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冬】Jam（上）琴声，行云流水的琴声。
视线下移，十根修长的手指正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着。
青柳冬弥听得见琴声，也看得见弹琴的动作，却无法将这两道感知关联在一起，得出琴声是从他指尖奏响的结论。
啪。
他听见了一声短促的拍掌，这意味着今日的练习可以结束了。
陪练先生取走了琴谱，鞠躬退出房间，监督的仆从在将窗帘拉上后也随之离开。
青柳冬弥仍然端坐在琴凳上，课程结束了，通往室外的门敞开着，他却无处可去。
距离日落还有几个钟头，他忽然觉得十分疲倦。
正当他准备躺回床上，如往常一般用睡眠麻醉自己时，一层淡黄逐渐包裹了他的视线，这道色彩像刷漆般反复堆砌，逐渐由明亮转为昏沉。
在意识被抽离之前，青柳冬弥只来得及抬头看向时钟，下午四点整，还远远未到夜晚。

他在明媚的阳光中睁开眼，未被夜色笼罩的Jam世界第一次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抬起头，在世界各处仰头都能望见的巨大倒计时器并没有悬挂在空中。
游戏还未开始，玩家本不该在此时入场。
他不抱希望地察看了活点地图，果然没见到代表秋的白点。
眼下的情况是，他在不恰当的时间被拉进了世界，暂时找不到回去的办法。
青柳冬弥骑着摩托到了上次和秋约定的碰头地点，沿途发现白天世界的NPC像是没上发条的机械人偶，他们呆滞地留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把他当做了空气。
好在世界货币还能正常使用，他将手环贴近饮料贩卖机，换到了最常喝的咖啡，正准备拨开拉环，却在观察周遭环境时僵住身子。
一名女性正在看着他——顶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看见她的第一眼，青柳冬弥连忙将易拉罐藏到身后，腰杆挺得笔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声唤道：“母亲……”
“为什么不弹琴？”
“为什么要反抗他？”
女性精致却麻木的面孔对准了他，她的嘴巴并未张开，青柳冬弥却听见了熟悉的、仿佛听到过无数次的问话。
“你还要让我失望多少次？”
“你还要破坏这个家到什么程度？”
“冬弥，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当个听话的乖孩子？”
接二连三的诘问像一把刀反复捅入心脏，他分明站在太阳底下却觉得浑身发冷，连连摇头往后退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贩卖机。
以他的战力指数，这轻轻一碰被视为暴力破坏，贩卖机发出“故障”的报错声，随后从肚子里吐出了全部的存货。
青柳冬弥的手环响个不停，系统大概是正在扣除赔偿金。
他狼狈地避开砸在腿肚上的饮料罐头，等再次抬头时，那名女性的脸却又变成了陌生的模样。青柳冬弥仔细辨认了半晌，发现她只是一个普通的NPC。
……他又出现了幻觉。
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青柳冬弥想到了Jam的另一个含义，困境。
世界正在困住他。


01 世界
第一次进入Jam是在八个月前。
临近放学，青柳冬弥正翻看着手机通知栏弹出的一行行讯息。
首先是从没下载过的新闻app给他推了个头条，内容大概是有人匿名举报了一个秘密组织，里面的成员信仰名为死亡女神的神明，认为死亡能带给人类平等的安宁。这个组织自称为女神的镰刀，为她四处收割人命。报导的最后提了一嘴不要盲目崇拜，请认准几大正牌教会的神明之类的话。
他又耐心地看完了剩下的几条新闻，这才翻到社交平台朋友发来的信息。
爱八卦的蜘蛛精：冬少，我看见你爸又开着豪车和名模兜风去了。
爱八卦的蜘蛛精：[图片]
爱八卦的蜘蛛精：有图有真相，可别说是我透露的啊。
图片中名模的火红长裙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青柳冬弥像被刺伤般移开眼，眼球突突地发疼。
他深深吸了口气，点开青柳春道的聊天框，擅长弹琴的双手打起字来却有些费劲，半天才拼出了一行字：“您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他迟迟没能按下发送，隔了一会按着退格键，将问话换成了“您不是说今天要回家吗”。
很快他又修改成“母亲在家里等您”这样更平静的表述。
但最后，他还是把聊天框的文字删得一干二净，转而给司机发了条短信：“今天还有点事，不用来接我”。

他走到了离家不远的花店。
这家店不久前才开张，办过几场促销活动，门口热闹了一段时间，也因此吸引了青柳冬弥的注意。
他走进门，发现可能是没活动的缘故，这家店比之前冷清了许多，店里只有他和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男人拨弄着摆在架子上的花骨朵，听见门口的风铃声，淡淡说了句欢迎光临。
青柳冬弥才反应过来他是这里的店员，局促地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想买一些花，是送给重要之人的。”
男人侧过半张脸打量着他，看清顾客只是个学生后露出促狭的笑容：“重要之人，这个词太模糊了，是暗恋对象，交往的女友，还是……”
“是要送给过生日的母亲。”见他理解出了偏差，青柳冬弥连忙纠正道。
“哦，稍等一下。”
男人走到了另一边的柜子旁，俯下身认真挑选了十来枝花朵，修剪整齐后扎成花束，捧过来交到他手上。
“我挑了康乃馨和百合花，算是屡见不鲜的标准答案了，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看着花朵娇滴滴的色泽和挂在上面的水珠，青柳冬弥摇了摇头，对男人起了几分好感。这些花朵都很新鲜，对方并没有因为他是学生而敷衍他。
在这份好感的驱使下，他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是要去赴会吗？”
对方穿得太正经了，这根本不像花店打工的店员会穿的衣服。
男人弯了弯嘴角，回答道：“不，是要去赴死。”
不正经的慵懒语调让青柳冬弥立刻判断这是句并不有趣的玩笑，但他有些在意男人提到“死”时陡然低沉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多了几分厚重。
话语的真实性无法判断，但男人随口谈论死亡的态度像是一根钩爪，慢悠悠地伸了过来，在他心口挠了一下。
他鼓足了勇气，开口道：“能带上我一起吗？”
男人还在耐心调整着花朵的朝向，嘴角上扬的弧度未有变化：“什么？”
青柳冬弥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语义模糊的错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赴死。”
男人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抬起眼睛审视着他。
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青绿色的眼眸却仿佛沉淀了太多的故事，宛如深邃而神秘的幽谷。目光交汇的时候，青柳冬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产生了自己内心已经被对方窥探得一干二净的错觉。
他不安地移开了眼，男人恰在此时开了口：“你想死，这很容易，每个人自出生开始，头顶就悬着一把死神的镰刀，迟早都会落下来。”
“每天都有想不开自杀的人，你有这个想法，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青柳冬弥羞愧地抓紧手指：“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恰恰相反，因为你还不够软弱。”
“……诶？”
“对那些人来说，死亡是逃避的通道。他们期盼头上的那把刀能斩断不堪的过去，幻想能登上再无纷扰的死者国度。”
听起来他对自杀持着否定态度，青柳冬弥不解地拧紧眉头：“可是，你刚才说要去赴死？”
“因为我是另外一小部分人，”男人朝他挤了挤眼睛，“我冲向死亡是为了换到更美好的东西。”
青柳冬弥正在尝试着解读他说的话，视线忽然被一片洁白所占据。
男人捧着一把崭新的白色花束，轻轻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迷茫地眨着眼：“这是……”
“满天星，送给你的，拿回家晒干以后可以染上喜欢的颜色。你还年轻，不用急着死，很多人在临死前才意识到，其实很多糟糕的人生都可以重来。”

青柳冬弥抱着两捧花离开了花店，发丝间似乎还残留着男人手心的余温，这份来自年长者的关怀在他的生命中鲜少出现，他不由得出了会神，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暖中。
天已经暗了下来，他正准备踩着影子走回家，向母亲送上生日祝福，两排的路灯却忽然闪烁起来。
一阵不寻常的大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侧，青柳冬弥急忙抱紧手中的花束，在狂风的吼声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呢喃。
“哥哥……”
花店门口的风铃激烈地碰撞起来，发出不和谐的叮当声。
青柳冬弥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感觉到了窒息。他弯下腰背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却惊讶地发现脚底的影子染上了一层黄色。
将世界装饰得五彩斑斓的油漆窸窸窣窣地剥落着，苍穹化作巨大的彩色碎片塌了下来，青柳冬弥忍不住闭紧了眼。
逐渐的，一切都平息了下来，不论是喧嚣的风声，焦躁不安的风铃声，还是他沉重的喘气声都消失了。
他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感到难以呼吸。
青柳冬弥缓缓睁开了眼，发现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个样。
天空是一块单调的黑色画布，上面没有日月与星辰，他眼前的世界除了黑白灰三色之外，其余所有的颜色都变成了黄。他低下头，怀中原本抱着的红色康乃馨也变成了深黄色。
而他所站的地方也不再是花店，看起来像是一座停车场。
“欢迎来到Jam，存在于真实中的另一个世界。”
突然响起的机械女声吓了青柳冬弥一跳，他顺着声音探向右耳，果然摸到了一片冰凉，一副耳机不知何时挂在了那里。

“距离游戏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现在是赛前准备环节，也是新人引导环节。”
“Jam世界的宗旨是‘随心所欲’，在这里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惩罚，只要能生存下来，这里就是你们的乐园。而生存，就必须拥有物资。”
伴随着系统有些稚气的少女声线，一阵叮咚的声响从青柳冬弥的手上响起，他举起手，发现手腕处多了一只黄色手环。
手环上的显示仪出现了一个金币的符号，随后是一串数字，10000。
“物资可以购买食品、药品、武器和特殊道具等等，可以和玩家交易，也可以向NPC购买。这个世界存在饥饿值，同样在手环中能够看到。哪怕你肚子不饿，没能让饥饿值保持在60以下的话，身体机能也会出现问题，超过80就会无法动弹，达到90会判定为死亡。”
“在每一次的游戏结束时，物资清零的玩家会被永久驱逐出Jam，而获取物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从其他玩家那里抢夺，游戏过程中完成任务也可以获得一些物资和道具。”
青柳冬弥忍不住插嘴道：“……VR游戏？”
无感情的女声回答道：“再次强调，Jam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还有，请不要打断我的引导教程。”
“Jam允许组队，队伍人数没有限制，但小队成员获得的物资会强制平分。”
“Jam有痛觉调整，肉搏战的痛感会是真实感受的70%，此外使用不同武器痛觉的调整数值也有区分。NPC不会主动攻击玩家，意外造成伤害时痛觉度会是0%，也不会损失生命值。”
“Jam存在死亡，手环会进行生死判定。在游戏结束前，使用道具可以复活本局游戏中死亡的玩家，一旦倒计时归零，被判定死亡的玩家就会真正地、永远地留在Jam，现实中的你们将会成为‘失踪人口’。”
死亡……青柳冬弥心中一动，垂下头看见了捧在胸前的白色满天星。男人的劝诫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他定了定神，询问道：“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很简单，每局游戏都是三小时的时长，游戏结束你们就会被送回原来的世界，Jam不会主动留人。”
“游戏还有五分钟开始，祝你玩得愉快。”
啪哒一声，耳机一分为二裂开，在坠落之前化为了光点。
青柳冬弥有些发懵，他还有许多想问的问题，但看来这不是个有耐心的系统。
没有了引导，也没有地图，他只剩一个计算物资的手环和两束捧花。

这时，他听见了发动机的引擎声，三辆摩托车飞速驶来，将他团团包围，上面载着戴墨镜穿黑色皮夹克的少年。
“找到一条小鱼。”
“我记得新人的初始物资是1万吧，够我们一天的机车保养费了。”
青柳冬弥抿着唇，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靠着光滑车前盖的映射，他勉强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身材缩水了一些，大约退回到他初二时的体型。眼睛还是灰色，变化最大的是他原本的深浅色蓝发，如今成了一半黄一半黑的发色，五官也和原装的版本有些出人。
看来Jam有着改变样貌的能力，这样回归现实世界后玩家也互相认不出身份。
他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武器，想闯出包围圈不太现实。这么判断着，青柳冬弥举起了双手，平静地说道：“我投降，物资你们拿去。”
这样一来，等游戏结束后他就能永远告别这个奇妙的世界。
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那人跳下车，迈步走向青柳冬弥，微笑道：“好啊，接受你的投降，不过……”
“命要留下！”
察觉到危险的青柳冬弥快步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手上抱着的花束被打到了地上。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随后抬脚踩在花朵上，用鞋跟狠狠地碾压着，茎叶和花瓣碎落了一地。
“公子哥，这是准备送给哪位美女的呀？不好意思哦，看来你的泡妞计划要泡汤了。”
他身后的二人附和地发出了嘲笑声。
青柳冬弥紧紧盯着地上凋败的白色花瓣，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陌生人送花，还寄存着鼓励他重新开始一段人生的祝福。
他本打算将花插在卧室的昂贵花瓶里精心照料的，结果连三十分钟都没过去，它们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怒气化作实质性的火焰，在他血管中蔓延开来，青柳冬弥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正从心口喷涌而出，如同爆发的岩浆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缓缓将视线从地面的残枝败叶上移开，落到踩花人的脸上，不动声色地拧了拧指节。

后来，青柳冬弥不止一次地想到，他应该感谢这名不知好歹的家伙。如果他接受了自己的投降，那夏和秋的相遇也将不复存在。
他之后才从秋口中得知，Jam选中的玩家内心都有着阴暗的一面，并渴望着被唤醒潜藏的那个自己，通通可以划分到未成年中的危险分子那一类别。
Jam宗旨的随心所欲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为所欲为，放纵自我。
他自以为的示弱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个吐着信子的狡猾毒蛇。
那都是后话了，此刻的他正朝着为首那人的鼻梁挥出一拳重击。


