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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彰冬】Jam(中篇)
    非典型堵车paro

    #彰冬
    akitoya

    【彰冬】Jam(中篇)非典型堵车paro
    下篇估计还要等半个月以上(心虚),憋得住可以囤一起看
    正文3w5

    ————————

    07 小憩

    微风吹拂过额前的碎发,带着一缕清凉的气息,勾起轻微的痒意。

    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在蹭着脖子。

    “嗯……别挠。”

    青柳冬弥细长的眉毛皱成一团,他难得能享受一次充足的睡眠,并不想这么快就醒来。

    那软乎乎的绒毛听话地离远了一些,就在他即将再次陷入梦乡时,脸上却传来了温热湿润的触感,还带着一点刺痛。

    “唔?!”

    青柳冬弥惊醒了过来,伊布放大数倍的可爱圆脸正凑在他的眼前,这只狐狸外形的宠物精灵还在乐此不疲地舔着他的脸颊。

    青柳冬弥眨了眨眼,抱住伊布缓缓坐了起来。

    “伊布?”

    “布里布里~”

    看着伊布圆溜溜的黑眼睛,青柳冬弥狐疑地眯起了眼:“伊布,你刚刚是不是……”

    伊布歪着脑袋无辜地看着他:“布里布?”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当初和伊布相遇的那座森林里。

    这里是秋的果壳世界,被他取名为伊布之家的地方。

    晚风吹过,被舔过的地方泛着一阵阵的凉。

    青柳冬弥摸着额角,因睡得太沉而发昏的大脑终于开始恢复运转。

    手环上的倒计时亮着光芒,距离本局游戏结束只剩下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而象征物资的那栏数字还在快速增长。

    游戏刚开始没多久,秋就强制把他带进伊布之家,并喝令他好好休息。

    他一开始只是不想拒绝搭档的好意才留下的,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着了。

    而且……青柳冬弥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情。

    身体好轻松……那持续了一天的灌铅般的沉重感消失了。



    上一局游戏的末尾,在秋和家族的协助下他大仇得报,覆灭了神圣什么王国。

    【毁灭之刃+】果然是一把双刃剑,他的体力和精神都被这把武器消耗过度,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只能背靠在秋的胸膛上休息。

    秋双臂围拢,虚虚圈在身前防止他滑下去,正忙着操作手环处理王国的遗产,嘴上还不忘小声抱怨“所以我才不喜欢讨伐公会”、“赔钱玩意”之类的话。

    根据Jam的计算规则,杀死公会首席汉诺威后,他们自动获得了对方持有的全部物资和道具。但同样的,也要为缴获来的武器一次性支付当天的保养费用。

    和组队类似,公会也拥有一个共享仓库,汉诺威可以在每局游戏结束前从里面领取足以抵扣第二天保养费的物资,但这不意味着他享有共享仓库的所有权,杀了他并不能直接获得公会的全部资金。

    而今晚,汉诺威还没领取第二天所需的保养物资。

    尽管这局游戏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结束,冷酷无情的手环还是直接扣除了一笔费用,等明天他们进入游戏后,还会再被扣除一次。

    ……一言以蔽之,杀汉诺威是赔本生意。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秋一仓库的顶级武器被青柳冬弥挥霍了不少,所以第二天的保养支出能减少一部分。

    青柳冬弥看见秋在结算的那一瞬间捂住了眼睛,似乎是不忍直视手环上锐减的物资数目,下一秒他马上振作了起来,开始变卖收到的汉诺威遗产。

    “这些卖给家族,这些问问应该有人会要……其他的叫【回收天下】来捡垃圾吧。”

    手环的操作音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青柳冬弥却觉得内心异常平静。

    他看着秋的手指像打算盘一样飞快地动着,嘴里念念有词,越来越觉得秋像一只精打细算、不肯吃亏的狡猾狐狸。

    想象着变成狐狸的秋烦躁地抖动着耳朵和胡须,背后的大尾巴也在不停甩来甩去的画面,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秋,你看起来像个算账先生。”

    “还笑,我这是在给谁擦屁股?”

    小白眼狼咳了两声,摆出一脸你在说谁的表情。

    等秋终于把这笔巨大的遗产搞定,倒计时也只剩下了一分钟不到。他低下头,发现青柳冬弥已经睡着了。

    距离他清算完毕也只过了五分钟的时间,加上嘈杂的环境音,这速度简直算是秒睡了。

    他有些担忧地蹙起眉,目光落在怀中少年凹陷的眼圈上。

    “嘿,醒醒。”他轻轻拍着青柳冬弥的脸颊,将人摇醒后从仓库取出了一盒果酱,“游戏快结束了,先把这个喝掉。”

    青柳冬弥揉着惺忪的睡眼,也没问原因,配合地张开嘴咽了下去。

    他感觉稍微轻松了一些,勉强打起精神向秋告别:“秋,明天见。”

    秋快速地笑了一下:“明天见。回去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可惜他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世界截断,当被熟悉的白光吞没之后,青柳冬弥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他们还未约定下次碰面的地点。

    这让他惊慌了一秒,但很快又想起他们已经是能发送队内语音的搭档,不需要提前再做约定了。

    他本打算听从秋的建议,好好睡上一觉,却在去洗漱的路上忽然感到双腿发软,身体不听使唤地倒向一边。

    他猜测自己应该是撞倒了衣帽架,因为能听见一声巨大的声响,接着就是仆人紧张的问话声,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发烧了,据说一度飙升到了40°的危险阶段,好在服药之后降了一点下来。

    青柳春道来过两次,第二次他恰好醒来,父子两人默默对视着,演了一出无声哑剧,谁也不肯先开口。

    最后还是母亲扯了扯青柳春道的袖子,他才松口说出第一句话,立刻就让青柳冬弥皱起了眉头。

    “管好自己的身体,还有半年成人礼就要到了,我不允许发生任何意外。”

    青柳冬弥抿着干裂的嘴唇,装作没听见地平视前方。

    他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受到夏的影响,比如这种不该倔强的时刻他偏偏要逞强。

    果然,他看见母亲眼里微微闪烁的光芒被他掐灭了。

    青柳春道没能等到回应,冷哼一声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母亲则是又沉默地陪了他一阵,等他再次陷入昏睡后才黯然离开。

    睡醒就会好的,青柳冬弥这么安慰着自己,到时候再去向母亲道歉。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体质,直到他眼前染上熟悉的黄色,卧室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他都还没有动弹的力气。

    他就在高烧的情况下被召唤进了Jam……还真是全年无休。



    手环的滴答声被青柳冬弥当成了输液仪器发出的声音,真正叫醒他的是陌生女子的呼喊。

    “喂~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睡在这里,该说你是胆大还是迷糊呢?啊啊,一想到是能成为秋搭档的家伙,突然就觉得合理起来了。”

    “嗯?我说话分贝这么大都没能把人吵醒吗?”

    “夏~喂喂~夏!”

    好吵,好困。

    好像有人在喊他……

    是陌生的声音。

    青柳冬弥猛地惊醒过来,头顶是漆黑的夜幕和发着光芒的巨大倒计时器。

    这里是治安不良的Jam,而他却坐在一处公园板凳上毫无防备地倒头大睡,随便哪个路过的人都能掏出武器直接把他宰了。

    虽然说,有王国的前车之鉴,应该也没人有这个胆子动手。

    Jam存在着NPC运营的新闻电台,只要花费少量的物资就能订阅每日热点,像独行客秋有了搭档,这个新成立的组合还在一夕之间覆灭了王国这种重量级的新闻肯定会登上头条。

    刚才叫醒他的少女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发尾末梢染成了明亮的黄,使得整个人的气质俏皮许多。

    她身穿一件白色紧身露脐短T恤,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外头却套着一件样式老旧的黑色羊绒大衣,与主人散发的年轻气息相互冲突,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青柳冬弥确认自己没见过她。

    他眯起眼,警惕地弓起了腰:“你是谁?”

    “呜哇,好凶,和秋说的完全不一样嘛。”

    少女夸张地举高双手,嘴角却翘了起来:“你可以叫我安,也可以叫我大姐头,身份嘛是天堂花团队的团长。不是那种核心圈的大佬,但也算是内围比较有名的团队啦。”

    见少女自豪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青柳冬弥不得不败了她的兴:“抱歉,我没听过。”

    “诶?不是吧?‘那位天堂酒吧的大姐头’,‘惹她不爽的话就会被送上天堂’,你真的没在路上听到有人提起过吗?”

    “……没。”

    他来到Jam之后基本就是跟着秋往任务地点来回跑,对核心圈的几大公会都不了解,更别提内围数不胜数的团队了。

    比起她的身份,青柳冬弥显然更关心她提到的另一件事:“你认识秋?”

    “他可是我的前任——”安故意拖了几秒观察他的反应,却没能在那双灰色眼睛里发现任何情绪波动,默默在心里为秋点蜡后,她才慢吞吞地补上后面半句,“债权人。”

    “简单点说,他借过我一笔钱,我把天堂酒吧运营起来以后还清了债务……现在算是偶尔发几封邮件的普通朋友关系吧。”

    这是青柳冬弥第一次亲眼见到秋的其他朋友,也是第一次听到秋的过去。

    他点了点头,有些在意:“秋经常借人钱吗?”

    “啊?没有吧?”安被他问懵了,抬手抓乱额前的刘海,努力地回忆着那段过去,“我和他算是比较早进入Jam的那批玩家了吧,在大家还只会抱团取暖、欺负新人的时候,秋就已经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了。”

    “他不合群,也从不主动抢夺物资,但盘旋在他头顶上的无人机数量却越来越多。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于是渐渐开始有人叫他bug。”

    “所以当他出面把我救下来的时候,我也挺不可思议的。”安耸了耸肩,“还以为要上演英雄救美的桥段了呢,结果他丢下笔钱就跑了……倒也没说要还,不过我肯定不愿意欠着,就把他当成债主了。”

    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青柳冬弥强打精神认真听着,觉得安在Jam的经历和自己有些相像,但后续展开却又完全不同。

    秋送了他一大笔物资后不仅没走,最后还和他成为了搭档。

    昨天咽进肚里的果酱像是现在才消化,他滚动着喉结,心头泛起一阵蜂蜜般的甜味。

    等等,秋……!

    青柳冬弥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向手环,上面果然跳出了许多条未读消息。

    最后一条写着“收到安的消息了,待在原地别动,我去找你”。

    他抬起头向安表示了感谢,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是这位少女保护了他不被人趁机伤害。

    安摆了摆手,又指着他的手环:“秋还没和你安装活点地图吗,能显示不超过五名小队成员的位置,很方便的。你不知道,秋怎么也忘了。”

    “昨天发生太多事了。”

    青柳冬弥言简意赅地替秋作出解释,眼睛忽然一亮。

    瞧他这反应,安立刻就猜到是谁来了,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给来人让出一个空间。

    “你没事吧?怎么不回消息?”

    赶来的秋抓着青柳冬弥的肩膀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

    青柳冬弥眨了眨眼:“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多亏了安帮我看着。”

    确认他没外伤后,秋先是如安所说,给他的手环装了一幅活点地图,才看向眼里满是揶揄的安:“多谢了。”

    “嘛,也不占几分钟的时间。自己的队友还是要自己看好,下次可就没这么巧,刚好遇到我啦。”

    安说完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秋愣了一下:“……你比之前开朗了很多。”

    “喂,不许揭人伤疤,都过去大半年了!再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安剜了他一眼,又冲着青柳冬弥挤挤眼睛,抬起头对着夜幕发出一声感慨:“真好啊,连秋都找到值得信赖的队友了,我什么时候也能遇到呐~”

    “什么叫连秋也……”秋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不是队友,是搭档。”

    他用余光瞥见青柳冬弥点了下头,定睛看去才发现这人又开始犯迷糊地打起小盹。

    安识趣地道了别:“我还有别的事,再待久一点恐怕也要被你嫌烦。什么时候来光临一下我的酒吧,就当做谢礼啦~”

    等她走后,青柳冬弥感叹道:“真是个热情的人。”

    他没能听见秋的回复,转头看去,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安离去的方向。

    于是青柳冬弥想起了安说的经历,戳了戳秋的肩膀:“大英雄。”

    秋吓了一跳:“什么?”

    “安说你救过她。你当时怎么没选她做搭档?”

