可笑的尊严白白多挨那么多下。

    ——这群人为了击垮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到现在了还在嫉妒我,说我不配拥有王女的宠爱。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个王女根本没特殊关照过我,却还是这么谩骂诋毁着我,真是可笑的嫉妒心啊……



    看着倒下的彰人,胜者犹豫了一下,在周围同伴的起哄声中还是抬起了脚,正准备朝失败者的脸上踩去。

    “咳咳。”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这是绝对奇怪的,因为资格赛还没结束,大家都还在为了转正名额拼搏。

    但这一刻,听不见任何的打斗声和呼喊声,安静得让人产生自己是不是聋了的怀疑。

    下一秒,响起了数百人齐刷刷膝盖跪地的声音。

    胜者那一脚终于没有踩下去,他被同伴拉扯着跪了下去,仿佛猜到了什么,他激动地微微仰起脑袋,看向上方的观赛席。

    本该是伯格营长所站的位置,现在站立着一名长发少女,她身后是谦逊地弯着腰背的训练营正副营长。

    少女便是王国所有骑士们想要守护着的、发誓绝对忠诚的对象。

    倒在地上的彰人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勉力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让自己能够抬头看见那个让所有人跪拜的存在。

    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脸,但那特征明显的双发色,那纤细的身姿,都让彰人确认她就是青柳冬弥。她是王女,是未来的女王,更是他这半年所受折磨的导火索。

    发出咳嗽声的正是伯格营长,他刚回到训练营,还在揣度大祭司召见自己的深沉用意,就有人急报王女驾到。青柳冬弥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探望彰人,把伯格吓得够呛,忙领着人来到了比赛场地。

    眼尖的他立刻发现了彰人所在的位置,也看见了抬脚要踩他头部的胜者,他连忙发出了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所有人抬头注意到自己——身前的这位存在。

    虽然确实起到了效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王女身上,但这位王女似乎并不打算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于是众人的视线理所当然地落在伯格身上。

    无法从青柳冬弥平静的表情看出端倪,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彰人,伯格只好压抑住心慌,不急不慢地说道:“王女来视察一下俺们这里的情况,你们都好好表现!别给俺丢人!”

    这句话给在场所有的见习骑士都打了鸡血,倘若在御前好好表现的话,说不定直接就能提拔转正,连试炼都不需要了!“骑士君”那小子不就是依靠这种方法获得王女垂青的吗?

    所有人又开始奋力拼搏起来,只有彰人这一组,胜者踟蹰着不敢举手宣告自己的胜利。他打败了王女殿下看中的人,也会不会惹怒到她,觉得是对她的冒犯?

    他想低调地赢得比赛,然后赶紧换个人挑战,偏偏这时候青柳冬弥注意到了这边,清冷的目光投了过来,看见倒在地上的彰人后——

    虽然看不清脸,但应该是狠狠地皱着眉吧。

    彰人这么想着。

    “自己挑选的人居然这么弱小,还这么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像个丧家之犬似的,真是丢人啊。”她一定是这么想的吧?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别对我抱有奇怪的期望啊,知不知道这种期待给我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啊!

    不,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不管她对我是什么想法,我这些日子遭到的挫折和屈辱都不会发生改变。用对他人的谴责来掩盖自己的软弱,彰人,你这样还算是男人吗!一直逃避下去,永远也不会得到父亲的认可,永远也无法被冠以“东云”的姓氏……

    要就这样躺在地上,像个败家之犬一样任人围观吗?刚才那脚没有落下,只是顾念到王女的面子,等她离开,一切又会恢复平常,不,会有更多的人想要践踏我。

    逃避是没用的,这是改变命运最后的机会了。

    而且,至少……这个任性的王女是唯一相信我能够成为骑士的人。

    ——为了获救也好,为了证明自己也罢,绝对不能在她面前倒下!



    或许是向死神借来的力量,这一刻的彰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潜力,等做完蹦跳、挥拳等一连串动作后,他才发现自己和胜者的位置发生了对换。

    刚才的胜者正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指缝里淌出淋漓的鲜血,旁边的人见状忙按住了他,将人抬了出去。

    这一刻,“骑士君”的身份忽然变得十分好使,胜者的同伴,或者说在场半数的见习骑士都愤怒地瞪着他,却不敢出来指责谩骂。

    因为王女还在上面观战。

    这是一对一的比赛,虽然彰人曾表示过认输,但对手并没有接受,所以比赛还在继续,直到此刻对手无力再战。他赢得光明正大。

    见习骑士们有些畏惧地看着彰人渗血的右手,正是这双手,在刚刚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能将人的脸都打得有些变形。

    彰人没有在意他们或畏惧或憎恨的目光,只是抬起头对着青柳冬弥说道:“我没有输。”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但经过半年的磨砺渐渐由少年蜕变成青年的彰人,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身上也散发着凌厉的气场。

    青柳冬弥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他在向她证明着自己。

    “你挑选的人,不会输的。”

    像是在这么宣告着。

    本来只是当做散心才出来的,对于这个备选项她不抱太大的期望,这一刻却像是被人从溺水的绝境中拉了出来,莫名的安心感充斥着全身。

    青柳冬弥往前一步,握住了观战席的栏杆,她终于松开一直紧皱着的眉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彰人,果然是我的骑士呢!”

    和大祭司的赌约是自己输了,青柳冬弥有些遗憾,却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着栏杆上映出的娟秀脸庞,她默念着:“我是青柳冬弥,是父亲的女儿,这个国家的,王女。”



    这之后,伯格因对见习骑士品行管教不够被青柳冬弥当众数落了一番。在比赛结束、王女离开后,伯格单独找上了彰人。

    彰人本以为他要拿自己出气,伯格却出乎意料地向他道了歉,王女责骂的没有错,他对于训练结束后可能存在的组团欺凌行为并非全然不知,却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伯格又感慨说自己对王女的印象也发生了转变,夸赞着她拥有帝王该有的威仪。

    他拍了拍彰人的肩膀,笑道:“说着什么没输的大话,第三场比赛不还是被打倒了吗?不过俺开始对你改观了,之前的你眼里可没有这种东西。”

    彰人已经肌肉酸痛得不行了,被他拍了几下差点站不直身子,闻言疑惑地问道:“什么东西?”

    “骑士该有的东西。”伯格并没有具体地回答,忽然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比如,对高贵女性的倾慕……”

    未说完的话语容易让人遐想联翩,彰人不由得回想起了青柳冬弥在台上的那个笑容,以及那一瞬间他心脏奏响的不和谐音律。

    他红着脸咳嗽了几声,反驳道:“骑士该有的难道不是荣誉、英勇、怜悯、牺牲这种东西?你在拿我开玩笑吗?”

    “嘿,看来你平时也不是完全没听进俺讲的东西啊。”伯格更用力地拍着他的背,大笑道:“这些都是该有的,但那份荷尔蒙引发的青春风暴也是成长为骑士不可缺少的条件哦!别害羞,别说见习骑士了,骑士团里王女的仰慕者也数不胜数,她可是王国的希望,是俺们前进的道标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是不能理解那些骑士的脑回路啊,这个国家要完了吗?”彰人暗自吐槽,却不敢说出口。

    调侃完毕,伯格恢复了正经:“你的表现还不够得到俺的推荐,自己也清楚吧,你能赢夏尔只是侥幸。”

    彰人点了点头,夏尔正是被他打到轻微脑震荡的那个对手。

    “但俺也看出了你惊人的爆发力,这是俺未来要从你身上挖掘出的潜质,也是你这个插班生、半吊子能拿到骑士资格的唯一方法。”

    “而挖掘潜质的手段只有一个,就是训练,不断的训练,刻苦的训练,压榨生命也要继续的训练,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再努力的锻炼!先说好,俺可是会化身厉鬼教官的哦?”

    彰人停下脚步,明白了伯格是真的要栽培自己,他心怀感激,认真地注视着伯格的眼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老师!”

    因为不够聪慧,因为缺乏天赋,他能做的只有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来锻炼。比所有人更早地起床,比所有人更晚地入眠,夜以继日地坚持着,哪怕看不见道路的尽头。

    因为他逃避过,放弃过,更加能明白这条错误的路上有多么暗无天日。

    何况,他答应过了,不会输的。他要成为青柳冬弥的骑士。

    在这座紧闭的深宫里,在这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训练营里,这份承诺是仅有的能指引他前行的明灯了。



    03

    日落山头,喧闹的练武场也随着见习骑士们结对离开而冷清下来。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亚伦才敢走近彰人,惊讶地发现他还在做着练习:“那个,这已经是超出规定份额的第四组了吧?”

    因为强行追加了四组练习,体力不支的彰人此时有些耳鸣,没听清亚伦说的话,只是继续机械地做着剩余的两次动作。

    等他做完,亚伦才继续说道:“其实你已经进步很多了,不那么勉强自己也可以……”

    “哈?”

    亚伦发出了呜噫的声音:“对、对不起?”

    见他这个反应,彰人知道自己又不小心露出一副恶人相了,他尴尬地抹着脸上的汗水,趁机收敛了表情:“抱歉,我不是在凶你。”

    亚伦算是他在这个训练营里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是亚伦主动找上门的,他貌似也曾被同期生欺负过。说是朋友,其实也只是偶尔像现在这样聊上几句,在彰人犯错被罚禁食的夜晚偷偷送来一点食物的这种交情。



    自从彰人爆发出实力在资格赛上击倒夏尔,王女还为他敲打了一番伯格营长之后,同期生对他的凌虐便减少了许多。

    虽然伯格营长还是经常骂彰人笨蛋废材,动不动就体罚禁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更像是一种鞭策。

    除了营长的态度转变,更让同期生不敢动作的是王女不加掩饰的宠爱。滋补身体的药材、上好的膏药一筐筐送进训练营里,伯格在大祭司的默许下没有拒绝,底下的人更不敢有意见,只能眼馋着这份待遇。同时,他们也意识到“骑士君”的时代过去了,现在的彰人真正获得了王女的垂青。

    伯格本以为自尊心强的彰人会抵触这份优待,没想到他却照单全收,理由是“那群人早就认定了我被王女特殊关照,收不收都不会改变他们的看法,那为什么不收下呢”。



    见他没有生气,亚伦松了口气,腼腆地笑着:“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于是两人并肩朝着食堂走去,半路却遇到了来找彰人的伯格,他抓过彰人的肩膀简要说明来意:“王女传话,说在西园等你。”

    王宫内建有四个园林,方便王室贵族们在宫里游玩时有地方歇息。见习骑士的训练营地在王宫西南方位,离得最近的是西园。

    彰人愣了愣,王女虽然常送礼物过来,本人却再没有出现。想着也应该当面感谢她的名贵礼物,彰人便点了点头,抱歉地看向亚伦:“那个,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亚伦忙摆手让他别耽搁了,看着彰人远去的背影,他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伯格摇着脑袋叹气道:“这小子,可千万别恃宠而骄。”

    亚伦好奇地问道:“王女这么关心彰人,因为他是准骑士吗?”

    自那次资格赛后,“骑士君”升格成了“准骑士”,即使伯格还没有将彰人推荐给骑士团,大家也都认定彰人未来一定会晋升骑士。

    “别说准骑士了,就算是骑士长也没有享受过王女的独宠。”伯格耸了耸肩,“大概是在不经意间赢得殿下芳心了吧?哈,开玩笑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亚伦脸色黯了下来,低声喃喃着:“王女的芳心?”



    彰人在外面等候的仆役指引下走进了西园,被扑鼻而来的花香熏了一脸。虽然不同种类的花气味也有分别,但都是淡雅的香气,闻起来并不难受。

    彰人进宫后闻惯了训练营里臭烘烘的汗水味,此刻感觉自己的灵魂抵达了天堂,劳累数日的疲倦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听说四个园林里侧重的风景也不同,西园应该是按照百花园的样板打造的,行走的小道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坛,至于上面种植的花卉名称,要能一一说出来也太过难为乡下进城的彰人了。

    甫进入花园,他的视线就被一座高高的建筑吸引了。说是建筑也不对,那应该是个特殊造型的花坛,绿植作基底搭建出一个人形,镶以红白黄蓝四种颜色的玫瑰,铸成了一座骑士的“塑像”。

    青柳冬弥穿着一席浅绿色荷叶裙,坐在骑士像下方的秋千上,看见彰人后冲他招了招手:“喜欢这个吗?”

    彰人的脚步顿了顿,再次抬头看了眼高大的骑士像,抽着嘴角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这个,难道是……我?”

    青柳冬弥理所当然地点着头:“请花匠特别设计的,但我感觉还是不够像。本人要提点修改意见吗?”