02 夏秋
少年在现实中是机车族的一名成员，来到Jam后也和同样爱好的玩家组成了机车小队。他们没多少打架的本事，最爱在外围游荡，靠着拉风的摩托装备勒索新人，遇到其他游猎的小队时也方便逃跑。
机车的保养费比冷兵器高上许多，他们本就囊中羞涩，也没钱再去购买枪支防身。
最初少年也怀着越货不杀人的想法，直到有次被一个狡猾的新人骗得差点团灭。在损失了两名同伴后，少年痛定思痛，发誓再也不给新人活下来翻盘的机会。
今天他们运气不错，游戏刚开始就发现附近有个新手，等他们将青柳冬弥围住后，对方果断投降的举措让少年想起了上当受骗的那次经历，他断定眼前这个双发色的家伙也是个阴险狡诈之辈。
“弱者在哪个世界都活不下去，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在少年趾高气扬地念出中二宣言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脑袋不受控制地歪向一旁，耳边嗡嗡作响。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自己被卡车撞飞的错觉。
随之而来的是骨头爆发的剧烈疼痛，他吐出了两颗牙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一拳。
肉搏战的痛感调整是70%。
“你……你这混蛋……”
他的两个同伙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跳下车，抄起绑在座椅上的铁棍向青柳冬弥冲了过去。

爱八卦的蜘蛛精称呼青柳冬弥为冬少并非乱喊，他是世界著名钢琴家、国内知名企业家青柳春道的独子，免不了要学习一些防身手段。出于某些原因，他还主动学习了进阶的格斗技巧。
但在挥出拳头之后，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这一拳的威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时，他的手环忽然亮了起来，系统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已记录初次战斗数据……计算完毕，战力指数89点。”
与此同时，他看见两名少年手中挥舞的铁棍发出淡黄色的光斑。
“以下是关于可破坏物的介绍：当战力指数大于物品的易碎值时，用力触碰即可破坏物品，但需要赔偿损坏的物资。”
青柳冬弥松了口气，灵巧地躲开机车少年的进攻，一个滑步绕到他们身后，伸出食指在铁棍上一点，果然看见它们化作了碎片。
他的手环叮叮响了两声，提示扣除300点的物资。
接下来要对付失去武器的三人就轻松了许多，他边单方面暴揍着对方，边抽空问系统：“你还在啊？战力指数的计算原理是什么，又要怎么提升？”
但系统没有再发出声音，将“点到为止”的工作摸鱼精神发挥到了极点，看来她只会在某些需要讲解的时刻出现。
三名少年终于意识到惹错了对象，跪在地上向他求饶，脸上涕泗横流。青柳冬弥听见他们的手环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响，大概是在提醒他们血量不足之类的。
少年们对死亡的恐惧再次点醒了青柳冬弥，这里再怎么奇妙，也不是虚拟的游戏世界。
他摊开手掌，低下头看着微微发麻的掌心，一个念头正在迅速发酵。
在Jam里，他可以不是青柳冬弥。
现实中的青柳冬弥绝不会为了被打翻的花朵发这么大的脾气，更不会动手打人。他不愿意让母亲担心，也害怕被青柳春道借端生事。
但在这里，他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
“你们不该碰我的花。”
他居高临下地说着，抬脚踏在为首少年的肩膀上，将他的身子压得更低。
“现在，把物资全部交给我。”

青柳冬弥拿着机车少年交给他的地图，骑着摩托上了公路，往内围开去。
Jam很大，一副完整的全息地图太贵，也没多少作用，少年买的是局域地图，只能记录到过的地方。
外围是新人固定的降生地点，实力较差的玩家也徘徊在这片区域。除此之外，游戏结束时玩家所处的位置如果在外围，下次进入世界的随机传送点也必然是在外围。
外围的环境比较恶劣，食物和武器也买不到好的，只是胜在物价便宜，容易生存。而他所要前往的内围就相当于现实中的大城市，基本能满足一切生活所需，缺点就是鱼龙混杂，随时都有被抢夺物资的危险。
看着手环显示的不到5k点的物资，青柳冬弥头疼地叹了口气。
机车少年们听话地将全部物资都移交给了他，当然也包括那三台摩托，于是在转移成功的那一瞬间，青柳冬弥的手环“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
“获得物资3850，当前物资：13550。”
“获得武器：3辆Z型号摩托。”
“扣除武器保养费用：9000，请注意，保养费在每局游戏开始时会进行结算。”
“警告，当前物资4550，不足以支付下局游戏的武器保养费，请及时补充物资。”
青柳冬弥面无表情地看着机车少年，直到把对方看得垂下脑袋，羞愧地说道：“你看，我们真的很穷……”

好在路上他遇到了几个索要路费的家伙，进账不少，足够他支付四五天的保养费用。
下了公路，他进入了名为孟玛的城市，少年们曾经来到过这里，他们的摩托就是在这购买的。
青柳冬弥进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一家杂货店，把两台摩托便宜卖了出去，随后他找了家餐饮店降低饥饿值，意外地发现这里的食物口感和现实中竟然差不多。
这让他思考起系统说的话，这是存在于真实的另一个世界……Jam难道是异空间或者平行世界之类的存在？
有三支队伍正坐在外头的露天餐区休憩，分别霸占了三张圆桌。青柳冬弥刚跨出店门，就察觉到有几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被人参观的滋味并不舒服，但他不想节外生枝，装作无事发生地往外走去。
同时他注意到一件事，进入内围以来，几乎看不到落单的玩家，所有人都组成了队伍。
而且……Jam里不论是NPC还是玩家，似乎都只存在少年少女两种体型。
青柳冬弥装作随意地环顾一圈，微微蹙起了眉。他注意到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武器，大多数是短刃，看来热武器的保养费用果然很高，连内围的玩家都支付不起。
“嘿，新来的家伙，你就这么手无寸铁地进入孟玛？”
有时候越想变成透明，越容易被人发现。青柳冬弥无奈地停下脚步，看向坐在圆桌上冲他喊话的黑皮肤少年。
他淡定问道：“怎么，要收过路费？”
这句话逗笑了对方，他抬了抬形状夸张的黄色眼镜，说道：“有点意思，我开始中意你了，你还没加入公会吧？”
“乙，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招惹这位小哥。”坐在另一条圆桌上的脏辫少年忽然开了口。
名为乙的黑皮肤少年眯起眼睛瞪了过去：“甲，你这话几个意思？”
“没注意到吗？他是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入了内围。你也许应该先问问他，是不是打算当下一个独行客。”
这句话一出，正在休息的其余人也将目光投向了青柳冬弥。
是带着警惕和强烈敌意的目光。
青柳冬弥敏锐地察觉到，是最后的“独行客”三个字吸引了他们的仇恨。
虽然不知道原因，他还是快速地做出了应对：“只是还没找到能不拖我后腿的队友。”
最后一支全是女孩的队伍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她们不加掩饰地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青柳冬弥的脸蛋，其中个头最高的少女直接站起身，正要朝他走来，却忽然脸色一变，手中掷出一把飞刀。
两柄短小的暗器在空中交接，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双双落在地上。
这名少女也是个暴脾气，冷声质问道：“乙，你做什么？”
“如你所见，铲除后患。”乙见偷袭没有得手，也站了起来回以冷笑，“丙，他可能是新的独行客。”
“他不会是，因为我正准备邀请他入队。”少女丙翘着嘴角，向青柳冬弥投去一个媚眼。
乙眸中闪过一丝冰冷：“是么？那我更不能让他活着了。”
“甲，你呢？”丙冲着挑起事端的脏辫问道。
“一个要杀一个要救，你们随意，我不参与。”甲将胳膊撑在桌上，摆出看戏的姿态，“我同意他可能是个后患，但现在杀了他，就只是个最多10万点的物资箱，太瘦了。你知道的，我喜欢放长线钓大鱼。”
“这很符合你贪财的性格，那你就负责当裁判和盯梢。”丙哼了一声，向身后的少女们招招手，“姐妹们，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眼见乙丙率领的两支队伍要为了他而争斗，青柳冬弥对要拉拢他的丙队显然更有好感。但两队手上都有兵器，刀剑无眼，他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只能往后退了几步。
他注意到有几个人的武器正在泛着可破坏的黄光，但代价很可能是直接赔补偿金赔到身无分文，他还没打算牺牲到这个程度。
充当裁判的甲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遥遥指着他：“小哥，你是关键的战利品，可别想逃哦~”
青柳冬弥没有搭理他的油腻语调，只是将手挡在领口前，谨慎地观察着战斗。
甲才注意到他胸前别着的一朵白色小花，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小哥还是个别有情趣的人~”
那是他从被碾碎的满天星残骸中拾起的较为完整的一朵。
当他把花朵别在领口时，手环发出“合成成功”的提示音，随后这朵花就变成了衣领上的一件装饰品，拆也拆不下来。
紧接着手环又响了一声：“扣除合成费用：1500。”
青柳冬弥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想问他能不能用现实的货币充值，当一个氪金玩家。
他忽然绷紧了身体，伴随着甲的话语，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前。
但那被窥视的异样感很快又消失了，像是他疑神疑鬼产生的幻觉。
他尚未放松下来，又听见了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当他将目光望向战场时，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人的额头上都出现了一粒灰色的光点，那是被枪口瞄准时才会有的提示。在现实中应该是红色的激光，但它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四原色。
两个小队很快也发现自己正在被人瞄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头顶灰点的甲乙丙三人对视一眼，果断丢下手中的武器，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
甲小幅度地仰起脑袋，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没有惹你吧，秋？”
青柳冬弥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十来架小型的无人攻击机正在空中转着圈子，发出灰点的正是它们自带的枪口。
算上甲的手枪，这是青柳冬弥在Jam见到的第二件热武器，不过和前者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是装备碾压。
清亮中夹着一丝甜腻的男声从他背后快活地响起：“怎么没有呢，你们刚才喊了好几声的独行客，不就是对我有意见？”
青柳冬弥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这道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发出的，但他丝毫没察觉到有人靠近了自己。
他克制住转头的欲望，保持波澜不惊的姿态站立着。
甲看着青柳冬弥没有灰点的额头，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你……你们认识？”
青柳冬弥一脸不知所云的麻木。
“现在认识也不晚啊。他是我的了，有人反对吗？”
没有人敢晃动一下脑袋。
一副黑色的半指手套伸了过来，在青柳冬弥肩膀上拍了拍，来人从他背后走入光里，一头黄色炸毛短发不羁地向四面八方翘起。
被称作秋的少年冲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花花的鲨鱼牙：“那么，你就跟我走咯。”

不敢反抗的青柳冬弥就这么上了秋的贼船，才知道他就是方才三人所说的独行客。
Jam的地图分为三层，由外到内分别是外围、内围、核心圈。内围是Jam面积最大的区域，也是最多人活跃的地点，这里的玩家都有固定的队伍，或者加入了公会。
而再往里一层的核心圈，可以类比现实中的超级都市。
只有大佬级玩家有资格居住在核心圈，那里能买到最上等的兵器、享受最优渥的生活待遇，但生存一天消耗的物资也是普通玩家无法想象的。
大佬们往往会成立公会，加入公会的玩家能够通过内部交易，获得比同级玩家品质更高的武器，代价则是需要定期缴纳物资，保障大佬的各种开销。
据说连续三期无法缴纳物资的成员会被处决，也因此还是有很多玩家宁可抱团组成自己的小队，也不敢加入纪律严苛的公会。
秋的名字发音是Aki，因此也有人叫他“AK”，以此致敬他那牛逼轰轰的武器储备。
核心圈的大佬玩家有的以计谋见长，有的长袖善舞，也有人左右逢源。而秋则更加简单粗暴，他依靠的是武器碾压。
据说，试图和他硬碰硬过的人和底下的公会都被他吞食了。
最可怕的是，他是个没有队伍也没有公会的独行客，却能养得起一仓库的顶级军火。
现在，这个被玩家私底下称作bug的少年正在询问青柳冬弥的名字。
“我叫夏，”青柳冬弥当然不会说出真名，镇定自若地撒着谎，“夏天的夏。”
取名的灵感有一半来源于秋，而另一半则是他对自己的名字积怨已久。
原因无他，这是青柳春道取的名字。
刚识字的那会儿青柳冬弥就曾想过，他出生在夏天，父亲却给他冠以冬的名字，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而在男人出轨的事情悄悄传开之后，他明白了原因，或许这位人渣父亲从一开始就厌恶着他的出生，才会故意取这样一个名字。
听到他的名字后，秋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你取这个名字，是想压在我头上？”
夏秋夏秋，青柳冬弥这才反应过来，颇有些尴尬。
但话已出口他不可能收回，只好说道：“你想多了，只是个巧合。”
他抬起手臂，将手环荧屏那一面对准了秋：“里面只有4万出头的物资，我会全部转给你。”
秋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猜猜，刚才那群人加起来大概值多少钱？”
跳跃的话题让青柳冬弥有些摸不着头脑。
秋继续说道：“我挥挥手指就能秒杀他们抢夺物资，但我有这么做吗？你以为我帮你解围，是想敲诈一笔小费？”
“……不是，我知道你看不上新人的那么点钱。”见他误会，青柳冬弥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不想欠下人情。”
“小孩总是好面子爱逞强。”秋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到背后，“走吧。”
“走？”
回答他的是汽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声，青柳冬弥惊讶地回过头，看见一辆明黄色的越野车驶了过来。
车上没有人，似乎是无人驾驶。
秋走向了他的车子：“只是个出场动画，实际上它是从仓库里被召唤出来的……你可以当做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初始容量不大，要扩张还挺贵的。”
这个青柳冬弥已经见识过了，先前他额外缴获的两辆摩托就是被系统自动存入了仓库。
“嘿！”秋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正在向他招手，“会开车吗？”
青柳冬弥呆了呆，老实摇头。
秋于是朝副驾驶的位置抬高下巴，示意他自己开门坐进去。
介于秋的无人攻击机还在上空辛勤工作，青柳冬弥很快就乖乖照办了。
秋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正在切换车载音乐，嘴也没闲着：“你居然不会开车？”
青柳冬弥盯着他的苹果肌：“你几岁了？”
“Jam只邀请未成年。”
“……在我们国家，未成年不能考驾照。”青柳冬弥干巴巴地说道。
这句话引得秋扭头看向了他，憋不住笑地翘起嘴角：“真是个乖宝宝。系统没和你说过吗？Jam没有规则。”
青柳冬弥正拉着安全带，闻言尴尬地捏紧了系带。
在秋无形的气场压迫下，他不知不觉间又在向现实的那个自己靠拢。
这时，一只黑色手套伸了过来，抓着他的手将安全带严丝合缝地扣上。
青柳冬弥眨了眨眼：“不是说没有规则……”
“重视生命叫做原则。”秋摇开窗户让风灌了进来，同时一脚踩下油门，“坐稳了，带你去兜兜风——顺便赚点外快。”