    “她不合适。”秋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初次遇见安的情景,他正在赶去做任务的路上,却被她的那双眼睛吸引了注意。

    麻木、淡漠、疲倦不堪、目睹过许多死亡的眼睛。

    他飞快闪过了一个想法,他们虽然是一类人,却也是无法相互拥抱取暖的一类人。

    基于这个认知,他虽然救下了被围攻的安,却没有提出组队申请。

    Len非常理解他的想法:“Jam的玩家都太危险了,搭档这件事还是当我没提过吧,不能让彰人君为我冒险。”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直到遇见青柳冬弥,他才又有了组建队伍的念头。

    青柳冬弥低下头看着足尖,或许是现实中发烧的影响,他觉得心情也比平时低落了许多。

    不合适……那就是有考虑过。

    之前秋也说过,他并不排斥组队。

    秋低低笑了一声:“怎么啦,吃醋了?”

    他本以为这种玩笑不会得到回应,不料青柳冬弥却认真地作出了答复。

    “我不知道,但是在听到安也被秋救过的时候,心里确实涌上了一阵不安。”

    秋愣了愣,而青柳冬弥还在努力解剖着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如果秋当时向她发出邀请,那之后我和秋的相遇、做任务的日常还有成为搭档……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

    秋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在担心这个?”

    “虽然这么想有些卑鄙。”青柳冬弥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向他坦白,“但在听到安说,秋救下她以后就离开的那个瞬间,我确实感到了……窃喜。”

    秋缓缓吐了口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将吐露心声的少年因羞愧而垂下的脑袋捧了起来,柔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和安组队。”

    “为什么?”

    “你和她不一样。”

    青柳冬弥固执地追问道:“哪里不一样?”

    这也是困扰了他许久的“资格”问题,但秋的回答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因为你不像我。”

    这句话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打击,因为他曾那么多次刻意地模仿对方,就是为了能将夏塑造成秋这样的存在。

    努力被全盘否定的青柳冬弥陷入了迷茫,直到秋用拇指来回摩挲着他的侧脸,半指手套在皮肤上摩擦的粗糙触感才把他唤回神来。

    他不安地小声问道:“不像秋……反而是好事吗?”

    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秋的眼眸弯成了月牙:“搭档本来就是要互补才对吧?”

    他压下嘴角,复又严肃地重申了一遍,像在宣告誓言。

    “你是我认定的最佳搭档,不会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秋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他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

    虽然还是困意缭绕,青柳冬弥却觉得身上每个细胞都雀跃了起来,展颜笑道:“嗯!对不起,昨天没睡好,耽搁了做任务的时间,我们现在去哪?”

    “去休息。”秋却再次给出了意外的答案,并念出了果壳的开启咒语,“伊布之家。”



    他们传送到了果壳世界中,秋盘腿坐在地上,朝他招了招手。

    青柳冬弥跟着坐了下来:“为什么……”

    “你还很累吧?和安谈话的时候都快睡着了。”

    “可是不做任务的话,那些物资……”

    “你是不是太小看自家搭档了啊。”

    秋面露不满,直接抓着肩膀把他按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我去养家,你今天就负责好、好、休、息。”

    他话音刚落,伊布就凑了过来,将脑袋往青柳冬弥的手上蹭。

    “放心吧,咱们还没落魄到不做任务就活不下去的程度。”秋垂下手,顺道揉了揉伊布脖子上毛茸茸的一圈“围巾”。

    “让这小家伙陪着你,睡上一觉就会恢复了。”

    青柳冬弥知道自己近期糟糕的睡眠质量,但也不想驳了搭档的面子,便点头同意了。

    等秋走后,他摸着爬上自己胸口的伊布脑袋,食指在它下巴上刮了刮,逗得伊布眯起了眼睛,露出颇为享受的神色。

    青柳冬弥弯了弯嘴角:“你是不是对秋态度好了很多?之前总是会凶他。”

    伊布心虚地发出了“布里”的叫声,伸长舌头舔着他的脸颊。

    “嗯?别、别闹,好痒。”

    青柳冬弥笑得弓起了腰。

    从昨天开始就沉甸甸的心跳忽然变得轻快起来,被高温烧得干燥的双眼也似乎湿润了一些,他有些惊讶地揉了下眼睛。

    再睁眼时,他看见伊布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瞳中泛着碧色的光芒。

    “……?”

    青柳冬弥来不及再次揉眼,便被突然涌上的强烈困意送往了梦乡。

    “好好睡一觉吧,冬弥君。”伊布小声地说道。

    随后,变成伊布的len开始和秋进行意识交流。

    “彰人君,我消除了冬弥君身上大部分的标记,但我发现嵌入的程度并不深。和之前猜测一样,rin只是会反复标记他,却并没有特别关注他。”

    “冬弥君今天会累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过度使用了【毁灭之刃】,再加上之前累积的疲劳值一直没降……唔姆,或许还有死亡过一次的影响。”

    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昨天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抱歉啊len,动用了你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量。”

    “呼呼,别在意~这也是我主动请缨的嘛。”

    “嗯,rin对你清除标记这件事有做出反应吗?”

    伊布len耷拉着耳朵,沮丧地摇了摇脑袋:“没有。应该是冬弥君身上标记还不够深的原因,要想接触到rin,或许还是得……深入世界的更里层。”

    “len……”

    “我没事的,彰人君,我们都已经习惯等待了不是吗?这个机会一定,绝对会出现的!”



    醒来后的青柳冬弥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他现在的状态简直能用身轻如燕这四个字来形容。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伊布:“你还有这种功能?”

    “布里布里?”伊布黑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青柳冬弥笑了一下,用手环给秋发去消息:“睡一觉真的感觉好多了。”

    “那是当然。怎么,之前不信我?”

    秋几乎是秒回,青柳冬弥注意到在他回复的这几秒钟里,少年A的队伍物资还在不断增长。

    他慢吞吞地打着字:“没有不相信秋,是怀疑自己的睡眠质量。你在做什么?”

    这次回复的速度慢了许多,而且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收网”。

    青柳冬弥缓缓蹙起了眉,正准备打字问是否需要帮忙,身后却传来了他们进入果壳时会发出的“咻咻”风声。

    秋似乎是刚结束一场战斗,手上的武器还没放回仓库。他俯下身将手搭在青柳冬弥肩上,阻止了他站起来的动作,随后屈起腿坐到他的边上。

    “秋,收网是指?”

    秋摇了摇手臂,可惜手环并不是储蓄罐,再怎么摇晃也发不出零钱碰撞的叮当声响。

    “我把王国的余党给逮干净了,然后挨个问他们是要交钱还是要先交命再被我回收遗产。”

    他似是回想起了那个场面,嘴角泛起愉悦的笑意:“他们都乖乖给钱了。”

    青柳冬弥恍然大悟,秋这是把汉诺威坑了他们一笔的王国财产给讨要回来了。

    别看秋说得轻松,要完成追债的工作量一定很大,他有些愧疚:“一定很麻烦吧,抱歉,我没能帮上……”

    话语到此就戛然而止,因为秋的手探上了他的脸。

    “沾上草了也不知道,”秋微微眯起眼,帮他捻去了脸上的灰色草叶,“看来睡得很香。”

    “……唔。”青柳冬弥慢半拍地抬起手,抚摸着被秋触碰过的地方。

    “我想,可能是这里很安静的缘故,心情能平静下来。”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躺回草地上,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秋也要试试吗?”

    秋没有躺下,只是转过身子看他:“太安静反而会让人害怕。”

    青柳冬弥闻言有些惊讶:“秋也有害怕的事情?”

    “啊,我不是说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参加过一次多人竞技任务吗?那次任务的触发地点是在热闹的海边,常常有玩家在那里举办派对。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触发了任务开启的条件,于是那些点燃海滩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只有一团火焰自发燃了起来——成为了任务场景中唯一的光源。”

    秋似乎很擅长讲故事,三言两语就能勾起听客的兴趣,青柳冬弥听得着了迷。

    “远处传来合唱声,没人能听懂歌词,似乎是土著NPC正在举办什么活动。伴随着歌声和吆喝声,每个人的手环上都浮现出了任务内容:午夜故事会已经开启,请宾客们坐在篝火边围成一圈。”

    “任务形式类似击鼓传花,被随机点到名的人手环会变成白色,这时候他就需要讲一段故事,而且不能是家喻户晓众所周知的故事。”

    “在篝火熄灭前,也就是任务倒计时结束前,玩家们必须一刻不停地进行故事接龙,最后按照讲的次数、故事的完整度和精彩程度进行评分。”

    秋顿了一下:“若是这样倒还算个简单的任务,但它加了一个惩罚机制,那就是被点名的玩家必须一刻不停地讲着故事,在讲完之前绝对不能停下来。”

    青柳冬弥屏息问道:“停下来会怎么样?”

    “暴涨的篝火会吞噬这名玩家,把他送入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讲过的故事会变成现实,他必须推动并见证这个故事的完结才能离开。而且他没有任何金手指和主角光环,你懂我的意思吗,他可能会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

    “……听起来这任务本身就能写成个故事集了。”

    秋朝他弯了弯眼:“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设计这个任务的人说不定是被鸽子精作者们伤透了心,才想出这么个报复社会的任务。”

    青柳冬弥没能理解他的话语:“鸽子精?”

    “呃,指那些拖更、弃坑的人。”

    “为什么要叫他们鸽子精?”

    “因为他们喜欢放人鸽子。”

    青柳冬弥这才听懂,越想越觉得很形象,忍不住伸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他又认真回忆了一遍秋讲述的这段经历,感慨道:“不能半途停下,还不能讲大众听过的故事,要求也太严苛了。”

    他颇为庆幸地松了口气:“幸好我没遇上这个任务。”

    秋笑着摇头:“也没你想的那么难,想不出来也可以把自己的经历编成故事说出去嘛,实际上那天很多玩家都是这样做的。”

    青柳冬弥眸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经历吗……我的经历可能不足以被称作故事。”

    他乏善可陈的人生实在没什么内容可以讲述,掐头去尾,剩余的片段说不定连两分钟都放映不满。

    秋弯下腰,轻轻撩开他前额的碎发,让那双眼睛完整地露了出来。

    “谁说一定要足够戏剧性才能被称作人生呢。而且,你在Jam里的故事可不能叫做无聊。”

    他险些忘记了Jam……只占据现实三分钟的奇幻世界,但确实是他人生的一部分,还是起承转合最为精彩的那部分。

    内心骤然放晴的青柳冬弥接受了秋的安慰,转而好奇地问道:“秋当时讲了什么故事?”

    秋发现每当青柳冬弥用那双求知欲旺盛的眼睛看着自己时,他总是难以拒绝对方的任何请求。

    “死亡女神和少年信徒的故事。”秋的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纯属杜撰。”

    见他没有下文,青柳冬弥抬起胳膊看了眼手环上的倒计时:“还有七分钟的时间,我想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想听故事就直接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秋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想了一下,决定长话短说。

    “少年从小就是个漂泊无依的孤儿,和他一起要饭的流浪汉们总是说,活着只是遭罪,死后才有安宁。少年最初对这句话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直到后来,他在旅行的路途中遇见了死亡女神的雕像。”

    “雕像对少年露出了一个微笑,而她的脚边躺着无数信徒的尸体。他们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嘴角却还是轻松地扬着……少年在很多赶回家的行人脸上见到过这种笑容,好像死亡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归宿。”

    “于是少年也开始和那些信徒一样追逐着女神的倩影,他希望能得到女神的认可,希望能被允许抵达死者的归宿——安宁之乡。可自那以后,女神再也没施舍过他一个眼神。”

    秋短暂地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叙述。

    青柳冬弥从刚才起就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如同上课时他会认真和老师对视。他发现秋眼底的情绪忽然浓郁得像是夜晚的漆黑海洋,深沉而望不到边际。

    “嗯……故事的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少年终于挣脱了对死亡的迷恋,下定决心要为生存抗争,女神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了第二个微笑。”

    “……?”

    猝不及防的大结局让青柳冬弥瞠目咋舌,过了半晌才给出观影评价:“奇怪的故事,死亡女神难道是个不希望少年寻死的正派人物?”