    能提把这东西销毁掉的建议吗?彰人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得体的微笑:“不用了,这样就很好,特别好。”

    除了会让他羞耻到恨不得挖地三丈把自己埋了以外,都挺好的。

    至于青柳冬弥为他量身定制这个骑士花坛的原因?他有预感会得到一个更加难为情的答案,所以并不打算追根问底。

    “彰人是这么想的话就行。”青柳冬弥虽然这么说,仍是有些不大满意。

    她见彰人离自己还有好几米的距离,便伸手拍了拍边上空荡荡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彰人只好走了过去,视线在四周的景物上游荡了数秒,还是忍不住看向青柳冬弥。

    初见那天青柳冬弥确实没有撒谎,只有宫外的人不能看见她的脸,在宫里她一直大大方方地露着脸。没有兜帽遮挡,缩短的距离足够彰人看清王女的脸。

    第一眼他只是匆匆扫过,确认了青柳冬弥左眼下方确实长着一颗黑色小痣,和初遇那天记忆中的一样。他又鼓起勇气看了第二眼,依然只是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就移开视线。并不是想象中那种倾国倾城的美艳,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应该是秀气,却依然让他心里的小鹿躁动起来。

    坐下来的时候,彰人脑袋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伯格说过的话:“那份荷尔蒙引发的青春风暴也是成长为骑士不可缺少的条件哦!”

    他更加坐立不安了,再一次懊恼着特殊嗅觉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即使还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少女身上淡淡的白檀香气仍是不停地钻入他鼻子里。

    察觉到他的焦躁,青柳冬弥侧过身子关心道:“彰人,怎么……”

    “之前没有喷香水的吧?”不想被发觉此刻激荡的心绪,彰人急着打断了她,却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看见青柳冬弥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抓耳挠腮地补救道:“就是,那个,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有闻到香水味……”

    完了,越描越黑。彰人惨白着脸闭上眼睛,心想自己的形象恐怕变成了一个爱闻女人身上气味的登徒子。

    青柳冬弥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忧伤地垂下了眼:“是呢,现在这样更像个女孩子吧。”

    更“像”个女孩子?彰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用词,不解地摸了摸脑袋。难道青柳冬弥被人说过不像个女生?谁敢和王女这么说话,想一想也只有那个大祭司了吧。他看起来挺绅士的,居然还会说这么没情商的话啊。

    彰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胡乱说道:“之前那样也很好啊。”

    “之前那样?”

    二人同时想起了小巷初遇时发生的一连串并不愉快的事情,陷入了沉默。青柳冬弥的视线轻轻扫过彰人的脸庞,后者莫名读懂了她的眼神:彰人觉得之前那样被打一巴掌,然后被强制带回宫是很好的吗?

    绝、对、不、好。彰人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终于想起自己来西园的目的,说道:“对了,要感谢您这三个月送过来的物资,帮大忙了。”

    青柳冬弥接受了他的道谢:“看得出来,彰人的身体结实了很多呢。”

    “啊,之前被师父说是白斩鸡,多少也有些不爽。”提起丢人的称号,彰人撇过了脸,“虽然还没有锻炼出媲美骑士的体格,我会继续努力的,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待。”

    末尾他没忘记表忠心,一半是真实的想法,另一半也是为了讨好青柳冬弥。真正受到实质的优待后,他才发现有个靠山是多么重要,至少那些同期生不敢再来骚扰他了。

    青柳冬弥闻言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很期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眉眼间又笼罩上一片阴影,半晌才缓缓说道:“彰人,以后可以直接喊我名字的。”

    “那怎么行……”

    “骑士的忠诚不是体现在称呼上吧?”青柳冬弥看了眼彰人,又补充道:“彰人只比我大一点吧,我偶尔也会想和同龄人交个朋友什么的……”

    见她撅起嘴,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彰人也不再坚持:“可以是可以,我是个乡巴佬,对称谓也不是那么懂啦。但要是被人听见了,会不会告我大不敬之罪啊?”

    “我看谁敢。”青柳冬弥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飞快捂了下嘴:“我是说,这是我同意的称呼,他们不会的。”

    “什么啊,冬弥刚刚那句超帅气的。”

    青柳冬弥连忙摇着头:“是我嘴快了,请快点忘记那不够淑女的说法。”

    “好吧,你刚刚有说话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噗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觉得气氛正好的彰人便问出了来时的疑问:“今天特意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只是想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西园了,就想着顺便看望一下彰人。”

    她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语,三个月前她从演武场回去后,便努力配合着大祭司施展的“逆位抵抗”,更加认真地扮演着王女的角色。只是偶尔心头还会生起一点迷惘,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大祭司告诉青柳冬弥,这三个月“逆位抵抗”的成效非常明显,虽然仍无法改变她嗜睡的情况,但陷于梦境时她的破坏力已经降低了很多。这也是“逆位抵抗”最为重要的一个功效,它能封印、压制她的力量,减少她失控时造成的影响。也因此,她才终于敢扩大平日活动的范围。

    刚才的回答中她调换了前后顺序,想看看彰人才是她走来西园的目的,仅通过伯格的汇报和仆人的只言片语去了解他的近况,青柳冬弥还是不够放心。

    这样做还是有风险的,没有睡着真是太好了。她低下头,暗自庆幸着。

    这时彰人却问道:“你看起来有心事?”

    “……能看得出来吗?”

    “倒也不是从表情上读出来的。”彰人皱了皱鼻子,“只是闻到了烦恼的气味。”

    青柳冬弥缓缓眨了眨眼:“闻……?”

    “啊,我天生嗅觉就比较灵敏,或者说灵敏过头了?平时只是能分辨出空气中的各种气味,但有时候还能闻到一些不大好的情绪。”

    彰人说完又有些后悔,怕青柳冬弥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但王女显然见多识广,对此并没有额外的反应,只是闷声说道:“嗯,确实是在烦恼一些事情……”

    “能让你烦恼的应该是国事吧?”见青柳冬弥皱起了眉,彰人连忙摇手,“啊,我并不是要您说出来哦!我还没自大到以为能替您分忧……”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不是的,比起那些为生计担忧的人,我的烦恼简直微不足道。”

    她仰靠在秋千椅背上,抬头看向上方的玫瑰骑士,不再掩饰自己的迷茫:“我分明决定好要做一件事了,却还是时常会产生动摇,想着自己选择的道路真的正确吗?会不会还有更好的选择呢?以为已经下定了决心,却发现还是总在试图逃避……觉得这样的自己真不像话啊。”

    “……真像啊。”彰人轻声说道。

    “什么?”青柳冬弥的视线重新落到他身上。

    “我说,这番话真像在说不久前的我。”彰人抓了抓头发,“也是迟迟下不定决心,想着干脆这么得过且过算了。”

    青柳冬弥也回忆起了在看台上刚发现彰人时他的狼狈模样,感慨道:“但彰人已经不再迷茫了呢,能看得出来,现在的眼神很坚定。”

    彰人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那个啊,是冬弥拯救了我哦。”

    青柳冬弥愣愣地看着青年渐渐红起来的脸颊。

    知道自己正被注视着,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彰人双脚在地上蹬了一下,让秋千轻轻摇荡起来:“要说出来有点害羞啊……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我的时候,只有你还相信着我,至少不能辜负你的期待——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才能站起来挥出那拳的吧。”

    听到他口中描述的自己,青柳冬弥搭在小腹上的手神经质地蜷缩在一起,留长的指甲嵌入肉里也没意识到疼痛。

    期待?不是的,她丝毫不顾及彰人的感受,只为了自己的私利强行将他带回王宫,却没有后续的关心,甚至已经忘掉还有这个人的存在了,那天也只是顺着大祭司的建议才去找他的。如果被彰人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但是,青柳冬弥羞愧地低下脑袋,为自己冒出的卑鄙想法感到不齿。

    ——但是,听到彰人的话后,又止不住地感到开心……这样的我竟然还能帮助到别人。



    秋千还在轻慢摇晃,少女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沉默,吐露完心事的彰人更加不安了:“……抱歉,明明是在听你述说烦恼,却顾着说自己的事了。”

    青柳冬弥回过神来:“不,听到我也能拯救别人这样的话语,感觉很开心。”

    如果真的开心,为什么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忧愁呢,彰人这么想着,肚子却先嘴巴一步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啊,已经过饭点了呢。”

    听青柳冬弥如此说道,正好此时秋千也停了下来,彰人以为这次会面就要结束了,却看见她拍了拍手,之后空气中飘来了蛋糕的甜味。

    彰人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双眼。

    仆役推着白色餐车从小道尽头走了过来,餐车上摆放着蛋糕、牛奶、切好的牛排还有蔬菜沙拉。青柳冬弥站了起来,指向不远处供人歇脚的凉亭:“我们去那里用餐。”

    看着还在发愣的彰人,她抬起手,四指并拢朝上,正式地发出邀请:“今天是彰人的生日吧?我有问过哦,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听着少女有些骄傲的语气,彰人僵硬地伸出胳膊让她挽住自己,心里五味杂陈。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这个日期是被询问时随口报的,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惦记着自己的生日(注1)。

    “只有我们两个人,就没有做太多的菜,蛋糕……是下午茶时听其他人推荐的,我不怎么爱吃甜食,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呢。”青柳冬弥边说着边摘下白丝手套交给仆役,使了个眼神后仆役便行礼离开了。

    彰人坐下的动作顿了顿:“其他菜是冬弥做的?”

    青柳冬弥唰的红了脸:“不,不是的,我对做菜这种事还很苦手……”

    知道自己误会了,为了掩饰尴尬,彰人忙举起刀叉切了一块蛋糕喂入口中,奶油的醇香在舌尖绽放,他骤然瞪大了眼睛:“超级好吃!”

    说完便看见青柳冬弥朝着自己笑,他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干嘛这么看着我,真的很好吃啊。”

    “只是觉得彰人拿刀叉的姿势很有趣。”

    “有趣……是土吧?抱歉啊,宫里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我还没学会多少。”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很多都没必要去学,彰人这样就很好了。”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却还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用餐礼仪,等彰人把蛋糕消灭掉后,她才吃完盘里的沙拉。

    青柳冬弥看着桌上其他还未开动的菜品,若有所思:“原来彰人喜欢吃甜食,下次我会多带一些来的。”

    “下次?”

    彰人有些惊喜,他本以为这次见面的性质是一个督促,不会再有第二次。意识到自己太过喜形于色,他又忙着补充道:“只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不用麻烦你带过来……”

    “身为王女经常要召开茶话会,但我对甜食实在是吃不惯。”青柳冬弥苦恼地说着,“不吃又太浪费了,彰人喜欢的话我就偶尔带一些过来。不过,彰人会介意是吃剩的吗?”

    “不如说,吃不是专门定制的反而会让我心安理得一些。那,以后就麻烦你了。”彰人松了口气,看向青柳冬弥浅灰色的眼睛,这次终于能不再移开视线和她对视了,因此憋了许久的问题也终于问了出来:“……冬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好到他都快忘记初见时她那任性的模样,还有随后发生的一串糟心事,快要忘记被没收父亲赠刀时的心灰意冷,快要忘记刚进宫半年时受到的冷落和凌辱了。

    彰人并不是爱记仇的人,这三个月受到的恩惠足够让他抵消掉对青柳冬弥积攒的不满,但他也想知道她态度转变的原因。

    他只能确定是在那次资格赛之后,却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触动到对方的事情,能让青柳冬弥突然在意起自己。那天的比赛有好几个五连胜、六连胜的强者,比起他们,第三局就落败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被惦记的?

    听到这个问题,青柳冬弥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会才回答道:“我大概也是,被彰人当时说的话救赎了吧。”

    ——我没有输。

    只是短短的四个字,却带给了她莫大的震撼。

    被否定了才能,被所有人排挤着,那般狼狈地倒在尘埃中的彰人尚且有再次爬起,并向她宣告不会服输的勇气,出生便拥有异禀天赋的自己却只会顾影自怜。

    那一刻,就像照见了能倒映内心的魔镜,青柳冬弥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和逃避。她只是将过错全部抛给了梦魇和“逆位抵抗”,一遍遍欺骗着自己,没有办法啊,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实际上,她连选择对抗的勇气都快消失殆尽了。



    “所以,想感谢拉了我一把的彰人,但我能给彰人的回报却只有物资……”青柳冬弥说着,忽然发觉自己的声音从刚才起就越来越小,眼皮也变得沉重。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她的额头瞬间冷汗涔涔。

    糟糕,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尝试着控制双手掐在一起,希冀用痛感唤回一点清醒,却失败了。熟悉的倦意飞速占据了大脑,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地陷入沉睡状态了,唯有大脑还保持着清醒,不停地敲着警钟——她马上要做噩梦了。

    而彰人还坐在旁边,一点戒备也没有。

    醒醒!快醒醒!青柳冬弥在脑内焦急地呼喊着,却绝望地看见自己沉入了灰白色的空间。猩红色的液体从空间的角落注入,呼啸着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粘稠的液体钻进眼眶、鼻孔、指甲缝隙中,要将她的身体一点点撑爆。

    ——不要惊慌,彰人,彰人还在,我不能失控,我不能失控!