03 游戏
在被秋带走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算是亦师亦友。
秋大抵是对Jam最熟悉的玩家没有之一，因为他跑遍了Jam的每一个角落——去做任务。
是的，作为核心圈的顶级玩家，他获取物资的主要渠道竟然是靠接任务。
大多数的任务都很有童趣，秋对青柳冬弥说过这样的话。
他猜测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也许是个孤独的小孩，她乐此不疲地更新着游戏地图和任务内容，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在她的游乐园里尽情玩耍。至于死亡后无法回归现实，则是因为她太过孤单，需要有人留下来陪伴她。
神明，青柳冬弥注意到了这个用词，不大赞同地皱起了眉。
秋却反过来问他，能创造出这个世界的，除了神明还能是什么？
这说服了青柳冬弥，或许真的只有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神明大人，才能做出这样的壮举。
秋问他：“你认为我对Jam的猜想会是正确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秋，你的想法也很像个孩子。”
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毫不在意地笑着：“这么说也没错，小孩对死的认知总是和其他人不同。”

青柳冬弥刚来到Jam的第一天，就体验过了“物资抢夺战”这一核心玩法。
而秋正要带他体验第二种玩法，世界任务。
和现实中所有的游戏一样，完成任务能够获得奖励，物资、装备或者道具。但Jam的任务出现地点完全随机，运气不好转上一整局游戏都接不到一次任务，而且完成任务爆出的奖励也得看运气。
没人会选择这种费力耗时的方式获取物资，只有一个奇葩例外。

秋一路狂飙，终于在一处工地里踩了刹车。
青柳冬弥按着胸口，觉得心脏变成了被快速敲击的琴键，砰砰直跳，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浓度已经达到了致死量。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带着轻松的笑容熄火下车，还绕了过来，彬彬有礼地为他打开车门：“到了。”
看到他的状态，秋眨了眨眼，懂事地递过来一只手：“抱歉，我开车是有点野，但我们需要赶时间。”
天幕倒计时从初始的180变成了55，距离游戏结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青柳冬弥拒绝了他的搀扶，顶着还在冒星星的脑袋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座夜间工厂。没有灯，也没有工人，只有建到一半的几项工程表明这里还在运转。
“这就是你说的……任务地点？”
“错了，是在下面。”
秋指了指边上的空地，那里静静躺着一只半开的井盖。
在青柳冬弥看过去的瞬间，那不起眼的井盖忽然发出了乳白色的光芒。许久未出声的手环亮了起来：“发现任务NO.137，任务名称：下水道的超级英雄。”
他抬起头，发现秋已经站到了井盖边沿，正在手环上操作着什么，向他问了一句：“知道超级马里奥吗？”
青柳冬弥脑海里蹦跶出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犹豫着说道：“是那个……修水管的圣诞老人？”
秋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难得见到对方露出挫败的神情，青柳冬弥却没有将他一军的快感，显然他的回答距离标准答案有着不小的偏差。
而往往他在这方面暴露出的无知会引来同龄人惊讶的目光，并伴随着一个扎心的问题：你没有童年的吗？
他当然不会挨个解释自己的童年只充斥着永远不会停歇的钢琴声，为数不多的休闲活动就是变着法子去讨好行峻言厉的父亲，尝试逗笑总是关在房间里的母亲。
“咳，不是每个戴红帽子的都是圣诞老人。”秋轻咳了一声，招手示意他靠近自己，“本来想用马里奥来和你解释这任务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看来行不通了。”
青柳冬弥意外地发现，和外表的落拓不羁相反，秋其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至少，他不会卖弄自己在某些领域的知识渊博。
他正思考着对方话语的含义，手环却忽然发出声音：“接到临时组队邀请，是否接受？”
被他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秋耸了耸肩：“我带你来到这里，可不是让你当观众的。有些需要多人协作的任务可以临时组队，获得的奖励按照一人一份计算。”
青柳冬弥恍然大悟：“你早知道这是多人任务，才把我带过来的？”
同时他松了口气，这样的理由显然比被大佬看上眼要可信许多。
秋只是笑着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一脚将井盖踢开：“我们下去吧。”
青柳冬弥僵硬着身子慢慢低下头，视野所及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里面不知道有多深。
“你不怕高的话，这个任务就没什么难度。”
青柳冬弥往后退了一步。
“……看来是怕。”
秋抢先一步捉过青柳冬弥的手腕，把准备继续后退的少年拉了回来，顺便在手环亮起的按键位置点了接受组队。
青柳冬弥惊呆了：“还能这样？”
“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Jam没有规则。”
“……我，我真的不行。”青柳冬弥又看了一眼深井般的下水道，选择了没出息地认怂。
“男人不能说不行。”秋毫无同情心地调侃着他，猝不及防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别害怕，很快就到底啦。”
青柳冬弥感觉像是被卷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不停地旋转着，就在他快要吐出来的时候，双脚稳稳踩到了实地。

“玩家已就位，任务开始，请选择你的游戏形象。”
青柳冬弥的手环投射出了三个小动物的形状，兔子、小狗和小熊。
“我建议你选兔子。小狗是最没用的，小熊是力量型，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伸了过来卷住他的小腿，听见这声音青柳冬弥就来气，回过头先是一拳打了上去。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触感，但他确实看见自己的拳头砸中了秋变成方形的小脸。
秋的手环叮咚响了一声：“受到攻击，血条-1，剩余血条数：2。”
小黄帽上探出两只狐狸耳朵的秋用短小的前肢揉搓着脸蛋，变成两粒黑豆的眼睛眨巴眨巴：“还好这个任务的痛觉设定是10%。能直接打掉一管血，你下手真狠。”
“……”
一时冲动让队友没了一条命，青柳冬弥的怒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愧疚感在悄悄酝酿，但道歉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他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像素小狐狸，忽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一看，自己果然也变成了由简略的粗线条绘制成的迷你小人。
“这任务不讲武德，刚掉下来就会立刻开始计时，你快做决定。”
青柳冬弥看着狐狸秋一摇一摆的大尾巴，纳闷道：“你为什么是狐狸？”
“因为我解锁了隐藏奖励。”秋得意洋洋地翘起尾巴，“你很快会发现，跟着我运气不会太差。”
青柳冬弥不想逞强，决定听从老手的建议，选择了兔子。
于是他变成了围着一条黄黑色相间领巾的像素兔子，就连耳朵都是一黄一黑。
用后肢走路的狐狸秋凑了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张开嘴巴咬住了他的领巾。
青柳冬弥被他咬着往前拽了两步，原本耷拉在背上的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你干什么？”
“测试一下，看来你的围巾和身子是视为一体的。”秋解释道，“这样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还能把你拉回来，你不希望我咬你耳朵吧？”
没想到对方能心细到这个程度，青柳冬弥暗暗想着，这位临时队友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但当进入真正的任务场景后，他驳回了自己刚下的判断。
任务内容确实很简单，天鹅公主被癞蛤蟆困在了下水道的深处，扮演勇者的两只小动物要穿过复杂的地形，打倒阻拦的坏蛋，最终救出公主殿下。
任务的确也不难，这是个周回任务，可以多次游玩，而秋的功夫显然已经炉火纯青。他能轻易避开路上的陷阱，也能找到埋藏在松垮泥土底下的武器，再用它们击败沿途的怪物。
青柳冬弥只需要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踩着他踩过的路往前走，就能轻易过关。
……只要他选择的不是兔子。
初始可选的三个小动物各有长处，而兔子的长处就在于它的跳跃能力，可以轻易避开敌人的攻击，遇到一些复杂的地形陷阱也可以利用跳高来逃课。
实际上秋的建议也没有错，兔子确实适合新手。但在知道青柳冬弥恐高的情况下还建议选兔子，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兔子的缺点就是……没有正常走路的能力。
青柳冬弥每往前移动一步，就像经历了一次蹦极，这让他保持了许久大脑缺氧的状态。
秋也开始后悔让他选了兔子，他提出那个建议，只是想看看变成兔子的青柳冬弥会不会和想象中一样可爱，至于恐高……他本以为跳跃的那么点高度还不至于让人害怕。
没想到青柳冬弥不仅怕，还是逞强着不让人看出来的那种怕。
直到那只黄黑色的小兔子跃过他的头顶，一头栽进前方他还未清理的怪物怀里，来了个壮烈的同归于尽、血条-1之后，秋才意识到这家伙已经彻底晕头转向了。
头好痛……青柳冬弥保持着趴在地上的狼狈姿势，不敢乱动，生怕下一秒就又会高高蹦起。
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不管他多么想掩饰，终究还是丢了这个脸，也不知道秋会怎么嘲笑自己。
他兀自下了决心，出去以后不管打不打得过秋，总之这口气必须得出。
秋叼着青柳冬弥的围巾把他拉了起来，伸出舌头一点点舔掉他脸颊沾上的灰尘。
青柳冬弥大脑宕机了片刻，一条黄色的大尾巴围了上来，圈住他的身体。
“好啦，接下来交给我吧。”狐狸雪白色的前爪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本意是想让你体会到任务的乐趣，结果却让你难受了这么久，是我的错。”
所以说狐狸不许成精。
青柳冬弥好不容易炸起来的毛就这么被他舔顺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稳稳当当地骑着秋的狐狸尾巴，目睹他用比刚才迅捷两倍的速度过了关，顺利救出了天鹅公主。
天鹅公主羞答答地冒着爱心泡泡，嘟着黄色的喙啄了过来，秋尾巴往前一送，公主的吻就落在了青柳冬弥的后脑勺上。
对此他的解释是：“我被亲好几次了，让你也长长见识。”
随后就到了激动人心的开箱环节，因为他们是临时组成的小队，眼前出现了两个宝箱。
秋将青柳冬弥放在宝箱前面：“来，测测运气。”
青柳冬弥虽然不知道超级马里奥，但还是有听同学聊到过盲盒和抽卡的，知道这东西靠的是运气和玄学，不禁紧张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下宝箱，后者发出淡黄色的光芒，随后化作了碎片。
“获得任务通关奖励：物资1000。”
他又屏息等待了一阵。
“……”
“……”
青柳冬弥转过头，看着肩膀在不停颤抖的秋，面无表情地问道：“没了？”
“没了……噗。”秋终于还是笑了出来：“你的运气看来，看来不太好。”
青柳冬弥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做这破任务了。
“好吧，接下来到我们了。”秋走到了剩余的那个宝箱跟前，用尾巴轻轻一扫。
在宝箱破碎的同时，青柳冬弥听见了他手环发出的声音：“获得任务通关奖励：物资300000，康复药剂10瓶，X型号摩托1辆。叮咚！恭喜玩家，您获得了奇遇，开启隐藏奖励！获得S级武器【毁灭之刃】，检测玩家战力指数中……叮咚！战力指数超过90，已为您升级武器为【毁灭之刃+】，详细介绍可以在仓库格子里查看。”
青柳冬弥觉得自己的耳朵听麻了。
“看吧，我运气一向不错。”秋摊了摊手。
在开箱之前青柳冬弥给他贴上的标签是“强者”，从这一刻起他决定换成“欧皇”。
他冷静地问道：“这任务其实单人也能过关吧？”
秋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这是多人任务了？”
他确实没明说，是自己想当然了。青柳冬弥郁闷地抿紧了唇，学着秋的动作在手环上点了确认退出。

他们又回到了夜晚的工厂，而头上的倒计时只剩下了11。
想到秋在不用照顾自己之后的过关速度，青柳冬弥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拖慢了进度。”
“别在意，开一个箱就能补回来的事。”秋捉过他的手，将手环贴在了他的那只上面。
青柳冬弥来不及制止，就听见两个手环同时发出了交易的声音。等语音停下，他低头一看，错愕地发现自己的物资数达到了五十万，除此之外，秋还给了他一辆X型号摩托。
有一瞬间，他怀疑这人是不是想包养自己。
紧接着青柳春道和陌生女人搂在一起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他厌恶地甩了甩脑袋，急忙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
以他和秋这一个小时的相处来看，对方不是这样轻佻的人。
“为什么……”
“你不会开车，所以给的是摩托。对了，我还给你的手环传了个名片，是一家叫做【回收天下】的店铺。你以后有想卖的东西直接打过去就行，等个一两分钟就会到，毕竟是不讲理的NPC……最好避开人群呼叫，这家店是我触发的隐藏奖励，大部分人不知道的。”
青柳冬弥默默记下他说的话，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天使投资？我不一定能还得起。”
秋微笑道：“不，这是交易，不是租借，所以你不用还。”
交易，青柳冬弥紧张了起来：“你要交换什么？”
“这个么……”秋上下瞄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青柳冬弥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却听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交换……身体接触许可权？”
“？？？”
青柳冬弥眼看着秋抬起手，像是要摸上他的脸，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秋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看，你很抵触。”
“……只是不太习惯。”
“所以我要交换这个，以后我要碰你的时候不许躲开，更不许打我。”
听他越说越离谱，青柳冬弥忍不住打断道：“等等，以后？你不是独行客吗？”
“独行客也会有朋友。”
他更加不可思议了：“你要和我做朋友？”
秋比他更加惊讶：“谁说独行客的意思是要和全世界为敌了？”
青柳冬弥实在说不过他，只好吐了口气：“我尽力……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
秋宽容地表示理解：“没关系，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青柳冬弥正跟着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什么？”
“年纪轻轻就忘事可不好，记得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吗？你、要、跟、我、走。”
青柳冬弥瞪着他，发现打从遇上秋后自己就一直在吃瘪，究其原因大概是他完全没能搞懂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能重复着从刚才起就不断循环的举动——抛出问题：“为什么？”
“你有潜力，对我来说，培养一个朋友比抹杀一个敌人更有意思。”
秋并没有过多解释，敷衍地摆了摆手：“好啦，如果你想变强的话，下次游戏开始就来这里等我。全局地图已经传到你手环里了，记得标记一下现在的位置，每次开局传送的地点都是随机的。”

