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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toki_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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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toki_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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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RPG跑團衍生。埃內亞過去的故事,麥茲視角。

    餘燼  麥茲小時候的頭髮是金色的,馬戲團的人討論要叫他什麼時,正好有收穫了玉米的貨車從旁邊經過,跟他頭髮一樣金燦燦的,團長就給取了麥茲這個名字。
      麥茲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看到被大人帶來看表演後又被扔在附近徘徊哭泣的孩子,他猜自己可能是這麼來的……但他不記得自己哭過。
      看到團裡的女人招了男人去偏遠的帳篷或車子,他又懷疑自己是那樣來的……但她們聽見他的問題只會大笑,沒人承認。
      麥茲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
      搭帳篷的工人叫他幫忙拿工具,飼育員讓他協助餵食動物,表演者要他幫忙檢查道具,占卜師給他化妝、教他站在旁邊打手勢。
      麥茲學會簡單的雜工,學會照顧動物跟人,學會雜耍的技巧跟一點文字,學會觀察大人要什麼、該給什麼,因此麥茲在馬戲團留下來。
      落日後的馬戲團絢爛奪目,跳過火圈的動物點燃觀眾的情緒,踩鋼絲的舞者吊著觀眾的視線,小丑將廉價的盤子打了一地,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團長說馬戲團是美夢成真的地方。
      一切都很美好,客人們很快樂,歡呼鼓掌,大聲喊著表演者們的名字。表演者們也很快樂,站在舞台中央被讚美跟掌聲淹沒。表演者跟客人們都在夢裡。
      但夢總是要醒的。
      掌聲跟喝采在黎明之前就會消失,朝陽下的馬戲團安靜而黯淡,賣剩的食物跟粗糧混在一起塞下肚,看不出原型的垃圾半嵌在泥地裡,光照在帳篷跟旗幟上卻像蒙了一層灰幕,沒有人會笑。
      白天的馬戲團如此沉寂,猶如爐底燃盡的木料,只有一點隱約的暗紅在灰碳下,明明滅滅,比醉漢的呼吸還虛弱。
      到了晚上,湧入帳篷的客人像玩火人吹向火把的空氣,黯淡的火焰隨即喧囂起來,張揚的姿態彷彿從未沉寂過,直至天亮,再次成為餘燼。
      麥茲在餘燼中長大。
      
      馬戲團沒有趕走麥茲,但不是所有成員都不會被驅逐,傷了腿的動物會被殺死,不能再提供價值的人則會被丟下,空出的位置,團長會補上新的動物或新的人。
      可以賺錢是價值,節約時間是價值,讓人喜歡是價值。
      麥茲有能讓客人心生好感的金髮,長相也不差,腦袋靈活,會看臉色,除了受限於體型力氣的事,其他什麼雜務上手都很快。
      麥茲能從別人眼裡看出自己的價值,也能從別人眼裡看出其他人的價值。
      如此,麥茲能一直待在馬戲團。
      麥茲價值最高的時候是他仍有頭金髮的時候,團長甚至給他訂製衣服,他能站在壓軸時段的舞台上,下了台也有熱切的客人會去握他的手、親吻他,聚光燈始終跟著他。
      麥茲越能保持他的價值,看著他的人眼裡的夢就能維持越久。
      隨著成長麥茲的髮色越來越深,他主動跟團長商量改變燈光來維持那種吸引人的金色,並讓出壓軸的時間段,改為負責暖場演出。
      客人眼裡他的價值下降了,但團長眼裡他的價值更高了。
      麥茲一直做得很好,他亦覺得自己可以一直好下去。然而有他這樣做的很好的人,更多的卻是做的不好的人,比方說瑪嘉。
      瑪嘉比麥茲大幾歲,在麥茲登台之前,壓軸時段只屬於瑪嘉,而到麥茲轉做暖場時,主帳篷的舞台已經沒有瑪嘉的位子。
      瑪嘉自己有個在營地外圍區域的帳篷,曾經放在主帳篷的海報看板都移到她的帳篷前。瑪嘉仍有價值,但消磨的無比迅速,麥茲能看出來,瑪嘉自己也知道。
      或許她能找到別的方式獲得新的價值從而繼續留在馬戲團,又或者在某個造訪她帳篷的客人眼中她的價值會高到足夠她離開馬戲團前往別處。
      在實現這些之前,瑪嘉更可能先被丟下。
      