    ——快杀死我吧,我不会反抗的,只是要快,快点、再快点……

    这么催促着,青柳冬弥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熟悉的亭子,一砖一瓦都没有变化,手上有些疼痛,她低下头,看见一只宽大的手掌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似乎经受过不少的磨难,五指的指根部位都长着茧,被握住时会有些刺痛,和她光嫩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柳冬弥看向了这只手的主人,彰人也正看着她,见她醒来,眼里的焦急才稍稍散去:“你终于醒了!”

    青柳冬弥的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彰人像要排解紧张似的,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你知道吗,刚才你话说到一半突然就睡过去了,怎么也叫不醒!我想叫你的仆从过来,但是怎么喊都没人理会,想去找人又不敢就这么把你留在这里……”

    听出他话语里的关心和害怕,青柳冬弥抿着唇,热意不受控制的冲上眼眶。她再次低头,看着仍被紧紧握着的右手,颤声问道:“彰人刚才一直握着我的手吗?”

    “那个是……我看你好像做噩梦了,一直皱着眉头。我就想着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一点。”彰人解释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僭越的行为,忙缩回了手,“啊啊,是不是冒犯到您了!”

    但抽回的手却被青柳冬弥抓住了。

    “没有的事,帮大忙了。”

    她依旧低垂着头颅,彰人却能感受到交握的手上传来止不住的颤抖,紧接着,手背被几滴温热的液体打湿了。

    意识到身侧的少女正在哭泣,彰人有些不知所措:“那……为什么要哭?”

    “我不是在难过,这是喜极而泣的眼泪哦。”抬起左手擦拭着停不下来的泪水,青柳冬弥睁着视线模糊的双眼注视着彰人,像在证明话语的真实性一般冲他微笑着。

    没有伤害到彰人真是太好了,彰人平安无事地坐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能遇到彰人,真是太好了。

    被这天使般的笑靥击中,彰人抬手按住了胸口,他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着。

    这一次,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伯格所说的“荷尔蒙的躁动”。

    如果王国的骑士们所守护的,是眼前少女这般惹人怜爱的笑容,那拼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注1:这段的时间是2月左右,真的是彰人随口报的生日。







    04

    亚伦抱着彰人暂放在自己这的外套半蹲在地上,周围已经没几个人逗留了,这个时间是独属于彰人的课后加练,由魔鬼营长伯格亲自一对一辅导。

    亚伦这几天都在外头等着彰人训练结束,然后一起去吃晚饭。他哈欠刚打到一半,背后的围栏网发出嗡嗡的响声,彰人推开网门走了出来。

    “啊,彰人哥,今天的加练结束了吗?”

    亚伦匆忙抱着外套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彰人的神色:“你看起来比平时兴奋?”

    彰人接过外衣绑在腰间,伸出胳膊压在亚伦肩上,愉快地说道:“啊,老师说我可以准备学剑了。”

    亚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你才来了一年不到!”

    佩剑可以说是骑士的标配之一了。

    伯格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没有觉悟的人不配持剑”,见习骑士们都知道他对持剑资格的把关异常严格,只有高超的技艺和强大的身体素质是不够的。很多人在训练营里待了三五年也没获得伯格的认可,其中也包括亚伦。

    亚伦知道彰人一定会成为骑士,但还是被他的晋级速度吓到。他还能回想起彰人刚进训练营时天天被伯格训斥的模样,和眼前的神采奕奕简直判若两人。

    他道了声恭喜,又奉承说是彰人的勤勉得到了伯格的赏识,心里却不是滋味,回想起了同期生们私下常常嚼舌根的话语。

    ——勤能补拙?不如说是受到了王女的恩惠吧。

    两人没有停下步伐,很快走回了休息的营地。亚伦一路敷衍地夸赞着彰人,一边低头想着心事,并肩走着的人却停了下来。

    伯格也跟着顿住脚步,他预料到了将会发生什么,压抑住内心的澎湃慢慢抬头,远处果然正站着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她并没有精心装点面容,也没佩戴多少珠宝首饰,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却足以让周围的一切失去光彩。

    这不是青柳冬弥第一次直接找来训练营地了。王女的特权之一便是任性,她可以毫不掩饰地显露自己对彰人的偏爱。

    见习骑士们边是妒忌彰人,边暗暗感谢他给大家带来近距离瞻仰王女的机会。但有时他们也担忧着王女的任性过头,在没有选定贴身骑士的情况下,她总是形单影只地出入营地,完全没有侍从跟随,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奇怪的是大祭司也并未干预,就这么任由她在宫里随意行动。

    恐怕只有彰人隐约猜到些什么,小巷一起经历的刺杀事件让他怀疑青柳冬弥有特殊的自保能力。上次在西园她突然睡着,彰人怎么也叫不到人来帮忙,事后才知道这是青柳冬弥特意吩咐过的,没有她的召唤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彰人猜测她是因为某些尚不清楚的原因,刻意与绝大多数人保持距离,却意外地粘着自己。自西园别后的两个月里,她又来找过彰人数次,有时是去西园品尝新式点心,有时是邀请他散心,也有时候会直接过来练武场看他训练。

    不过像今天这样在日落后找来营地还是首次,青柳冬弥不知站在那等了多久,见到彰人后眼睛一亮,主动走了过来。

    即使清楚地知道王女的目标不是自己,亚伦还是屏住了呼吸,习惯性低下了头。他听见身旁的彰人用着轻松的语气招呼着王女,随意地喊着她的名字。

    “冬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有那么一瞬青柳冬弥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成平时的扑克脸:“本来想邀请彰人用餐,结果被告知说还在练习,就走过来了。今天比平时结束的晚呢。”

    “啊,因为老师说我过几天可以试着握剑了。心里毛躁躁的有些兴奋,就多练了一组。”彰人不好意思地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比起刚进王城的时候长了许多,已经有些遮挡视线了。

    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一句“不要勉强自己哦”来表达对朋友的关心,说不定王女殿下也会因此注意到自己。

    亚伦眼角有些潮湿,他急切地想依循脑海里设想的情景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连抬起头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自己真是……太怯懦了。

    彰人疑惑地皱了皱眉,刚才空气里忽然多出一股不和谐的气味,但他想仔细去闻的时候,又分辨不出来了。恰好青柳冬弥在此时接了自己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彰人的努力被认可了呢,以后也要保持这个势头继续向前。”

    “啊,是啊。”彰人松开了紧皱的眉头,“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啊。”

    在面对过于勤奋的人时,很多人会说勤勉是好事,但也不要太过逞强,也有人会泼冷水说天赋才是最重要的,后天的努力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彰人欣慰地想,青柳冬弥是懂他的。

    他深藏于内心的渴望还远远未被满足,他还有无限向上爬升的可能,他不要旁人说什么别勉强自己这类的话,听着刺耳——好像他快要触碰到极限了似的。



    看着青年的微笑,青柳冬弥也觉得自己的情绪高涨了一些。她想,彰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笑有多大的魔力,也不知道至今为止她从这份笑容里汲取了多少勇气。

    费了些功夫挪开黏着在对方脸上的视线,青柳冬弥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彰人垂在腿边的左手。

    她的双手轻轻交叠在一起,模拟着记忆中被这只手握住时感受到的温暖,却沮丧地抿起唇。不是这样的,当时的感觉不是这样。

    在凉亭里牵着手的时候,连梦里的痛苦都减少了几分,如果入眠时能有彰人在身边就好了。

    青柳冬弥贪图着这份温暖,却又不敢向彰人索取。自己要严格扮演着女性形象,而淑女必须保持矜持,是绝对不能说“希望能牵着手睡觉”这种话的。所以在西园之后的几次会面里,她都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而彰人更不可能逾矩地主动牵她的手,他也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但青柳冬弥已经很满足了,她能和大祭司以外的人正常地交流、用餐、散步,光是这样就已经感觉到莫大的幸福。她常常想着,能有彰人这样的朋友长久陪伴在身边,自己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事实证明,人总是很难满足于现状。前几天她开始接触钢琴,却在按出第一个键时莫名心慌,沉闷的琴声似是能映射出自己的心境。被抑郁情绪压得喘不过气的青柳冬弥逃出了琴房,又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今晚终于下定决心寻求彰人的帮助。

    她想在彰人房间睡上一觉,能牵着手的话就太好了。

    如果自己是男性形象的话,根本不需要找理由,直接说想借住一晚就行了。青柳冬弥不满地想着,碍于女生的身份,她还得找些借口。

    彰人恰在这时说话了:“虽然说过好几次不用等我,但冬弥应该还没吃饭吧,现在是去老地方吗?抱歉啊亚伦,让你白等我半天了。”

    青柳冬弥跟着他一起看向亚伦。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心脏跳动的剧烈声响震痛耳膜,一声比一声响亮。亚伦低垂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位存在正注视着自己,他应该说些什么。

    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了。

    就在他思考着怎么组织语言时,那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很快地移开了。亚伦意识到,她只是顺着彰人的目光随意看了一眼自己。

    啊啊,有一秒钟的时间吗?他因为发呆而浪费的一秒钟,宣告着这辈子已经提前结束了啊。

    为了等这一天,自己一直在和彰人搞好关系,忍受着同期生们鄙夷的目光,每天都在等他漫长的加练结束,然后一起吃饭……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终于等到了和青柳冬弥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却这么错失了!

    亚伦勉强掀起嘴角,冲着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彰人笑道:“没事啦,我每天都和你一起吃的,少一天又没什么。”

    青柳冬弥却摇了摇头:“今天在这里吃吧,我已经让人备好饭菜了。”

    彰人有些讶异:“但是这里食堂的环境……你吃得惯吗?”

    “食堂?”青柳冬弥愣了愣,反应过来,“不是食堂,他们把用膳的圆桌搬过来了。”

    彰人:“……”是自己肤浅了。

    他再次看向亚伦,刚才空气中又出现了刺鼻的味道,这一次他确定是从亚伦身上发出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他犹豫地问着:“冬弥不介意的话,我能带朋友一起吗?”

    “当然,真稀罕,彰人没和我提过交友的事情。”

    ……

    “那个啊,‘我交到了唯一一个朋友’这种话,要说出来感觉有些难为情啊。”

    “回答很有彰人的风格,要试试看更坦率一点吗?”

    ……

    彰人似乎回答了什么,亚伦没有听清。大脑缺氧得厉害,耳鸣声要将他吞没了。

    原来他从来没提过自己啊。

    也是,有什么提及的必要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彰人的肩膀。

    ——真恶心。

    “都说了我没事啦,殿下一定也是想和彰人单独交谈,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真恶心真恶心。

    “可是……?”

    “彰人哥要好好把握机会哦!你是我们见习骑士的希望!”

    ——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

    再不离开就要被自己挤眉弄眼的样子弄吐了,亚伦匆忙告别了彰人,逃出了营地。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抬起头再看一眼青柳冬弥的勇气。

    青柳冬弥伸手在彰人眼前挥了挥:“人已经走了。”

    看着亚伦仓皇离开的背影,虽然内心有些不安,彰人还是没有选择去追,点点头跟着青柳冬弥往摆放圆桌的房间走去了。



    “多谢款待……糟糕,吃的好饱,有些过头了。”彰人打了个饱嗝,开始了马后炮的忏悔。

    青柳冬弥挑了挑眉:“嗯?彰人也没吃多少正餐啊,是因为那个叠的和高脚杯差不多高的松饼吧。”

    “胡说,哪有那么高!”彰人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总之,必须做一些消食运动了。”

    两人便围着训练场地转了一圈,等彰人摸着消下去的小腹松了口气后,青柳冬弥才提出了最初过来的目的:“彰人,之后可以去你的房间吗?”