    “可能童话故事里会有这样的展开,实际上,她只是对向自己臣服的求死之人毫无兴趣。”

    秋脸上的笑容很淡。

    “她贪恋朝气蓬勃充满热度的生命,她要诱惑生者赴死,却又想看见将死之人爆发求生的欲望。”

    “正如少年追逐着虚幻的安宁之乡,她也在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也是个可悲的神明。”

    青柳冬弥有些踟蹰地开了口:“秋,你说的这个故事……”

    “开头我可就说明了,纯属杜撰。”

    秋将食指压在唇上,朝他眨了眨眼。





    08 恋人

    青柳冬弥对亲密关系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虽然各种词典文献都在告诉他,父母子女之间拥有着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但直到秋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之前,他从未能感受到这层关系的特殊之处。

    哪怕他的父母并未缺席他的人生。

    不论是成为朋友,或是结为搭档,秋带给他的都是新奇而又充满温情的初体验。

    青柳冬弥认为,这种体验既是由秋传授给他,也理所应当由秋继续推进。

    因此,成为恋人似乎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正如秋提出组队时所给的理由,两个人刚刚好。

    尽管两人对于开启这段恋情都隐隐有着本该如此的自觉,但若没有那件事的推波助澜,恐怕这段亲密关系的敲定还需要再花上一段时间,而不是仅仅在成为搭档半个多月后就火速升级。



    王国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做任务的日常,还抽空去光顾了安的天堂酒吧——由青柳冬弥开车。

    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青柳冬弥的车技由秋亲自调教,学得自然也是狂野奔放的路子。

    越野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开进了一条街道。

    “欢迎光——是你们两个啊~”安正在前台调酒,见到他俩后笑开了花,“我们家的调酒师今天出任务了,我来兼职一下,店里的东西随便点。”

    秋拿起菜单扫了几眼,要了杯特调鸡尾酒。

    “夏要喝什么?”安边洗着杯子边询问道,“和秋一样?”

    “安,别劝未成年喝酒。”

    秋斜靠在吧台边缘,单手撑在桌上,沉着嗓子低笑一声。

    安一脸莫名其妙:“说什么呢,这里不都是未……”

    她突然听懂了秋的意思,看向青柳冬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讶:“你没喝过酒吗?抱歉抱歉,那来杯饮料?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酒精含量的果酒?”

    秋也转头冲着他挑了挑眉,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里的调侃意味一览无余。

    青柳冬弥吸了口气,夺过秋手上的菜单:“……不,也给我一杯。”

    这上面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抽象,取名的人大概压根不打算让人认出来它们是什么,青柳冬弥放弃了辨识,决定相信秋的品味:“和秋一样的。”

    安觑了眼秋,见他没有反对,便比了个OK的姿势。

    这种给小孩玩具前先看一眼监护人同不同意的小动作大大打击了青柳冬弥的自尊心。

    等安将两只玻璃杯推到他们跟前,秋拿起其中一只,优雅地晃动着里面的冰块,和一板一眼模仿他动作的青柳冬弥碰了下杯,便自顾自地品尝起杯中的金色液体。

    还在摇着酒杯的青柳冬弥咽了下口水,发现酒吧里的许多玩家都在偷偷看着他们。

    赶在秋重新投来目光之前,青柳冬弥仰起头,把杯里的鸡尾酒一口气灌下了肚。

    “哇哦,一口闷。”安干笑着拍了拍掌,“吹出了喝白开水的气势。”

    秋扶了下前额:“亲爱的,酒要慢慢品,你这样喝容易出事。”

    “等一下,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词?”

    “在搭档之间,这种叫法很常见。”秋若无其事地挂着微笑,揽过青柳冬弥的肩膀,“谢谢你的酒,酒钱和小费过几天会寄给你。”

    安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哼哼,可以要一台你的无人机吗?”

    “敬请期待。”

    “你还真给啊?”

    秋推着沉默下来的青柳冬弥走出了酒吧,见周围没什么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撑着了。”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开始忍住了,现在已经没那么难……”

    意识到说漏嘴了,他忙停下话语,无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喝酒。”秋并未责怪他的逞强。

    “秋那杯还没喝完吧?我们可以回去的。”

    秋没有回答,只是用双指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酒吧的位置。

    他前倾着身子,将下颚压在青柳冬弥肩上,几乎是脸碰脸地同他低声细语。

    “注意到刚才酒吧里的那些人了吗?他们在看你的时候,眼里写满了敬畏。”

    “是因为和秋成为了组合呢。”

    秋纠正了他的观念:“因为深入敌腹杀死汉诺威的人是你,而Jam信奉强者为尊。”

    他微微侧过头,发丝蹭过青柳冬弥的脸颊:“但你面对我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摆出顺服的姿态?”

    “我……”

    青柳冬弥的注意力错误地跑到了秋说话时振动的嘴唇上,因为紧紧挨着的缘故,他觉得那两片唇瓣正时不时擦过他的侧脸。

    他有些心猿意马,以至于只答个开头就哑了火。

    秋似乎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只是又笑了一声:“你知道吗,这样会让我有一种成就感。”

    这声轻笑带着两人的身子抖动了一下,青柳冬弥顶着发麻的半张脸,又呆了一阵才想起应该给出回应:“……什么?”

    “养成一只刺猬的成就感。不管向外的那面武装得多么尖锐,也只会对我露出柔软的小腹。”

    “……”

    青柳冬弥觉得吞进肚里的酒精开始挥发起来,将被秋触碰到的地方烧得滚烫。

    秋松开了手,径自朝前走去:“走吧,去散散步。”

    他并不是一定要听从秋的指挥。

    在想到这句话之前,青柳冬弥已经抬脚跟在了他的身后。

    离开了紧贴着身体的那份体温,他觉得后心有些发冷。



    Jam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季节划分,在现实已经得添上毛衣的十一月,他们仍只需要穿着最简单的夹克套头衫二件套就能抵御夜晚的冷风。

    他们逆着风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晃荡,有了秋的提醒,青柳冬弥才发现每个和他对上眼的人都会立刻把头埋下,生怕被他们瞧上抢走物资似的。

    他颇感好笑地扬起嘴角,随即又意识到不是他们太过庸人自扰,而是Jam的生存环境本该如此。

    安的团队所定居的这座城市人数并不多,也可能是得知少年A正在此地的消息后跑了大半,两人就在这样异常安静的环境中走过了小半座城市,直到路过一处尚未启动的音乐喷泉广场时,边上的白色墙壁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那嘴巴形状的裂缝收缩着,发出了苍老的声音:“来到此地的少年哟……”

    秋的脸皮抽搐了一下,青柳冬弥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们触发了隐藏任务?”

    “是你触发到了。”

    像是证明秋的话语,那道裂缝中探出了一束光,直直打在青柳冬弥的脚底。

    秋慢吞吞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发现,你运气确实不太好。”

    原本没觉得怎样的青柳冬弥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什么任务?”

    墙壁率先给出了回答:“——请做出你的选择。是交付真心毫无虚假的话语,还是突破障碍挑战自我的探险?”

    秋尽职地翻译道:“他问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墙壁又紧接着说道:“放弃、说谎、没完成挑战都属于任务失败,惩罚是清除全部物资。”

    青柳冬弥瞪大了眼。

    和以往的任务不同,这次直接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他向秋发出了求救信号,但秋只是耸了耸肩,爱莫能助地叹气道:“所以我说,你运气不太好。”

    他看了眼手环:“只剩下二十分钟,如果物资清零,我们可能就真的要和世界说拜拜了。”

    他们开启的是共享模式,物资都是绑在一起的。

    肩负重任的青柳冬弥只得重新看回墙壁,咬着牙做出了选择:“大冒险。”

    真心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他就连在Jam里的名字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他心虚地往秋的方向偷偷觑了一眼,只觉得心脏像是沉到了肚里,一下一下地将小腹撞得发疼。

    秋所重视的搭档是他精心雕琢出来的一个假人,不论外表有多么栩栩如生,内里却永远只是一片空洞。

    “富有冒险精神的少年哟……”墙壁又开始了他老到掉渣的念白,“别把目光放得太远,遗落了身侧的宝物。”

    青柳冬弥简直要被它慢吞吞的语速磨光了耐心,扭头看向秋,却发现这人正低垂着眼,一排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厚厚的阴影,看不清神色。

    他只能继续听墙壁说话:“请在三分钟倒计时结束前,寻找到身侧之人并深吻三十秒,没有找到或者时长不够都将视作任务失败。”

    “???”

    青柳冬弥正在试图理解这个任务的内容,墙壁忽然投出一道白光打在不远处,一名身材肥硕满脸痤疮的女性凭空出现在灯光中,朝他抛了个飞吻。

    他看出了这是一名NPC,任务所指的身侧之人……应该就是她。

    同时,他听见秋没能憋住的一声轻笑,火气登时就冲了上来。

    被瞪着的秋握着拳头凑到嘴边,轻咳了一声:“抱歉,咳,我是在想这个冒险内容过于刺激了……尤其是对你来说。”

    “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你应该,没接吻经验吧。”秋歪了歪脑袋。

    从不会喝酒到不会接吻,青柳冬弥确定自己被他小觑了一个晚上。

    少年的面子比命还大,被秋捅破脸面的青柳冬弥气血上涌,顶着发热的脑子冷哼一声,放下“你马上就知道了”的狠话,坚定地往那名NPC的方向迈出步子,像是义无反顾走上断头台的壮士。

    没走两步,他就被身后的人拉了回去。

    “嘿,不如再听听任务的要求?”追上来的秋挑了挑眉,死死扣着他的手腕,“身侧之人……没有说要是NPC吧?”

    “要挑选对象的话,你眼前就有一个。”

    “你?”青柳冬弥鼓起的勇气被他打断,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秋用眼角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女性,主动松开了手:“还是你想选她?”

    青柳冬弥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眼冲自己咧嘴微笑、露出满口黄牙的NPC。

    他用能扭断脖子的力度果断转回了头,看见秋笑得像个偷腥的狐狸。

    又中了他的陷阱!

    青柳冬弥懊恼地自责着,但在颜值的强烈对比下,不论重新给他几次选择,他恐怕都会自愿上钩。

    他希望提出建议的秋主动承接后面的流程,但对方却只是弯着嘴角,摆出一副暇整以待的轻松姿态站在原地。

    青柳冬弥只好带着怒气抓过了秋的衣领,动作像捕食的老鹰一样迅猛,目光却只敢落在他胸口的夹克拉链上。

    他们的距离被拉得前所未有的近,近到他能感受到秋炙热的鼻息正喷吐在他的上唇,近到他的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余物件,只能看见对方放大数倍却仍挑不出瑕疵的英俊面孔。

    “别紧张。”

    秋轻柔的话语和急促的倒计时声同时响起。

    差点忘了还有三分钟的倒计时,他们的物资……青柳冬弥心里一紧,顾不得思考别的什么东西,赶忙伸长脖子,在秋的唇上蹭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秋是什么反应,只知道自己像是触电一般抖了起来,脑子里“嗡嗡”地飞着一群蜜蜂。

    他开始后悔了起来。

    早知道和熟人亲吻带来的冲击会这么大,他宁可去吻那个NPC。

    更令他烦躁的是催命一样的倒计时声,这表示他的任务还没完成,是没吻够三十秒吗?

    就在这时,地面上安置的喷头突然亮起了光芒,细长的水柱从小孔中喷了出来,回落的水珠冷冷地打在他们身上。

    广场的音乐喷泉居然在这个时候启动了。

    感受到自家搭档僵成木头的身体和肉眼可见的惊慌,秋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侧过脸加深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青柳冬弥错愕地睁大了眼,在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发出张嘴的指令后下意识照着做了。

    于是他嘴里多了一条柔软温热的物体,卷动着他的舌头,挤占着口腔里的空气。

    那令他心慌的倒计时声终于停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任务里的“深吻”原来是指舌吻的意思。

    他尝到了一丝酒香味,是在天堂酒吧没能细品的特调鸡尾酒,如今那味道正借由唾液交换再次被分享给他。

    他们都没有闭眼,青柳冬弥很轻松地就能看见挂在秋睫毛上将掉不掉的水珠,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却泛着温柔的海洋,还有他漆黑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三十秒……实在是太漫长了,长到足以令他慢慢放松下来,无处安放的手被秋抓着放在了他的腰上,再一点点收紧。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开始回应着秋的亲吻,甚至学起对方,尝试着把舌头探到他的嘴里……然后就被那满嘴不规整的尖牙划破了。

    “嘶——”

    闻到血腥味的秋无奈地松开了他,先把人带出喷泉区域,取出一瓶伤药喷剂递了过去:“你是笨蛋吗?”

    青柳冬弥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属狗的吗?”

