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ΔLZ】清醒梦 枝桠间弥散着蓝紫色的雾霭,那是黎明破晓前的昏暗。
弦月藤士郎正替一位死去的祓魔师盖上白布,双手合十替他祈福,也将要精疲力竭了。
这次的大型任务出发前,弦月藤士郎来为长尾景送行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安,长尾景也像往常一样捏住弦月藤士郎的脸颊替他缓解焦虑,拒绝了他想要一同前去的要求。
果不其然,在任务最后的清剿阶段,所有祓魔师的通讯被全部切断,对魔群的监控术式也全部失灵——这是高阶魔物成型的前兆。
弦月藤士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撇下指挥室里的一团乱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快点找到景。即使这样等到弦月藤士郎赶到信号最后消失的地点也已经没了魔和景的踪影,只剩下三两个生死不明的祓魔师,他也只能联络上级增援。
术式在这片森林里仍然探知不到任何魔物的气息,换句话说高阶魔物还未成型就已经被歼灭,那景呢?……到底在哪里?
“弦月さん!找到队长了!”
搜查的一整晚,弦月藤士郎和长尾景的队员们找到了不少祓魔师,每次给伤者确认身份之前他都提心吊胆的——害怕是他,又害怕不是他。
“……找到了。”
不会错的,就是长尾景——凌乱的绀色长发掩住面容,右侧胸前口袋里漏出来的半张符札,正是前日出任务前弦月藤士郎匆匆忙忙替他塞进去的。
弦月藤士郎怔怔地走近长尾景,脚下一阵脱力,跪到了他身旁。弦月藤士郎紧紧握住长尾景的手,术式运转了数十遍,符札一张张燃烧殆尽,成效甚微。关于疗愈的术式和符札他本来就只学了个大概,面对这种程度的伤也只是无济于事,如果甲斐田或者其他人在的话……
不行,你不能死,不行,不能只留我一个人啊,你这个混蛋!
弦月藤士郎拉着长尾景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声音微不可闻。
“……醒过来,景,求你。”
阳光的气息、然后是水流动的声音。
“……景くん——!”
谁在叫我?
呼唤好像来自遥远的水上,而自己却在慢慢沉向水底。好困、好累、眼睛根本睁不开,感觉像宿醉一样。长尾景想要就这样陷入睡眠,但那个呼唤的声音依然不肯停歇,张开嘴巴想要回应时,却被海水灌满了每一个空隙,将要窒息的时候他又听见了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声音。
“长尾。”
然后猛的睁开眼睛。
“长尾?”
是晴空一样的景色。
是甲斐田晴,他阔别已久的同期兼挚友。
这个视角很奇怪,能看到甲斐田掩在头发下晃动的耳饰和屋檐后澄蓝色的天空。长尾景眨眨眼没说话,后知后觉是自己枕在对方腿上,这样更引得对方投来担忧的眼神,研究者把手掌贴上祓魔师的额头,手心干燥又温暖,“没发烧啊。”
倒是长尾景瞪圆了眼睛,表情变得很古怪,嘴唇翕动了两下像是被吓到了。
“……甲斐田?”
声音干涩的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你怎么就睡着了?果然是年纪大了吗?^^”
长尾景看着甲斐田晴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大脑处于宕机状态什么有效信息都提取不出来。
哈?开什么玩笑?甲斐田不是已经……
长尾景一骨碌爬起来,头顶还撞到甲斐田晴的下巴,险些咬到舌头。好痛!研究者一只手捂着下巴疼的呲牙咧嘴,再次望向祓魔师刚要发火,却在看见对方脸侧滑落泪水的时候戛然而止。
啊?
甲斐田晴瞬间就哑火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没见过长尾景哭,另一只手悬在半空不知道是要给人擦眼泪还是该捂住自己的下巴。
“怎么了啊?!难道是撞疼了吗?”
长尾景没想哭,没由来的眼泪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用手背胡乱擦去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甲斐田晴干脆扯开对方在脸上乱蹭的手,把长尾景抱在怀里,泪水濡湿了肩膀处的羽织,安抚性地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明明自己才是年长者,现在却哭的像个孩子,长尾景想,狡猾,太狡猾了。明明无论如何也梦不到的甲斐田,此刻正和他紧紧拥抱着。每每深夜惊醒时,心底都空落落的。
所以就算是幻觉也好,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泪水悄悄蒸发在干燥的空气里,只留下一脸泪痕的长尾景和手足无措的甲斐田晴。直到两颗相贴的心脏跳动频率持平,长尾景才放松下来,把头靠在甲斐田晴的颈窝处,闷闷的说了句:“对不起。”
杀死甲斐田晴的那个午后他也说过这句话,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抹布一样干涩。研究者异变的双手抓住祓魔师的双肩,嘴唇张张合合只能呛出两声气音,他澄蓝色的眼睛在说,对不起。
甲斐田晴鲜少能见到这样脆弱的长尾景,也就没在意他的失态。长尾景盯着这个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甲斐田晴有些茫然,“你是甲斐田……?”长尾景盯着他的眼睛,咽下了后半句“还是长着甲斐田样子的魔?”