青柳冬弥提着一盒蛋糕回到了家。
距离他从花店出来仅仅过了三十五分钟的时间，管家却告诉他，夫人说他回来晚了，让下人把菜都倒掉后，便把自己又关进了房间。
青柳冬弥不抱希望地敲着房门，如预期般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很抱歉回来晚了，但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希望能向您道出祝福。”
“我、我买了一个蛋糕……”
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彻底找不到话头，只能像罚站一样立在门前，又坚持等待了五分钟才一脸黯然地下了楼。
他将蛋糕放在空荡荡的餐桌上，拒绝了管家让厨房加餐的建议，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
实际上，他们一家都不怎么喜欢甜食，蛋糕是他临时在路边的面包店买的成品，也因此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在系统宣布游戏结束并把他们送回现实世界之后，青柳冬弥低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那两束被摧残的花朵并未复原。
他打开手机，惊讶地发现，距离他走出花店只过去了三分钟的时间。
Jam，一个戏耍了时间和空间的世界，能创造出这个世界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身后的花店还亮着灯，但他一想到自己没能保护好店员送的满天星，就不敢再进屋重新买花，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路上买了一盒蛋糕。
廉价的甜腻奶油刺激着他的味蕾，没吃几口青柳冬弥就弯下腰捂住了肚子。
看不下去的管家叹了口气，自作主张让厨房煮一碗粥送了过来。
“少爷，今天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青柳冬弥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抱歉，只是您在进门的时候，看上去比平时开心。”
管家从青柳春道小有名气时就跟在他的身边，可以说是从小看着青柳冬弥长大，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的双亲还深。
“……也不算好事吧。只是，稍微能喘口气了。”
青柳冬弥闭上眼，掩盖住想到Jam时突然雀跃的情绪。
直到此刻，他坐在冷清的客厅，回想起今晚发生的那些事情，才体会到释放自我的感觉有多么美好。
他想起踩在机车少年肩膀上时自己的冷厉，想起被秋悄然接近时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有虽然体验感极差，但确实很有意思的下水道关卡。
虽然是个色彩单调的世界……却要比五光十色的现实缤纷得多。

夏。
他坐在堆满作业的书桌前，用铅笔反复描着这个字，构想着夏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强大的、不被束缚的、随心所欲的自由人，一个和现实中的青柳冬弥完全相反的人。
他出神了片刻，在夏的边上犹豫着写下一个秋字，随后又标注出Aki的读音。
不可否认，在斟酌夏的定语时，他脑海里闪过了刚认识的这位朋友的身影。
无拘无束的独行客，神通广大到仿佛bug一样的存在，这就是Jam玩家对秋的定义。
如果跟在他身边……青柳冬弥握紧了笔杆。
他会不会更接近理想中的那个自己？


04 朋友
对很多人来说Jam都是个迷人但充满危险的地方。
玩家们在各自的地盘上大放异彩，每天都有打斗发生，但对于从未涉足过的区域，他们却往往选择保守，不愿轻易离开熟悉的领地。
毕竟Jam真的太大了。
青柳冬弥也并不具备冒险精神，如果没有遇上秋，他大概率会像甲乙丙一样稳扎稳打，挑一座内围城市建立自己的地盘，画地为牢当个山大王。
但秋是个例外，他在Jam行走，就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一样轻松。这方面或许还能归咎于他天生胆大，但他并非漫无目的行走，每次都直直奔向所谓“随机出现”的任务地点。
有时候青柳冬弥怀疑，秋带上他只是为了有个玩伴。
虽然告别时秋都会圈起来一个地方，并叫青柳冬弥去那里等他，但实际上每次都是他早早抵达约定地点，抱着胳膊在那等待。
青柳冬弥本以为秋是个停不下来的好动分子，却发现他在任务场景里有多活跃，在等待的时候就能有多沉静。他可以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上一天，连姿势也不换。
他们曾经在名为“月黑狼人夜”的任务开放地点前枯坐了两个小时，即便秋已经提前用无人机在好几座城市上空投放了数百张夹着金币的海报，写明任务名称和地点，却依旧没有等到人来参加。
秋并没有多么失望，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谈到这种多人竞技任务其实很有意思，而且会按照排名给宝箱奖励，哪怕最后一名也能分到。
可惜他从进入世界开始就只等到过一次人齐，还是因为那次任务的触发点刚好在非常热闹的地段。
他也能理解其他人不来赴会的原因，毕竟害怕未知是人之天性，疯子除外。而这个世界的玩家只是狂热，还没到疯的地步。
青柳冬弥则认为，他们不参与任务更有可能因为那个随机奖励实在太坑。
他陪秋做了几十把任务，就没开出过一个好奖品。
要不是秋每次都会分给他一些物资和防身武器，他可能早就因为穷困潦倒被踢出世界了。
他并没有抱怨的意思，恰恰相反，从知道Jam的规则之后，他心底就埋着一颗担忧的种子——他早晚会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争斗，而争斗就绕不开死亡的话题。
当情况演变到可能触及“死”的时候，场面就已经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了，届时他只能优先选择自保。
他曾在前往碰头地点的路上和人打过架，也在等待任务开放的空隙向秋讨教过不同种武器的使用方法，有时候他们在任务里也会分配到不同的阵营过招。
他给自己扮演的夏贴上了好斗要强的标签，但即便是夏，也没动过杀死其他玩家的念头。
所以，青柳冬弥其实是感谢秋的，他让自己暂时可以不用顾虑太多。
秋是否也是因为不愿杀人才选择这条充满随机性的道路呢？
青柳冬弥不敢确定，毕竟秋的运气真的太好了，这让他每局游戏结束后的入账能和一场小规模公会战的胜利方收入持平。

不论如何，秋对他这位新朋友确实照顾有加。
他们刚结束一场任务，头顶的倒计时只剩下了12分钟，赶场已经来不及了，干脆留在树洞里休息。
这次的任务是“森林保卫战”，他们和要来砍树的光头NPC斗争，难度不大但上蹿下跳很消耗体力，而树洞就是触发任务的初始点。
青柳冬弥累得不想动弹，旁边的秋却开始在树洞的边缘摸索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
他神神叨叨的次数也不算少，青柳冬弥早就见怪不怪，知道他又在找什么隐藏奖励之类的东西。
果然，过了几分钟秋满意地捧着一个玻璃瓶坐到他的边上，打开瓶口闻了闻，随后将食指探入里面搅动一阵。
“来，把这个吃了。”
裹着一层黄色浆水的食指伸到了青柳冬弥面前。
他嗅了嗅，闻到一股甜味：“蜂蜜？抱歉，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是果酱。”秋摇着手指在他面前晃动，“别忘了Jam还有果酱的意思，在Jam里出现的jam，你觉得会是普通的东西吗？”
听他这么说，青柳冬弥稍微有了点兴趣：“有什么好处？”
“能加隐藏数值，就是手环不会显示出来的数值，比如战力指数、最大生命值、耐毒性、体力值……等等乱七八糟的数值。”
“可我的手环有报过战力指数。”
“那是初始评测数值，对大部分玩家来说也是固定值，但其实它是可以提升的，就靠这个。”
秋往前递了递手指，几乎要戳在青柳冬弥唇上。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我可不是喜欢让人舔手指的变态，但这瓶子是我的道具，不用这种方式你吃不到。”
秋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或者你喜欢其他的喂法？倒在手心方便你像小猫舔牛奶一样舔我的手？还是想要我先喝一口含在嘴里渡给你？”
可你越说越变态。
青柳冬弥在要脸和要强之间纠结了五秒，还是闭上眼一口咬住了秋的手指。
“嘶——”秋倒吸一口凉气，挑高了半边眉毛，“真是白眼狼，我喂你糖，你还要咬我。”
青柳冬弥承认他带着些私人恩怨，但秋听起来并非真的生气，他便也没有辩解，只是悄悄松开了牙关。
过了半分钟。
“光含着可没有效果。”
“……”
青柳冬弥顶着脸上的热意，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慢慢将果酱卷入自己的口腔中。
秋看着少年鼓起的脸颊，生气皱着的眉，因羞怯而垂下的眼睛，都是在平时难得能见到的表情。
他心情愉悦地微微眯起眼睛。
“我说啊，彰人君，是不是太过分了，明明可以直接倒给他的。”
一个充满朝气的男孩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独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同样的，他也在心底回应道：“逗逗小朋友也是一种消遣，你不知道他在Jam里飞扬跋扈的样子有多可爱。”
“嗯~哼，彰人君这些天都带着他，难道是打算……”
“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观望一段时间也不晚，我可是个很挑剔的人。”
青柳冬弥终于舔完了果酱，从仓库里取出毛巾帮他擦干手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秋突然俯下身，将脸贴得很近，认真打量着他。
经过了几十次秋自命名的“身体接触许可练习”，青柳冬弥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袭击，只用眼神表达着困惑。
“我在看，你增加了什么属性。”
青柳冬弥微微点头，等秋将脸挪开后才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好奇地问道：“增加了什么？”
秋摸着下巴努力思索，没过多久就破了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手环都显示不出来，我怎么会知道。”
“……秋！”
“咳咳，别生气，至少还有一样数值有了明显提高。”
他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青柳冬弥虚心请教：“什么？”
“你对我的好感度。”
“……”
青柳冬弥想矢口否认，却又怕踩中他的连环圈套，只好保持住面无表情的沉默。

自那之后，秋又到过许多地方搜刮果酱，然后悉数喂给青柳冬弥。
他当然知道同样的伎俩不能骗第二次，否则就是把人当傻子，所以自觉买了一根勺子，开始了饲养双色小蜜蜂的长期工作。
青柳冬弥对此颇为过意不去，但秋却说他已经把数值都点到满意的程度，不需要再吃了。
青柳冬弥敏锐地从他话语中捕捉到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也知道对方口风该紧的时候绝不会透露分毫，便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他不想怀疑秋对自己释放的善意，但也有时候会去猜测对方的身份，他完全不像个玩家。
秋的玩法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需要争夺资源，仅仅依靠在任务中尽情玩乐便能坐拥一切，这和Jam设计的抢夺有限资源的玩法完全背道而驰。
即便是隐藏奖励他也能很轻松地获取，就像……在玩破解版一样。
为了能更了解Jam，青柳冬弥没少费工夫在学习这些新知识上面，总算也能说上几句游戏术语。
在秋又一次在没人能想到的位置扒拉出玻璃瓶后，青柳冬弥忍不住问道：“秋，你其实是游戏GM吧？或者……特殊功能的NPC？”
秋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瓶，冲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亲爱的，你想多了。”
青柳冬弥的注意力顿时被前面那个称谓吸引了过去：“你叫我什么？”
秋笑得一脸良善：“这是个很常用的称呼，别这么紧张。”
看着他递过来的盛着果酱的勺子，青柳冬弥默念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低下脑袋乖乖吞掉了那勺果酱……真甜。
他不爱吃甜食，却总是败给秋的糖果攻势。
在相处的过程中他渐渐能分辨清楚，那层花里胡哨的糖衣下面包裹着的，是一片对他好的真心。
他扪心自问，自己有什么资格让秋待他如此。又或者，这就是朋友之间应该有的情谊……没交过朋友的青柳少爷陷入了迷茫。
爱八卦的蜘蛛精：冬少，我觉得吧，这人要么是有求于你想讨好你，要么就是想泡你。现在这个世界都是这种友♂谊/贼笑。
爱八卦的蜘蛛精：对了，你最近好像很少关注你爸的新女友了，我这里存了好几张新图，要看吗？友情价八八折/搓手。
青柳冬弥反手删了聊天，惊讶于自己居然走投无路到跑去问那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家伙，一定是脑子短路了。