    然后就被秋打了屁股。

    “我讨厌狗。”秋闷声说道,抬头看向墙壁,“哦,吻了近三分钟,你很有潜力嘛。”

    “什么?”

    青柳冬弥震惊地看了过去,那条嘴巴一样的裂缝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灰色小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字在上面。

    “秋&夏:2:53”

    他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不是三十秒吗?”

    “只是时长不够才会有惩罚,它可不管你亲多久。”

    “……”

    青柳冬弥发现自己不是很敢问秋为什么要吻那么久。

    他只能继续着接吻之前的动作——将视线锁定在秋胸前的白色拉链上,小声问道:“秋,你是……那个吗?”

    他故意犯了语义模糊的错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敢不敢听见答案。

    本以为这个没营养的问题会被水声盖住,结果这学不会读空气的音乐喷泉再一次在不恰当的时机停止了营业。

    他的问题清晰地传到了秋的耳朵里。

    青柳冬弥的目光落在了地上,尴尬得恨不得马上找条缝钻进去。

    “哪个?”

    秋当然没能听懂他的问题,但也不肯放过他,马上追问了回来。

    “……同性恋。”

    “不是。”

    秋答得飞快。

    青柳冬弥闭上了眼,说不清心里泛起的情绪是轻松还是失落。

    但秋马上又接了一句:“在吻你之前不是。”

    他心底的一潭死水重新活跃了起来。

    青柳冬弥矜持地克制住了追问的冲动,而秋也狡猾地不再补充说明,两个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其实,这个任务也不是毫无意义的整蛊题。”

    似是为了打破僵持的气氛,秋换了个话题,青柳冬弥配合地抬起头看他,却不敢和他对上目光。

    秋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那个NPC,如果你去亲她,她就会变成一位美女,然后触发一个新的连环任务,完成之后能获得一个换脸机会。那就是这个隐藏任务的奖励。”

    青柳冬弥张了张嘴:“……你怎么不早说?”

    秋理了理衣领上的皱褶,一脸无辜:“我问过你要选谁的。”

    这个动作立刻唤醒了青柳冬弥的记忆,一想到自己主动拽着秋的衣服亲过去的场面,他的脸就滚烫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但他除了最开始贴在对方唇上的那个吻以外,几乎全程都是被动地接受着秋的亲吻。

    这不是马上就暴露了吗……他没有接吻经验这种事。

    见他的脸一阵白一阵黑,秋只好安慰道:“别太在意,这对成年人的生活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你既然已经提前学会了开车喝酒,多学个性也没什么吧。”

    青柳冬弥的注意力瞬间被那个字吸了过去,惊讶地睁大了眼:“接吻算是性吗?”

    “呃。”秋卡了下壳,随口胡说八道起来,“从广义的层面来看的话,算。”

    原来如此,青柳冬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任思绪不着边际地天马行空。

    那么成年人该懂得的技巧,他在Jam里都已经预习了一遍。

    并且都是秋教给他的。



    被送回现实后,青柳冬弥一反常态地没有去赶作业或者沐浴,而是撑着下巴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脑袋空空的呆。

    直到他无意识地抿住了唇,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才又渐渐回笼。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柔软的嘴唇,回忆的画面还没完全成型,舌尖就先麻了一半。

    青柳冬弥摸着胳膊上凸起的一粒粒鸡皮疙瘩,那被吻到全身发软的感觉光是回想就令他头皮发麻。

    他做了个冷静的判断,秋的吻技很娴熟,至少比自己厉害好几十倍。这不可能是天赋,他一定不止一次练习过接吻……练习过性。

    于是他的思维很快延展到了秋过去的那些练习对象上,应该不会是在Jam,那些报导花边新闻赚物资的不务正业小团体可不会放过“独行客竟有地下女友”这种题材。

    那就是现实了。

    想到这他就不可避免地又开始猜想对方在现实的身份,从前他偶尔会想,秋在哪个国家生活,和自己有几个小时的时差,他会不会说日语,会是和自己一样困于家与学校两点一线枯燥生活的学生吗?

    现在还多了一条,秋现实有女朋友吗?

    以他对秋的了解,他不会是脚踏两条腿的人,就算有也是过去式的,可他们都还未成年……

    他甩了甩脑袋,颇感可笑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恐怕只有他这种刻板无趣的人还会如履薄冰地恪守着所谓过来人为他们定下的规矩,早恋这种事就如雨后春笋越冒越多,连学校老师都懒得把它们按回头,他还在咸吃萝卜淡操心。

    所以秋有多少个前女友?

    想到这里,他就胃疼地抽了口气,那段故意被他从回忆里推远冷落的问答又自己飘了回来。

    他傻乎乎地直接问了秋是不是同性恋,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坐上时光机穿回过去,把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的自己给套进麻袋沉到海里。

    而秋的回答更加耐人寻味,他完全不敢去细想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吻你之前不是。”

    那吻了以后呢?

    秋对他到底……

    青柳冬弥突然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清醒过来的神智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就算秋有想法,那他喜欢的也是Jam里的夏,和你青柳冬弥有什么关系。

    他双眼放空,对着护眼灯发愣了半晌,忽地抬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将丢在抽屉里的手机拎了出来。

    “如果,你喜欢一个关系很好但没真正见过面的人,有一天发现他好像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他在你面前展示的那一面其实是伪装出来的。”

    “但是他告诉你,他也喜欢你。”

    “呃,这种情境下,你觉得自己还会喜欢他吗?”

    他死马当活马医,再一次向不靠谱人士发出了咨询。

    没过多久手机就振动起来,他收到了回复。

    爱八卦的蜘蛛精:这不就典型的网恋照骗?见光一个死一个。

    青柳冬弥:……

    爱八卦的蜘蛛精:我要是遇到这种骗子,马上就顺着网线爬过去把他砍了!

    爱八卦的蜘蛛精:怎么,冬少,你被谁家闺女骗了感情?

    ……可能是他骗了哪家小伙的感情。

    青柳冬弥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先谢了一遍秋的不杀之恩。



    之后的半个月里,青柳冬弥心里有鬼,更加谨慎地扮演着夏的形象,生怕哪天露出破绽被秋给一刀砍了,而秋也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过那天发生的事。

    幸运的是,这段小插曲似乎并不影响他们的搭档关系,还是该勾肩搭背就勾肩搭背,秋还是满嘴跑火车时不时蹦出一口亲爱的。

    这样也很好。

    就在青柳冬弥以为俩人要默契地把这一页悄无声息地揭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们收到了一个彻底改变人生轨迹的任务委托。



    秋正斜躺在茶馆贵宾席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和青柳冬弥的通讯内容。

    还没组队的日子里两人天天往任务地点跑,成为搭档后反而闲了下来,每局游戏只做一两次任务领个生活低保,剩余的时间都花在了享受上面。

    为此秋特意重拾了一些人的联系方式,费了点心思打听Jam的各种“旅游景点”和“网红店”,这家日式茶馆就是其中之一。

    定位在昨天已经发好,他今天传送的地方恰好离得近,青柳冬弥还在赶来的路上。

    就在他悠哉地品着茶翻看短信的时候,一封信件模样的任务委托书传到了他的手环里。

    秋瞟了一眼,缓缓坐直身子,在脑内向len询问道:“怎么回事?”

    “唔,我确认了一下,这不是存在于Jam目前任务列表里的任务,而是世界……是rin单独发送的任务委托。”

    秋挑了挑眉:“你是指她注意到我们了?”

    但len否定了他的说法:“不,因为彰人君是系统判断出的最强玩家,rin大概是觉得只有彰人君能完成这个委托。”

    秋正要继续说话,手环却又滴答一声,青柳冬弥向他发来了队内语音。

    “秋,你接到系统发布的委托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秋的脸顿时拉了下来:“len,这不是只发给我的任务,是指派给少年A的。”

    他又读了一遍任务内容,上面白纸黑字地写明了,收到任务的玩家需要登上阿耳忒弥斯号游轮,将已经随着委托书一起放入仓库的炸弹装入游轮(不得影响游轮的正常运行,不得阻止人员进入游轮),并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按下引爆器,必须确保炸毁船只。

    任务默认是已接受的状态,若放弃任务或者任务失败都会被直接扣除全部物资。

    青柳冬弥立马就回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场真心话大冒险,忐忑地问道:“我是不是又触发了什么隐藏任务……秋,你那有能提升运气的道具吗?”

    尽管面上乌云密布,秋还是被这句话成功逗乐了几秒钟。

    他给通讯录上新结交的一位朋友发了邮件,有len的帮助,他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就收到了回信。

    他皱着眉头看完了信上内容,才给青柳冬弥回了语音:“这是系统单独指派给我们的特殊任务。我托人帮忙查了一下,在任务所写的指定时间,刚好有一群玩家会乘坐那艘游轮经过阿拉斯特桥。”

    而阿拉斯特桥正是任务指定的引爆地点。

    这是一场由Jam组织的谋杀,不知为何选中了他们成为代行者。

    青柳冬弥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很快他就发来了一条新的讯息。

    “我不明白……这是要让我们杀害一整船不明身份的人?”

    “……目前来看是这样。”

    那头陷入了沉默。

    秋本以为青柳冬弥会立刻回复说要放弃任务,但过了一阵,他听见手环里传出了对方有些疲倦的声音:“我在路上,先见面再说。”

    他微笑着和len说道:“宝宝长大了,还学会体贴人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

    Len并没有回复,于是秋嘴角翘起的弧度也落了下去,蹙起眉问道:“你怎么看?”

    “……rin在不安。”len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确定,但我有这种感觉。那艘船上很可能有让她害怕、感到会被威胁的东西,所以她才焦急地发布了这个委托。”

    没等秋开口,他很快又补充道:“这只是我凭感觉给出的猜测……没有任何依据。也有更坏的可能,比如她的堕化加深了……”

    “彰人君,拒绝也没关系的!我会帮忙规划一条能最大化赚取物资的任务路线,你和冬弥君没必要……”

    秋站了起来,捡起挂在沙发靠背的外套披在肩上,往门外走去。

    “宝宝不了解我也就算了,len,你忘了吗?我可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我会接下它。你也应该更相信自己的搭档。”

    双子之间一定有着某种感应,他能感知到len被感染的惊慌和焦虑,为此他必须要接下这个任务。



    距离指定的引爆时间不算太长,秋本打算独自一人赶往游轮安装炸掉,刚跨出茶馆大门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青柳冬弥前脚刚甩上车门,还没来得及把新车收回仓库,就这么愣愣地和他对视了片刻。

    “你要出去?”

    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秋心里咯噔一声,糟糕,生气了。

    但他是撒谎的惯犯,闻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露出微笑:“是在等你。”

    青柳冬弥脸色更黑了:“你要出去。你要接下这个任务。”

    秋的声音带上了一点讨好意味的甜腻:“亲爱的,我们成为搭档好像只过了半个月,你却都要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怎么修炼得这么快?”

    这回青柳冬弥没有被他的甜言蜜语攻略,冷声问道:“为什么要接受?”

    “大概是觉得它会给一笔丰厚的奖励?”

    “你应该知道任务的性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查清船上所有人的身份,你有可能会错杀无辜。”

    “……”

    “……你一定要做。”青柳冬弥从沉默中读懂了他的决心。

    他摇着头往后倒退了几步,险些刮到后视镜,煞白着脸问道:“是被系统威胁了?还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原因,bug先生?”

