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荒【红与青】（4） “其实我、在意了你……很久……请和我交往吧！”陌生的女孩子，羞涩的脸通红，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说出的话语断断续续，但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喊出来了表白。“……啊？”第一次被女孩子告白的一鬥，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喜欢我？我有什么地方好喜欢的。”他说后半句的语气甚至是下意识带点讥讽意味的。讥讽的对象倒不是面前这个女孩子，而是自己。
鬼族，黑道——啊，在同学眼中自己应该最多只是不良的程度——这两个标签应该就已经足够把他跟正常人完全区分开了。
他不像卓也，能在学校混的有头有脸有名有姓。要不是卓也说无论如何一定的文化知识学习是必需的，他恨不得连学校都不来——虽然他不来学校的日子是占大多数的，来了也是趴桌子上睡觉打发时间。老师们大概也知道他什么出身，就当他是透明人，不会管他。同学们对他都不甚熟悉，只是知道有这么个问题学生——是年级有名的好学生荒川卓也的兄弟。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一鬥都会看见在邻班的卓也，优异的成绩、圆滑的言辞、完美的礼仪，卓也成了一般学生眼中王子一般的人物，人群无可置疑的中心，而一鬥倒是像小时候的卓也一样，独来独往，形单影只。不过他倒也不在意，学校的朋友帮不了他道上的事，而且比起干瘪无味的书，一些黑暗肮脏的东西对他来说更有吸引力。视一鬥如己出的家主察觉到他在帮派上的天赋，也如他的愿，早早就开始言传身教他那边的诸多事宜，很快他就有了成为一个队长的能力，虽然平时干的多是“驱虫”“伴虎”之类的小事，但跟着家主也看见了一些深层的利益网。一鬥天生就喜欢铁锈和硝烟的气味，学校倒是显得过于干净了，“像豆子一样让他过敏”。干净啊——干净。像卓也熨平的衣角一样。
……卓也。为啥这种情况下要想起那个家伙来啊。不过——卓也这样大受欢迎的家伙，一定也被不少青涩的女孩子表白过吧。就是看都不用看，一鬥也想象得出来，那个家伙才不会让别人扰乱他一板一眼的无聊生活，他会冷酷地选择最合适的答复，不让对方感到过于难受或显得自己过于无情，然后装出一幅温柔的样子，笑起来，漠然地，拒绝。这样的把戏他见得太多，卓也有多熟练他心知肚明。一鬥脑子里浮现出卓也的笑脸，明明在笑，眼镜底下的猩红却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感情起伏的波澜。
“啧。”想到这他没由来的烦躁。那个女孩子以为是自己惹怒了他，吓的浑身一抖，抬头看他的样子如受惊的兔子。他看见女孩这样的反应，想解释自己不是因为她而不爽，但是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解释自己这无由来的走神，说出来了怕也是要多费口舌，局促的挠挠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口，“行吧，咱，咱俩试试看。”
倒也不是因为喜欢。对第一次注意到，连点头之交都不算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种情愫呢。不过他更做不到去讨厌这个鼓足勇气表白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大胆的女孩子。女孩长相不差，他再看才发觉她的脸还挺可爱的。如果是她，想要找到比自己更适合她的男朋友，并不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何种心态说出的同意，出于好奇？玩玩而已？不想让她失望？哈，对别人的情感这样随便的话，可能自己说不准是比卓也更冷漠无情的人。
但是女孩子听到这话很高兴，她捂着嘴也遮不住又惊又喜的笑容，那一瞬间她双眼里放出的光差点把他刺痛。“好……好的！我、我叫松浦葵……”女孩后面大概说的就是类似“以后请多指教”之类的话，他没再听了。他看着女孩子情难自禁的高兴样子发愣。值得这么高兴吗？这样更显得随随便便就同意的自己非常混蛋了啊。葵……是叫这个名字。交了女朋友，要跟卓也说说吧？不知道那个木头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应该差不多还是没啥反应。
已经放学了好一会儿了。楼道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夕阳的橙光从旁边的窗口倾倒出来，葵的声音逐渐不清晰，不知道为什么，一鬥感觉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憋闷的感觉涌上自己胸口。
应该回去了……很晚了。卓也应该都把晚饭做好了。

“对啊，她是叫做葵。”