    “可以是可……你说什么?”彰人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倏然睁大了眼睛。

    果然还是有些突兀。

    青柳冬弥双手紧张地交缠在一起,用着自己提前想好的蹩脚理由:“这也是一种,考察……对,考察,我想知道见习骑士训练营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

    彰人不大相信:“这个考察需要王女来做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自信,青柳冬弥想起彰人提起过不太了解宫里的规矩,便有底气了一些:“当然,只要我愿意,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项都要先经过我手,对训练营的考核也是其中一项。”

    “考核啊……”彰人忽然紧张了起来,自己的分数怎样倒无所谓,但对训练营的考核肯定会影响到伯格,他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了老师。

    “所以,可以去吗?”青柳冬弥期待地看着他。

    彰人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走吧。”

    他带着莫名兴奋起来的青柳冬弥往自己房间走去。

    本来见习骑士是不会有单间的待遇,往往是五到八个人一间房,但因为之前他受过舍友的排挤,后来又得到青柳冬弥的特殊关照,伯格就把他单独拎了出来,住在空出来的教官房。

    快走到住所的时候,彰人忽然顿住脚步,脸上有些不自在。

    糟糕,他差点忘记自己房里还藏着一个暂时不能被冬弥发现的秘密了。

    青柳冬弥差点撞到他的后背,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辣个,那个……”彰人说得太急,差点咬到舌头,“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出门没收拾床单,不止如此昨天晚上有点累想躺床上小歇一会结果睡着了衣服也没洗……”

    看见青柳冬弥拧着眉头,似乎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语速,彰人喘了口气,慢慢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今天先别看了,下次吧?”但在对方露出失望的表情后他又补了一句:“作为补偿,我陪你再散会儿步……不,我送你回去吧?”

    青柳冬弥权衡了一下,这样也能多相处一阵,勉强同意了,但提出了新的要求:“可以牵着手吗?”

    彰人愣了愣,正想说这不合礼数,却在看见少女黯淡的灰瞳后忽地心软了,主动牵起了她的手:“当然。”

    下一秒他福至心灵,添了一句自认为很有骑士风格的话语:“这是我的荣幸。”

    少女的手和夜色一样冰凉,青年的手掌却是滚烫的。两人无言地牵着手往回走去,没走两步彰人却又停下,将外衣盖在了青柳冬弥身上,又给她套上了外衣自带的连体帽:“夜间风大,这样会暖和一些……练习的时候会脱掉外套,所以不脏的。”

    青柳冬弥朝他一笑:“我不介意的,谢谢你,彰人。”这次换她主动伸出手,重新拉住了彰人。

    因为戴着兜帽,营地里也没有多少灯光,他们在穿过见习骑士休息住所时并没有引起注意,偶尔撞见彰人的同期生也只会露出复杂的神色,不想招惹是非地迅速让开道路。

    只是,就在他们即将离开营地时,彰人却听见了熟悉的人声——他进宫的前半年,每个糟心的夜晚都和这几道声音脱不了干系。

    他稍微绷紧了身子,清楚知道现在不该和他们扯上关系,正准备不动声色地离开,下意识仔细聆听的双耳却收到了几条讯息。

    “……今晚的party是亚伦吗?”

    “他不是和那个关系户走的很近吗?别了吧。”

    “怕什么,那家伙胆小得很,敢说出去吗?”

    ……

    彰人带着青柳冬弥走到了大路上,抽出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冬弥,我想起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只能请你自己回去了。”

    他有些失落,一晚上爽约了两次,一定会被讨厌的吧。但是在听完那几个人说的话后,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经历过霸凌的他明白那几句话的含义。

    Party指的便是这群惯犯不定期会举办的欺凌派对,他们会挑选弱小的、不受重视的猎物,“邀请”他参加派对,实际上就是一顿言语羞辱和毒打。因为彰人的特殊性,他曾经长期担任过party的主角。

    听起来他们今天的目标是亚伦,彰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难怪亚伦之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想连累到自己才不说出来的吗,真是的。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告知青柳冬弥,以王女的能力直接将这几个人驱逐出王宫都没问题。但彰人不想让她卷进这件事,不希望她知道培养未来骑士的地方存在着这种肮脏龌龊的败类。

    最重要的是,冬弥还不知道自己受过什么样的折磨。如果让她知道,因为当时她的冷淡与不关心,造成了自己长达半年的被霸凌生活,她一定会很内疚自责,甚至不敢面对自己。

    这可不行。

    做好了被青柳冬弥指责食言的准备,却听到对方的语气和往常一般温和:“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不过彰人要记得欠了我两次哦。”

    “……不生气吗?我放了你两次鸽子。”

    青柳冬弥伸出右手食指,在彰人眉心轻轻点了一下:“因为彰人看起来很严肃,一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做吧。”

    眨了眨眼,彰人也举起手,用小拇指和她拉了个勾:“欠下的次数我会补上的,那么,路上小心。”

    “彰人也是。”



    一路飞奔,彰人努力辨别着所能闻到的各种气味。

    感知到了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后大步朝着废弃教室走去。那里曾经是一个练习场地,但因为意外出过人命被弃用了,平时都有上锁,但以那群人的本领要撬锁是轻而易举的事。彰人也曾被约到那里过。

    甩开不快的回忆,彰人坚定地走到废弃教室的门口,果不其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隔着漆黑的门缝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情景。

    他能嗅得出来,那吸引他前来的血腥味已经变得很浓郁了,还能闻到亚伦今天穿着的老旧外套的气味。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彰人伸手摸向外套口袋,想拿出备着的火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外套还披在青柳冬弥身上。犹豫了一瞬,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头果然一片乌黑,想借月光照亮这片区域还是太勉强了。

    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灵敏嗅觉,既然闻不到其他人的气息,要么是party提前结束了,要么就是还没开始,这是他救人最好的时机。

    彰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缓步走向血腥气味的源头,渐渐他的眼睛开始能适应这片黑暗了,自被父亲带到地上后便逐渐退化的暗视能力又恢复了一些。

    他发现气味的源头是一张铁椅,椅子上套着一个巨大的麻袋,麻袋的外部渗出大量的血液,但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怀疑亚伦已经晕厥过去了,忙伸手撕扯麻袋,意外的是这个麻袋并没有绑得很紧,轻轻松松便被他掀开了。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只来得及看清椅背上披着的好友外套,便被扑鼻的腥辣气味呛得喘不过气。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气味,他也不愿意去回想分辨,即使第一时间他就把麻袋重新套了回去,但也为时过晚。他跪倒在地上拼命咳嗽着,过于灵敏的嗅觉此时反而成了帮凶,那残留在空气中的异物气息仍在不停地钻入他的鼻孔里,灼烧着他的气管、喉管,就连舌根也泛着苦味。

    好想吐。而他确实也当场就吐出来了。

    于是难闻的味道又多了一个他自己的呕吐物。

    神智还残存一丝清醒,彰人知道自己落入了事先设计好的陷阱,他需要立刻离开这里。但随着目光望去,果然他刻意大开的门已经被人关上了,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话,应该是发生在他被呛到的那个时间。

    亚伦……

    彰人捏紧了膝盖,努力使自己重新站立,他无暇去思考朋友背叛的原因,现在最要紧的是逃离这个困境。

    他飞速运转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连大口喘气的动作都强行停下了。在异常安静的氛围里,他听见了一道道急促的呼吸声,不,用咕噜声形容更加准确——那并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被狼群包围了。

    但当那群动物向他逼近,露出庐山真面目时,他才看清发出这声音的是一群犬类,数量很多,粗略地扫了一眼至少也有二三十只。它们睁着血红的眼睛,龇牙咧嘴,嘴角挂着哈喇子,喉咙中不停地发出低吼。

    从这群恶犬冒着饥饿幽光的眼神中,彰人知道自己被它们当成了进食对象。

    到底是饿了多久才会是这副模样,这么大数量的恶犬又是从哪里被抓来的,彰人百思不解,却也知道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祸不单行,在危机之际他有了个打击不小的新发现。他的嗅觉失灵了,这群恶犬的皮肤上都长着溃烂的流脓,嘴角的唾液也应该腥臭无比,但自己却什么都没闻到。

    这样也好,不然就更难受了。他边安慰着自己,边挥拳狠狠击中忍不住扑过来的第一只野犬。这一拳击打在它的吻部,用了十足的气力,直接把它打飞了数米,但彰人的指根也打得隐隐作痛。

    他本想杀鸡儆猴,以此吓唬这群恶犬,却反而激怒了它们前仆后继地朝他扑来。他故技重施,挥拳击退了几轮进攻,想着这样不是办法,却又一时找不到离开密闭空间的方法。这里的进出口只有一道门,曾经是被当做黑暗测试的场所使用的,也曾因为太过吓人而闹出人命。

    如果逃不出去,那就只能把这些恶犬全部解决了——这么想着,彰人用力抱起身侧的铁椅,将它当做武器挥舞着逼退恶犬。被铁椅击中的恶犬果然倒地喘息的时间更长了,饿了数日的它们本来也是强弩之末,有几只被击倒两三轮后就咽气了。

    但这样做对彰人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又勉力支撑了几轮后,一只潜伏在犬群里的恶犬捕捉到了他松懈的时机,狠狠地咬在他的裤腿上。彰人发出一声嘶吼,将铁椅的凳腿往下扎去,给这条饿犬来了个脑袋开花。

    双眼失去光芒的恶犬倒在了地上,嘴边还带着从彰人腿上扯下的几块皮肉。

    真正被咬了才知道有多痛苦,彰人的喘气声都带上了颤音,但敌人显然不会给他包扎伤口的时间。它们似是看穿了彰人的外强中干,没有因为同伴的惨死而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兴奋地扑咬上来。

    甩掉了三五只,却总会遗漏剩下的一两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彰人开始出现失血过多的症状,眼前突然一黑,短暂地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只能胡乱挥舞着铁椅的他终于生出了一丝绝望。曾经漫无目的的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前进的目标,每日拼了命的勤奋练习也将近开花结果,如今却要止步于此了吗?

    脑海里闪过许多的回忆断片,初入王城的自己,任人宰割的自己,资格赛上重拾自信的自己,下定决心后日夜苦练的自己。

    最后出现在回忆里的,是少女垂着眼的忧郁模样,明明她也在烦恼些什么,却总在面对自己时露出温柔的微笑,说着是彰人的话一定能做到这种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语。

    抱歉了,冬弥……我要第三次爽约了。

    彰人跪倒在地上,失去视觉和嗅觉的他,只能依靠身体的触感判断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被好几只毛发粗糙的野犬扑倒在地上,脖颈、肩膀、胳膊、大腿、小腿都能感受到被尖锐物体刺入的疼痛。

    在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即将被分食的时刻,记忆里那淡淡的白檀香气忽然萦绕在鼻尖。那是青柳冬弥身上的味道,因为和平时所能闻到的气味比起来过于香甜了,彰人早已深深地记住了这份气味。

    啊啊,失去嗅觉的自己在死前竟然还能产生这样美好的幻觉。

    彰人静静地笑了。



    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彰人的那一刻,青柳冬弥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要跟着停止了。

    被她叫来的伯格咒骂了一声,带着几位教官冲了进去,抽出剑将啃咬得正欢的野狗脑袋砍下。其余尚未靠近彰人的恶犬察觉到情况不对,忙向外头逃生。

    看着靠近的狗群,青柳冬弥面无表情地缓缓抬起胳膊,却被伯格的话语打断了:“还有气!俺帮他止血,你们杀狗,还有叫军医过来!”教官们连忙行动起来。

    还有气。

    青柳冬弥这才觉得稍微能吸进一些氧气了,说道:“我去叫御医,你……”

    “俺明白的,王女殿下!这小子可是俺的徒弟,他的最后一口气俺绝对会护住!”