    他感性的一面正在向秋发出嘲讽,理性的半边却知道自己是在咄咄逼人。

    有秘密的人又何止是秋。

    他只是害怕秋会犯错,他想将秋从悬崖边缘拉回来平平稳稳地站好。

    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一步步朝他走来。

    青柳冬弥以为他在生气,不安地捏紧了袖口。

    秋却向他道了歉。

    “对不起,确实有必须要做但不能告诉你的理由。”

    “……”

    秋的手指抬了抬,似乎想像往常一样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却又放了下去。

    “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青柳冬弥再次拦在了他的面前。

    在秋转身离开的那一两秒内,很多想法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想起了被王国围杀的那一次,秋在匝道入口大开杀戒的情景。

    他害怕秋错杀无辜,但对秋来说,那些围杀青柳冬弥的玩家其实和他本人无冤无仇,何尝不算是一种“无辜”。

    但他还是选择为了自己造下杀业。

    如今他又怎么能丢下秋,让他独自沦陷在杀戮的血海里。

    他低下头,看着胸口上的白色花朵。

    花店的男人告诉过他,可以将它染上喜欢的颜色。

    “……我也要去。”

    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青柳冬弥便又重复了一遍,还加重了语气:“我也要去。”

    秋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冲他发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

    “我们是搭档。”青柳冬弥打断了他的话。

    他抬起头,用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注视着他:“对错同担。”

    神明真实存在,Jam也不是供儿童玩乐的场所,秋一直都不希望青柳冬弥被卷入这些是是非非,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因为怕他折翼而捡回来家养的一时冲动。

    他从前以为这是过度保护欲在作祟,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和那些自以为是限制孩子自由的家长没有分别,只是他画出来的活动范围大了一圈,偶尔假装宽容地允许冬弥将脑袋贴在展柜玻璃上,探头探脑地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可孩子总是会长大的。

    他的少年挣脱了他搭建好的舒适巢笼,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青柳冬弥不是需要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他看似被养在温床里,实则播种在贫瘠的土壤中,却凭着那抹杀不掉的倔强天性破土而出……

    只需要几滴雨水的浇灌便能野蛮生长。



    带着些许咸味的海风轻拂过脸庞,将发丝也吹得翻飞。

    海边独特的新鲜空气本该令人心情舒适,青柳冬弥后背的汗水却怎么也无法被风吹干。他佝偻着背,一手紧紧握着栏杆,另一手则按着左下腹的位置,内里正排山倒海地搅动风浪。

    又是一排浪花袭来,他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这是他第三次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秋无奈地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

    “撑不下去就别逞强了,回去乖乖躺着。”他拨了拨青柳冬弥额前的碎发,自己的面容却被垂下来的刘海遮住,看不清神情,“反正炸弹也装了,判决书上少不了你的名字。”

    青柳冬弥嘴唇都完全白了,却还在嘴硬地反驳道:“是因为在高处,我恐高。”

    他们正站在跨海大桥上,若放在平时这个理由确实合理,但他也明白此刻真正让自己感到不适的,并非怕高的毛病,而是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

    少年A即将听从系统的命令制造一场屠杀,尽管战场并不算近,不用担心会直面血流成河的场景,但那份罪恶感依旧会永远跟随着他们,成为午夜梦回间挥之不去的噩梦。

    隔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我还是想不明白,系统为什么要给出这个委托。”

    秋也不清楚rin的真实想法,但他不能在青柳冬弥面前露怯,便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妨假设Jam是一个星球,这艘目标船只是来自外太空的飞船。”

    “宇宙中的一个文明发现了另一个文明,它会采取什么行动?”

    青柳冬弥似乎想反驳他的假设,但最后还是低下了脑袋:“……消灭对方,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生存不受威胁。”

    “这不就对了。”

    “可你之前说过,你觉得创造这个世界的……不是坏人。”

    “事物都有两面性,”秋笑着摇了摇头,“要不我给你讲个双子神的故事?”

    青柳冬弥皱起细长的眉毛:“秋,你的故事里怎么总有神出现?”

    “因为你不相信祂们真实存在,所以就只能是故事咯。”

    故事的话题就被一笔带过,他们又陷入了煎熬的等待。

    秋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当远方海面上露出阿耳忒弥斯号游轮庞大船身的一角后,他也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环上的时间,默数着丧钟敲响的倒计时。

    当数到最后的半分钟时,青柳冬弥夺过了他手中的引爆器。

    如果他有意抓牢,青柳冬弥是无论如何也抢不过去的。

    他以为自家搭档会把这只引爆器丢进海里,或者是劝自己放弃任务,他都已经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向len道歉了。

    可青柳冬弥却只说了四个字:“让我来按。”

    半个月前,秋复活了被青柳冬弥杀死的第一批玩家,希望他能永远活在阳光之下。

    半个月后,青柳冬弥打算独自引爆船上的炸弹,希望背负这份罪业的只有他一人。

    自欺欺人也好,他不想让秋再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秋久久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的主人单单是为他不肯道出原因的坚持,便宁可同他一起杀害满船的玩家,怎么也不能算是清澈无暇。

    但看着它们,他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他心心念念追寻了半辈子的安宁之所,就藏在这片灰色雾气的背后。



    手环发出了滴滴滴的催促声,任务指定的时间段到了。秋没有说话,应该是默许了他的任性要求。

    青柳冬弥却发现自己握着引爆器的手正在不停颤抖,他甚至怀疑下一秒这黑色的物件就会滑出被汗水浸湿的掌心。

    按不下去。

    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让他怎么也按不下那个圆形按键。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青柳冬弥,到这种时候还要到处找借口逃避责任吗?”他自嘲地想着,“说到底还是你太自私了,不想背负这种要被冤死鬼索命的罪孽。”

    “想一想秋为你做过的事,你不敢为了秋做同样的事吗?”

    胡思乱想间,他忽然感到手上一空,那折磨着他的引爆器被秋抽了回去。

    他脑海里炸开了雷霆霹雳,一种内心深处的软弱被彻底看穿的溃败感在顷刻间将他捅成了筛子。

    他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秋发现了他的犹豫,揭穿了他的虚伪,撕破了夏这张脸皮,揪出了藏在背后的青柳冬弥……然后抛弃了他。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想要解释,却看到秋也正好前倾着上身,将脸凑了过来。

    远处的阿耳忒弥斯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船只被炸得四分五裂,漆黑中混着焦黄的滚滚浓烟冲上了天幕。

    在隐约好似传到耳边的尖叫呐喊声中,在为掩人耳目而燃放的焰火爆裂声中,秋无声无息地亲吻了他。

    于是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那些焦虑和不安也都跟着灰飞烟灭。

    这一回再也没有什么任务能当做借口。

    青柳冬弥只是象征性地挣了一下,便很快闭上了眼。这一回不再需要指示,他主动张开了嘴,邀请秋侵入自己的腹地。

    直到烟花燃尽,一切归于平静,秋才缓缓松开搂在他腰上的手,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抬手拢着少年凌乱的双色发丝,把它们梳回原本泾渭分明的模样,才轻声说道:“我想我是。”

    青柳冬弥尚未缓过神来,嘴角还挂着一条银丝,闻言迷茫地抬眼看他:“……什么?”

    “同性恋。”

    “……”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好似听懂了秋话语背后的含义。



    在系统准备的大型焰火的掩饰下,船只爆炸似乎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秋牵着青柳冬弥在这座有些复古的城市里闲逛着,赶上不知道谁正在组织活动,一群玩家混入了卖路边摊的NPC里头,也吆喝着贩卖手里的道具。

    秋前段时间不知从哪搞到了变装的道具,只要在仓库里点击使用,队友以外的人就看不见他们真正的样貌。

    他们扮成了真正的路人甲乙在热闹的集市里穿梭着,秋偶尔会在哪个摊前停留一阵,给青柳冬弥投喂几口小吃,或者买点中看不中用的小道具。

    若在平时,青柳冬弥可能还会好奇地环顾四周,看看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景。但今天,他只顾着贪婪地盯着秋的背影,在秋回头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秋肯定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却狡猾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有那么几个瞬间,青柳冬弥也会自嘲地想着,看啊,两个杀人犯正在若无其事地逛着街。

    但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被秋牵着的那只手上。

    夜晚的风早就把两个人身上的热汗吹干了,秋能从紧握的皮肤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少得可怜,可他却觉得那里像是烧着一把扑不灭的火。

    比这更亲密的身体接触都发生过,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心不在焉的青柳冬弥连什么时候被拉着远离了人群都不知道,等回过神时,他发现两人正坐在偏僻角落的长椅上,而秋正转过身子看着他,一只胳膊搭在身后的椅背上。

    或许是在意从坐下以后就一直粘在自己身上的胶着目光,秋用鼻音发出了询问:“嗯?”

    青柳冬弥像是梦醒一般,忽然明白了他究竟想要确认什么。

    于是他问道:“可以再亲一次吗?”

    第一次可以是意外,第二次或许是冲动,那第三次……就应该是深思熟虑的考量了。

    秋弯了弯眼睛,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地笑着,稍微压低了身子,在他唇角啄了一下。

    没等青柳冬弥抿起唇,秋就再次凑近过来,含住了两片微肿的唇瓣。

    “喂,秋!我刚远远看着背影还说像你,走过来确认一下,还真……唔??!”

    一个不识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很快就被迫止住,来人似乎是咬到了舌头。

    在离开拥挤人潮的时候,秋便收回了变装道具,没想到还能被人抓个现行。

    青柳冬弥不满地伸出手搂住秋的脖子,不想放他离开,却发现秋本来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

    那险些打断了他们接吻的来人正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慢慢往外头逃去。

    在他差一点就能逃走的时候,秋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后传来。

    “站住。”

    来人顿了顿,只好捂着脸一点点回过头,小小的眼睛却不老实地偷偷从指缝间打量着二人。

    秋的食指正轻点在青柳冬弥唇上,一个目光也没赏给来人,柔声说道:“等我一下。”

    青柳冬弥咬住他的指尖,权当磨牙。

    来人觉得自己眼睛瞎了。

    “猎,你找我最好不只是为了认亲。”

    自称猎的少年连忙顺着他给的台阶滚了下去:“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一个大消息!你知道不久前有一艘大型游轮爆炸了吗?还就在我们不远处的那片海中!”

    “哦。你不去赶热乎的新闻,跑来这里干什么?”

    猎就是秋最近加上通讯录的朋友之一,专注狩猎各种NPC不关注但绝对有人想知道的新闻和小道消息。炸船的那个时间点,阿耳忒弥斯号游轮上有玩家的讯息就是他透露给秋的。

    猎本想卖个关子,但看了眼一脸不耐烦的青柳冬弥,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长话短说。

    “你不是托我查过那艘船的玩家信息吗,虽然后面你又说算了,但我还是去查了一下。这不巧了,刚好赶上这船爆炸,我编辑一下就能抢到热点!”

    青柳冬弥皱了皱眉,但又很快松开。

    秋会交的朋友想必都是精明的人,猎很可能已经猜到船只的炸毁和秋有关,但也一定会装作不知道。

    在这个每天都会被拉进来的世界,谁敢得罪bug呢?躲得掉吗?

    他又接着听猎说道:“能让你稍微感兴趣的东西可不多,我查完就发现这船里的水还真够深……船只炸毁的那个时间段,这艘船上的玩家正在举办狩猎活动。”

    狩猎?

    “阿耳忒弥斯是狩猎女神的名字。”秋低声说道,“他说的恐怕不是简单的狩猎。”

    “不愧是秋,一点就通!”猎点了点头,“就是在船上把彼此当成猎物,竞相追逐狩猎的那种游戏……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是不怕死的疯子。”

    “不知道你听过活死人联盟没有?是最近才有的一种叫法。”

    秋蹙起了眉。

    这些日子他或许是过得太安逸了。

    猎看出来他没听过,忙摆了摆手:“其实也就是这一周才出现的,还没引起多大热度。就有几个新玩家,可能现实里也是犯过罪的那种……特别喜欢杀人。”

    “他们又很快怂恿了一批有这方面想法但不敢实践的老玩家,组建了一个活死人联盟,不是公会也不是团队,类似那种兴趣圈子吧。这个联盟满世界游荡,见到好欺负的人就杀掉,他们也管这个叫狩猎。”

    “今天这个还好了,是他们内部的小游戏,就是在游轮里先聚个会,放纵一下,然后开始互相杀戮,他们管这个叫解压……害,要我说这个船炸得好!为Jam除害啊!”

    青柳冬弥的肩膀垮了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施舍了一个眼角余光给猎,意思也很明确:哪凉快待哪去。

    猎深吸口气,强挤出笑容,“感恩戴德”地领旨退下了。

    “太好了,秋。”

    等人彻底走远后,青柳冬弥才说道:“所以系统发布这个任务,是想我们为、为民除害吗?”

    秋没有回答。

    Jam没有规则,人类的生命对神来说也太过渺小,不值一提,想必是不会在乎多死几个玩家的。

    能让rin感到害怕的东西一定不是几个爱杀人的小鬼。

    但青柳冬弥也没有说错,他们确实该松一口气,那份良心不安的压抑感能彻底消失了。

    他垂下眼静静看着青柳冬弥,而后者在看见他的眼神后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四片唇瓣便又紧紧贴在了一起。

    青柳冬弥睫毛颤个不停,抓着他的肩膀,小声问道:“我们算是在练习性吗?”