      在實現那些之前,瑪嘉死了。
      麥茲看過死人,練習時發生意外死掉的,受了傷沒有好好處理感染死掉的,因為各種原因染上糟糕的東西死掉的,喝太多醉倒在嘔吐物裡嗆到死掉的……還有其他更多的、不體面的死法。
      瑪嘉仰躺在小圓桌上。小圓桌原屬於一個老占卜師,那個老人被團長趕走後瑪嘉拿了小圓桌跟其他道具,占卜是她想要的一對一的表演節目。
      那張不穩定的小圓桌,不占卜的時候也會用來放酒水點心,但人不能坐在上面,太重,一動就要倒。
      瑪嘉不會動,躺的很平穩。
      脖頸折斷處開了一個濕濡的切口,她的右肩空蕩蕩,右腿也只剩一片模糊……像是仔細處理乾淨了,還沒抹鹽就被偷吃的雞。
      麥茲看過死人,但從來沒有把死人跟食材聯想在一起。
      這不是麥茲的想法……他只是無比迅速的理解了那個人的想法。
      從那個人捧著瑪嘉右臂的姿勢,從那個人咬斷瑪嘉手腕的動作,從那個人順著肌理將肉撕下、嚥下的行為,從那個人看瑪嘉的眼神。
      那個人看起來比麥茲要年長一些,黑色的頭髮,綠松色的眼睛,儀態端正好看,衣裝即便沾了血看起來還是很整齊。
      麥茲昨晚看到時就知道這是瑪嘉喜歡的那種客人,整潔優雅、看著出身很好又涉世未深的那種。
      但瑪嘉不會喜歡這個結果吧。
      而麥茲,
      「……我來送早餐。」
      賣剩的食物和粗糧混成的早餐,瑪嘉準備的點心都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平日還是吃跟其他團員一樣的東西。
      客人還在咀嚼,沒有開口,只是看著他。
      麥茲將早餐放到地上,自己亦坐在地上,他沒聽到客人說話,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的心跳太響以至於他聽不到。
      那個人眼裡的瑪嘉如此有價值,比那個人眼裡的麥茲要高得多。
      「我是麥茲。」
      自己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麥茲。」
      那個人的聲音很清楚,吃完了才開口,清晰的、大洋彼岸的口音。
      「因為你以前是金髮嗎?」
      「是的。」
      他自己的聲音也能聽清楚了。
      
      麥茲一直待在瑪嘉的帳篷裡,待在那個黑髮客人的視線範圍內,像餐廳的侍者那樣安靜的看著客人用餐,等著自己被叫到的時刻。
      他要提高自己在客人眼中的價值。
      客人用餐的姿態熟練,即便麥茲在這裡也沒有影響進食,依舊那樣仔細而俐落……甚至可以說是優雅。
      麥茲所見的異常是客人的自然狀態。
      攻擊不見得能贏,逃跑不見得能成,若是找不到破綻,維持現況就是最好的選擇,他想活著。
      第二個走進帳篷的人是位做紳士打扮的陌生老人,麥茲從老紳士口中得知了黑髮客人的名字。
      埃內亞。
      瑪嘉剩下的部分被老紳士收進一口大箱,遞到麥茲手上要他拎好。
      麥茲跟著他們坐上馬車,再也沒有回到馬戲團。
      