秋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在车上昏昏欲睡了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开到了一座电玩城。
青柳冬弥揉了揉眼皮，秋的车技并未倒退，他在一路颠簸中竟险些睡着了。
“喂了那么多果酱，也没能清除标记吗？他看起来很累。”秋扫了他一眼，在心里和男孩对话道。
“嗯……也许是运气问题，也许是他正被注视，这种情况下他会被反复标记。”
“那倒是毫不意外，我如果是她，也会注意到这个孩子。”
青柳冬弥环顾了一圈，迷茫地眨了眨眼：“秋？这里是新的任务地点吗？”
秋收回了思绪，微笑道：“你或许听说过前置任务？我们要去赌博。”
“……？”青柳冬弥有些退缩，“你知道的，我运气不太好。”
“你也知道，跟着我运气不会太差。”
但秋的好运在今晚似乎失灵了。
他们正站在一台自动贴纸相机前比划着各种姿势，机器咔嚓咔嚓地闪着光，白花花的相片从它的出片口源源不断地打印出来。
秋笑得有些脸僵：“够了，len，够了。”
“可刚才彰人君明明叫我调低中奖概率，想多拍几张。”
“……本来想捉弄小孩，反倒砸了自己的脚。”
周围的墙壁上挂满了其他玩家拍的样片，青柳冬弥边认真参考着他们的摆拍动作，边催促秋换成下一个姿势。
他神采奕奕的模样简直和最初拍照时局促慌张的那个少年判若两人。
猜想着这个年龄的男生应该都很抵触拍照，起了坏心眼的秋决定多逗逗他，没想到青柳冬弥很快就沉溺其中，拍照姿势的导演权很快发生了交替。
拍大头贴的乐趣到底是什么，秋百思不得其解。
他听从指挥地弯曲拇指，伸长食指和青柳冬弥一起比向镜头，摆出射击的姿势。很快两个酷哥形象的照片就从出片口滑了出来，然而依旧没有触发隐藏奖励。
“len……”
“啊，稍等稍等，彰人君有耐心一点嘛。”
“秋。”
就在这时，青柳冬弥转过头看向他。
虽然对方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放射的光芒让秋觉得大事不妙，他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我想，是不是应该加点别的。”
“……例如？”
青柳冬弥指了指贴纸相机上面的黄色按钮：“使用说明有写，点击这个键能把贴纸加进相片里。”
“不，不用，我有预感下一次就能中奖。”
“秋……”青柳冬弥低垂着眼，虽然没去触碰那个按钮，却也迟迟不肯摆出下一个动作。
“……”
“……”
在僵持的氛围中，秋只好退让了一步：“你真的想拍？”
青柳冬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眼角瞥着边上贴满可爱贴纸的样片。
“是我的要求过分了，秋不喜欢的话……”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秋头疼地揉着额角，无视掉脑海里男孩的揶揄，“快去挑贴纸。”
青柳冬弥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秋！谢谢你。”
秋看着细心挑选贴纸的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完全没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又和要扮演的形象脱轨了啊。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真实的青柳冬弥。
“这个怎么样，抱着胡萝卜的兔子先生。”青柳冬弥相中了其中一款。
这套贴纸的效果预览就是在两个人头上加上一对兔子耳朵，还需要他们做出张开手掌的动作，相机呈现出的画面会在他们手心里加上一根胡萝卜。
“…………”
秋飞快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不”，想着再任他挑选下去，说不定还会选出更震撼的贴纸套餐，比如加一对狗耳朵之类的。
他努力撑着微笑：“行。”
在相机闪烁的前一秒，他一把搂过青柳冬弥的肩膀，破坏了拍照要求的姿势，于是印刷出来的照片上只有青柳冬弥一人抱着胡萝卜。
“秋，太狡猾了。”
青柳冬弥取出照片，小声嚷嚷道。
“谁让我一向不按规则走呢。”
秋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低下头看着相片里抱着胡萝卜的兔耳少年，照片忠实地记录了被他搂住时少年脸上的惊讶表情，他忽然觉得连那黄不溜秋的带叶蔬菜都顺眼了几分。
伴随着相片吐出来的还有一张金色纸票，青柳冬弥问道：“这就是秋需要的隐藏奖励吗？”
“是前置任务的通关奖励，记录了新任务开启的时间和地点。最重要的是，有了它我们才能开启那个任务。”
秋仔细读着纸票上面的字，而青柳冬弥只能看到画着一只黑白色巨球的背面。
“嗯，三局游戏后任务才会开启，届时人员没齐的话，竞争对手会自动换成NPC。哈，这种多人任务终于懂得变通了。”
“是什么任务？”青柳冬弥问道。
“一款经典游戏，其他的留点悬念，任务开始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保证很好玩。”
他们没有继续拍照，于是贴纸相机智能地询问道：“打印出的相片需要存放进仓库吗？可以挑选样片放入展示墙，需要这么做吗？”
“存，我全都要了。”结算完费用后，秋看向青柳冬弥，“要选一张挂墙上吗？”
“可秋在上面，不太方便吧。”
“不方便的人是你，整个世界谁不知道我的名字？”
青柳冬弥被他点醒了过来：“……挂！”
不方便只是借口，隐藏软弱的借口。
这里挂满了玩家的展示相片，说明人流量很多，也就意味着他和秋的合照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这或许会引来某些玩家的注视——或者仇视。
和秋待在一起太久，青柳冬弥都快忘记最初的目标了。
要变成像秋一样的人，至少得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而要在Jam里闯出名堂，光靠做任务可不行。
秋看起来与世无争，却也有过团灭好几个组织和公会的传说事迹，这才是他让所有人惧怕的真正原因。
最后，他们还是挑选了那张摆出射击手势的相片，高调地挂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青柳冬弥抬头注视着那张相片，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这种新鲜的体验还是第一次，他想这就是管家常说的，他在这个年龄应该享受到的快乐时光。
“谢谢你，秋。”他转过身，郑重地向秋表达了感谢，“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秋停顿了一下，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嘛，我不讨厌率直的孩子。”
他总是习惯用长辈的口吻说话，这让青柳冬弥拧起眉毛：“秋，你到底多大了？”
“如你所见，”秋张开双臂任他打量，笑得如狐狸般狡猾，“只是个未成年。”

秋说的经典游戏就是口袋妖怪，Jam里它的名字变成了“谁是图鉴大师”，顾名思义，用黑白精灵球捕捉到的宠物精灵种类越多，名次就越靠前。
因为前置任务地点布在人多的电玩城，意外解锁这项任务的玩家不少，加上对这款经典游戏的热爱，这次参与多人任务的人数居然达到了要求。
青柳冬弥虽然听说过这款游戏，但也止步于此，不论是游戏还是衍生的动画和周边产品他都没有接触过。他边等待着秋的到来，边担忧着不熟悉游戏的自己会不会拖他后腿。
这是秋第一次比他晚到。
当一名戴着假面的黄毛少年风尘仆仆地骑着摩托赶来，并在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回头率，最后停在他身旁时，青柳冬弥不是很想上前认领这位队友。
他小声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秋？”
“叫我假面骑士！”
秋甩了甩脖子上的土黄色领巾，故意大声喊道，收获了不少玩家的嘲笑声。
随后他同样低声说道：“难得有次人齐，你说他们如果看见我参加比赛，会怎么样？”
多半会想，秋肯定是本着头奖去的，比他成绩高的话绝对会被抹杀——大多数人思考问题都会从自己角度出发，而Jam推崇的是强盗思维，实力至上。
没人会相信，他只是单纯想要享受竞技游戏的乐趣。
“……秋。”
秋的目光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孔洞落在他身上。
“我从进入Jam的第一天起直到现在，被秋带领着体验过了很多任务。虽然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但回忆起这些经历时，心口都会涌起一阵暖流……我想这就是秋常常说的快乐游戏。我相信今天参加比赛的人也能体会到和我一样的感受。”
“这些都是为了大家打扮成这样的秋的功劳。”
他其实还想说秋是个温柔的人之类的话语，但又觉得太过矫揉造作，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来。
秋僵成了一块木头。
不善言辞的少年正努力编织着语言，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有什么比这份真挚更打动人的呢？
他的视线落到少年胸口的装饰物上，小小只的洁白花朵就像夜空中不起眼的一颗星星，却在群星黯淡的时刻仍执着地闪耀着光芒。
而Jam的漆黑夜空中无星亦无月，散落在大地的星子便是眼前这颗。
见他没有说话，知道自己口才不佳的青柳冬弥很快就怂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说的很对。不过……为了大家？我倒也没那么无私。”
秋伸出食指对准青柳冬弥，又指了指自己：“我只关心我在乎的人，而要享受游戏，就得让任务顺利开始，我仅仅是为了这个才扮成这副滑稽模样的。”
直到进入游戏，开始追逐宠物精灵的足迹，青柳冬弥的脑海里都还在回响着那四个字。
在乎的人，在乎的人，在乎的人的意思是……秋在乎他？
这不是废话吗，青柳冬弥羞愧地拍了拍脸颊，那么多年的语文好像白学了。
“陷阱我布置完了，你要做的就是瞄准，然后把球丢出去。”
秋将精灵球放进他的手里，看他有些紧张，笑着鼓励道：“很简单，不如说第一只的捕捉算是最麻烦的了。”
“秋不自己上吗？”
“我们是一个队的，谁抓都一样，你要是丢空了我再跟上。”
听他这么说，青柳冬弥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这时，他听见了草叶翻动的声音，陷阱被触发了！两人连忙拨开遮挡的灌木，看见一只深黄色的小巧身影正撕咬着缠住脚踝的藤木。
“受伤程度比预期的轻，等它快挣脱的时候再扔，多磨点血。”秋下了指令。
青柳冬弥冷静地深吸口气，紧紧盯着眼前这只长得像狐狸的宠物精灵，在秋所说的时机来临时，将手中的黑白精灵球抛出，完美砸中了目标的脑袋。
“不错嘛，”秋调侃道，“力道这么重，估计也能砸掉半管血。”
变成图鉴的手环跳出了捕捉到的宠物精灵信息，秋看了过去，乐道：“运气真好，是伊布。”
青柳冬弥放出了伊布，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抚摸着它的脑袋，轻声问道：“还会疼吗？”
伊布看起来被摸得很舒服，发出了听起来像“布里布里”的叫声。
“看样子是黏人的性格。”秋刚说完就被伊布吼了一声，无奈地耸了耸肩，“还只认你。”
青柳冬弥仔细看着图鉴上的介绍，抬头看向秋：“它还能变成不一样的形态？”
“对，触碰不同的石头可以变成不同属性的精灵，不过我们时间不多，没工夫帮它找石头，只能随缘。”秋低头在手环上翻看着任务说明，“嗯，可以设置一只主战精灵负责之后的收服战，主战精灵能陪在主人身边，不用收回精灵球里。”
“那我选它。”看样子青柳冬弥已经被伊布软绵绵的绒毛俘获了。
“真是的，虽然很高兴你能遇到喜欢的宠物精灵，但也别投入太多感情啊，游戏结束是要告别的。”
秋话音刚落就被不开心的伊布使用了瞪眼攻击，同样瞪着他的还有青柳冬弥，但后者很快就低下了脑袋：“嗯……我知道的。”
话是这么说，但在比赛结束后，手捧冠军奖杯的青柳冬弥还是闷闷不乐地垂头看着挨在自己脚边的伊布。
秋将收获的精灵球挨个摆上回收机器，直到只剩下青柳冬弥手里的那只。
“……”
青柳冬弥避开秋的目光，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将精灵球对准了伊布。
秋从默不吭声的同伴那收到了精灵球，握在手心还能感受到被捂热的温度，他拍了拍青柳冬弥的肩膀：“任务以后还会开放，你还能再来探望这个小家伙……但它可能会不记得你。”
这个安慰属实没什么作用，青柳冬弥摇了摇头。
秋叹了口气，将精灵球放回原位，机器开始运作，摆放的精灵球全部消失了。
接下来系统开始发放奖励，因为临时组队的机制，两个宝箱被推到了他们面前。
青柳冬弥面无表情地领完了奖励，获得的物资比以往要丰厚许多，但他仍是无精打采。
秋没有第一时间开启奖励，在脑海中先和男孩打着商量：“len，想想办法。”
“唔姆~我也不想看见同伴伤心，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秋神秘兮兮地绕到青柳冬弥面前，双手交握着负在背后：“嘿，我开到了隐藏奖励，猜猜是什么？”
“秋，我现在没心情猜，而且你开到隐藏奖励的次数并不少，不值得大呼小叫的。”
看来他真的伤心了，秋没再卖关子，摊开手心将藏着的惊喜递到青柳冬弥眼前：“就看一眼。”
青柳冬弥不想败了他的兴致，只好抬眼看过去：“……果壳？”
“I could be bounded in a nut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
秋流利地吐出了一串英文。
“是莎士比亚的……”
青柳冬弥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接过那只小小的黑色果壳：“我该怎么使用它？”
“我还没设置开启咒语，伊布怎么样？”
“伊布之家。”
“好，就叫这个。现在，该芝麻开门了——伊布之家。”
很难想象世界之中还有一个世界，但他们确实被吸进了一个新的空间，青柳冬弥飞快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确认这就是他们刚刚体验过的任务场景。
“布里布里？”一只黄色的狐狸形状的宠物精灵正歪着脑袋看他。
青柳冬弥缓缓蹲下身子，试探着向它伸出一只手：“伊布？”
“布里！布里布！”伊布认出了主人，撒开步子扑进他的怀里。
青柳冬弥又看了眼四周，没有再发现第二只宠物精灵：“秋，你的主战精灵……”
“我设置了好几轮主战精灵，你问哪个？”秋挑起眉毛问道。
很显然，他这样做既能享受许多种不同宠物精灵的玩法，也能避免和它们产生羁绊。
其实不止是青柳冬弥，很多玩家在告别时也露出了不舍的表情，甚至有人嚎啕大哭着不肯将它们收回精灵球里，下场就是被系统强制送出了场景。
“……对不起，我没听进你的劝告。”
想起秋曾提醒过他不要对伊布投入太多感情，青柳冬弥愧疚地道了歉。
秋摆了摆手：“结局不是皆大欢喜吗？这就行了。”
“但这是秋的世界。”
“是我们的。”秋纠正道。
青柳冬弥又和伊布玩了一阵，才让它自己跑去树林里玩。看着伊布的背影，他忽然说道：“和同伴分开，它会寂寞的，我……或许不该这么做。”
“实际上，它只是从你的记忆中剥离出来的复制体。真正的那个伊布已经重置成出厂配置，沉睡在那座森林里等待下一个主人了。”
“喂，彰人君，不是说好别告诉他真相的吗？”
秋无视了男孩气呼呼的声音，等待着青柳冬弥的反应。
“这样……很好。”青柳冬弥站了起来，转头看向秋，“秋，谢谢你。”
“谢我什么？这个果壳么？”
“很多，带我熟悉这个世界，分给我超出生存标准的物资，教会我战斗技巧和枪械的使用手法……还有，最重要的是，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
“最后这句你说过了哦。”
“因为……心中对秋的感激之情快要溢出来了，我想，说几次、几十次都不嫌多。”
“……”
还好这个世界没有红色。
怎么会有人把感谢说出表白一样的气势。
秋不再说话，只是将掌心轻轻放在少年柔软的短发上，随意地揉了两下。
没有比青柳冬弥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想，他已经有了答案。
“len，那件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05 围杀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秋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手环，没有和往常一样站在原地等待，而是往不远处高大建筑物的入口走去。
“嘿，秋。”
一个穿着短衬短裙，露出大片麦色肌肤的少女叫住了他。
见秋回头看向自己，她有些意外地拨弄着垂落在胸前的长卷发，冲他露出明艳的微笑：“那个总是和你一起的小男友今天没来？”
“第一，我们不是总在一起。”
秋挑高眉毛，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她的饱满胸脯上，单薄的衣料上绣着用黑白灰黄四色拼接出的“famiglia”。
他慢悠悠地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他不是我男朋友。”
“听起来像是狡辩，你们每局游戏都like a couple。暗恋你的女孩们都疯了，天知道她们觊觎你那副驾驶位和摩托车后座有多久了。”
“好吧，那今天，我有荣幸邀请你坐上这个专属宝座吗？”
他的回答显然超出了女孩的想象，这让她精心设计的表情管理出现了一丝裂缝，看上去不太聪明。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话还没问完，她就看见秋召唤出了一辆X型摩托，向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BOSS，曼莎缠住了秋。”
“真意外，我本只想让她稍微拖延一点时间……难道她除了会勾引男人以外，竟然还有当特务的天赋？”
“呃，是秋主动邀请她一起去兜风的，他们似乎要去海边看Jam的日出……那应该只是有人在海滩上喝多以后做的梦，不知道怎么就越传越多人信了。”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那家伙不喜欢女人呢。派出更多人盯着——不是让你们跟踪他，而是在他回返的每个必经路段藏好，把人拦住，绝对不能让他回来。”
“是！那，这边……”
身居幕后操纵全局的黑发首领露出了残忍的微笑：“我会亲自处理掉他。”
翘着脚坐在边上旁听的白发少年立马来了精神：“哥，这个级别的家伙没必要让你亲自动手！请允许我作为你的剑出战。”
“……可以，但不要轻敌，詹姆斯。”首领看向桌上投影出的相片，“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他在Jam里交手的战绩也算是百战百胜。不过，他似乎还没杀过人。呵，这份仁慈注定他活不过今天。”
詹姆斯觑了一眼手下收集到的战绩表，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嗤声：“这上面的对手都是无名之辈，甚至还有外围的臭鱼烂虾。哥，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应该是日本人，”首领没有理会他的小脾气，自顾自地分析道，“日本有着下克上的传统。”
没等詹姆斯再说什么，他的右眼珠转动了一圈，代表瞳孔的黑点对准了相片左侧的少年。
他看起来就像个喜欢逃课的不良少年，总把头发弄得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欠揍笑容，很符合这个年龄总幻想着老子天下无敌的中二男生特征。
詹姆斯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拳头，身体克制不住地轻微抖动着，他压抑住棋逢对手的激动心情，望向相片右侧。
站在秋身边的黄黑双发色少年一本正经地看着镜头，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旁边的人简直像是“不高兴”和“没头脑”的翻版。他的眼底漫着灰色的烟雾，竖起食指比出射击动作时，眼中似乎藏着一头沉睡的狮子。
若非如此，独来独往的秋凭什么看得上他？
不论是诞生一个新的独行客，还是出现一个强强联手的组合，都是他不能接受的局面。他必须把潜在的敌人扼杀在摇篮里。
“今天的围杀……就叫它幼狮计划吧。”
首领的声音又喑哑了几分，像是潜伏丛中的草蛇：“今天，必须要除掉夏，否则后患无穷。”
听出他对目标的重视，詹姆斯猛地站起身来，抓起放在桌上的白色长剑：“幼狮？哥，你的眼光变差了。我会像切西瓜一样削开他的脑袋，我会向你证明，你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少年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首领收回目光，随口向身边的下属抱怨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里是战场，不是什么杀人游戏。”
下属两股战战，詹姆斯可是首领现实中的亲弟弟，他哪敢附和。