    等御医匆匆赶来,先到一步的军医已经将伤势稳定住了。两人忙活了一阵,得出了脱离生命危险的结论。伯格松了口气,根据医生的说法,再晚到个一两分钟彰人的血就会流失掉五分之一,到时候可能就会发生憾事了。

    整个治疗的过程青柳冬弥都只是怔怔地看着昏睡的彰人,看他身上裸露出来的狰狞伤口,看他因失血过多而发紫的嘴唇。

    “王女殿下,多亏了您的及时通知,俺们总算是赶上了。”伯格冲她深深鞠躬,“那几个混账东西俺会处理好的,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俺看管不严的后果,如果您仍有不满,俺可以引咎辞职。”

    青柳冬弥没有搭理他,只是一直盯着彰人。伯格使了个眼色,带着围在一旁的教官和军医离开了,只有御医还守在彰人身边预防突发情况。

    青柳冬弥想着,这样算是赶上了吗?彰人身上快要没一处完整的皮肤了,他醒来后能接受得了这样的自己吗?就算伤口能愈合,被咬成这样一定会留下心理创伤的吧。

    何况,她明白的,彰人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他也会有疲倦脆弱的一面。他只是不会选择逃避,并不代表他坚强到不会受伤。

    青柳冬弥闭上因长期盯着彰人而感到酸涩的眼睛,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都是我的错。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找到彰人,而不是先去叫伯格,如果她早来一步,彰人或许就不会被咬伤了。是她的耽搁险些让彰人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

    ——我顾虑着单独前往不符合所扮演的“需要被保护的女性形象”,我害怕自己会调动不了被“逆位抵抗”封锁的力量。彰人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犹豫不决导致的结果。到关键时刻还只想着可能对自己有害的事,这样卑鄙的我不配成为彰人的朋友……是我害了他。

    正当青柳冬弥沉浸在对自己的控诉中,昏睡中的彰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被早有预料的御医按住了身体。

    御医抬头看向有些惊慌的青柳冬弥,解释道:“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晕倒前一刻,会做噩梦很正常。只是以后可能也会有应激反应,最糟糕的状况就是会变得怕狗——遇到狗就会感到恐惧,变得不能控制自己这样子。这需要长期的心理治疗……不过对这方面的治疗,我们的水平还很有限。”

    这句话点醒了青柳冬弥。

    这么低沉下去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她还能为彰人做些什么。

    她将手轻轻搭在彰人额头上,替他拨开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昏迷中的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咬紧的牙关稍微松开了一些,也不再乱动。

    御医有些惊讶地看着青柳冬弥:“他现在的动作应该是无意识的……看来他很信赖您呢。”

    “啊,彰人是我的骑士嘛。”青柳冬弥温柔地俯视着彰人渐渐平静下来的睡颜,“所以我也要为他做些什么。”

    她走出门,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伯格:“关于那几个犯人……”



    彰人在盛开着百合花的墓园里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但双脚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自觉往前迈步。他的身高好像缩水了很多,和周围林立的黑色墓碑差不多高。

    他似乎是跟在一个人身边,但抬不起头的他只能用余光瞅着身侧那人笔挺的西装裤腿。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那里已经站满了人,乌压压的人群里压抑着的哭声仍是清晰地传入彰人的耳朵,他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他不喜欢这个声音。

    他意识到自己想和身边的人分享当下的感受,却听见那人叹了口气,示意自己朝一个方向看去:“太子殿下未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他望了过去,土坑的边缘站立着一个年幼的男孩,他并没有融入周围悲伤的氛围,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凝视着坑里的巨大棺椁。和附近站着的成年人相比,他是那么的瘦小,摇摇欲坠得好像随时都会掉入脚下的深坑。

    彰人无缘无故地感觉心脏在收缩,他想叫那个孩子小心点,却在看清他的面容时瞳孔一紧——左侧留着浅蓝短发,右侧则是深蓝,左眼下方点缀着一颗泪痣。

    冬……弥?

    忽起大风,将满地的白百合吹起,呼啸着飞入了天空。“青柳冬弥”的视线也跟着抬起,彰人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太像了。

    但冬弥怎么会是个男孩?

    就在这时,目光追随着飞舞白百合的“青柳冬弥”却忽然转过头,和猝不及防的彰人对视了。

    在视线碰撞的那一刻,四周突然被鲜红覆盖,深坑坍塌了,人群消失不见,连白百合也变成了鲜艳的血色。

    “青柳冬弥”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他用脆弱的眼神凝视着彰人,张开的嘴型似乎是在诘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他?

    彰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当下是什么情况,但心口漫开的苦涩和针扎般的刺痛驱使他疯了似的冲向“青柳冬弥”,他听见“自己”的内心在疯狂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陪着你的。

    他往前奔跑着,裤腿却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了。

    他回过头,看见一双双闪着猩红光芒的兽眼,恶犬们张大嘴,露出一片白花花的獠牙。

    他忽地回忆起被这一双双尖牙刺入血肉时的剧烈疼痛,痛苦地捂着脑袋,发出咆哮的吼叫——



    彰人挣扎着从噩梦里逃了出来。

    他睡醒的动作幅度太大,也惊醒了守在床边的青柳冬弥,少女迷糊地睁开眼,用还未聚焦的松散眼神看着他,双色的长发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洒落在胸前。

    彰人无端松了口气,是他熟悉的那个青柳冬弥。

    紧接着,他察觉到不对劲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人紧紧握着,即使握着它的人睡着了也未松开。

    “彰人。”青柳冬弥先是喃喃地喊了一声,才终于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用惊喜的声音又呼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冬弥……”彰人开了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像生锈了一般。被饥饿的犬群袭击的记忆这时才回归脑海,又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痛苦地弯下腰背,半晌才缓和一些,期间青柳冬弥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顺着他的后背。被这无言的安慰稍稍慰藉,彰人再次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冬弥一直在照顾我吗?”

    “我先前做噩梦的时候,彰人也是这样做的。”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我又被冬弥救了啊。”

    明明是要成为青柳冬弥的骑士保护她的,却反过来被拯救了两次,真是不甘心啊。

    闻言,少女却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垂下的灰瞳里闪烁着泪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赶来,如果我不是去找伯格而是直接过来……彰人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彰人手足无措地看着陷入自责的青柳冬弥,从他的角度来看,冬弥所做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她一人赶来又如何能对付那群凶犬,寻找伯格才是最好的办法,而事实也是自己成功获救了。

    他把这个想法如实说了出来,却只得到了青柳冬弥不断的摇头否定。彰人只好吸了口气,轻声问道:“冬弥,我可以抱你吗?”

    这句话把青柳冬弥从一昧的内疚中拉了回来,她眨了眨眼,主动张开双臂:“当然可以。”

    她以为彰人是在寻求一个劫后余生的拥抱。

    但青年却弯下了身子,环抱住她的腰腹。这不像是朋友间的拥抱,他的脸颊紧紧贴着青柳冬弥的侧腰,无意识地蹭了蹭——更像是一种对年长者的依恋。

    彰人压低着声音,却依然清晰地传入了青柳冬弥的耳中:“听我说冬弥,是你救了我……我的命是属于你的。”

    青柳冬弥身躯一震,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被彰人更加用力收束胳膊的动作打断。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人正在轻微颤抖,想说出口的言语还是被她咽回肚里,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彰人的后脑。

    在温柔的安抚下,彰人终于彻底平静,在黑暗密室里丧失的嗅觉似乎恢复了一些,他埋在青柳冬弥的腰间,嗅到了甘甜的白檀香气。原来,昏厥前闻到的香气不是幻觉。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大胆的举动,滚烫着脸颊爬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一个并不合常理的事情:他身上几乎没剩几道明显的伤痕了,而且从醒来以后就没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他有些惊慌地告知了青柳冬弥这个发现,对方却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情,于是彰人呆呆地问道:“冬弥,难道是你做的……”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我拜托了御医,还有大祭司。这个是,是比较特殊的方法……”

    看她别扭地绞着手指,彰人无奈地接下了话:“知道了,我不会问的。”反正他从大祭司和青柳冬弥身上发现的疑点也不止这一处了。

    从前他不敢多问,略微的旁敲侧击没收到效果后也就放弃了,现在的他更是全然将性命交付给了冬弥,也没询问的必要了。

    青柳冬弥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编什么谎来隐瞒彰人了。



    她想起了御医施展秘法后对自己说的话。

    “这孩子的身体有些异于常人,我帮他加速愈合的时候发现,有些比较浅的伤口已经出现自愈现象了,而且速度不慢。”见青柳冬弥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御医又加了一句,“这种程度的咬伤,对普通人来说,至少也需要五到七天才会愈合。”

    他暗示彰人的身体藏着秘密。

    “这个孩子是你带进宫的吧,那个刺杀的案件到现在都没查出幕后主使,我认为还是应该通知大祭……”

    青柳冬弥打断了他的话语,自信地说道:“七叔,彰人可是我选定的骑士,当然不会是普通人!”

    看见她坚定的表情,御医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看来,他能让你好好的笑出来呢。好吧,我不干涉这件事。”

    青柳冬弥愣了愣,抚上自己的脸颊,果然是在微笑啊。

    “七叔已经很久没见到小冬弥的笑了啊,明明三岁前还是那么可爱的孩子,做噩梦以后却变得不会笑了。我妄称国医圣手,却治疗不了你的心病,你二叔的‘逆位抵抗’也没多少效果。这么一想,我们这几个叔叔辈的还真是无能啊。”

    青柳冬弥抿紧了唇,她曾以为没人能理解自己的痛苦而自闭过很长一段时间,只考虑着自己的事情。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成长的路上从没有缺少过呵护与关爱。

    也因此,她更加感谢彰人。是他打开了自己关上的心窗,让她和外界重新接轨。

    所以,被彰人救赎的自己也要为他做些什么。



    青柳冬弥坚定了决心,一脸严肃地对彰人说道:“有件事,我想必须要告诉彰人,是关于那几个犯罪者的处决。”

    “……啊,是流放吗,还是死刑?”彰人脸上有些不自然,光是提到“犯罪者”三个字,他脑海里就又闪过了被狗分食时的极端感受。他隐约意识到这份痛楚会带给他什么,他有了恐惧的事物,这将是想成为骑士的他身上非常严重的缺陷。

    ……只让那几个混蛋老老实实地被军法处决,还是有些不甘心啊。但是,私下报复是违反军规的,他不能为了私人恩怨去麻烦冬弥。

    但青柳冬弥接下来的话完全超乎他的意料:“不,他们没有受到惩罚。这几个人背靠的家族很强大,直接对他们动手会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

    她紧紧地抿着唇,继续说道:“但是,我也为彰人争取到了机会。和那几个人背后大贵族的家主说过了,他们同意如果是一对一决斗的话,死生无怨。”

    彰人愣了愣:“决斗?你是说……”

    青柳冬弥解释道:“就是常见的那种决斗,一对一单挑决胜负。和资格赛有点像呢,但是决斗不讲究点到为止,一般都是至死方休。”

    当然,如果彰人真的不敌,她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明白现在的彰人需要一个报仇的机会,只有揭开血淋漓的旧伤疤,他才能真正治愈心里的创伤。同时她也清楚,这是一场豪赌,彰人也有可能迈不过她故意设下的这个坎。

    ……不,不会的,她相信彰人。不仅仅是因为彰人对她许诺过的永不言败,更是因为她从很久以前,就把“真正的青柳冬弥”寄托在和自己十分相像的彰人身上了。

    绝不会就此止步,绝对要跨越障碍。彰人一定是这么想的。

    ——因为如果是男性的自己,也绝对会这么想的。



    彰人在黄昏前到达了练武场。他和布拉曼将要进行决斗的事情传遍了宫中,这得亏布拉曼单方面的大肆宣传。布拉曼,就是那群欺凌者的带头人。

    或是对快成为宫廷头条新闻的“大难不死准骑士”充满好奇,或是对这群欺凌者积怨已久,又或者是纯粹来看热闹并期盼着王女能到现场观看,当彰人走进约好决斗的地点时,上面的观看台已经是人山人海。他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青柳冬弥的身影。

    有人在为他加油打气,也有人让他快点投降,呼声如潮水般震耳欲聋。彰人平静地走近等着他的布拉曼,能看清对手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这些外在环境早已撼动不了他的决心了。

    他与布拉曼没有什么可谈的,说实话伯格临时抱佛脚跟他灌输的一堆决斗规则他也没怎么听明白,此时唯有雪恨的决心坚定不可动摇。

    这场决斗的原由算是见习骑士的丑闻,所以证人是由骑士团亲自选派的,绝对公平公正。在证人宣读了本场决斗的规则后,彰人冷冷地说道:“开始吧。”

    布拉曼轻挑嘴角,看向了证人:“我可以自选一个武器对吧?”

    “可以,但佩剑除外,你们都还没有获得持剑资格。”

    布拉曼又看向彰人,好似在询问他的意见。彰人皱着眉,武器的话他只用过刀,但并没有真正学习过刀法,临阵磨枪效果反而不好,于是说道:“我不需要武器。”

    证人便对布拉曼说道:“那么,为了公平起见,你不能使用长柄武器。”

    “当然,我很尊重这位对手的。”布拉曼露出滑腻的笑容。

    彰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但一向灵验的危险预感告知着他,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布拉曼的亲友踢过来一个箱子,嗅觉尚未完全恢复的彰人无法闻出里面是什么,但身上的汗毛却悄然竖起了。

    看台的观众们也催促着他快点开始决斗,随后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想看清楚箱子里装着什么武器。

    “是狗!”

    “什么啊,笑死了,狗也能当武器吗?”

    “这还不是猎犬,就是个小狗啊,会咬人吗哈哈哈哈!”