      他們回到老紳士家,當天晚上老紳士放了廚師假,親自下廚,帶著埃內亞跟麥茲一起。
      他們用了廚房裡有的食材,也用了從馬戲團拎回來的皮箱裡沒吃完的食材。先做了老紳士跟麥茲的份,再做了埃內亞的份……皮箱裡的東西只用在埃內亞那份上。
      料理結束,他們一起收拾了廚房,就坐在整理乾淨的大桌旁吃飯。
      三份簡單入味的排餐。
      「今天玩得開心嗎,埃內亞?」
      「嗯,」埃內亞逆著紋理將肉排切成小塊,均勻的沾醬,「動物表演比以前在賽馬場看過的少,規模也比較小……因為是流動馬戲團吧。
      「不過項目比較雜,還分不同帳篷,挺熱鬧,滿有意思。」
      麥茲聽說有錢有教養的人家會禁止在用餐時說話,老紳士跟埃內亞顯然沒有這樣的規矩,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說看到的東西,說自己的看法。
      沒有髒話、沒有玩笑、沒有誇張的語氣,但談話間仍然流露出放鬆的情緒跟親近。
      麥茲沒有吃自己眼前的食物。
      料理過程他都看到了,老人跟麥茲的食物都只是普通的牛肉,連料理時的鍋子都是分開的,但麥茲依然沒有動。
      所幸另外兩人都未對此說什麼,甚至看都沒看他。
      麥茲的餐點在晚餐結束後跟廚餘一起倒進麻袋,不知道被老紳士拎去哪裡處理。
      埃內亞清洗了碗盤,一切收拾妥當要離開前才對麥茲說,「晚安。」
      
      老紳士叫亨利,農場主,慈善家。
      亨利的父親是來自英國的醫生,亨利並未繼承父業,但將農場發展的很好,並延續了其父的善行,長期資助教會、醫院跟孤兒院。
      曾經結婚生子,但妻兒皆因傳染病過世,此後這位紳士就將心力都放在孤兒院跟醫院,特別關心那些成績優秀的孩子,會出資送他們去深造,是地方上受敬重的紳士。
      埃內亞是受贊助的孤兒之一,因為跟過世的夫人同是義大利裔,讓亨利想起早逝的孩子,接到家中照顧。
      這些是麥茲同樣以受贊助者的身份在亨利家住下時,家裡的傭人說的。
      從傭人到馬伕,再到管家,來上課的老師以及會診的醫生,亨利家的人都很好,和善有禮、積極努力……是生活無虞、對未來懷有期待、理想的模樣。
      麥茲的頭髮跟指甲都修剪的整齊乾淨,衣服不亮眼但舒適合身,三餐溫飽,有自己的房間還有習字的紙筆跟家教指導。
      馬戲團的麥茲活在為客人編織的美夢裡,不論夢醒後的他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夢中的他永遠光彩奪目。
      住到亨利家的麥茲似乎終於從糜爛的夜晚醒來,不用消磨自己勉力活在夢中,而是獲得一個真正的、理想的現實。
      但麥茲知道這是另一個夢。
      當他跟埃內亞一起聽老師授課,一起吃傭人做的早餐跟點心,一起看書,一起在農場騎馬散步。
      當他看著埃內亞,他就知道,這是另一場更為偏執、瘋狂的夢。
      
      亨利家的傭人都是簽了勞動合同的受僱者,通常不住在家裡,傭人房主要是給他們休息用,晚上在家的只有亨利、埃內亞跟麥茲。
      特殊食材只在傭人們都離開後出現,一個月至一個半月一次。
      第二次晚餐,麥茲吃了東西。
      第三次晚餐,麥茲加入聊天,在埃內亞說跟亨利說他背單字很快的時候。
      「但我的口音矯正很慢,」抓住話題的空檔,麥茲斟酌著用詞開口,「老師說,你的發音很漂亮,我應該向你學習……可以教我怎麼練習嗎?」
      他跟埃內亞綠松色的眼睛對上。
      「當然可以,」埃內亞笑道,眼睛瞇起,「但我覺得也沒必要改,老師他喜歡英式的口音才那麼說,我的發音只是習慣。
      「時間長了,說話方式自然就會變。」
      晚餐後亨利叫住麥茲,教他銷毀廚餘的方式,又帶他到書房。
      「我可以收你為養子,」亨利說,「我的知識、人脈跟財富都可以留給你,只有一個條件。
      「你要陪著埃內亞,並且要培養接班人,在你無法繼續跟著他時,要有人能接替你。」
      埃內亞不是亨利贊助的孤兒,這之間的牽扯可以追溯到亨利出生以前……延綿數百年的關係。
      亨利口中的埃內亞生於17世紀初,從魔女狩獵的時代活到現在,不死不滅的食人怪物。
      兩百多年間,始終都是麥茲看到的模樣。
      「早期的狀況不清楚,大多是他自己口述後由第三任亨利紀錄的。」
      第一個照顧埃內亞的人叫亨利,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埃內亞能記住的名字只有「亨利」,「亨利」就成為歷任照顧者們繼承的名字。
      埃內亞的存在類似傳說中的吸血鬼,必須攝取人類的血肉,畏懼河川、海洋等流動的水。與傳說不同的是不會飛、不會變身、不怕陽光、不怕大蒜也不怕教堂,即便被貫穿心臟或燒成灰燼也會在一定時間後恢復到原本的狀態。
      這些特性都是歷任亨利整理甚至驗證的結論,甚至包含食人的部分也有相關實驗。
      不吃也不會死,但會削弱理性,越是飢餓自制力越低,兩個月一次差不多是極限,超過這個時限很容易失控襲擊周遭的人,獲得滿足後就會回到常態。
      馬戲團裡有打著怪物名號的表演者,有些是天生殘缺或者有返祖現象的畸形者,有些是身體關節特別柔軟或者有不外傳的特殊技巧,能做到外人看來不可能甚至獵奇的表演。
      也有客人會將表演當真,但表演者們清楚那些驚奇源自「未知」,表演者們知道而客人不知道,就能當成賣點。
      看到埃內亞的資料,麥茲想到的就是那些怪物,然而這裡不是馬戲團的大帳篷,只是一間普通的書房。
      恍惚中他眼前彷彿飛過火星,在玩火人手中只靠一條線拉著的火球,一圈圈的從人眼前掠過,熾熱的溫度跟飛濺的焰光令人忍不住後退,卻無法移開視線。
      「如何,你要做我的養子嗎?」
      「要。」
      