一鬥在学校待的时间，变多了。他觉得，既然已经答应了，那还是要尽量做出一个“男朋友”应该有的样子。不过他是第一次谈恋爱，并不是很明白男朋友到底应该都要做些什么，转头就去问小弟们。小弟们还乐哄哄，泡妞，这可是老大的头一遭啊。除去一些过于不着调的和未成年禁止的建议，留下来的就是一些什么，要多陪她啊，要哄着护着啊之类的。这倒也简单，每天陪葵上学放学，有时间就跟她聊天，一些类似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要什么的小事他能满足就满足。学生间的爱情可能也叫聊天爱情吧，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不是在聊天就是在去聊天的路上。一鬥不由得这样想。他习惯了明言暗语之间交织危机、感情靠过命来积攒的那边的生活，这样的“恋爱”对他来说，实在是……相当乏味。可是葵依旧是很乐在其中，每天看见一鬥来找她都会红着脸微笑着小跑过来。一鬥没有很多能跟她聊起来的东西。个人爱好甚少，而他的生活，大部分都跟“那边”沾边，他不想跟她这个局外的女孩子说太多，以免自己的无心之言把她这个普通人牵扯进来。葵则会跟他聊除去家中要事之外的很多东西，似乎怎么说也说不完——学校的事，家里的事，觉得有趣的事，觉得讨厌的事。她告诉他自己喜欢的颜色是暖呼呼的橙红色，自己不喜欢那个脾气怪怪的“物理老头”，在家中她是许多姐姐妹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班上她也没有那么多朋友，学校的某个角落有只被妈妈遗弃的很小的流浪猫，走路都摇摇晃晃，爪子叉开像朵肉肉的梅花，她很想捡回家去养但是家里人一定不同意。
“……要不，带我去找它吧，我可以把那只小猫带回去养着。”
在一鬥谈恋爱之后，卓也很少能在天黑之前看见一鬥回来。但是今天一鬥早早的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小东西。
卓也举起手里好像眼睛都睁不开的咪咪叫的柔软的小东西打量许久，又看向一鬥。“猫？”“嗯。我跟葵捡来的，我想养。”“你没时间养猫的吧。养宠物那么复杂，还是这种养久了也不亲人的小东西。”一鬥不回话，他从这话里听出一股奇怪的酸味，看着卓也又没看到他有什么表情变化。卓也用拇指揉那小猫的头，小小的毛脑袋一缩一缩的，咧嘴发出刺刺的叫声，身子也乱动起来，梅花爪子努力地想弯下去抓他的手。“好凶。抓我干什么？捡你回来的又不是我。”一鬥确信卓也是在莫名其妙的闹脾气了。他嗤笑一声，像卓也这种人，一有反常就明显的很，太好懂了。莫非是因为自己在家里待的时间少了让他不满了吗？“咋了啊你，不会在吃我女朋友的醋吧？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没有。你想什么呢，吃你女朋友的醋，太奇怪了。”“那反正你有空，我不在家你就把这小猫当我来养呗。”“没有。我跟家主说了，要去继续学格斗术和剑术。反正上了课再回来也不会耽误做饭。”“……啊？”卓也一顿，继而说，“我打算也要回去了。”“你——回去？”一鬥自然知道卓也的意思。卓也准备要进组了。他觉得很惊讶也很奇怪，这些年里卓也一直相当明显的表示出对黑道生活的抗拒排斥，怎么突然就变天了？“你不是说打算考大学吗？”“考的。有个好文凭能有份明面上的好工作，对家族事业也有帮助。我回去你不高兴吗？也许我能进你的小队帮你。还是担心我抢你的位置？不会的。我说过会让一鬥当家主。”他这话说的风轻云淡的。卓也低头揉弄小猫，没有看他。
一鬥感觉到一种陌生。这样的决定，卓也没有跟他说起过哪怕一点，而他已经这样计划好了并开始执行了。明明自己开始谈恋爱也没多久，生活上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明显的变化，卓也的确有意或无意的瞒了他。他感到愤怒，不得不承认卓也刚才的那番话刺痛了他，从接受葵的表白那天就开始积攒的憋闷一下子涌上心口，他一把攥起卓也的领子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怒吼道：“这样的决定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明明能在正常人的道路上走下去，为什么不走？！你就该好好的去考大学，正常的步入社会，不是用你高材生的脑子来道上吃枪子儿！老子他妈的就没有去想你会抢我位置的这种破事！”如今的一鬥已经比卓也高了小半个头，卓也仰视着他，怀里护着那只受惊的小猫，眼睛睁大，又低下头向下看。“……我只是想更了解一鬥的事。只是这样而已。你的女朋友，我竟然不知道她是谁，这让我很恐慌。我只是想安心罢了。”
“……”一鬥的手慢慢松开。卓也袒露想法时一直都很直白，直白的让他不能理解那么多弯弯绕绕下面是这样简单的理由。“……你要那么了解我干嘛？明明从小到大你也没跟我有多亲近吧。”
卓也抬头，跟他对视，眼睛里有一种决绝。一鬥很少跟他对视，上一次印象深刻的对视还是他俩第一次见面，卓也很认真的说那些奇怪的话时候，那时候的卓也的形象深深地刻进他的脑子。“我想了解你。最好是成为最了解你的人。我也想跟一鬥亲近。我在努力，现在也在努力。我想跟一鬥亲近。”
这次的对视也一定会深深地刻进一鬥的脑子里。
一种诡异的，又陌生又熟悉的，好像一直存在但也一直蛰伏的感觉，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