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荒【红与青】(1) 一副沾带血迹的黑色方框眼镜从里屋摔飞出来,砸在地板上发出镜片碎裂的咔擦声。脸上盘虬艳丽扎眼的红色刺青的墨色短发的男人,从里屋毕恭毕敬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捡起那副眼镜,摆正,戴上。他嘴角沾染着血沫,不过这跟被血浸出黑紫色的西装相比不甚重要。一走进去,他就又被人狠狠的一脚踹倒在地上。
“跪着。反思反思你今天都干了他娘的什么混蛋事,卓也。”
长着一头白色长发——发尾染着蓝色的男人,把嘴里叼着的烟头吐到一边去,手插在不修边幅敞开着的西装的口袋里,抬腿踩上地上男人的肩膀。青色的刺青,冷冷的从他的眼下勾勒出来。已经是晚上,屋里不知为何并没有开灯,屋外街道上刺眼的白黄光线从窗口照进来,直直的打在卓也身上。而那边的黑暗的边缘,只模糊出轮廓,男人愠怒的表情,和微微跳动的蓝色刺青,反射出冷色的青色长角。
“……”听话的跪在地上的男人跪好之后便一声不吭,他一直低着头,似乎是在等待面前人的下一个命令。
“老大……”
“你要为他说话么,晃?”他侧头,向旁边的人瞪了一眼,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不知是谁碰到了打碎的红酒瓶,红酒瓶轱辘轱辘滚到尽头,酒液从桌沿缓缓滴下。
“……”愤愤的又踢了一脚,一鬥示意给他点烟。打火机点着的一声“咔哒”相当刺耳。“你们都出去。”
“是。”旁侧的小弟们都像是得到解脱而暗暗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的低头退出里屋。最后走的人小心翼翼的带上门,忍不住担忧的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黑色背影。
一鬥靠在桌沿,刚点着没吸两口的烟又吐到一旁去,火星在一滩红酒里发出嗞的一声响,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我没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对,一鬥。我只是把危险剔除掉而已。”被单方面殴打了十来分钟没吐气吭声的家伙,一开口却还是让一鬥极其不爽的冷静又不容置疑的语气。他很烦躁,啧一声还想上手,但顿了一下还是退回来,忿忿的抱臂靠回桌沿。“反正打了也没用。他要是挨一顿打就能听我的话了那才奇怪。”一鬥这样想道。一通毒打下来,卓也身上有多少血是别人的,有多少血是他自己的,也分辨不出来了。
“……喂。就你这高材生的脑袋瓜,你明明知道招惹柏组的人对我们而言会带来多大影响和连带损失,你干嘛还做这种蠢事?”
“……柏组,起杀心了。会打起来是早晚的事。我只是尽早解决问题。而且……你生气也并不是因为我动手了,对吧?”
卓也抬起头。他的脸也进入到了黄白的光之中。一鬥能清楚的看见他笑了出来,赤红的眼睛直直的、露骨的,跟他对视着。“一鬥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因为担心所以生气。我很高兴……一鬥。一鬥很在意我。”他是一副屈服的姿态,但那双眼睛里完全没有懦喏和胆怯之意——
“咚!”他的身体再次重重的摔到地上发出闷响。那人再次发怒,皮鞋碾在卓也脸上,眼镜再次跌落在一旁。“啊,看出来了。你还兴奋了,是吧,卓也?”其实——他的愤怒更多的是来源于束手无策。无可奈何。“老子他妈的就该想到,揍你一顿对你而言可并不是惩罚。啧……真是便宜你了。”“哈哈……对啊,一鬥。”他笑的更开心,像麻袋一样瘫在地上的身体坦然的展示在灯光之下,双腿间鼓起来的一块衣料明显已经湿掉了。
“你是在爱着我。无可置疑。不要再为这个生气了嘛。不过——如果你会高兴的话,多打打我也可以。”卓也摸上他的皮鞋,但是一摸上,一鬥就嫌弃一般挪开了脚,他转而捡起眼镜,站起来,又像上次那样仔仔细细的戴好,继而悠然的一步走到荒泷一鬥的面前,双手置于他的双手旁边压下去。“我喜欢。你知道的。而且你也喜欢。”压抑不住兴奋而颤抖的声息,暗暗的,亲密无间的,夹杂在耳边的温暖气息里传入他的耳朵。
“我在一个一个的杀掉柏组的人的时候,想着的可是你在床上哭叫的样子。你应该奖励我的,一鬥。”
“……你还真是个疯子和变态。”刚才还像只发怒的凶狠的狮子、高高在上的人,现在却默许他亲昵的蹭着自己最脆弱的脖颈,手掌摩挲把玩他的白色长发。
“是毫 发 无 损的回来了的疯子和变态。现在,奖励我……”
房间里响起男人渐大的喘息声和窸窣声。灯光之下能看清的只有混杂血迹、表明暴力的一片狼藉。他们则都藏入了灯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一点点轮廓跳跃着,让掩藏在黑暗里的秘密露出端倪。
“咔哒”
卓也关上门,转身,走向楼下大厅。他难得的敞开了西装衬衫的领口——一个扣子已经崩掉了,领带和颜色一片深一片浅的西装外套叠起搭在手臂上。他微微抬起手臂检查一眼,外套上沾了乳白色半透明液体的地方没有露出来,裤子濡湿的一块也挡的严严实实。