      打著練習發音的名義,麥茲開始積極找埃內亞說話。
      「亨利要收養你嗎,」埃內亞看起來挺高興,「很好啊,他很喜歡你。」
      麥茲觀察的,所謂通常狀態下的埃內亞是個溫和禮貌的人,對誰都算得上親切,但除了亨利以外,對誰都有點疏離感。
      他需要跟埃內亞拉近關係。
      「若是我拒絕的話,下次晚餐我應該就在桌上而不是桌邊了。」
      「嗯,確實會是那樣吧。」
      就算知道了埃內亞的秘密也算不上關係親近,埃內亞的回答驗證了麥茲的猜測……現在的他對埃內亞而言沒有任何他想要的「價值」。
      「我會努力不要成為晚餐。」
      因為第一次見面時的震撼,麥茲曾以為這個家是由埃內亞掌控的,但實際上埃內亞並不管事,這個有著人類外貌的怪物只是存在於那裡,主導權仍在亨利手上。
      埃內亞更像馬戲團裡馴養的猛獸,比那些猛獸更危險,但也過著更好的生活……亨利簡直是將食人的獅子當成了家貓在養。
      麥茲也必須做一樣的事情。
      而這其實比麥茲預期的還簡單。
      畢竟不是獅子那種無法溝通的野生動物,埃內亞很聰明,能理解隱晦的言外之意,也能感覺到旁人的狀態,甚至會主動去維護調節人際氛圍。
      不論餐桌上放的是牧羊人派還是牧羊人,埃內亞都能一樣的聊天氣、聊書、聊生活,還會體貼的避開食物的話題。
      麥茲甚至有種感覺……覺得埃內亞或許只是生了什麼病,「你不像怪物。」
      「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從你來到這裡,每次晚餐你都在吧?」
      「你很在乎亨利,對家裡其他人也很友善,很體貼。」
      亨利跟埃內亞之間有種微妙的、長年累積的默契,在餐桌上聊天時亨利就像真正的親人那樣關心埃內亞,那種微妙熟稔的氛圍誰都無法介入。
      埃內亞有食人這種天然跟人類對立的性質,但亨利依舊重視埃內亞,因此埃內亞也同樣的在乎亨利。
      若是能解明埃內亞體質的秘密,或許……
      埃內亞聽完他的假設,偏頭,「所以你覺得我只是因為體質因素必須吃人,其餘跟人沒有什麼差別。」
      「嗯。」
      「那是否也有一種可能,我只是因為需要有人偏愛我、保護我,才會親近人?」
      「……是這樣嗎?」
      「很有可能不是嗎?」埃內亞摸摸麥茲的頭,「你只是因為我們現在看起來年紀相仿才會這麼以為,我們的差距遠比你認知的要大,臆測我的人性,你會死的,你不想變成我的晚餐吧?」
      「若是我上了餐桌,你會吃嗎?」
      「當然。」
      