    看着布拉曼将毛茸茸的生物抱在怀里,转过身对他微笑,彰人再也克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他听见自己在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阵阵呼噜声。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这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贵宾犬。

    反复劝说着自己,却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望向自己,张嘴吐出猩红的舌头时再次后退了一大步。

    证人不解地看着他:“请站回原位,你们需要背靠背,等我喊决斗开始时再往前走。”

    “是啊,规则都没听明白吗?”布拉曼游刃有余地笑着,伸出双指将怀里贵宾犬的嘴巴张的更大了一些,露出了白花花的獠牙。

    被这白色利器刺穿血肉的记忆乍然苏醒,他像是回到了那个夜晚,在黑暗中被野兽团团围住啃噬殆尽。在幻觉中以为自己失血过多的彰人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看起来像是不战而降。

    证人和观众们一时间目瞪口呆。

    布拉曼在心里猛然松了口气,他完成了那位愿意饶他不死的存在提出的莫名要求,彰人果然留下了怕狗的心理阴影,这下自己彻底得救了。

    看来连老天都眷顾着我。这么想着,布拉曼对一头雾水的证人得意地笑道:“看来决斗不用比了,阁下,我这个小狗应该算武器吧?”

    “这……这个……”证人擦了擦汗,从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一场决斗,“应该是算的。”

    看台上忽然响起一个粗犷的男声,嗓门大到让附近的观众通通面带痛苦地捂住耳朵:“给俺站起来臭小子!你这难看的样子还敢当俺的徒弟吗!”

    是伯格。布拉曼脸皮一抽,想起昨晚被闯入的伯格险些一剑捅穿的回忆,感到后怕地想要逃跑。但他随即想到了当晚在伯格身边令他不许动手的青柳冬弥,瞬间又恢复了自信。

    彰人也被师父的大嗓门震醒,定了定神,想起了决斗的目的,不正是为了克服软弱吗?自己刚才却完全被恐惧捏住了鼻子……居然这么丢人现眼,还好冬弥没有过来。

    他面色苍白地站了起来,缓慢但坚定地走到布拉曼身侧,对一头雾水的证人说道:“抱歉,现在可以开始了。”

    他一脸淡然的神色让布拉曼开始后悔没有趁机逃跑了。他看着彰人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想起了上次的资格赛被他一拳打出脑震荡的夏尔,刚建设好的自信忽然溃散了。

    “你怎么不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证人咳嗽着打断了:“两位请背过身,随着我的读数往反方向走相应的步数,数到一的时候才能回身。”

    “五、四……”

    “三……”

    彰人深深吸气,握紧了右拳。

    “二……”

    就用这次胜利,洗刷掉恐惧烙下的印记。

    “一!”

    彰人转过身,却被远远抛过来的一个物体猝不及防地袭击了。

    布拉曼扔出了怀里的贵宾犬,借此阻挡彰人的脚步,然后逃也似的往出口飞奔,被门口的守卫扣住了。

    而被贵宾犬砸到胸口的彰人一时气短,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熟悉的刺痛感将他钉在了原地。受到惊吓的小型犬嗷呜一声咬住了彰人的肩膀,很快就松开口,挣脱了彰人的“怀抱”。

    这一咬并不重。却足以让匆匆搭建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

    就在证人收回看向逃跑者的鄙夷目光,正要宣布这场决斗是彰人的胜利时,莫名赢得比赛的胜者却大叫一声,仓皇逃出了比赛场地。因为决斗已经分出了胜负,这次守卫并没有阻拦。

    “……”

    证人觉得或许是自己疯了。

    观众们也认为自己被戏耍了,呐喊着要一起处罚这两个把决斗当成儿戏的男人,他们绝不承认这场比赛的胜负。

    在另一处和大众分开但依然能清晰看见战局的地方,站着两个穿着银色盔甲的男人。其中一人正是彰人曾经见过的骑士团副团长威尔,他看着逃离决斗场所的彰人,嘴角掀起嘲讽的微笑:“输给自己的恐惧了,真是狼狈啊。这种废物还妄想当公主的贴身骑士?”

    他身侧的金发男子淡淡说道:“威尔,恐惧是人类的本能,是难以控制的原始情绪。但妒忌不是。”他轻轻拍着威尔的肩膀,音调并不高,却充满了威严,“不要让你的灵魂沾染邪恶,副团长,你正在失去骑士的高洁之心。”

    威尔的身体抖了一下,忙收起无意识间露出的嘴脸:“抱歉,团长,我……我只是想到,之前大祭司曾经推荐过你担任王女的贴身骑士,却被拒绝了。结果王女竟然看中了这么一个小鬼,我是为你打抱不平。”

    “我相信王女的眼光,她这一场比赛并未前来观看,一定是提前预料到结局了。而且,彰人可是他的徒弟。”骑士长轻笑了一声,似是想起了年少时的回忆,“老大虽然脚坏了,看人的眼光可不会变差。”

    “我们该动身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不是普通的敌人。”



    天地在旋转,眼前的事物在悄然褪色。

    彰人漫无目的低头狂奔着,去哪里都好,不要有人就行。

    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了怕狗的弱点。

    会害怕一些事物是人之常情,怕狗也不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只要这个人不叫彰人,不是青柳冬弥认定的骑士。

    王女的骑士在大众面前必须是完美的,坚不可摧的。这是他不能犯错的理由。

    但他把一切都毁了。

    就算青柳冬弥不会责怪什么,他终究还是在众人面前丢了主人的脸,再也不配成为她的骑士。

    他失去了成为青柳冬弥骑士的资格,一想到这点,彰人就宁可自己死在昨天晚上。

    ——太阳还没下山吗?阳光好刺眼。好想躲到一个见不到光的地方,没有人能发现我的地方。

    彰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在修葺的宫殿,临近傍晚,装修的工人们已经离开了。尚未填补的石块和柱子胡乱堆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圆锥形的狭小空间,光线照射不进来,昏暗得正合他意。他龟缩在并不严实的保护壳里,心乱如麻。

    与其说他想找个地方冷静下来,不如说他快要丧失思考的能力了。

    一直追逐的目标忽然消失,胸口凉飕飕的像是漏了一块,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填满空缺。他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最初不也是被逼来王宫的么,现在不过是顺了当初的心愿可以离开了,你应该感到开心。

    但一想到离开二字,他就感觉心脏被狠狠揪紧了,脑袋也因此变得昏沉迷蒙,再也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他狼狈地品出了自己的不舍。



    这时,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这里。

    不想被人打扰,彰人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咕噜声,试图以此吓跑来人。

    但那人只是停顿了一下,反而加速朝着他的方位迈进。

    彰人身子彻底僵硬了,会这样做的人选不做他想,但此时他最不敢面对的也是她。察觉到二人的距离正在拉进,他惊惶地呼喊道:“不要过来!”

    “……彰人。”青柳冬弥果然停步了,犹豫地喊着他的名字。

    彰人将头埋在屈起的大腿上,为自己声音中明显的颤抖感到无地自容。他亲手毁掉了一直以来在青柳冬弥面前表现出的坚强乐观形象,此时再也抬不起头:“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曾经说出口的豪言壮语,更加痛苦地蜷紧了身体。

    “冬弥为我争取到一个报仇的机会,一个能在大众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我却逃跑了……这样的我已经没资格当你的骑士了……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让你失望了。”

    听着石墙背后的青年痛苦悔恨的语气,青柳冬弥抿紧了唇。

    这一剂猛药下得太过了,她能感觉出彰人的内心世界正在一点点瓦解。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就要来不及了。

    “我可以进来吗?”话虽是这么问,没等彰人给出回答,青柳冬弥就踏入了他临时搭建的保护圈里,也清楚地看见蜷缩在角落的青年在感知到自己靠近后激烈抖动了一下。

    她又问道:“我可以坐在彰人身边吗?”

    依然是没有等待回答就这么做了。

    彰人总算将脑袋抬了起来,有些迷茫地望着比往日主动许多的少女。

    青柳冬弥解释道:“我觉得彰人是想要同意的,不说话就当做默认了。”

    “……”

    彰人看着她,初次见面时那个任性的自说自话的王女似乎又回来了。当时的他只觉得麻烦,但现在却隐隐期待着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即便猜到了她的举动会让自己意外,彰人却仍旧遏制不住震惊。

    青柳冬弥将垂落在胸前的头发拨到耳后,跪坐在地上,转头看向彰人,神色有些许忸怩:“彰人,闭上眼睛。”

    彰人下意识照着命令做了,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一双手按住,身体朝着青柳冬弥的方位倾倒。

    他的脑袋落在了一片柔软的布料上。

    少女的腿很纤细,枕在上面其实并不舒服。但一想到这是来自于青柳冬弥的膝枕,彰人的脸便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青柳冬弥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第一次尝试这个动作,可能不是很标准的膝枕,请将就一下。还有,能不能别睁开眼,我感觉有些羞耻……”

    彰人死死咬着牙,却还是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为什么?我是个失败者啊!”为什么还要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

    青柳冬弥轻轻抚摸着彰人的头发,和看起来有些刺头的外表不同,触感意外的柔软。她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今天第三次做这个动作了,而每次她这么做的时候,彰人都会配合地放松下来。

    被这份无言的信任触动,她低下头柔声说道:“彰人对自己的定位是不是太高了?我选择彰人的原因并不是看中你的才能哦。不如说,如果要按才能选拔骑士的话,彰人根本就不会被我看上。”

    温和的语气却说出了直白伤人的话语。短短一天内连遭打击的彰人此时竟没感到难过,反而像是藏了许久的心事被人戳破后,终于能松了口气的解脱。确实,他一直想知道青柳冬弥为何会看中那么弱小的自己。

    青柳冬弥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继续说着:“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关注着彰人,彰人为了能成为我的骑士付出了多少努力,受过多少的委屈,我都知道哦。”

    “呜……”被这句话戳中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彰人的眼尾逐渐发红,淤积了许久的负面情绪正在胸口横冲直撞,想要寻个出口发泄出来。

    他忍不住违背了青柳冬弥的要求睁开眼睛,对上少女温柔的目光,听她说完最后的一段话:“……这样的彰人我怎么会失望?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应对的事物,每个人都会有弱点,请不要这样自责下去了。”

    彰人固执地强调着,不像在反驳青柳冬弥的话语,更像是在一遍遍提醒着自己:“可是,我逃跑了……”

    “如果彰人是为了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那么今后也为了我,拾起重新站起的勇气吧。”

    少女如是说道,是鼓舞,也是命令。她似乎明白彰人此刻需要的不是软绵绵的宽慰,而是一道带有强制意味的号令。心中的迷茫无法驱散干净也无妨,依循命令行事何尝不是一种选择。

    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激荡,任凭滚烫的泪水滑落眼眶,彰人侧过身子低声呜咽着,在青柳冬弥的默许下,再无顾忌地展露出自己的软弱。



    等他睁开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侧脸感觉麻嗖嗖的,他才发觉自己还枕在青柳冬弥的腿上。

    竟然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算了,他在冬弥面前丢的脸早就不止一次了。

    彰人伸手撑住地面,缓缓从青柳冬弥腿上爬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我睡了多久?”

    “也没有很久,一个时辰,大概?”

    彰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她的大腿:“为什么不叫醒我啊!”保持这个姿势待了一个时辰,他的脸都躺麻了,更何况是跪坐着的青柳冬弥。

    “我看彰人睡得很踏实,不想吵醒你。”青柳冬弥老实回答道。

    无话可说的彰人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她:“还能起来吗?”

    “应该可以。”这么说着,青柳冬弥却是一动不动。

    她尝试了一会儿,耳根稍微发红,被拥有夜视能力的彰人轻松捕捉到了,无奈地摊开手掌:“抓着我的手。”

    借着彰人的助力,青柳冬弥总算站了起来,但双腿还在不停打颤,听到彰人是否要帮忙的询问后却还是摇着头:“不,我可以的——”

    话未说完就被拦腰横抱了起来。

    青柳冬弥眨了眨眼,这个公主抱的姿势让她稍微有些受挫:“这是先斩后奏。”

    “啊,刚才冬弥不也是这样做的吗?”彰人愉快地报复了先前青柳冬弥两次不经同意的靠近,又问道:“要去哪里?”

    青柳冬弥想了想:“先吃饭吧,彰人暂时先别回训练营了。对了,之前的决斗结果没被骑士团和观众认可,他们要求改期再比。”

    彰人托着她的手紧绷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当然,我会重新证明给他们看的。”

    看着青年坚毅的眼神,青柳冬弥知道他不会再被恐惧击垮了。

    但下一秒,彰人突兀地停了下来,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瞪大眼自言自语道:“糟糕,把它忘记了——抱歉啊冬弥,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一路绕开人群,回到了彰人的单人住所。青柳冬弥怔怔地看着他焦急地推开门,在看到桌上鸟笼里平安无事的白鸽后陡然松了口气。

    “训练之前随便抓了一把鸽食,还好分量不少。”彰人将鸟笼打开,倒了点新的食物进去,又添了点水。做完这些他才回头看向被自己晾在门口的青柳冬弥,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被你看到了啊……”

    “彰人,这是你养的鸽子?”

    “是为你养的。”彰人顿了顿,发现这句话说的不明不白,又解释了一句,“养着准备送你当生日礼物的。”

    “生日?”