……交通堵塞。
青柳冬弥不得不再次切换路线，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最近或许真的有些运气不佳，不仅在现实中，连Jam里也一样。
按照路标开进的新路夹在峡谷中间，像是一条长长的通风管道，不时有凛冽的寒风灌入，青柳冬弥忍不住抬手擦掉额头冒出的冷汗。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Jam里玩家远程沟通的方式只有投递邮件，或者按条数购买队内语音。他们并非队友，发出的信件有着延迟，估计要过十来分钟才能送达，无法和秋说明现状让他有些焦虑。
青柳冬弥感到胃部传来一阵细微的绞痛，像是这段时间咖啡喝多的后遗症。
他想起了上周发生的事情。
学校的老师给家里打了通电话，青柳春道不在，是母亲接听的。
老师忧心忡忡地向她提及，冬弥的状态不大对劲，他从来没在课上开过小差，上次却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没有叫醒冬弥，但又观察了几天他的表现，发现他总是会走神、打盹。
老师旁敲侧击地暗示道，她怀疑冬弥是不是学坏了，比如熬夜打游戏、看小说，或者是交了些“朋友”。最后她直言道，这次的期末考冬弥很可能会出现大幅的成绩下滑，所以她才打了这通电话提醒一下家长。
母亲把青柳冬弥叫到了客厅，倚在沙发的靠枕上，温声细语复述了老师的话。
最后，她轻声问道：“冬弥，能戒掉老师说的那些坏毛病吗？”
看着她写满疲倦的双眼和凹陷的黑眼圈，青柳冬弥惊觉自己这些日子在Jam里太过沉溺，竟然很久没关心母亲的近况了。
他感到羞愧难当，连忙向她保证，自己不会再在课上走神，成绩也不会下滑。
但Jam的召唤不随他的主观意愿改变，照样在每天晚上将他拉入世界。
想到母亲衰老了许多的容颜，青柳冬弥咬了咬牙。
她只剩下自己了。
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能让他离开Jam，只要在游戏结束前几秒的时间，把物资全部转移给秋就好了。
当晚他就下定了决心。
在每局游戏即将结束前，他们有进入果壳探望伊布的新习惯。
青柳冬弥怀里抱着睡着的伊布，而秋则毫无防备地坐在边上，他们的肩膀几乎要挨在一起。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倒计时，不舍地盯着秋的侧脸。
秋却忽然转过头，临时修改了下回的碰头地点，他收到小道消息，那里可能会再次开放之前游玩过的周回任务。
青柳冬弥没来得及避开，在目光交错的刹那失了神。
秋的眸中总是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他用这双眼看遍了Jam，那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是否也在这个瞬间入了世界的画呢？
那圆月般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两汪月牙泉，秋正在对他微笑。
“那么，明天见。”
“……”
只要稍微移动一下手腕，他就能真正告别这个世界，实现对母亲立下的承诺。
但是秋呢？他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明天就再也不会出现。
不，秋不是会被孤独和寂寞打败的人，他已经踽踽独行了那么长的时间。
“明天见。”他听见了自己的回复。
害怕落单的人是他自己。

最后青柳冬弥只能选择一个折衷的方案——不停喝咖啡提神。
结果就是，胃开始发出抗议，正如此刻腹部的剧烈抽搐。
……不，不至于会这么疼。而且，这里并非现实。
他从迟钝中惊醒，不顾危险地跳下摩托。
一枚燃烧弹击中了他的X型摩托，很快摩托耐久度就下降为0，变成了碎片炸开。
青柳冬弥捂着口鼻勉强爬了起来，从仓库里拖出秋赠送的解毒剂，果然感觉好受了许多。
有人在空气里下了毒，被峡谷里沾着湿润味道的风掩盖住气味，再吹送进口鼻中，积少成多后终于爆发。
青柳冬弥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扯着嘴角刻意嘲讽道：“秋可从来不会用毒这么卑劣的手段。”
果然，在那张相片出炉后，有人盯上了他。
“这是战争，毒气战可是战争里常用的一种手段。”
前前后后出现了数十名戴着防毒面具的玩家，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青柳冬弥便明白自己一定是被哪个公会盯上了。
“能让核心圈的玩家出动，可真是光荣。你们有这么怕我吗？”
防毒面具冷笑道：“怕？你也太看得起自己，想争取时间等秋救援？不妨告诉你，他正在和美少女约会呢，哈哈哈……呃！”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连倒退了数步才停下，一颗子弹掉在了地上。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持枪的青柳冬弥：“解毒剂是核心圈才有的珍稀物品，你怎么能……是秋给的？不不，就算有解毒剂也不该只有这么轻的症状……”
“果然有防弹衣！”青柳冬弥懊恼地发出轻哼，他应该瞄准额头射击，却还是手软了。
一时的仁慈只会换来敌人加倍的残忍，防毒面具们也纷纷掏出枪械向他射击，青柳冬弥只能冒着枪林弹雨往前突进。
这里只有一条狭长的道路，简直是伏击的绝妙地形，他相信不管往前还是往后肯定都设下了层层埋伏。
既然如此，不如勇往直前。
秋果然对得起AK这个外号，青柳冬弥第一次体会到武器碾压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躲避子弹并不断开枪回击的过程中，他渐渐无法控制精度，再也顾不上射出的子弹会不会夺取人命。
他感到缺氧，解毒剂的功能正在退散，但毒气仍源源不断地被风输送过来。
但他的精神却越发亢奋。
“你、你别挣扎了！放弃抵抗还能死得轻松一点！”
挡在前方的防毒面具用外强中干的语气威胁着他。
听声音，已经不是最开始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了。
青柳冬弥发现包围他的防毒面具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二。
“哈、哈哈……”
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他竟然笑出了声。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手枪。
以为他要投降的防毒面具松了口气，肩膀刚垮下来，整个人就一声不吭软倒了下去。
实心子弹全部用完的青柳冬弥从仓库里拉出了隐藏道具，是他自己触发的奖励，也是唯一一次。秋看见道具后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东西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是个外形像泡泡枪的东西，放进仓库查看了物品简介后，青柳冬弥才发现它能射出麻醉针，数量有限，但每局游戏结束后会自动刷新使用次数——需要消耗物资。
这是他的最后一件远程武器，而秋送给他的武器已经全部挥霍完了。
青柳冬弥来不及肉疼，又向着收拢队形的防毒面具开了一枪，趁着那人倒地的瞬间冲破了包围，继续往前跑去。
峡谷里笼罩的淡淡雾气终于散去，他冲出了这片弥漫着毒气的区域。
出现在眼前的本该是重返公路的匝道入口，此时却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包围得水泄不通，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一名白发银甲骑士站立在人墙前方，见他出来之后，缓缓拔出了手中长剑：“出来了，很好，你选择了更痛苦的死法。”
“我的名字叫詹姆斯。现在，我要向你发出决斗。”
詹姆斯看向他手中的泡泡枪，眼神一紧：“你用这种东西闯过了威廉姆斯的毒气圈？那家伙的生命体征消失了。哈，被这种玩具枪打败，他还敢自称王国之手？”
“詹姆斯大人！”旁边的人见他越说越上头，怕他说漏嘴暴露公会的信息，忙喊了他一声。
“啧！”詹姆斯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青柳冬弥，知道他是在趁机调息却也不在意，高举着长剑对准了他，“举起你的剑！和我决斗！”
“赢了有什么好处？”
“哈？你不可能赢我！”
“就是没好处了，那我为什么要陪你决斗。”
詹姆斯气得剑尖直抖：“你如果能赢，我就放你过去，他们也不会阻拦你！”
“詹姆斯大——”
旁边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詹姆斯捅了个对穿。
其他人见怪不怪地把他的“尸体”拉到一边，准备在游戏快结束的时候再给他喂下复活药。
青柳冬弥眯起了眼：“一言为定？”
“赌上骑士的荣誉，我绝不反悔。好了，快拿出你的武器！”
青柳冬弥抽出了一把青铜剑。
詹姆斯眼睛都红了：“拿出这种剑，你在侮辱我？”
“这是全村最好的剑，简介上是这么写的。”
青柳冬弥有些无辜，秋擅长的是热武器，教他的也是这些，他自己则更擅长近身格斗，能有这把剑还得多谢那些任务开箱奖励。
“好，好。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詹姆斯怒极反笑，挥剑就劈了过来。
青柳冬弥下意识举剑和他对抗，甫一交锋他的青铜剑就被削去了一半，要不是反应快，连脑袋都要被砍下半边了。
……这就是全村最好的剑。
他来不及发出感慨，詹姆斯的第二剑又刺了过来，这次他不敢再正面硬接，只能用灵巧的步伐躲开进攻。
围观的玩家立刻发出嘘声，詹姆斯的数次挥砍都被他轻松躲开，眼角青筋暴起：“夏！你是这么决斗的？”
“Jam可没有规则。”
青柳冬弥说完后才想到这是秋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在生死一瞬的紧张决斗中，他仍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詹姆斯停了下来，一键卸下身上的银色重甲：“你没穿防具，我也不穿。和秋不一样，我可不屑靠武器碾压战胜对手。”
青柳冬弥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嘴角的微笑弯成了嘲讽的弧度。
决斗开始的时候不卸甲，还不是因为不确定对手的实力，而现在卸甲，也只是想让笨重的身体变灵活一点。还偏要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包装自己，假惺惺地扮演什么荣誉骑士。
詹姆斯被他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也不再说话，快速递出一剑。
青柳冬弥险险躲开了这剑，一时无法适应对方加快的速度，频频陷入险境，而周围人的欢呼呐喊也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体内残余的毒素也开始发挥作用，他的身体愈发沉重，身上挂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好在伤药的数量还剩下一些，不至于让他流血流死。
反观詹姆斯则越战越勇，又是凶猛的一记劈剑，他似乎总是故意瞄准自己的脑袋。青柳冬弥没有办法，只能举起断剑，另一只手握住剑身，硬生生接住了詹姆斯的这一击。
双手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所见的景象越来越暗，人高马大的詹姆斯横档在他面前，就像屹立的一堵高墙。
秋似乎问过他一个问题。
“如果你很想去一个地方，但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墙，上面写着此路不通……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跨越它！”
印象中他是这么回答的。
詹姆斯一击不中，双手顺势抬高，握紧剑柄迅速发起了第二次进攻。青柳冬弥不退反进，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詹姆斯没料到他竟敢主动靠近，被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肩膀处传来一阵痛楚，当他意识到是青柳冬弥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时，身体已经腾飞了起来。
他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连带着白色长剑也脱手滑了出去，被青柳冬弥捡了起来。
“你……”
“你擅长用剑，我擅长柔道，这也是一种公平。”
青柳冬弥将试图站起的詹姆斯踩回地上，弯下一只膝盖压住他的胸口，将剑横在他的脖子上：“我不会剑术，但现在用剑杀你好像也不难。”
他微微侧过脑袋，看向一旁沉默的人群：“别忘了你的承诺。”
“……我输了。”詹姆斯虽然不甘，但还是承认了失败，“喂，你们让开！”
人墙没有移动，玩家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
詹姆斯面色涨得通红：“我之后会和哥……我会向首领请罪，你们给我退开！”
“抱歉了詹姆斯大人，我们只听从首领的安排。请放心，您之后的复活顺序是第一位。”一人冷冷地开了口，“举枪，射击——把他们杀了。”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守信嘛。”青柳冬弥笑了笑，“至少死前战绩还能多加一笔，不赖。”
他生起了使坏的小心思，唬道：“其实秋还送了我一个道具，据说能让人死后无法被复活。你要不要试一试？”
詹姆斯不信，但听见秋的名字后又不敢不信，他拼命摇着头：“等等，等等等等——”
青柳冬弥举高了剑。
“求你了，不要杀我！”詹姆斯吓得涕泗横流，向他哀求道，“你能用柔道赢我也是因为我脱了甲胄，不然你一点机会都没有，我对你还不错不是吗？不，我不想死，不想死，求求你不要用那个道具！哥哥，哥哥救我啊——”
“……傻子。”
青柳冬弥将剑扔到地上，看向外围对准二人的枪口，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我们一会儿都要变成马蜂窝……”
他抖了一下，回过头安静地看着詹姆斯。
詹姆斯坐了起来，按住他的肩膀，缓缓抽出没入他腹部的剑柄，青柳冬弥伸手抓住了剑身，面色苍白。
詹姆斯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剑捅了回去，抽出、刺入、旋转、搅动，反反复复，直到青柳冬弥再无抓剑的力气，双手垂落在腿侧。
他的手环滴滴答答地不停响着，像是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的警报声。
白发骑士的眼里只剩下一片空洞，明明是最后的胜利者，却像一只被玩坏的玩偶。
他凑到青柳冬弥耳边，轻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用剑吗？”
青柳冬弥垂下头，看见剑身已经被大量粘稠的液体染成黑色。
“因为剑的痛觉调整是40%，算是兵器里面非常高的一档。”
原来Jam的血液是黑色的，像是一团肮脏的烂泥。
“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会痛吗？有多痛？”
周围的人收起武器，开始处理善后工作，看管医药的人员正按照死亡名单上的贡献度安排复活顺序。
“喂，告诉我好不好？死是什么样的感觉？真可惜，差点我就能体验到了。”
秋曾有过一个猜想，Jam里那些NPC有可能是死去的玩家变成的。
倘若他真能变成NPC，哪一天说不定会轮到他给秋发布任务。
如果他还有记忆的话，如果秋还没忘记自己的话……也不知道那个故友重逢的场景会不会让人发笑。
“夏，你为什么不说话？”
“……”
詹姆斯不开心地摇晃着青柳冬弥的肩膀，实在看不下去的一名玩家走了过来，按住他的胳膊：“詹姆斯，他已经死了。”
“啊，这样啊。真无聊，我要回去了。”
詹姆斯松开了手，带着诡异的微笑离开了这道建在半山腰的公路入口。
没人敢阻止他，哪怕首领最初的安排是让他留在这里守尸。