      亨利正式領養麥茲的文件上寫的名字是麥勒斯,看起來比較正式。麥茲沒問為什麼不是「亨利」,宅邸裡的人也還是習慣叫麥茲。
      他接手越來越多有關埃內亞的事,日常行程的安排、食物的獲取跟處理、以及其他。
      「差不多該買新衣服了,明天一起去鎮上嗎?」
      「我的尺寸都一樣啊。」
      「我知道,」麥茲剛來時比埃內亞還矮一點,現在已經高出一個頭,「之前的服裝店合作五年了,上次逛市集我看到新開的服裝店,有賣成衣,我覺得可以趁這次降低訂做衣物的比例。」
      麥茲漸漸明白了埃內亞所說的「差距」,對亨利在晚餐時流露出的那種複雜眼神更多了一層理解。
      上一個「亨利」是現在這位的父親,現在這位背脊日漸彎曲的老人應該是從比麥茲更小的時候就看著埃內亞到現在。
      然後有一天,這樣看著埃內亞的人會變成麥茲。
      「成衣?」
      「統一尺碼的量產衣物,馬戲團會買這種回來改尺寸,比訂做便宜……通常是工人在穿,但我想當常服沒問題,會另外訂外出服。」
      合身的、質量好的衣物是身份的體現,不能省,只是……
      「是現在的流行嗎?」埃內亞曾說自己在變成現在這樣之前也只是平民,對衣服沒有什麼意見,「普及的話,以後就不用每次量身體了吧?」
      「對。」這樣埃內亞的異常也更不容易被注意到。
      「成衣、成衣,量產品……嗯?」埃內亞又唸了兩次,「我想起來了,美英戰爭的時候好像看過相關的新聞。」
      那是麥茲出生之前的事了。
      火花再次於眼前飛揚起來,麥茲的喉嚨發澀,吞嚥了一下才開口。
      「埃內亞參加過戰爭嗎?」
      「沒有,」埃內亞聳肩,「那個時候亨利帶我往南方躲了,我甚至沒有機會出門,不過那段時間吃的……還不錯。」
      麥茲理解埃內亞的意思。
      既然有戰爭,肯定不缺死人。
      「可能很快又要發生戰爭了,」埃內亞接著說,「昨天的報紙,已經七個州脫離聯邦?」
      「……或許吧。」
      亨利的農場用的都是自由人,是否使用奴工對他們家沒有太大影響,但麥茲也沒有要去捍衛他人自由的想法。
      南北能談和是最好,要是不行的話,「埃內亞想參戰嗎?」
      「到時候再看吧。」
      
      招募志願軍時,麥茲跟埃內亞都沒去,底下的農場工倒是有一些離開了。
      雖然沒有上戰場,但亨利增加了對醫院的贊助,麥茲也去醫院做志願服務。
      埃內亞跟麥茲去過幾次,只有幾次。
      「感覺有點太放縱了,」埃內亞這樣解釋,飢餓會影響埃內亞的理智,過剩的刺激也會,「當作自制力訓練也不錯,但現在這個時期,有個什麼意外的話你們也會很麻煩吧?」
      亨利指示麥茲將廚房底下的儲藏室整理成應急避難所,為避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們做足了準備。
      寫著麥勒斯跟埃內亞名字的徵兵單還是寄到了亨利家。
      「我打聽過了,繳錢可以免去兵役,只是不能對外聲張,要在家躲好……」
      「不用,我跟你去吧。」
      戰場上的刺激比醫院更甚,麥茲直覺反應就是「不行,如果你……」
      「如果你死了,亨利會很難過。」埃內亞依然笑著,「至於我,我不會死。」
      亨利不會反對埃內亞的意願,埃內亞很少提出要做什麼,麥茲也無法拒絕。
      離開的那天老人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麥茲想起剛到亨利家時,在晚餐桌上看著亨利跟埃內亞說話的自己。
      埃內亞對亨利揮手,彷彿他們只是要去農場騎馬。
      在集合點換上軍服要出發前,埃內亞跟記者借了相機幫他們這批人拍照,又把身上剩的錢都塞給記者。
      「他會幫我們把照片送回去給亨利。」
      埃內亞站在麥茲前面像個還沒到徵兵年齡的少年,笑起來就更像了。
      麥茲將自己帶著的錢用在隊伍分配時,讓埃內亞跟自己可以排在一個隊,埃內亞拍拍他的背。
      「你只要想著如何活著回去就好。」
      