    “之前冬弥不是为我庆生了吗?我总要礼尚往来一下。太贵重的我送不起,你应该也看不上,刚好老师教过驯养鸽子的方法,我就想着干脆养一只送给你。”

    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彰人朝着笼里伸出食指,白鸽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指,发出咕咕的叫声。

    他红着脸说道:“那个,以后如果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也可以托它传讯。你住的地方离这里有段距离,走一趟挺辛苦的吧,我去找你也不方便。”

    青柳冬弥会错了意,闻言取下左耳的耳饰递给了他:“戴着这个,以后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着。”

    是一只耳坠,垂落的银色链条末端悬着一颗百合花瓣形状的细小宝石。

    彰人愣了愣,推脱着不敢收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太贵重了。”他偷瞄着青柳冬弥另一侧的耳垂,上面佩戴着对称的另外一只耳坠。他若是戴上了,谁都能看出它们是一对。

    青柳冬弥坚持着要送给他:“就当做是生日的回礼。”

    “回礼……我还没送出去呢。”

    “彰人不打算送了吗?”

    彰人在青柳冬弥委屈的眼神中节节败退,举手投降:“我知道了,会好好佩戴的……那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他转身就要提起鸟笼,顺路带回青柳冬弥的宫殿,却被制止了。

    “彰人,礼物要生日那天送更有仪式感吧。”青柳冬弥用闪闪发光的期待眼神看着笼子里的白鸽,“我也会好好养着它的,在此之前要翻阅一些饲养鸟类的书呢。”

    听她开始罗列未来的养鸟规划,彰人不禁好笑又感动。王女会缺宠物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青柳冬弥这么珍而重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吧。

    因为是彰人送给她的。

    最后彰人还是提着鸟笼回去了,青柳冬弥提前吩咐了仆从为彰人打扫出一个房间,因为丢了见习骑士颜面的他不能住在训练营里,就这么暂时搬进了王女的宫殿。

    对此,青柳冬弥建议将“暂时”改成“长期”,就当做提前习惯贴身骑士的生活了。等很久以后,他才从丽兹那里得知,一般来说贴身骑士只会是住在离王女更近一些的宫殿里,而不是直接住进来。



    用完膳各自回房后,得知决斗改期到五天后的彰人有些静不下心,稍显烦躁地选择在宫里随处走走。他虽然初步克服了恐惧,不再连想到狗这个词都会浑身发抖,但对于对手可能继续拿狗当武器的卑鄙战略,却依然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他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见到狗就丧失战斗意志,但不代表他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面对它,或者它们。届时他将面对的不是一个有武器的敌人,而是一群敌人。

    他不知不觉绕到了中庭,被淡黄色的点点荧光吸住眼球。原来是萤火虫的光芒,这里可是室内,为了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来观赏的夜晚美景,居然圈养了那么多的萤火虫,王室也真是财大气粗。

    就让他来当一回访客吧。彰人坐在缘侧上,抬眼看着漫天飞舞的荧光,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正在他看出神时,身后响起了少女疑惑的呼喊:“彰人?”

    他回过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樱色睡裙的青柳冬弥。

    平时她总是穿着素色衣裙,彰人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这么鲜艳的颜色。不知为何,他的嗅觉迟迟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水准,只有青柳冬弥身上的气味还能清晰地分辨出来。她刚刚沐浴过,原本淡淡的白檀香气被香皂的气味替代了。

    在视觉和嗅觉双重刺激下,彰人不争气的脸红了:“冬、冬弥,你怎么来了?”转念一想这是人家的宫殿,爱去哪里是她的自由,这个问题实在没有水准,他又换了个话题:“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穿淡色的衣服。”

    “喜欢?”青柳冬弥看了眼身上的布料,淡淡说道:“只是女官给我什么就穿什么而已。”

    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彰人却嗅到了一点异样的情绪,他唔了一声,察觉自己似乎提到了让冬弥不开心的话题。

    这时他又注意到了青柳冬弥手上正拿着什么物件,好奇问道:“冬弥,你手上的是……木头?”

    “是木棍。”青柳冬弥大方地展示给他看,随后抡着快要有她半个身子长度的棍子坐到了彰人边上。

    瘦弱的少女和粗长木棍的搭配着实有些奇特,彰人抽搐着嘴角,看着青柳冬弥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小刀。

    这下更诡异了,他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想试着削一把木剑。”青柳冬弥有些得意地说着,“伯格不是正准备传授你剑术吗?你还不是骑士,决斗的时候没法使用佩剑,但可以用木剑啊。”

    “彰人会输给那些恶犬,只是因为没有趁手的兵器,我是这么想的。”

    青柳冬弥说完,发现彰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突然没那么自信了:“难、难道我想错了?确实,没有战斗经验的我只是胡乱猜的……”

    “冬弥。”彰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只低声说了句谢谢。用言语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正如青柳冬弥也总是用行动而非话语来传达对他的支持。

    青柳冬弥没再说话,只是一点点雕刻着手中的木棍,将它打磨成型。由能干的仆人来做这件事肯定会更好,但她想亲手将自己的心意传递进去,届时赛场上握着它的彰人一定能感受得到。



    次日,受到传召的伯格赶来了宫殿,看见重新振作的彰人和他手中的木剑后便明白了王女的用意。

    他感慨道:“小子,你欠王女的可太多了。”

    随后便开始了剑术的传授。



    又过了四天,同样的决斗场所。

    这几天宫里早就传遍了“王女选中的骑士是个怕狗的废物”这样的消息,被他连累着受人嘲笑的见习骑士们都耻于观看这场比赛,先前来过现场的观众也不想再看一遍这种百无聊赖的决斗。但在比赛前一天,众人却听闻了王女会亲自督战的消息。

    于是,连五天前看台的人山人海也一并复刻了。

    没想到连大祭司和二王子都赶来凑热闹,彰人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也不免紧张起来。

    他的对手依旧是那日仓皇逃跑的布拉曼。但今天他却异常精神抖擞,挂着自信十足的笑容,牵着五六只猎犬走进了赛场。

    见他故技重施,看台的观众发出了一阵阵嘘声。他们虽然嘲笑彰人怕狗这件事,但对于布拉曼刻意针对对手弱点的卑鄙手段也感到不齿。

    布拉曼可不关心观众的想法,这场比赛关系着自己的性命,当然是保命要紧。想到这,他恨恨地握紧了手上的狗绳,那天他被虚张声势的彰人吓到逃跑,如果再多忍耐几秒,他就能直接获得胜利了,何必要再比一场。

    这一次没有青柳冬弥的指示,他当然不会带上弱小的贵宾犬,直接从家里牵出了养得精悍无比的猎犬。

    布拉曼看着彰人赤手空拳地走了过来,在证人的要求下和他行决斗礼。然后,他扭头对证人说道:“我要求携带武器。”

    布拉曼的笑容有些凝固,彰人的举动在他意料之外。

    证人依旧是那句话:“同意你的请求,但佩剑除外。”

    彰人点了点头,走到刚进门时放下一个黑色箱子的地方,取出了箱子里的东西。

    好奇的观众们纷纷看向他手里的武器。

    “这是什么东西?打狗棍?”

    “看着像是木剑。”

    “不是不能用佩剑吗?”

    “你觉得木剑是剑吗?”

    “这……说是的话好像侮辱了剑……”

    彰人走回原位,毫不理会冲他狂吠的猎犬,主动转身背靠着布拉曼,低声问道:“听见了吗?滴答、滴答。”

    “……什么?”

    “是你生命的倒计时。”

    布拉曼惊愕万分,忍不住想回头看他,却被证人警告了:“我还没倒数!”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倒数声往前走着,听到一的时候立刻松开了手上的缰绳,吹着走调的哨声。猎犬得到了信号,用训练好的姿势朝着彰人飞扑。

    “它们,”彰人看起来只是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剑尖却能精准地打在每一只猎犬的下颚骨上,将它们一个个击退并且短暂地张不开嘴,“还不够饿啊。只是收到进攻的指令才这么做的,不是真的想将我生吞活剥。”

    赶跑了最后一只猎犬,他提起木剑,遥遥指着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布拉曼:“要让我被吓退,好歹也要做到那种程度才行。”

    布拉曼慌忙想起自己还有投降的权利,高举着双手对证人喊道:“我认输!请求庇护!请求庇护!”

    终于过了把瘾的观众们爆发出一阵阵喝声,高喊着“杀了他”,巨浪般的呼声将布拉曼的求饶话语淹没。

    证人看向了青柳冬弥,这是允许分出生死的决斗,要不要接受投降得由彰人,或者是王女决定。

    站在青柳冬弥身侧的大祭司点了点头:“终于有点骑士长的样子了。”

    二王子虽然也被彰人突飞猛进的实力震慑住,听到这句话却还是反驳道:“比起骑士长还差得远呢!”

    青柳冬弥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站在场上已然成为众人焦点的青年没有再理睬投降的对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的位置。

    左耳的银色耳坠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人们追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高台,青柳冬弥伸手拨了拨垂在肩上的长发,露出了右耳的同款耳坠。

    所有人忽然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在骤然静默的环境中,青柳冬弥提高了音量,庄重宣布:“这场决斗的胜者是彰人。同时,他也通过了骑士团的转正试炼,正式成为王国骑士团的一员。”

    “——也将成为我的贴身骑士。”



    青柳冬弥缓步走下看台,来到了彰人面前。

    伯格早有预料地将一把佩剑双手奉上。

    这是王女最初派人送给彰人的那把剑,被伯格保管了近一年,现在由她亲手交给彰人。

    青柳冬弥举起手中长剑,和彰人四目相对,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微笑起来。

    彰人垂下脑袋,郑重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宣誓将永远效忠她与王国。

    青柳冬弥将骑士剑轻轻抵在他的肩上。

    终于,尘埃落定,他兑现了诺言,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只有彰人清楚,自己的目标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他不仅想成为青柳冬弥的剑与盾,更想成为一名被所有人认可的能匹配得上青柳冬弥的骑士。

    他希望自己能永远站在青柳冬弥身边。


    END……?


    ————请注意下面是初版大纲,因为本人实在续写不了这篇了,感觉当时的想法和现在已经难以衔接,所以把大纲放出来了。
    如果和前文存在矛盾,以前文为主,这是初版大纲,我后面写正文的时候有些想法也发生了更改,所以可能有对不上的地方。


    ④彰人成为冬弥的贴身骑士后,虽然梦的内容依旧没变化,但嗜睡程度减轻了许多。随着年龄增长,原本自私自利的想法也变了许多,产生了“我只是在利用彰人”的愧疚感。而在发觉彰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爱慕后,愧疚感更深了——“彰人爱慕着身为女性的我”,“我在用欺骗的形式限制了彰人的自由”。最后,王女冬决定向彰人坦白真相,叫来彰人后脱下上衣,露出平坦的胸部。

    (这里在备忘录中其实有改动,由冬弥主动展示,改为大祭司提醒冬弥,彰人对您的感情并不一般,在他的认知中您是女人,骑士和公主在故事里一般会是什么走向呢?于是冬弥决定试探彰人对自己的心意→确认他喜欢自己之后,不愿意用充满谎言的爱情束缚彰人,所以主动坦诚了性别。而彰人的反应自然是直男发现喜欢的人是男人时候的生理反应了,不可置信,有点想吐这种x)

    看见彰人受到剧烈打击离开后,冬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脏被尖锐利器刺痛的感觉,这痛觉不是梦里而是现实。他难过地睡着了,这次的梦和之前却不一样,梦里的自己不用再痛苦地死上好几次了,而是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梦里他被摆放在盛开着红白玫瑰的花园里,彰人穿着骑士服,神色忧伤地跪在自己身边亲吻着他的手背,然后躺在了自己身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血渐渐漫开,将白玫瑰也染成了鲜红色。他在自己的尸体边自杀了(前世的结局)。

    (这里需要注意,这篇魔骑线当时是从青禾老师短漫里获取灵感并决定要写的,所以这个情节是致敬青禾老师故事里的坏王子被黑百合杀死,骑士放黑百合进去行刺,之后自刎谢罪)

    这个梦并不痛苦,醒来后的冬弥却心慌得很,知道自己的梦有预言色彩,难道结局真的被改变了——死掉的不是他而是彰人?他想找到彰人,却到处也找不到,守卫说没有看见彰人出宫,但他在宫里疯了般找了三天也没见到彰人。之前联络的信鸽也被他养得白白胖胖,打开笼子也完全不理会他,只顾着吃食物。他想着,彰人终于选择了离开,他不是不能离开自己,现在终于有了理由,爱慕的对象是个肮脏的男人,把自己当小丑一样玩弄了十年,骗自己当什么守护他的骑士。