眼前的甲斐田晴,比他记忆中的更加鲜活、年轻,有着28岁的甲斐田晴没有的生气和天真。
“不然还能是什么?”甲斐田硬是忍住要呛声的念头重新坐好,“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长尾景也重新把头枕在甲斐田晴的腿上,“弦月呢?”
“不是你早上说要吃松饼吗,就拜托弦月回来的时候去买枫糖浆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甲斐田晴说完在等他的回答,只是好一会耳边只有蝉鸣的声音。
“啊啊——为什么你背书就那么快啊?教理论课的那老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喜欢抽人背书……”
长尾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背书,理论课,烤松饼。
现在他身边端着书本生无可恋的人显然是十年前的甲斐田晴,这点毫无疑问。那自己呢?长尾景伸出双手来回翻看,常年握刀的茧子依旧呆在那里,这是学生时代的长尾景所没有的,时间流逝的证明。
“……表情好恐怖啊?手怎么了,我看看——”长尾景任由甲斐田晴扯过他的手,“好严重的茧子,弦月给的护手霜偷懒没在涂吗?”
长尾景把胳膊横在眼睛上方,“嗯,好麻烦啊,手上滑滑的、连樱华水刃都拿不起来啊——”
长尾景听到甲斐田晴把书本翻了个页,“少贫,樱华水刃不是还在你老家的神社里吗。”被长尾景吐槽“晴きゅん一点也不会给人台阶下啊。”
然后两人之间重新被沉默填满。
“甲斐田,记得那本小说吗?”对方闻言微微晃了下脑袋表示听到了,然后长尾景把胳膊放回身侧,盯着甲斐田晴的脸继续说,“我就要死了。”
甲斐田晴没看他,手上继续写笔记,照着记忆中的原文回应着,“是吗?真的会死吗?……不是前几天才借来的,梦十夜?你看完了啊?”长尾景没回他,自顾自地发问,“如果人在死后真的会见面的话,那么天国也是存在的吗?”
“都说是小说了……”甲斐田晴沉默着,窸窸窣窣的写字声也停止了,直到一阵风吹动书页纷翻,啪地一声合上,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我投『有』一票。”甲斐田晴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看着长尾景,“天国是存在的,人死后也是会再见面的,为了厘清生前的罪,为了偿还留存的债。”
“哇啊,说的好肉麻,不愧是国文课代表……”长尾景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又问,“那你说,我们死后还会再见面吗?”
没有回应,问题像是投入山谷里的石子消失在日光里了。对于出生在樱魔皇国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苛刻的问题,可是要让他们中失去任何一个人,都不亚于一场灾难。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扬起,日光好像更强了一些,长尾景打了个哈欠,话头在舌尖上转了个调,“弦月好慢啊……神官预备役也这么忙吗?”
恍惚间甲斐田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28岁的天才研究员,他的手掌这次覆到长尾依旧发红的眼上,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
长尾景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困意却再一次将他包裹,身边是好闻的金木犀香,阳光也暖烘烘的照在身上……意识远去的最后一秒,长尾景只听见很轻的、耳语般的,“会见的,因为,我就是你的罪。”
晚点再见吧。
意识就这么消融在温暖的日光里,再回神的时候长尾景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带着点长眠后的疲惫。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冷色的白炽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这里是病房。余光瞥见一个冬青色的身影蓦地站起来,连带着身后的椅子都往后拖拉了一下。
“——景くん!”
映入眼帘的是模糊的色块,努力看清后发现是一脸担忧的弦月藤士郎。
“诶……弦月?”
对方显然是松了口气,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现在又溢出些泪水来。
“是弦月喔。”
长尾景眨眨眼,意识到这是在医疗部的病房,抬手揉了一下眼睛,果然是湿的。
“……抱歉,让你担心了。”祓魔师牵起神官紧握着袖子的手,轻声说,“我回来了,藤士郎。”
末子像是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只道“回来就好。”
只是做了个美梦,不想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