全程盯着屏幕的黑发首领终于松了口气，笑着鼓起了掌：“太好了，他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那过家家似的骑士荣誉，看来以后我能有个更得力的助手了。”
作战室里鸦雀无声，首领也不再看向这头的战场，只最后吩咐了一声：“守好尸，别让任何人靠近。按计划清理战场，嫁祸给家族。”
“您放心，这次出击的人都换上了‘新制服’，就连曼莎也是一样。”助理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家族新招的一个孩子刚好在前几天因为出言不逊被夏揍过，有报复杀人的合理动机，呵呵。”
首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另一边：“距离游戏结束还有125分钟，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不能掉以轻心，调动所有成员堵在路上，绝对不能让秋回来……他还在和曼莎约会？”
“是的，还在开往海滩的路上，我一直盯着他们。”盯梢的人转过头向他行了个礼，很快又看回了监控画面。
他忽然揉了揉眼睛，惊愕地大喊道：“BOSS，他们，他们……”
“失踪了？”首领眯起眼，镇定地问道。
“不是，他们……殉情了！”
“……？”
首领一把推开了他，亲自坐在监控画面前调取回看。
十秒前的回放画面中，秋还在和曼莎调情，随后抓住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说了句什么。曼莎一脸幸福地闭上眼，将脑袋贴在他的背上。
然后，秋加了速，载着曼莎直直撞向公路内侧的山壁，撞断了护栏。
车毁人亡。
“这是在干什么？”
“他终于疯了？”
在所有围着屏幕的玩家的窃窃私语中，首领抽搐着眼角，再次拉回五秒钟前的画面，并改成了0.5倍速播放。
在一帧帧慢镜头的画面翻页过后，他终于发现了令自己惴惴不安的根源。
秋在驾驶摩托快要撞上山壁的前一秒，抬头看向了监控，冲着所有人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不是平常那种让人看着想揍他的欠扁笑容，而是光被注视到就会血液倒流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微笑。
像是死神的瞄准镜。
“……该死，被他耍了！这根本就不是他，是替身人偶！”
首领一拳砸在桌上，巨大的声响震碎了计划成功的美梦。
“那……真正的秋在哪？”
公会成员们面面相觑，有个想法同时浮现在他们脑海，但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
这时，围杀夏的那片区域的监控画面集体黑了屏。
秋在哪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但没人能推导出他是如何瞒过铺天盖地的监控闪亮登场的，就像一个不讲道理的bug。
首领浑身冷汗直流，他静立了半晌，忽然问道：“栽赃的那些道具布好了吗？”
“已经布置完了……但是，BOSS……”
“别畏畏缩缩的！还有什么坏消息都说出来！”
助理被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詹姆斯的生命体征消失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发送遇袭信号……”
他这句话似乎唤醒了发愣的其余玩家，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跟着传来。
“A小队的生命体征全部消失。”
“B小队还有……B小队也全灭了。”
“医疗组的体征红点也在急剧减少。”
首领想要硬碰硬的决心瞬间溃散，秋利用曼莎转移了他的视线，导致公会的大多数精英都被他安排在拖延秋的路上，真正的战场反而无人可派。
除了成功杀掉夏以外，他的布局全部落空。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说不定……连他对夏的围杀之局都在秋的算计之中。


06 搭档
青柳冬弥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送进了太平间。
他平躺在白色的灵床上，身上铺着一层白色床单，旁边摆着几张相同配置的灵床，上面还没有躺人。
他试图挪动身体，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白花花的头顶发呆。
这时，他听见了一道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潮湿起来，温度却在骤降，水汽凝结成薄霜，慢慢汇聚成一道模糊的矮小身影。
他，或者她，正站在青柳冬弥的床边。
“哥哥……”
她的声音有点耳熟，青柳冬弥没能想起来在哪听过。
但他发现自己的嘴巴能动了，忙卷起舌头，艰难地拼凑出几个单词：“你是，谁？在，喊我？”
发出女性声音的灰色影子停顿了片刻，头部的寒气加重了几分，青柳冬弥隐约能看见一张少女的脸孔。
“她”似乎是低了下脑袋，认真审视着青柳冬弥。
“你……不是哥哥。”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冰冷，在皮肤要被冻结的刺痛感中，青柳冬弥看清了“她”的眼睛。
像大海一样澄净的蓝。
……是Jam不应该存在的色彩。
就在青柳冬弥即将被冻到失去意识之际，他忽然听见了一道急切的声音。
“醒醒！冬弥！”
这道声音在房间里不断回荡，本已闭上眼的青柳冬弥忽然皱起眉头，挣扎着想要醒来。
“……有人来接你了，回去吧。”
“她”闭上了眼。

青柳冬弥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枕在秋的肩膀上，被他半拥在怀里。
他想，这应该是个非常亲密的姿势，但秋享有他特许的身体接触权，所以他没能产生排斥的情绪。
又或者是，他难得能从对方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焦急不安，这让他感到新鲜。
但很快这微妙的新鲜感又被烦恼取代，这种表情本不该出现在秋的脸上，他应该是从容自信的，永远游刃有余地走在自己前面。
要是他能再强大一点，秋就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青柳冬弥伸手想要抚平秋眉间堆成小山的皱纹，却在半途被捉住了手。秋的手心滚烫，他的却带着死者独有的寒气。
“你醒了。”
秋看起来还有话想说，但青柳冬弥等了一会，却没能听见下文。
于是他开了口：“刚才，你是不是叫我……”
“叫你什么？”
青柳冬弥和他对视了几秒，没能发现任何破绽：“……没什么，大概是听错了。”
秋垂下眼，目光落在一旁的复活道具空壳上：“抱歉，我来晚了。”
青柳冬弥摇头，终于得空望向四周。这里还是他“战死”的匝道入口，不远处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玩家。
守尸的人反倒变成了尸体
“我还能够复活，秋没有来晚。”
“不，我来迟了。”
“没有。”
秋坚持道：“有的。”
他握着的纤细手腕正在颤抖。
他说得越温柔，青柳冬弥的情绪却越走向失控，他忍不住向秋发了火：“我说了没有——吓？！”
插在地面上的一把黑色长剑映入他的眼帘，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下意识往后退缩，却被秋的胳膊拦住了退路。
这本该是一把纯白无垢的骑士佩剑，却因沾染了背誓的罪名而同主人一起堕入黑暗。
秋半侧过身挡住他的视线，低声说道：“别去回忆，它会让你产生虚幻的疼痛。”
青柳冬弥抓着他的肩膀，浑身颤抖起来。
“好吧，告诉我你的感受。”见他已经溺在死前的回忆中，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柔声引导道，“把它发泄出来会轻松很多。”
青柳冬弥习惯性听从他的指挥。
“胃，很痛，像是急性发作的海鲜过敏……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
“我知道，那是毒素发作，现在已经全部排掉了。”
“还有，心脏跳的很快，嘴巴很干，耳朵也嗡嗡的听不清声音……不，能听见喘气声，就像，就像现在，比现在还急促。头晕，恶心，想吐……”
“……嗯，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从刚才起，小腹就在隐隐作痛。”青柳冬弥扶着额头，蹙眉思索着，“我好像被什么……啊，想起来了，我被那柄剑捅了个对穿啊。”
秋掀开他的衣服下摆，皮肤上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亲爱的，你记错了。”
青柳冬弥伸手摸着肚子，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感到刘海被手指灵巧地拨开，额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带着干燥的热意。
“一切都过去了，你还健康地活着，没有疾病，也没有痛苦。”
青柳冬弥奇迹般地察觉到身上的疼痛正在消退。
他咬紧了唇，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秋，你适合去当战地医生。”
“我是去过战地。”秋也跟着微笑起来，“不过，是去给医生添麻烦的。”
青柳冬弥知道他讲的是现实。
他很好奇秋的过去，也想知道秋在现实世界的身份，但他没有追问的勇气，只能岔开话题。
地上躺着的玩家尸体恐怕有一两百之多。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70分钟，但青柳冬弥知道这些人已经是真正的尸体了，没人敢在秋还在的情况下赶来救援。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秋大开杀戒，准确说，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杀人。
“我以为你会介意沾染人命。”他小声说道，“如果是为了我……没有必要的。”
“错了，我其实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秋低声说道，青柳冬弥敏锐地听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哀伤。
很快秋又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自己没那个权利去随意司掌他人的生死，但有人主动找死，我也不会好心拦着。我落地的第一句话可是‘滚开’，是他们自己要冲上来的。”
听他这么说，青柳冬弥心里好受了一点，转而好奇地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还有，Jam那么大，你怎么能这么快找到我？”
“咳，我塞给你的道具里有几个装了定位器……以防万一。”
见青柳冬弥表示理解，秋才继续说道：“当我发现你没按照正常路线过来找我的时候，就猜到要出事了。虽然我用替身骗过了幕后监视的人，但为了不出现在可能存在的监控镜头里，还是多绕了点路……我利用一个任务的特殊机制，在通关后让它把我传送到了附近。”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青柳冬弥感慨道：“难怪他们叫你bug。”
被少年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秋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但他也因此来迟了。
如果知道对方会使用剑这种冷兵器伤害青柳冬弥，他绝对会选择横冲直撞撕开他们的包围圈，而不是这么有耐心地绕着弯子。
“……与其关心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倒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秋指了指青柳冬弥的手环：“根据Jam的计算方式，你的所有物资都被转移到了那个白头发的家伙手里，而他的又转移到了我这里。真是的，兜兜转转又回到我手上了。”
青柳冬弥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愧疚地向他道歉：“秋，你给的那些都被我用完了……”
“都说是送你的了，我要说的是以后。”秋没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我会继续给你足够的物资，有今天的事情作为前车之鉴，想必那些核心圈的人也不敢再冒然出击。”
青柳冬弥皱起了眉。
秋假装没发觉他的小情绪，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可以继续做任务的日常，你如果觉得欠我，可以用那些奖励慢慢还清。”
“嗯，又或者你咽不下这口气。”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在青柳冬弥眼前不正经地晃了晃。
“可以雇佣我帮你除掉幕后凶手，一劳永逸~咳，我不是在教唆你买凶杀人，但梁子已经结下了，心慈手软就等于后患无穷。”
青柳冬弥抓住他摇晃的手，将两根手指摁了回去。
“我选方案三，你借我物资，复完仇我再还你。”
秋笑了笑：“这可不是基督山伯爵里那么单纯的决斗，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将面对的是一整个公会的玩家。”
“我懂的，一对一我都可能打不过那个人，更何况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你借的物资很可能会血本无归。”
面对秋的警告，青柳冬弥没有退缩，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在秋面前，他才有不后退的信心。
这份自信是秋一手打造出来的，还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阶段，他就赠送了一大笔的天使投资，成为朋友之后更是有求必应，哪怕青柳冬弥没提什么需求，他也会自己创造需求。
这让青柳冬弥近乎盲目地相信着秋会支持自己，所以不需要鼓起多少勇气，他就能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请相信我能赢。”
“这是一条血与铁的不归路，你现在还能回头。”
秋扭过头，避开青柳冬弥错愕的目光：“等你复活的那段时间，我把缴获来的复活药剂喂给了那条路上被你杀死的人。”
他想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了——你还没有背负人命，你还可以回到阳光之下，做那个无忧无虑只做任务的玩家。
青柳冬弥的双手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这一刻他忽然领悟到“朋友”二字有多沉重，像一座大山负在身上，压得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秋……为什么总能替他考虑得这么周到？
越是这样，他就越能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
夏和秋的距离，秋和冬的距离，好像只隔了一季，却又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秋。”
青柳冬弥决心要跨越这道鸿沟，他抓过秋的衣襟，迫使他正视自己。
“你应该知道，我初次进入Jam就遇到了你。但我是不是没说过在这之前的故事？”
“我的降生点是在一个停车场，很不巧，初来乍到就撞上有人打劫。我想把钱交出去，最后却狠狠揍了他们一顿，还抢走了他们身上的全部物资——只是因为他打坏了我的花。”
秋目光一动，看向他衣领上的白色小花。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秋，这就是我的个性。”
青柳冬弥在心里悄声补了一句，是他为夏设想的个性。
“我明白了，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见秋松了口，青柳冬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么，方案三？”
“方案四。”秋笑眯眯地弯起嘴角，“折衷一下，免得我血本无归。”
“……？”
青柳冬弥虚心请教：“方案四是什么？”
“和我组队。”
他不是在开玩笑。
和秋对视的瞬间，青柳冬弥下了这样的判断。
“……你不是独行客吗？”
他从前似乎也问过这一句话。
秋看起来有些无奈：“澄清一下，没有队友的玩家都会被叫做独行客，这个词可不是专门指代我，别忘了你也是。”
好像很有道理，青柳冬弥无法反驳。
秋再接再厉：“我不是排斥组队，只是眼界太高，没能找到一个看得上眼的。”
“所以你是看上我了？”
青柳冬弥顺口问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秋也忍不住笑了。
“你这个说法有些暧昧……尤其是配合我们现在这个姿势。”
青柳冬弥这才发现他还坐在秋的两腿中间，忙挣扎着站了起来。
秋慢悠悠的声音飘了过来：“但要这么说也没错。”
青柳冬弥的脸有些发烫。
“可你之前也没提过组队的事，为什么要在……”
“你一定想要个理由，我可以给你。”秋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因为两个人刚刚好，仅此而已。”
一个人太寂寞，两个人刚刚好，多一个人就会变得不合时宜。
就像他分崩离析的家庭。
青柳冬弥被他的话语勾起了心中的创伤，还想起了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制定的计划。等成年之后，他打算带着母亲离开那座冷冰冰的家。
正如秋此时所说，两个人刚刚好。
他像被拍到岸上的鱼，扑通尾巴做着最后的挣扎：“秋，这是我的复仇，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所以，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失去一个好友？”
青柳冬弥被说服了。
手环上亮起一行莹白色的文字：
有玩家[秋的头像]向你发出了组队申请，是否同意？
（温馨提示：队伍成员之间可以分享物品的使用权，战斗获得的物资将会强制平分）
他生怕后悔地快速按下了同意。
“噔噔蹬蹬，组队成功，请为队伍取一个名字。”
“还要取名？那就叫……”
抢在他说出口前，秋已经喊出了一个名字：“少年A。”
“叮咚，少年A小队登记成功，手环已新增队伍界面，部分组队功能已激活。”
青柳冬弥不解地问道：“这个队名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啊，随便取的，加个字母在后面不是有种某某的意思吗？”
少年某某，听起来果然很随便。
青柳冬弥瞪着他：“还不如叫夏秋呢。”
“不行，”秋一副就知道你会取这个名字的样子，得意地哼了一声，“别想压在我头上。”
……幼稚！