    王女冬三天不吃不喝地找人,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醒来后彰人站在自己身边,神情复杂,忧伤地看着自己,和梦里彰人的神色几乎一模一样。彰人问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地找自己,他不方便讲述自己的预言梦,只说“我不能没有彰人。”“对不起,这么自私的我,彰人一定早就厌恶到极点了吧?”彰人似乎想上前,却又紧紧抓住右手的手套后退了一步,只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他不会离开了。王女冬心想,自己真是卑劣到了极致,还在用可怜的外表欺骗着彰人。可是彰人又为什么不离开呢?他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只将责任全部归于自己头上。

    彰人悲哀地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冬弥对他还有一丝情意就够了,足以让他跨越性别的障碍。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一道更加无法跨越的鸿沟阻隔在他们之间。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发现大纲居然没写这边发生的事情,彰人在心灰意冷地离开王女宫殿后,本来想就此离开王宫,却发现亚伦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看上去很诡异,他本来不想管,却发现他正往冬弥房间的方向走,守卫叫住他正要说话,却突然捂住脖子鲜血四溅地倒下了。彰人惊愕地发现亚伦忽然变异成了体型庞大的丑陋怪物,飞奔着冲向冬弥所在方位。他来不及细想就赶了过去,和怪物打斗起来,根本打不过,他心想着自己真是可笑啊,要这么不明不白地为一个骗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男人死了,但还是宁可同归于尽也要拖住怪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流光了血死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伤口完全愈合了,只是右手不能照阳光,否则就会变成枯骨的样子。→变成吸血种了,时常会有渴血的症状,但还是逼迫自己没有咬人。)

    ⑤成年后的彰人更会掩藏了,以前他的少年心事还很容易被窥见,现在却全部藏在了温柔完美的面具下面。他对王女冬很好,也全数接受王女冬因愧疚和想要挽留他而赐予的权力和宠爱,却不像以前还会调侃捉弄王女冬几句了,现在的彰人从头到脚都包裹了铠甲。彰人也发现,王女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刺伤他了,两个人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王女冬越发熟练地扮演着弱小、受人保护的王女形象,甚至私下里问过大祭司自己能否真的成为女性(大祭司:凡是伪装,必会有痕迹。如果这真的是您的愿望,为什么当初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性别呢?这些年您表露出对他的宠爱,也是为了警告我不要对他动手不是吗?)

    面对着不温不热的彰人,以及他偶尔会露出的疲乏表情(实际上是一直没有吸人血太虚弱了),王女冬终于受不住心里压力自闭了,告诉彰人不必再当贴身骑士了,可以离开深宫过想过的幸福生活(甚至还说可以赐婚他和宫女→说彰人很温柔,符合对完美骑士的所有想象,送过彰人花实际上是彰人帮她把花带出去给宫外的妹妹)。

    由此引发彰人对自己的思考(离开?他故意失踪的那次就可以离开了,为什么自己不肯离开,只是因为心疼冬弥吗?他一直告诉自己,是被殿下需要着,被殿下挽留着,所以不能离开。实际上却反了过来,是他依赖着被殿下需要着的这份心情,如果当初没被冬弥强行带回宫,成为骑士,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明明一直需要着冬弥的人是自己,却在欺骗着、给自己一个好看的借口地狡辩着,说是因为冬弥离不开自己,所以才必须留下的),发觉自己是如此狼狈不堪的彰人也没有理由再留下了,只能顺从地离开了寝宫。

    ⑥知道彰人要离开,父亲很认可地催促他一起离去,彰人说要和宫女道别,告诉她自己已有心上人,被王女误会成是她,请不要把王女说的话当真。彰人“父亲”故意埋下的变种在王宫到处咬人,(凭借王女对彰人的宠爱,父亲也好几次大摇大摆地进宫,还凭关系塞了几个人在宫里当差→彰人不知道。顺带一提亚伦也是父亲碰了一下肩膀之后变身的,那晚刺杀王女就是他下达的指令)横冲直撞地闯到了王女冬进行演讲准备的地方(打算公开男子身份)。

    准备离开的彰人听见什么野兽/怪物咬伤王女之类的话,忙赶去救援,看见王女冬使用光魔法驱散了怪物,和众人一起陷入第一次见到魔法的震惊,血液都凝成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遮掩,惶恐不安,害怕伤害到冬弥原来都没有意义,冬弥他这么镇定的表情和反应证明他知道异种的存在,而且还自信能对付异种),正准备黯然地离开,没想到怪物只是眼睛流血,仇恨都转移到冬弥身上,又扑了过去。慌乱的冬弥想再次使用魔法,却只能放出一小团荧光(“逆转反抗”越来越成功,魔力也被封锁了许多,加上这些年都没怎么修炼过了),只能伸手去挡。站在旁边的骑士也才反应过来,刚拔出剑就被怪物扑倒撕咬脖子死了。

    彰人连忙抢救王女冬,并发现这个怪物和自己似乎是同类,由人变异而来的。和之前一样,苦心修炼的剑术并不能挽救劣势局面,这个怪物的皮肤铜墙铁壁似的根本砍不坏,冬弥知道需要魔法才能杀死怪物,但自己又做不到,彰人似乎也撑不到大祭司和二王子(被出宫的彰人父亲用异种引走了)赶来了,就让彰人快点逃跑吧。彰人决定“如果保护不了他,至少要死在他前面”,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异种身份,变成了吸血种,和狼人种大战。多年贫血虚弱的彰人只能依靠飞快的再生能力、记忆里的格斗技和皮糙肉厚的狼人耗(也就是这里让本以为被彰人欺瞒的冬弥发现他和其他异种不一样),好在大祭司赶来了,叹了口气知道魔法和异种的事情瞒不住了,使用了强大的火魔法烧死了怪物,并打算解决彰人。

    王女冬拦在彰人面前,对他说“带我走”,咬破嘴角将血渡给了变身状态的彰人(也就是那啥,在众人注视中不算接吻地接吻了,场面有点美女与野兽)。恢复了一些的彰人抱着他飞走了(之前缺血原因,骨翼一直张不开),逃到了山洞(大祭司看出了什么,而且也震惊异种竟然能保持理性,便说王女是人质,不要射箭-虽然彰人怕他们射箭所以把冬弥抱得很严密,基本上朝他身后射箭是伤害不到王女的)。

    ⑦山洞当然是揭开心结了,离开宫后彰人终于见到冬弥真正的脸了,然后也被大祭司的魔法烙下标记。冬弥打了他一巴掌(很怕大祭司不放过彰人,自己是拦不住他的魔法的),问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异种),彰人问为什么要救自己,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冬弥看他还很虚弱,也猜到他这些年估计没吸过人血,就哄着他吸自己的,吸完血彰人的异种形态就消失了。


    突兀地转入备忘录写过的一段剧情:
    彰人吸得很小心翼翼,没吸饱就放开了。冬弥脸色潮红地说原来彰人是这个分支,吸血的时候会释放催情素,还好没吸太多不然自己就保持不了理智了。
    彰人看他裤子鼓着,问殿下不自己疏解一下吗,冬弥说你忘了我是公主吗,可从来没有做这种事。彰人鼓起勇气问需要我帮忙吗,被摇头拒绝后感觉自己很可耻。冬弥说下次咬深一点,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因为大脑还在思考,想太多而拒绝了。彰人觉得这是他一直都活的太过被动,说了声失礼了就解开冬弥裤子,说如果不喜欢就把自己推开,然后有些粗鲁地帮他撸管。冬弥没有推开他,一开始忍着不吭声,后面第一次做这个太刺激了眼泪都流出来了,开始喊着彰人的名字,最后射了。彰人看着他泪眼朦胧一副失神的模样,没忍住亲了下去,冬弥静静闭上眼,亲了好长时间,彰人反应过来这是不该做的事,说一时忘情,冒犯了殿下。
    冬弥说,我没有推开彰人。
    彰人想起自己说的话,不喜欢就推开。
    所以冬弥是喜欢他亲自己的。这对一直自我束缚的冬弥来说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袒露了。


    彰人一直隐忍的心结就是异种身份,现在冬弥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心结反而消失了,也发现了冬弥的问题:长期压抑自己的想法。便说他和小时候差别很大,冬弥问有吗?彰人说是啊,小时候的王女殿下任性得很,莫名其妙打了自己一巴掌,还强行把自己留在宫里要求当他的骑士。冬弥向他道歉,说明了怪梦和骑士的真相,自己一直因为私心捆绑着彰人,就算今天也是,陷入危险的那一刻,明明知道自己赶走彰人了,却还是希望彰人能来救自己。彰人为什么要救他呢?这样不堪的、自私自利的、心思龌龊的他。

    彰人心想着,冬弥果然一直轻贱着自己。他说提起小时候,不是要开检讨大会的,是希望现在的冬弥也能像初见时那样任性,再说一次“彰人,成为我的骑士吧”。自己在这句话的约束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也不想挣脱枷锁了,他需要着冬弥,也想再次被冬弥需要着,想留在冬弥身侧。一直以来被愧疚感压得喘不过气的冬弥在这一刻被彰人的话语解救了,流着泪摇了摇头,“不,不是骑士……彰人,请成为我的妻子吧,我一定会在未来迎娶你的。”彰人:……?等等,妻子?冬弥: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要恢复王子的身份了。异种出现的现在,更是如此,我不能只被彰人保护着,我也要和彰人并肩作战。彰人:能这么想是很好,不过就算是王子或者国王,也还是希望用丈夫来喊我……妻子听起来有些奇怪?冬弥:彰人这么希望的话,好的。希望彰人能成为我的丈夫。

    ⑧冬弥发现随着自己离宫时间变长,魔法恢复的速度快了一些,猜想是因为没有扮演王女身份,“逆位对抗”的效果也降低了。他便不急着回宫里,在山洞练习着魔法,怕伤害到彰人便让他离远一些。冬弥又看彰人孤零零守在洞口,怕他无聊,就背起了魔法口诀,结果彰人说小时候有听到过这段。冬弥疑惑地说这是王室的秘传,彰人怎么会听见,彰人说在地下的时候,有听到过旁边的人在背诵这句话,但更多时候是发出吓人的荷荷声。冬弥就问地下又是怎么回事

    →扯出小时候零星的回忆,最后他是被父亲带出来的,听见有人喊过他族长,但彰人并没有关于族群的记忆,他人生第一次见到光,眼睛坏掉了好几天才能看见事物,只记得很快就被带到外面的世界了。冬弥猜测彰人的身世不简单,决定回宫问问大祭司,彰人这时候想起宫里两次出现异种的时机,他父亲都在不久前来过宫里,细细回想,第一次遇到变异的原骑士宵良,早上被父亲拍过肩膀。父亲难道能掌控变种吗?这时候一直偷听的父亲(听见风声知道彰人带走了王女,他一直以为彰人是个失败的变种,于是喜出望外地寻找彰人,在冬弥说希望彰人成为丈夫的时候就到了山洞外面)知道瞒不住身份了,要阻止他们回宫里和大祭司集合(看见王女的脸惊了一下,王女居然是男人)。

    →转原大纲的战斗场景,加入冬弥利用向族长暴露自己性别的方法削弱“逆位抵抗”的封锁效果,但族长本身也会使用魔法,而且还带了一个战斗力强悍的异种(彰人冲出去放完信号弹又回来帮冬弥,族长便也放出了异种),彰人刚吸了血气力还在巅峰,和那个异种(发现也是有一定理性的)战平,却帮不了冬弥。他忽然想到族长说的,自己是变异的族民所以被关在地下那么多年,会不会自己也有魔法血脉呢?他想着冬弥背过的口诀,竟然真的发出了魔法,轻松地打败了异种。

    ⑨和二王子回到宫里,大祭司知道两族的渊源已经被冬弥知道了,这本来是国王和大祭司才能知道的秘密。冬弥说就算一开始是A族犯下的错,他们几百年来的弥补也够多了,如果不能原谅他们,后来人也会犯下和A族长一样的错。大祭司说只有国王才能定下决断,冬弥说逝去的父母都对他寄予厚望,自己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大祭司:那……前骑士团长呢?冬弥已经和彰人商量好了,但没有说话,彰人鼓舞地看着他,冬弥说:前骑士团长已经死了,国王为了向A族表示诚意,会迎娶A族族长之子东云彰人作为,咳,王夫。和前骑士团长同名只是意外,我会用魔法给彰人一个新的脸孔,希望知情的三位能为我保密。大祭司:……二王子:……A族长:???​


    怎么说呢,这篇当时的想法可能就是“溺爱”的主题吧,近似于窒息的爱那层意思?两个人像是困于囚笼里的两只鸟,都心甘情愿为了对方而留在牢笼里,却又都以为是自己囚禁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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