小弟们果然都在大厅等着,虽然有人探头巴望上面的办公室,但还是没有人敢违背一鬥定下的规矩,走上楼梯来。“卓也哥!”平时最为积极也是跟他较为亲近的晃,见他出来了急忙走上前去,收了声,“你没事吧?老大他……”
“我没事。”卓也轻笑,微不可查的收紧手臂,“不过……老大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们有什么事最好还是晚点再说比较好,在老大自己下来前就不要上去了。”要是让你们看到他高潮后还没缓过来的样子,他可是得杀人灭口的。
“可是……可是……”晃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问出来,“可是我不明白老大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那个情况下不是我们先动手,先动手的就是柏组的了啊……而且他也只怪卓也哥一个人……”
“……啊,他发火……”卓也思忖了一下,又笑起来,“他发火是因为觉得当时我们寡不敌众,胜算不大,而且你们几个都是愣头青,应该撤退才是。为什么怪我,当然是因为你们是新人,而我是带队的啊。他可不舍得对你们下这么重的手。”
“啊……这样吗……”晃挠挠头,“原来如此……”
“对哦。”卓也仍然是那幅轻松的笑脸。
“那……那老大怎么……怎么能打卓也哥打得这么重啊……我听前辈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如手足的兄弟吧?”
“……啊。”卓也一僵。“那……就是比较说来话长的事了。你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
他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尽头办公室的门。又一扫眼,大厅正中的墙上,金色的巨大鬼面阳文图案,凶悍威严。
他们的确是一起长大。不过,早已不止是亲如手足了。
是在几岁的时候,哪一年的哪一天,卓也已经忘了。但是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一斗时的情形。
“他的名字叫荒瀧一鬥。是青鬼主家的少爷。从今以后,你们便住在一起,同吃同睡。你们就是兄弟。知道了吗?”不苟言笑的父亲,鬼家的现任家主,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跟他年龄相仿的青鬼小孩。“知道了,父亲。”卓也低头,毕恭毕敬的应下。
这是鬼家的传统。青鬼与赤鬼两家的主家的少爷,会一起长大,成为异父异母的兄弟。卓也是知道这个的。虽然他不能明白这样做是为什么——但是只要遵从长辈的意愿,总是不会错的。
一鬥像是缩在角落里受了伤的幼小凶兽一样。大大的眼睛,带着戒备和害怕,看着他。卓也四处张望,没有看到有可能是一鬥的父母的大人。
的确……他似乎甚少看见过青鬼族人。
他牵着一鬥的手,带他去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被褥旁边,给一鬥也铺了一个同样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被褥。把一鬥的背包,在自己的背包旁边摆正放好——码在那个固定的放背包的桌子角落。搬来一个椅子,跟自己的椅子对齐,放在自己的书桌前。给书桌腾出正正好是一半的空位。
他没有开口跟一鬥说话,只是埋头做这些事,像是机械植入一个共存程序一样有条不紊的运行。“卓也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一鬥不要觉得卓也是讨厌你哦?”母亲摸摸一鬥的头,但是还是没有插手两个小孩子的事太多,转身离开房间。“男孩子嘛……不用多久就熟络啦。就算是卓也……也一定会是这样的,不用担心的,家主。”他听到母亲在门外对父亲这样说道。
一鬥局促的低头站在那里,对卓也一声不吭的行动不知道作何反应。突然,感觉一只小手摸到自己的头上,两角之间。一鬥抬眸看他,晶蓝色的大眼睛里还是戒备和害怕。“……你比我矮一点呢。”卓也开口,“那,以后我就是哥哥,你就是弟弟了。”一鬥低眸,咬咬自己的下唇,顿了一下,“……当哥哥的那个是不是就是未来的家主了?那、那我不要当弟弟……”
“……什么?”
卓也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了一些父母并不想让他太早知道的事。但是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孩,看着那双晶蓝色的眼睛,一鬥怯生生的,但又暴露出天性的不服输和野兽的战斗欲,挑衅一般跟他对视着。
啊……还是当弟弟吧。卓也心想。我有弟弟了。
一个很可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