    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堪堪想起上次安慰对方时的口不择言,将接吻也归纳到了性的一部分。

    “……不是,不是练习。”

    他执起青柳冬弥的手腕,在手背落下一吻,认真说道:“是正式进入赛道。”

    “以后请多指教了,亲爱的。”





    09家人

    等青柳冬弥把手中的花束捧回房间,管家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在桌上摆好了盛水的花瓶。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把三支向日葵插入外观精美的瓶中。他的房间本身就是朝阳,书桌的位置更是得天独厚,只要不拉窗帘,阳光就能洒满整张桌子。

    青柳冬弥将上身压在书桌上,手指轻轻拨弄着橘黄色的花瓣,想到不久前的经历,忍不住微笑起来。

    距离和秋成为恋人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但自从确认了对方的心意之后,光是回味之前相处的点滴日常都变成了一种甜蜜。

    他经常会想着,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去花店,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由衷地感谢着那个赠送他花朵并给予祝福的店员,便在放学后去了花店一趟。

    但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并不在,陌生的店员接待了他。

    “上次那个人?您指的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最近几个月?不对啊,平时一直都是我在看店啊……”

    穿着蓝白格子制服的店员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正摸着后脑勺,突然想到了什么:“噢!我想起来了,老板有交代过……”

    他话说到一半,眼神上下瞄着青柳冬弥,还不停点着头。

    青柳冬弥被他看得发毛,又听他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双发色,学生,对了,没错……”

    想到了老板的交代,店员忙满面春风地冲他笑着:“您上次看见的那个人是我们老板,他平时都不在花店的,您能遇到他也是缘分啊!”

    青柳冬弥恍然大悟,难怪他总觉得那个人的气质根本不像是普通店员,这样也能说得通了。

    他对于没办法当面表达自己的感谢稍微有些遗憾,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却又被叫住。

    “唉,客人您稍等一下,老板有说过如果看到您,要帮他转交个东西——”

    青柳冬弥迷茫地回过身,看见店员从身后不透明的小柜子里谨慎地夹出了三朵向日葵,装入简单的包装袋里,再递给了他。

    听到他说是老板指明要送给自己的礼物,青柳冬弥才接了过来。

    “现在不是向日葵的季节,这可是从南半球运过来的呢。”店员松了口气,“呃,老板说,向日葵代表着勇气,他希望你能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牙根都麻了,老板看着挺年轻,说出口的话怎么像从上世纪电视剧里摘抄的肉麻语录。

    但双发色的少年似乎很吃这一套,神色立马放缓许多,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收下了,也替我谢谢他……嗯,就说,帮了我很多,真的很感谢。”

    店员嘴上连声说着没问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再叫住他。

    送三朵向日葵难道不是代表……

    不过老板又没叫他说,他哪敢多此一举,只能仰起脑袋对着头顶的吊扇自言自语:“这年头难道帅哥都是弯的?就我这种普通品质的还摆脱不了原始低俗欲望?”



    青柳冬弥正准备搜索一下如何保养花朵,却听见隔壁传来了一串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他听出声音是从母亲房间发出来的,忙放下手机走了过去,发现卧室的门并没有合上。

    他先在门框上敲了几下,没听见回应,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母亲似乎并不在房间里,他扫了一圈没能发现什么异常,目光忽然被梳妆台上放置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占了房间五分之一大小的桌子上摆着一张格格不入的丑陋纸张,青柳冬弥走过去瞅了一眼,才发现这张纸是由好几份被剪下来的报纸碎片拼接而成。

    报道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都是“著名钢琴家独子生日独奏出现重大失误”、“又一名天才少年的堕落”云云。其中几篇是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有几篇则着重于事件背后的教育意义,还有一篇另辟蹊径,找了现场来宾进行独家采访。

    青柳冬弥垂在腿侧的手握成了拳头,又很快松开。

    “冬弥?”

    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青柳冬弥连忙转过身,才发现她之前是在房间内设的更衣室里。

    “我很抱歉,擅自进来您的房间。”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拖鞋,“刚才听见了什么物品打碎的声音,我有些担心……”

    “我没事。”母亲微笑着拢过自己的长发,“只是有几款首饰太过老旧,一不小心就手滑掉地上了,我已经让佣人扫走了。”

    “……我明白了。”

    青柳冬弥悄悄打量着她,发现她比起上个月状态好了许多,尤其是脸——在家里总是素颜的她居然开始化妆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深知母亲做出改变的背后原因——青柳春道最近又开始邀请她一同赴宴了。

    原因很简单,青柳冬弥的成人礼快要到了,他需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好家主形象。

    可能有钱人都是这样,明明相互之间知根知底,都清楚彼此的内里早就烂光了,在聚光灯下却还要维持着光鲜亮丽的表皮。

    看着被青柳春道稍稍的示好就哄得心花怒放的母亲,青柳冬弥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装出一副为她高兴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有精神了,他又怎么能把“青柳春道只把您当成显摆的工具”这种话告诉她听。

    等青柳冬弥走后,冬母嘴角的微笑也淡了下来。她看着梳妆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珠宝,每一件看起来都那么璀璨夺目,但耳边却又响起了那些贱人的嘲笑声。

    “活在什么年代的人了呀,还用这些土里土气的首饰……”

    “一看就是春道没给她买过新的,嘻嘻,说不定戴着的还是当年的嫁妆呢!”

    “平时根本没见过她,还有她那个宝贝儿子,早几年还吹什么天才少年,听说去年生日会上出洋相,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血和着恨意缓缓滴落到了地上。



    青柳冬弥回房后也没了养花的心思,便把堆在桌角的一摞摞习题册抽了几本出来开始刷题。

    等夕阳余晖都照不上桌了,他才起身拉上窗帘,打开灯光。

    等他重新回到座位,才发现管家在准备花瓶的同时,还贴心地给他泡了咖啡放在桌上。他刚才心里憋着气,竟然也没注意到。

    他心里一暖,遂又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就像是孩子对着墙壁独自生闷气,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他捏起杯把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很快又蹙起眉,咖啡放了一段时间没动,有些变味了。

    青柳冬弥将没喝下的剩余半口吐到垃圾桶里,对漂浮着沉淀物的浑浊液体怔怔地发了会呆。

    他忽然在想,爱情是不是也像面前这杯咖啡一样,存在保质期。

    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来沉淀,有的却是过了期限就会变质……比如他父母的婚姻。

    到如今他还是不清楚这段婚姻破裂的真正原因,大抵是热恋时累积的情感不足以支撑彼此走完整段人生,半途发现爱情失去了原来的滋味,人也就渐渐变了心。

    那他和秋的感情是否也会有画下终止符的那天呢?

    他们的恋情本就该是无疾而终的一场网恋,见光就死。

    但网恋只要不想继续了,一方拔掉网线,另一方也就只能被迫跟着结束。他和秋又不太一样,联系他们的是Jam,既无法单方面开展冷暴力,也不知道哪天就会突然被拔掉电源。

    再说,他多半遗传了青柳春道凉薄冷血的基因,先变心的人很可能是他自己。

    到时候被甩了的秋也许会恼羞成怒,一枪毙了他,这样倒也算个不错的结局。

    青柳冬弥想象着那个画面,有些滑稽又有些悲怆地弯了弯嘴角。

    仆人敲了敲门,通知晚餐的时间到了。青柳冬弥很快收拾好情绪,顶着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下到一楼,却在看见餐桌主位上的人影后脚步一顿,险些拔腿就跑。

    常年混迹在外的青柳春道破天荒地出现在了餐厅。

    “你迟到了。”

    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朝着空位抬了抬下巴。

    这顿饭全程吃得无声无息,除了刀叉在餐盘上敲出的轻微声响就再也没其他声音。

    青柳冬弥耐着性子保持住不疾不徐的用餐速度,终于快要把这场晚餐给熬到头了,青柳春道却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有五个月就要到你的成人礼了。”

    他便猜到接下来准没好话。

    果然,青柳春道的下一句便是:“把你的琴练起来,成人礼当天的表演不能出岔子。”

    青柳冬弥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碟盘,冷静地组织起语言:“去年生日上的失败演出证明了我不是那块料,我已经放弃弹琴了……”

    话还没说完,青柳春道就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怪笑。

    青柳冬弥忍不住抬起头,发现男人正用讥讽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后背一凉,顿时明白对方早就看出来那次一塌糊涂的现场演出是他的自导自演,只是一直没有戳破。

    “孩子长大了是得有自己的想法,其他时候你想做些什么,我也懒得去管。”

    青柳春道将手交握在一起,用自己最擅长的交谈节奏缓慢却威严地说着:“但成人礼不行,绝对不能丢了青柳家的颜面,明白吗?”

    “……”

    青柳家的颜面,那是什么,存在吗?

    青柳冬弥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本想做着最后的负隅抵抗,母亲却在这时看了过来。

    碰上她欲言又止、暗含希冀的眼神,他彻底败下阵来:“……我会抽出时间练琴。”

    “每天至少两小时,周末翻两倍。”青柳春道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又补了一句,“学业也不能落下。”

    “……”

    “回答呢?”

    “不必您说,我心里有数。”

    青柳冬弥没忍住呛了他一句。

    在母亲不认可的目光洗礼下,他挺直脊梁,缓步走上楼梯,却在进房的瞬间破了功,弯下腰干呕起来。

    刚咽下的食物在胃里翻江倒海,但又吐不出来。

    好讨厌……好讨厌这样轻易妥协的自己。

    仅仅是被注视了一眼,他花费半年打造出的心理防线就土崩瓦解。

    如果是夏的话,一定……

    正这么想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连忙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把闹铃关上。

    Jam召唤的时间基本固定在每晚七点,所以他设好了闹钟用来提醒自己。

    距离七点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他必须赶紧将情绪平复下来。

    他还要进入Jam,他还要扮演好夏,那个玩家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夏,那个让秋欣赏喜爱的夏,绝不是现在这副软弱可欺的模样。

    Jam不是身份已经被完全定死的现实世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扮演任何角色,他可以做到,他必须做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Jam的日子比起现实反而显得平淡,无非是少年A每天黏在一起,不是做任务就是约会,要么就是在做任务和约会的路上和嚣张跋扈的地头蛇打一架。

    而在现实这头,青柳冬弥注意到母亲离开房间的次数变多了,大概是正在筹备自己的成人礼。青柳春道为此特意将城区外的避暑别墅重新翻修了一遍,准备将那里当作派对会场。

    独子的成人礼绝对是他招揽新生意、结识新朋友的好噱头,而青柳冬弥在现场的表现则是额外加分项,说不定还能得到哪位千金的垂青,这也是最近他的管束变本加厉的原因。

    日常练琴的时间已经加长到了三个小时,青柳冬弥不得不牺牲午休时间应付学校功课,早中晚各灌一到两杯咖啡来保持清醒。

    他用有求必应的退让策略换取到了最大程度的自由,青柳春道同意让他独自一人练琴,不必再找陪练老师,只有一名仆人拿着表守在门口掐秒计算练习时长——听到琴声才算是开始练习。

    青柳冬弥以练琴为借口省下了共进晚餐的时间,终于不必再见到中年男人那张倒胃口的脸,虽然代价是他的晚餐只剩下了几块餐后水果。

    他本以为自己能一直坚持到成人礼的那天,就像去年生日之前的十七个岁月一样,他都是这么咬牙坚持下来的。

    但自由或许就像沙漠里的绿洲,未见到它时,习惯在风沙中行走的旅人并不会觉得饥渴难耐,但若喉头品尝过那一丝甘甜,便再也忍受不了失去它的滋味。

    他已经半年多没碰过琴了,他以为那扇曾向他开启过的音乐大门会拒绝他的再次亵渎。

    然而,在他触碰琴键的那一刻,所有的感觉又都回来了,琴音从滞涩到流畅只花了不到半天的磨合时间。

    在低沉的琴音中,他想起为了让父母自豪而刻苦练琴的童年时期,想起受到天赋困扰而最终选择放弃的同学,离别时他们用混合着羡慕和失意的目光看向自己,而父亲则会用平静却傲慢的声音告诉他,那是庸才注定的结局。

    ——而你被钢琴喜爱着,所以也要去拥抱钢琴。

    这句话贯穿了他的全部弹琴生涯,当他察觉到父亲只把他当作炫耀优良基因的资本时,当他鼓起勇气和出轨的父亲对峙,却被告知母亲早已知道真相时,他开始厌恶自己与生俱来的这份才能。

    渐渐地,他领悟到了一件事,他从来就不爱钢琴。

    他可以辨别音乐的好坏,他可以欣赏世界名曲,唯有自己演奏的曲目不行,就像喝下一碗清汤寡水,尝不出任何味道。

    “咚!”