秋说他对袭击青柳冬弥的公会有个大概的想法，但在分享之前，他建议先去吃点东西。
“你的饥饿值快过危险线了。”
秋边提醒着，边在手环上操作了两下。
“请再次确认，是否要将队伍模式切换为共享模式？”
“是是是。”
青柳冬弥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共享模式？”
秋示意他低下头自己看。
青柳冬弥低下头，先是被一行密密麻麻的黑色数字吓了一跳，那是他的物资数目。
他顿了顿，不可思议地瞧了秋一眼，翻页到了仓库。
他拥有了两个仓库，一个是自己原来的个人仓库，现在空空如也，而另一个是少年A的队伍共享仓库，上面摆放的各种物品看得他眼花缭乱。
而他拥有它们的使用权。
“秋……”
“感动的话，以身相许怎么样？”
“是要签订卖身契吗？”
少年竟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秋败下阵来：“不，不是……没事，我嘴瓢惯了。”
他们去了一家隐蔽的小店，倒也不是贯彻少年A低调的作风，而是因为这家店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它是任务的一个隐藏奖励，需要通过完成七条支线任务才能解锁。
秋本身就是擅长忍耐的人，面对美食时尤甚。
而青柳冬弥则享受着坐在对面看他用餐的时光，对方进食的模样总会勾起他潜在的食欲，他也不由得跟着多吃了一点。
虽然代价是返回现实后他又瘦了好几斤，倒也不是家里厨师的水准不如Jam，而是少了秋这个“美食主播”，嘴里的饭顿时就不香了。
把饥饿值消除到了20以下，青柳冬弥便放下了筷子，专心致志地看着秋进食。
秋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他便顺道抽了一张纸巾，将半途就一直挂在秋嘴角的米粒擦掉。
今天店里的招牌是饭团套餐，他很高兴地发现秋也喜欢吃日式料理。
“彰人君，你刚才为什么飘过了结婚的念头？”
“……len，不要随便翻看我的想法。”
“抱歉抱歉~”
他多余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一瞬间他很像大和抚子那样的贤内助，不是要娶他的意思。”
“呼呼，大和抚子，彰人君像是上世纪的人一样呢，我倒觉得更像是椎名真白~”
“秋？”青柳冬弥修长的五指在他面前摇啊摇，“差不多该说说了，你的猜想。”
“嗯……”秋用手背压了压燥热的脸孔，板着脸严肃地说道，“先把你的见闻和我大概描述一下，他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透露过什么信息。”
“衣服……他们身上的衣服汇集了Jam拥有的四种颜色，我记得胸口上还绣着英文标识？”
青柳冬弥揉着眉心，努力回忆道：“他们都很谨慎，只有詹姆斯话比较多……他好像有说过威廉姆斯这个名字，还有，还有什么王国之手。”
“啪”，秋打了个响指。
“你有眉目了？”
“那个被我约出去的女孩身上也有你说的标识，famiglia。”
青柳冬弥眨了眨眼：“听起来不像是英语。”
“是意大利语，家族的意思，在核心圈里头就有一个叫做家族的公会，只收会说意大利语的家伙。”秋耸了耸肩，“虽然Jam有自带同声传译，也不知道他们在坚持什么。”
“……前几天好像有个自称家族什么什么的人被我打了。”
那人嘲笑秋自甘堕落，竟然和他这种货色混在一起，青柳冬弥教训了他一顿之后，发现这家伙好像还是秋的黑粉。
但秋否定道：“不会是家族。”
“为什么？”
“第一，你说的什么詹姆斯威廉姆斯，名字就不像意大利人。”
“第二，据我所知，家族的领袖是个迷恋重武器的家伙，他的亲信里不会有用剑高手。”
“重点来了，第三，你提到了王国之手。”
青柳冬弥惊讶地看着他从仓库里取出纸笔，信手描绘出一幅毒蛇衔着王冠的图案。
他又一次跑偏了重点：“你还会画画？”
秋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当过一个家伙的陪练，顺手学了几笔。这是王国的徽章，公会全称是神圣无垢净土王国……严肃点，别笑。”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
“王国平时很低调，尤其是他们的首领，嗯，那些成员管他叫做BOSS，连我也没见过那家伙……看来他和蛇一样喜欢出其不意搞偷袭啊，还想嫁祸给家族。”
青柳冬弥感慨道：“要不是詹姆斯说漏了嘴，我们可能都查不到他头上。”
“倒也未必。”秋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可别忘了我也有其他朋友。”
青柳冬弥确实要忘记了：“可我从没见过。”
“都是些大忙人，而且你们的性质也不一样。”
秋摆了摆手：“你会发现，我的交友很广泛……比如，马上就要变成新朋友的那位家族领袖。”
青柳冬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这个意思吗？”
秋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你猜，我如果把BOSS要嫁祸家族的这件事告诉他，他会选择和我联手吗？”
能成为领袖的人不会意气用事，如果王国和秋的实力不相上下，他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和王国合作，消灭秋这个威胁更大的独行客。
但没人敢说自己了解秋的真正实力。
“……你只身一人便能覆灭公会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秋上前揽过他的肩膀，将一样冰冷的物体塞入他的掌中。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青柳冬弥低下头，一把最新型号的手枪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什么时候动手？”
手环上显示的倒计时还有35分钟，青柳冬弥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中沸腾的热血。
但秋却说道：“今时今日。”
青柳冬弥错愕地看向他。
“今天过后BOSS只会更加小心谨慎不露痕迹，所以才要打时间差。你要是他，也不会相信我们敢在今天就找上门报复吧？”
“可他的位置我们还不清楚……”
秋看了一眼手环，露出满意的笑容：“最了解大公会的永远是大公会，家族已经同意与我合作，并且把BOSS的据点发给我了。”
邮件传书的话，对方回信的速度未免也太快，青柳冬弥很快就想通了原因：“你早就联系上家族领袖了？”
“在邀请曼莎上车前就偷偷发了，他现在才回复，可真是对我的实力不放心啊。”
“曼莎是谁？”
“一个胸很大的美少女。”
秋扫了一眼青柳冬弥平坦的胸部，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
同样发出疑问的还有他脑袋里的len：“彰人君，刚刚是不是又闪过了什么画面？”
“都说了，别随便翻看成年男人的念头……你不是有那个隔绝感官功能吗？给我开起来。”
“……噢。”

或许是被秋随手灭掉百来号人的实力震惊了，那位领袖在歼灭外围成员时出了大力，青柳冬弥还算轻松地杀入了王国的腹地。
他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如影随形地盯着自己，和被偷窥的紧张感相反，这道来自暗处的视线极大地缓解了他的压力。
秋正在暗中守护着他。
秋将共享仓库的全部权限开放给了青柳冬弥，他们作下约定，非关键时刻秋不会出手。
这是属于夏的复仇。
他依靠着武器碾压闯入了最深层，但这里设置了反现代武器的防护屏障，到头来又回到最原始的拼刺刀方式。
这让他想起了擅长使剑的詹姆斯。
而终于露面的BOSS也长着和詹姆斯极为相似的面孔：“你谋杀了我的亲弟弟，夏。”
“看来你很擅长颠倒黑白。”
BOSS摇了摇头：“我知道杀死他的是秋，但在这之前，是你把一个正直的好孩子逼疯的。”
青柳冬弥并没有被他激起愧疚感：“他的内心比三岁小孩还要脆弱，你就是这么教育亲弟弟的？”
他的回应让BOSS叹了口气，知道眼前这人已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幼小的狮子变成了可怕的雄狮。
而他正是那个推手。
青柳冬弥还在挑衅着他：“你要不要也像他一样报上名字？毕竟死人是说不出话的。”
“可以叫我汉诺威。”
“呵，你想在Jam里建立一个日不落王朝？”
汉诺威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深吸口气：“我开始知道秋为什么会看中你了。”
他打了个响指，房间的壁画落了下来，里面还藏着数十名装备精良的骑士天团。
“这些都是詹姆斯的部下和朋友，我想他们应该很想为他报仇。”
汉诺威往后退着，躲在立起的盾牌后面：“王车易位——将军。”
青柳冬弥将失去作用的枪械丢在地上，面对将他团团围住的银甲骑士，他还有功夫开口嘲讽：“你们王国的骑士都这么徒有虚名吗？至少詹姆斯还懂得一对一决斗。”
回复他的只有齐刷刷拔剑的声音。
明明优势在我，汉诺威却不敢轻敌。他还没发现秋的位置，而且，他无法忽略青柳冬弥从始至终表现出的游刃有余。
“你有你的底牌，我也有我的筹码。”
双发色的少年做出一个挥刀的动作。
有了和詹姆斯打斗的经验，青柳冬弥早就发现这种厚重盔甲的缺点，利用灵动的身形避开长剑后，转身将手中的刀刃刺入甲胄间的缝隙。
那薄如蝉翼的刀片所到之处仿佛就是致命的弱点，被他刺中的骑士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
这是秋在下水道任务开出的S级武器【毁灭之刃】，当青柳冬弥把它召唤出来握在手里时，手环发出了和当时一样的提示音：“叮咚！战力指数超过90，已为您升级为【毁灭之刃+】。”
秋满意地点点头：“喂了那么多果酱，也该是这个结果。”
“你早就猜到会有这天了吗？”青柳冬弥翻看着这件S级武器的使用说明，越看越是震惊。
简直是bug一样的武器。
【毁灭之刃】，只要击中一次对手，就能在他身上随机制造出一个弱点，击中弱点必死。
【毁灭之刃+】，战力指数超过90解锁的第二形态，只要对手的战力指数没有达到80，击中对手的那一刻就会触发弱点必死效果。
“我不是很需要这个东西，但你可以在复仇剧本的最高潮使用它。”
使用bug武器的代价就是飞快耗损的体力和精神力，但对青柳冬弥来说，这恰巧是他当下所需。
他总会想太多的大脑彻底停转，只需要随着心意挥刀就好，身体已经疲倦不堪，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如果能这样一直厮杀下去，他就可以……
发觉不妙的汉诺威想要逃跑，却被暗处的子弹打中了小腿。青柳冬弥走到他的跟前，可笑地发现这位杀过他一次的对手身上正泛着黄光。
这说明他的战力指数也没有超过80，他对所谓核心圈的大佬骤然少了几分惧怕。
没给汉诺威交代遗言的机会，他抽出了埋入对方脖颈的刀刃。黑色的血流淌出来，但刀刃却还保持着耀眼的银光。
直到此刻，被他刻意忽略的疼痛和疲累才一并爆发，他摇晃了一下身体，直直跪在地上。
比起已经止血了的发痒伤口，大脑时不时传来的抽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血腥的盛宴落下帷幕，留下来的人却也未必是胜者。
……如果能永远停留在喧闹结束的前一刻，他就不用再去思考什么将来了。

有人走到他的身后，刻意地踩出了脚步声。
即便知道来人的身份，青柳冬弥还是凭着直觉转动身子，将武器架在他的脖子上。
秋今天没有戴上围巾，薄如蝉翼的冰冷刀刃就这么紧紧贴着他的肌肤。
他脸上丝毫没有紧张和不满，甚至主动抓过青柳冬弥的手掌，往深处使了点力。
“要杀我还需要费点力气。”
他笑着说道，这把致命武器在他手上就像一把塑料小刀。
青柳冬弥紧紧盯着他脖子上渗出的黑色血丝，在心里念了声疯子。
他们同时松开了手，失去力道的支撑，刚刚覆灭整座王国的S级兵器就这么落到了地上。
青柳冬弥也一下失去了全部力气，瘫软在新晋队友的怀里。
准确来说，是秋接住了下坠的他。
他以为秋多少会说上两句比如你辛苦了，做得很好之类宽慰的话，或者是怎么这就倒下了，逞强的小鬼这种附和他一贯作风的调侃。
但秋只是沉默地将手指埋入他的发间，加重了环抱的力度，像是在无言地传递力量。
能支撑他重新站起的力量。
“不是队友，是搭档。”
在出发前，秋纠正过他的用词。
他忽然理解了搭档的含义，秋正在身体力行地教导着他，搭档应该是什么样子。
初见时他就觉得秋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热烈却也危险，让人望而止步。
他曾经向往着想要接近这团火焰，也期盼着有一天能被它点燃，却又害怕会被它吞噬殆尽，连灰都不剩。
但不论如何，它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蔓延了过来。
带着令人落泪的温度。


上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