      這樣說的埃內亞在與敵人交火時沒多久就中槍倒下。
      在戰場上殺人跟在廚房裡殺人的差別難以言語形容,多半也沒有跟誰討論這個差異的機會,麥茲便不再去想。
      滿身泥濘,觸目所及皆與死亡僅有一線之隔,去思考什麼都是奢侈,遑論評估價值。
      如同夢醒的馬戲團,如同熄滅的炭火。
      沒有價值。
      發動戰爭的人必然有其原因,持續戰爭的人必然有其目的,但那都不是麥茲想要的價值。
      拖著倒下的埃內亞一路避到樹林,麥茲匍匐在不易被狙擊的位置,檢查埃內亞的狀況……臉上都是紅色,黑髮也濕漉漉的,中彈的位置很糟。
      麥茲相信埃內亞不會死,他看過之前亨利的筆記,就算是像牛羊那樣肢解成一塊一塊的,埃內亞也不會死。
      知道不會死,麥茲也不想看到埃內亞這個樣子。
      埃內亞應該待在家裡,在自己的房間,在亨利的書房或者在儲藏室,應該在安全的地方坐著看書、用餐。
      那才是有價值的。
      敵人找到附近,打不到麥茲,就換了刀要近身戰。
      想將對手引到遠離埃內亞屍體的位置,想著太多的東西,麥茲在纏鬥中落到下風。才想到自己可能要死在這裏,對手突然被割喉。
      一身血污的埃內亞對著麥茲笑。
      埃內亞並非善戰之人,但埃內亞不會死,不論是中彈還是刀傷,不論是破壞臟器還是斷肢碎骨,沒有什麼可以遏止不死的怪物。
      埃內亞是在生死邊界上作弊的狩獵者。
      藉著具有欺騙性的外貌跟不死的特性,一次又一次扼殺心生憐憫或以為勝券在握的敵人,狩獵成果則成為實質意義上的養料。
      從開始的不熟練到後來的遊刃有餘,怪物日益茁壯。
      麥茲緊跟著埃內亞,他目睹埃內亞一次次狩獵與進食,看埃內亞的恢復速度越來越快、食量越來越大,看那對綠松色的眼睛被紅色浸染。
      他應該感到害怕,但他無法移開視線。
      當食人的怪物無需壓抑本能也無需憂心食物來源,甚至開始挑嘴,會因為吃飽或不想要而丟棄食物,怪物變得……前所未有的放鬆而人性化。
      「沒事的,」埃內亞將自己破爛的兵籍牌掛在麥茲脖子上,跟麥茲的兵籍牌靠在一起,「我會保護你。」
      
      麥茲夢見馬戲團籠子裡的猛獸,最好的馴獸師也是隔著柵欄、拿著鐵刺在餵食。
      馴獸師跟年幼的麥茲說不能隨意餵食,要給牠們養成習慣,要聽話、要服從才有得吃。
      小麥茲將食物全倒進籠子裡。
      當籠子打開、柵欄翻覆、鐵刺折斷,表演者跟觀眾四散逃離,小麥茲還站在原地,可以一口咬斷他脖頸的獅子只是靠近他、親暱的蹭著。
      沉寂的灰燼在那一刻復燃,焰星流轉,搖曳著、跳躍著,吞噬一切。絢爛的世界觸手可及,比什麼都迷人,比什麼都危險。
      只是一場炫目的夢,真正獅子得了自由肯定不會回頭看麥茲。
      可是埃內亞會。
      