    十指重重地敲下最后一声,他瘫软似的伏在琴键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发疼。

    还要弹奏多久才到尾声?他还要像现在这样退让多少次才能等来解脱?

    眼前渐渐出现层层堆叠的黄色色块,世界正在召唤他,不用三十秒这黄色就能覆盖住他的全部视野。

    他慢慢闭上了眼,尽可能调动起积极的情绪。

    随着现实与Jam的落差感日益加深,他愈发清醒地意识到夏和青柳冬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格。

    过去他总能在两者之间迅速切换的,最近却开始力不从心了起来。

    他时常会想起炸船那天在桥头和秋的亲吻,当时气氛正好,再瞻前顾后思考太多会显得他像个棒槌,之后也顺理成章地确认了恋爱关系。

    但深藏在心底的担心惧怕却也偶尔会抬起个头,提醒着他秋喜欢的人叫夏,而他只是个套着夏的皮囊和秋交往的顶替者。如果哪天东窗事发,秋很可能不只是顺着网线爬过来砍他的程度,大概会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有时候,青柳冬弥也会悲观地想着,被发现就被发现吧,一刀给个痛快挺好的,他也不用回到现实面对其他糟心的事了。

    但花店老板赠送的向日葵还在朝阳生长着,每天雷打不动地用灿烂的笑容迎接他醒来。

    死亡只是逃避的通道,活着才能改变糟糕的过去。



    自从安装了活点地图,他们就省下许多碰头浪费的时间,同时,能给青柳冬弥调整情绪的时间也变少了。

    正如此时,他仅仅是在随机传送点附近晃悠了一圈,还没找到个沙包出出气,秋就开着他拉风的黄黑色跑车赶了过来。

    没错,把青柳冬弥追到手以后他的那辆越野车就退了休,换成了时髦度拉满的敞篷跑车,反正他们现在做任务主打一个随缘。

    “晚上好,宝宝。”

    秋摘下除了耍帅再无用处的墨镜,冲他抛了个媚眼,但很快就蹙起了眉:“心情不好?”

    这也是青柳冬弥担忧程度直线上升的另外一个原因,自他们确认情侣关系之后,他发现秋对自己的了解比从前以为的还要深,几乎就是个外置的心情报警器。

    他曾以为自己摆出一副棺材脸就能隐藏所思所想,在恋人面前只需要报喜不报忧就行,结果秋次次都能轻易看穿他的伪装。

    青柳冬弥这才知道,秋一直都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只是从前不会追问罢了。

    他不想对最亲密的人说谎,只能选择模糊重点:“最近有些烦心事……秋,我能去看看伊布吗?”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却想起了被秋带去果壳里放松心情的那次经历,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

    他忽然发现,最近都在和秋满世界约会,有好一段时间没进入果壳探望伊布了,颇像个色令智昏、从此不早朝的昏君。

    秋将墨镜重新装在了鼻梁上方,像个算命先生般有模有样地推了几下,摇头晃脑地掐着手指:“我解锁过一个地方,也蛮解压的,要去看看么?”

    见青柳冬弥还有些犹豫,他压过半个身子靠在恋人肩上,侧过半边脸和他咬着耳朵:“二人世界不是更好吗?”

    青柳冬弥在这甜蜜的蛊惑声中忘掉了伊布,坐上秋的贼车,喝了一路的冷风,终于到达了秋所说的地方——瀑布。

    “又是什么任务传送点?”

    他靠在车门边,了然地看向秋。

    “知道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吗?咳,总之就是……冲进去,然后就到了。”

    似乎是怕被追问这种特殊传送点的运作逻辑,秋直接打横抱起青柳冬弥,往瀑布里钻了进去。

    水声盖住了青柳冬弥的回复:“我还是知道哈利波特的……”

    虽然猜到了眼前这条大瀑布是个传送阵一样的存在,但在冲入水帘的刹那,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水声消失了,悠扬婉转的乐音像是从天际飘来的一缕轻烟,在心间缓缓流淌。

    秋将听得陶醉的恋人放在石凳上,扬了扬眉:“如何?”

    青柳冬弥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座山洞,也不知道哪来的照明。

    洞内的布置除了他正依靠着的石桌石凳,还散落分布着种类丰富的盆景、大大小小的奇石。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和清脆鸟鸣声交织在一起,完美融进了虚无缥缈的乐声中。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青柳冬弥看向念出奇怪句子的秋:“什么?”

    “任务描述里写的诗词,我念出来给你听听。”

    秋捞了把椅子坐到他边上,扭过头笑了笑:“这里叫做洞天,是参考中国风元素设计出来的场景,是个长期种田……呃,经营任务。”

    “我跳过了大部分的基建时间,总算把它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挺喜欢这个背景音乐的,听着就能让人心旷神怡。”

    青柳冬弥赞同地点着头,又闭上眼听了一会:“好像是琵琶的声音。”

    秋看起来有些讶异:“你还听得懂这个?你学过音乐?”

    青柳冬弥僵了一下,垂下眼小声说道:“嗯……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

    “是吗?其实我也懂得一点皮毛。”

    “秋也学过?”青柳冬弥立刻被勾起了兴趣,“钢琴?还是什么别的乐器?”

    “不,不需要用手演奏。”

    “唱歌?”

    秋摇了摇头。

    青柳冬弥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有什么乐器不需要用到手,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秋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真的,你自己听,它不是正在为你献唱?”

    手心触及的心脏鼓动声铿锵有力,比平时要快上一些。青柳冬弥缩了缩手指,指尖被震得微微发麻。

    “我的大音乐家,”秋笑弯了眼,“能不能给个鉴赏评价?”

    “……肉麻。”

    青柳冬弥正想锤他一下,却被捉过手腕扣到腰上,整张脸也跟着埋到了他胸口,于是那鼓点般的心跳声更加清晰了。

    秋将手指插入他的发丝间,放缓了语调:“在这里没人能打扰你,好好睡一觉吧。”

    他正经说出的话语总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青柳冬弥不再刻意强打精神,聆听着秋稳健的心跳声,以及环绕在洞内的缥缈乐声,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放任思绪飘远,沉入了梦境之中。



    但秋也有没能料到的事情,有人打扰了青柳冬弥的美梦。

    也或许“她”并不是人。

    在看见蓝瞳少女的一瞬间,青柳冬弥回想起了在“太平间”的那次见面。

    那段并不长的记忆犹如被切下的断片,现在又强行灌回了大脑里,陌生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是你……你到底是谁?”

    这一回没有了雾气的遮掩,穿着简单素色连衣裙的金发少女用精致却冷漠的一张脸面对着他:“我不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

    “……”

    青柳冬弥很想直接问那你是来干嘛的,但想起上次差点被她冻死的危机,他保持了沉默。

    少女很快便抛过来了一个问题:“想去果壳看看吗?”

    青柳冬弥错愕地睁大了眼。

    “他已经有两个月不让你进去了,不是吗?”

    青柳冬弥想反驳,却说不出话。

    他不是没察觉到提起想看望伊布时,秋总会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他以为这是恋人吃醋的一种表现,从没往其他原由上面去想。

    “可你为什么知道……又怎么能去我们的世界?”

    “你们的世界,”少女无视了他的第一个问题,“他是这么说的?”

    她将右手往后一挥,背后的空间骤然压缩成一团光球,再逐渐放大成门的形状。

    “果壳只会有一个主人,它能投射主人的内心世界,根据主人所想创造出虚拟投影。但若欲望变得太过强烈,它会不受控制地自由创造东西。”

    少女的嘴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笑容完美得像是大师笔下的画作,却冰冷得不带任何一丝情感。

    “你不好奇吗?”

    秋的内心世界,秋不让他进入伊布之家的原因……

    少女的蛊惑危险却诱人,明知道不该去窥探恋人的隐私,青柳冬弥还是无法抵御内心的好奇和困惑,踏入那扇门的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即将触碰禁忌的兴奋感。

    置身熟悉的相遇之森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果壳世界里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这么想着,他看见了一条小小的黄色身影,顿时惊喜地叫道:“伊布!”

    “布里布里?”

    伊布睁大黑溜溜的眼睛,脑袋却转向了另一头,然后兴奋地叫了一声,撒开步子跑了过去。

    青柳冬弥愣了愣,顺着它跑动的方向抬头看去——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弯下腰,抱住了跳起来扑进他怀里的伊布。

    青柳冬弥呆在原地,看见从“夏”身后走出了一名黄发少年,正无奈地摇着脑袋,伸手想要去摸伊布却险些被反咬一口,气急败坏地单方面和这只宠物精灵吵了起来。

    他看见“夏”将手缩成拳头抵在唇边,努力遮掩唇角溢出的微笑。

    “这就是……秋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因为他的世界里出现了另一个我?”

    少女只是安静看着,听到他的问话后又将手往边上一划,眼前的场景顿时烟消云散,很快又出现了新的画面。

    青柳冬弥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了“别烦我,自己看”的意思,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同样没礼貌也没耐心回答问题的系统。

    有了这个联想的雏形,他又开始觉得少女的声音和系统也很相似。

    再加上她出现的场合总令人不可思议,他决定偷偷把少女唤作“系统”。

    这时候他还有闲暇去猜测少女的身份,接下来的几幅画面却在他心口连着开了数枪,令他逐渐喘不上气。

    他看见了许多的回忆片段,有下水道紧闭着眼往前蹦跶的像素兔子和跟在后面边追边清理障碍的炸毛狐狸,有在贴纸相机前努力摆出各种pose的两名少年,还有很多他们共同经历的欢乐任务时光……再后面就变成了他们在Jam各个角落约会接吻的腻歪日常。

    系统一开始还让他慢悠悠地看,后来似乎嫌这些回忆都太千篇一律,挥手切片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多画面只能像闪回般浮现一角,但对青柳冬弥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总觉得秋不会去记这些,或者说,不会记得那么详尽而清晰。

    他本以为像自己这样把过往的经历偷偷写进备忘录里,心情低落的时候拿出来反复翻看的行为就已经很傻了,没想到秋居然把它们锁到了果壳世界里。

    按照系统的说法,秋已经控制不住它们的出现,才屡次找借口不让自己进入伊布之家。

    这有什么不能让他看的呢?

    秋是怕他觉得这样的感情太过沉重了,担心会造成他的困扰吗?

    没给青柳冬弥太多感动的时间,系统蹙起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似乎是找到了她真正想让青柳冬弥观看的片段。

    倍速播放的画面忽地慢了下来,青柳冬弥看见自己正被秋搂在怀里,身边躺了一地的玩家。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他被王国围杀“身亡”后秋的回忆。

    他正纳闷着系统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一幕,难道是想警告他秀恩爱死得快,却被秋脱口而出的一声呼喊惊得魂飞魄散。

    “醒醒!冬弥!”

    他半个身子都被这个称呼震得麻木,原来那时他听见的声音并非幻觉。

    他扭头看向系统,慌不择路之下竟然期待着她能给自己一个解答。

    系统只是又一挥手,再次切换了场景。

    是现实的世界。

    在同样只拥有Jam四原色的画面中,他为何能如此笃定这是在现实……因为那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家那座一年只用来举办一次生日宴会的避暑别墅。

    这次似乎是秋的第一视角,他正穿梭在那天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人群中间,不经意间抬头望向远处,瞥见了正挽着手臂装作恩爱夫妻的宴会主人。

    一名粉发女郎走了过去,不小心或是故意绊了一下,青柳春道忙绅士地搂住了她的腰。女郎拨了拨刘海,冲他露出暧昧的微笑,而女主人的眼里则是火光四射。

    青柳春道背对着画面,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秋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像在讥讽所见到的场面。

    他收回了视线,正要往外面走去,人群忽然响起了稀里哗啦的掌声,紧接着便听见他们小声议论着什么。

    “上台那个就是咱们大钢琴家的天才儿子?”

    “什么钢琴家,多少年前的称号了,现在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商人!”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不就是被他坑了一次,别那么记仇~”

    “不过这个小孩好像挺厉害的,我搜了一下,发现他拿过不少奖呢。”

    “弹个琴能挣多少?出生在这种家庭,以后肯定和他老爸走同样的路。赚钱嘛,不寒碜。”

    当小圈子聚在一起的时候,私下的交流总是更加不堪入耳。

    秋顿了顿,又要继续朝外走,却听见后方响起了琴声。

    音符的衔接断断续续,节奏也连不成拍子,连他都能听出演奏者的业余程度。

    在众人交换的惊愕眼神和不敢出声的诡异静默中,秋侧过身,抬眼望向会场中心。

    穿着黑色礼服的少年几乎要被巨大的钢琴完全吞没,他抬起双手,用比初学者还青涩的姿势笨拙地敲击着琴键。

    少年低垂着脑袋,像是要将整张脸都藏入阴影之中,但眼底的坚定光芒却足以穿破黑夜。

    这无疑是一场糟糕透顶的灾难级现场,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的主持和佣人,沉着脸的青柳春道和眼里闪着泪花的冬母,心里骂街却为了显示涵养不得不耐心听完的宾客,都在“演出”结束后保持了沉默。

    唯有画面的主视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少年,并在表演结束后用力鼓起了掌。

    “敬抗争与自由。”

    他轻声说道,带着成年男子独特的磁性嗓音,随后转身离开了会场。

    身后是如梦初醒的宾客们三三两两的礼节性掌声。

    冬母已经不见了,青柳春道没什么表情地跟着拍了两下手心,这处变不惊的态度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这段回忆到此为止,青柳冬弥震惊得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睁大眼对着消散的画面发愣。

    难怪那场他故意设计的失败演出结束后,居然还有人鼓掌,敢情是有个带头的。

    他拼命调动起每一个脑细胞努力回想生日那天见过的来宾,却悲哀地发现他的精力全都花在了克制自己不要按习惯弹奏钢琴上面。

    秋居然在现实中……在那场生日宴会上见过自己。

    他有些头晕目眩,既惊讶于对方竟能不动声色地隐瞒秘密这么久,又隐隐感到了欣喜——秋喜欢的或许并不是夏这层表皮,而是真实的青柳冬弥。

    可他为什么从来不提呢?

    他看向系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见这些。

    “……出现了。”

    系统忽然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凭空抓出了一道被灰色雾气笼罩的大门。

    这似乎才是她进入果壳真正要寻找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这扇门是什么,青柳冬弥还是警惕地绷紧了身子:“你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该轮到你出力了,请开锁吧。”

    “……什么?”

    系统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定要我解释得那么清楚吗?门背后是果壳的最深层,里面藏着主人最渴望的事物,我没有打开它的权限,但你有。”

    “……”

    “现在,可以开锁了吗?走到门前,随便下个指令,芝麻开门也行。”

    青柳冬弥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微微颤抖:“我不能再探索下去了。”

    “又是人类的道德观念那一套?你已经看很多了,最后再看一个也没关系吧?”

    “不,”青柳冬弥摇着头,脸色惨白,“到此为止,我不会再看下去了。”

    秋竟然愿意向他开放内心最深处的世界。

    但他更想听秋亲自告诉他,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去窥探恋人的内心。

    系统看向了他,无机质的蓝瞳中流转着琉璃光彩。

    这时,那扇门上蒸腾的雾气却自己飘了过来,像触手一样缠住青柳冬弥的双腿,将他拉到门前。

    秋的气息顿时笼罩了他,青柳冬弥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他定了定神,正打算再次重申不会开锁的决定,那扇门感知到他的接近,竟然自己打开了。

    “……”

    “还真是迫不及待。”系统省去了动武强逼的麻烦,声音都轻快许多。

    青柳冬弥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内一级级向下延伸的台阶。

    你就没有点操守吗?

    “看来他也不介意展示自己的秘密,下去吧。”

    系统已经走了下去,怕她对秋的内心世界做出什么危险举动,青柳冬弥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跟在了她的后面。

    台阶的尽头又是一扇门,系统将手放在门上,忽然说道:“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会有点……”

    青柳冬弥紧张地瞪着她。

    系统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少儿不宜?毕竟要看的是最深处的欲望,多半都是那种画面吧?”

    或许是这句话的信息量太过震撼,青柳冬弥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茫然。

    秋最深层的渴望……会出现他吗?

    若放在之前,他绝对不敢这么妄想。再怎么说他们也只谈了三个月的恋爱,期间也没发生什么值得刻骨铭心的大事,要让秋把他放进心底最深处的位置,他自己都觉得不配。

    但在看过果壳投影的当下……他有些害羞,又隐隐抱着期待。

    系统推开了门。

    传入耳中的并非下流的喘气声,而是如清泉流淌的舒缓乐声。

    被转动的八音盒指针正拨弄着音片,音符如自由的精灵在客厅里跃动。

    青柳冬弥小心翼翼地踮起脚,跨过摆满地板的各种玩具,它们的脑袋上都贴有一张标签,上面标着玩具的名字和从一到十七的数字。

    每一年的生日礼物都不重复,但标签的落款都写着同样的一行小字,“To My Love”。

    而在客厅的沙发上,依偎着一对年轻的夫妇,面目看不清楚,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青柳冬弥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越过他曾幻想过无数次正常夫妻之间本该有的恩爱画面,他将目光投到了客厅中央摆放的钢琴上。

    不是他幼年时期又敬又惧的庞然大物,而是专门为孩子设计的小号钢琴。

    “……这可真是意外,难道他其实是个恋童癖?”

    高贵的系统不能理解人类的复杂情感,发出了败坏气氛的疑问。

    青柳冬弥没有理会她,他看见小小的自己正坐在琴凳上,扬起下巴清了清嗓,随后两只短小的胳膊悬在琴键了上方,往下一落——

    “祝你生日快乐~”

    坐在男孩边上的狐狸玩具忽然开口唱道,秋的声音从那张嘴巴里传了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

    地上躺着的玩具们也纷纷唱起了歌。

    “祝你生日快乐~”

    沙发上牵着手的父母笑着接了第三句歌词。

    最后,男孩也展颜笑了起来:“祝我生日快乐!”

    狐狸毛茸茸的尾巴高兴地一甩一甩。

    “哇哦,我都要被感动哭了。”系统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着,随后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他也是活在过去的人。”

    但青柳冬弥已经完全听不进她的声音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突然得了急性呼吸道感染,否则怎么会整个人憋得喘不上气呢。

    “……”系统无声地叹了口气,挥手将人赶出了果壳。

    察觉到青柳冬弥的离开,秋的内心世界强行黑了屏。

    系统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浓密的金色睫毛颤了一下:“搭档?”

    她低下头,看着发黑的指尖,喃喃自语道:“侵蚀加深了……如果不能……不能什么?”

    断断续续、不成篇章的记忆碎片像流星群般划过脑海,闪耀之后再不留任何痕迹,她头疼地捂住了脑袋:“帮我,哥哥……哥哥,谁是哥哥?”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找上青柳冬弥,要给他观看这些画面,她只是依循直觉而动,就像发出炸船指令的那次一样。

    她隐隐觉得Jam要发生什么大事,而解决问题的关键似乎正在青柳冬弥——这个她最近注视得愈发频繁的少年身上。



    “宝宝,醒醒。”

    柔软的皮革蹭过脸颊,轻微地泛着痒。

    青柳冬弥勉力睁开眼,只觉得全身乏力,眼睛也肿得像两只核桃。

    秋正用手背在他脸上轻轻擦拭着,见他眼中还没有焦距,担忧地问道:“宝宝,怎么哭了,做了什么梦?”

    哭……?

    青柳冬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水痕,连带着秋的手套也湿了一片。

    他狼狈地伸手抹了两把眼泪,将脸埋在手心里,努力回忆着梦的内容,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脑袋好沉,我……我记不清了。”

    秋搂住他的胳膊,轻声说道:“记不起来就别想了,噩梦都是反的。”

    青柳冬弥又坚持了一会,发现还是想不起来,只好放弃。

    他靠在秋肩上缓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开起玩笑:“唔,说不定是美梦呢?”

    “怎么可能是美梦。”秋故意板起了脸,“梦里会有比被我抱着更美好的事情吗?”

    青柳冬弥的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却又很快落了回去。

    或许人在伤感的时候总是更容易向信任之人泄露内心的想法,他的大脑一片昏沉,有些话还没想明白就随口说了出来。

    “秋……如果你眼前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我是说,如果我不是夏……”

    “也不是……夏是我,但不完全是我……”

    他反复念了几句,越说越觉得语无伦次,几乎要把自己都给绕晕进去。

    正着急间,他的意识忽然清醒了几分,顿时如遭雷击地僵在原地。

    他在说什么,这怎么能说出口!

    他正想装作睡糊涂的胡言乱语,秋却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

    “宝宝,你不是夏,也不是其他什么人,你只是你自己。”

    青柳冬弥愣愣地看着他,那双圆月般温柔的眼瞳正倒映出茫然无措的自己。

    秋拨了拨他胸前的白色小花,继续平和地说道:“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完全由你决定。”

    被那目光鼓励着,青柳冬弥缓缓开了口:“那,想要成为……秋的男朋友。”

    “笨蛋,你已经是了。”

    没料到这个回答,秋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笨蛋恋人的脑壳。

    像是被这一板栗打得神魂颠倒、鬼迷心窍,一句话溜到了青柳冬弥嘴边,未经细想便脱口而出:“……想成为秋的家人。”

    这个词犹如耳边惊起的一声雷鸣,二人的身体同时抖了一下。

    秋最先挣脱了恍惚的状态,将青柳冬弥抱至腿上,从仓库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打开看看。”

    隐约猜到里面会是什么物件,青柳冬弥心如擂鼓,只觉得后背都湿了一块,手滑了好几下才打开了盒子。

    里面放着一对纯白的戒指,爪镶上的钻石雕刻着和他胸前装饰物形状相似的白色花朵。

    泪水止不住地再次夺眶而出,滴落在秋的衣襟上。

    他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恋人:“你怎么哭了……抱歉,我以为你会高兴?”

    原来秋也有笨蛋的时候。

    青柳冬弥摇着脑袋:“我很高兴。”

    借着身处高位的优势,他捧起秋的下巴,凑过去一下下轻啄着他的嘴唇。秋很快反应过来,搂紧了他的腰,两具身体毫无缝隙地紧紧贴在一起。

    这次的眼泪是被秋一点点舔干的,哭了两场之后,青柳冬弥累得不想再动弹,就着被抱在腿上的姿势将脸埋在恋人的肩窝里休息。

    他不厌其烦地翻覆手掌,观赏着被秋套到手上的戒指,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好呢。”

    秋的喉结振动了一下:“嗯?”

    “两个人,刚刚好。”

    青柳冬弥重复着成为搭档时秋所说的话语。

    从今天起,他有了新的家人。

    不是被血缘羁绊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家人。



    中卷 -END-

    ——————
    改不动了也不知道哪违章了,老福特你罪该万死。。。
    看完的妈咪能不能在老福特那里留个言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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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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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plies from the creator

    海喵几个喵

    DOODLE完!结!
    彰冬,双王,越来越像正文的脑洞(。
    预警不限于:伪骨科+wcn车+两个人一起ooc
    反正各种预警x
    双王脑洞伪骨科+wcn车+两个人一起ooc



    (顺便虽然是西方中世纪标配背景,但我写古代的东西总是会往东方宫廷那一套走,因为对西方真的不懂!)

    (里面一些职位啥的会来自于权游,毕竟我只看过这个西方的x 其他都没怎么记住)



    ——————



    设定彰冬是同一天前后出生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国王是冬爹但是当做和春道没半毛钱关系的原创角色),虽然因为宗教信仰的原因王国推行一夫一妻制,但男人基本都会有外遇、养小三,夫人们也基本是知情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碰巧王后和另一名大家心知肚明的国王外遇对象同时怀孕,冬是顺产,早出生几个时辰,彰却费劲得多,出来以后又花了好长时间才哭出声。国王看望完正宫以后,等母子俩熟睡了才来看另一个孩子,却发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感到不对劲,抱起孩子一看,撞见一片青绿。王室血脉从来都是灰色眼睛,十几代下来都是这样,而且彰人的生母也不是绿色眼睛。国王发现自己脑门绿油油的,就要拔刀砍了彰人,女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倒了他,哭着说这真的是你的孩子,她对神明发誓。国王正在气头上,就要拉她出去斩首,问女人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女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说她希望孩子能叫彰人,纪念我们初遇的那个秋冬之交。国王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闻言心里又有些后悔,问她孩子父亲是谁,说出来自己可以饶她一命,但女人坚持说这是你的孩子,国王只能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女人最后说道,你可以滴血认亲。
    91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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