      記錄上從戰場活著回來的只有麥茲,埃內亞之前的身份已經無法繼續使用,戰死是很好的藉口。
      回歸和平生活的埃內亞還沒脫離亢奮狀態,所幸有在戰場的經驗,家中傭人死亡的善後處理難不倒麥茲。
      但這也是因為戰爭剛結束、治安不穩才好唬弄,考慮到以後的生活麥茲還是把埃內亞鎖進地下室,參戰前準備的避難所在戰後倒是有了用途。
      埃內亞的眼睛漸漸恢復成綠松色。
      新身份還沒有著落,麥茲讓埃內亞繼續住在地下室避人耳目,埃內亞沒有反對。
      亨利的身體越來越差,慣例的晚餐從廚房轉移到亨利的房間,可以離開地下室自由行動的晚上,埃內亞大多陪在亨利身邊。
      麥茲聽到埃內亞跟亨利說以前的事。
      說亨利小時候躲著父親偷偷見埃內亞。
      說亨利帶埃內亞出門去逛市集、買東西。
      說亨利跟埃內亞比賽誰讀的書多。
      說亨利第一次看到埃內亞用餐時吐了。
      說亨利幫埃內亞準備食物時好幾天吃不下飯。
      說亨利堅持每次都要跟埃內亞一起用餐。
      「我死後,甚至你死後,埃內亞都會繼續活下去,」白天時亨利跟麥茲說,「他一直如此,過去如此,未來也是如此。」
      老人緊抓著他。
      「一定要找後繼者,不要讓他一個人活著。」
      亨利在戰爭結束那年冬天永遠闔上眼睛,埃內亞與遺體度過一夜,次日麥茲進行收殮,老人完整無損的於地下長眠。
      家中一切都留給了麥茲,包含「亨利」這個名字,在遺囑跟財產交接的證明文件上,麥勒斯有了中間名。
      此後就是他與埃內亞的生活。
      他考慮了很多身份,思考哪個能讓埃內亞用久一點。
      要處理的事情變多,他不再能像以前那樣時時陪著埃內亞,隨著埃內亞夜間自己行動的次數變多,他亦越發焦急。
      不過就算再忙,固定的日子他還是會跟埃內亞一起準備晚餐,也因此他立刻注意到儲藏櫃出現了他不知道出處的食材。
      「是我做的,」埃內亞的笑容一如既往,隱隱透著一絲驕傲、滿足,「沒有被發現,我可以自己狩獵。」
      「亨利不在了,你不需要聽他的。」埃內亞繼續說,「我會離開這裡,以後你可以自由的做你想做的事情,麥茲。」
      夢又醒了,徒留一地餘燼。
      「埃內亞,亨利在這裡,」他抓住埃內亞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在這裡。」
      
      他問埃內亞是怎麼狩獵的,埃內亞將自己如何挑選目標、如何伏擊獵物、如何藏匿成果都跟他說了。
      埃內亞說自己不會立刻就走,會先慢慢將地下室那些有問題的東西清掉,他會有一個和平安穩的人生,沒有死亡,沒有秘密。
      他在埃內亞不在家的夜晚跟著出門,沒有找到埃內亞,但找到了埃內亞藏匿的獵物。
      他將那個半殘的屍體暴露給教會跟執法機構,怪物的消息很快上了當地報紙,在街頭巷尾流傳、討論。作為第一發現者,他主動找到記者,讓記者將他的名字也寫進新聞裡。
      然後他回到家中,等待。
      他已見過最讓他沉醉的夢,若要他醒來面對那一地死灰,他寧可死在夢中。
      可是埃內亞沒有回來。
      他等到不再有人來採訪他,等到新聞失去熱度,等到連當地人都不再提起。
      埃內亞一直沒有回來。
      既然如此,那他只能想別的辦法。
      他打開塵封的地下室,這裡應該有能讓他被定罪的實證,儲藏箱、器具、還沒銷毀的骨頭……
      然而他什麼都沒找到。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在他坐在亨利的房間枯等的時候,有人來過、清理了地下室,就像那個人說過的,沒有死亡,沒有秘密。
      他的世界不是死灰,是餘燼,不滅的余火只要一陣風就能重燃。
      他的怪物如此在乎他。
      「……埃內亞。」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沒有我你要怎麼辦。」
      不死不滅的怪物,若是不再有誰知曉,不再有誰在乎,怎麼辦。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得將餘燼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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