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荒【红与青】（2） 白天就已经灰沉沉的天空，在灯光辉煌之后黯淡的深夜，终于开始嘶吼。
卓也抖了几下伞，将伞上的雨水抖落一部分在门外，再将伞放入玄关处的伞篓里。一鬥蹬掉皮鞋的声音很响，正打算往里走，他又被卓也拉住，用挂在一旁墙上的毛巾擦他淋湿了的发尾。“等我放好热水了来叫你。”“……昂。”一鬥看着他，他的眼镜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粉色的血痕。但是卓也的目光没有对上他，似乎……似乎是在看有没有没擦干的发丝？两个人挨的很近，呼吸可闻。一鬥低眸，看他的西装外套上的那片深色。“啧。”很烦躁的，不耐烦的，拽着他的领带，咬一般的，吻上相近的嘴唇。他看到卓也惊讶的瞪大眼睛，愣神了一下，但很快就熟稔的跟上他的节奏。毫不遮掩的急促呼吸声交响在耳边，继而一声“咚”的闷响，背部传来钝痛。在他倒下后卓也才如梦方醒般的松开他，手臂支在他的脸旁。
“……你又这样了，卓也。我说过我不喜欢被你压在地上。”
“抱歉……”
“你刚才在想什么？刚才。你没看我，在发呆。”
“啊……”
“……算了，我管你那么多干什么。”
一鬥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好笑。只是因为卓也的一个眼神没跟他对上而已，自己就感到如此的烦躁。他推着卓也的肩膀起身，挠着脑袋走进里屋。卓也看着他的背影，张张嘴，但还是没有说什么，拿起滑落到一旁的毛巾站起身来。


热气充盈了整个浴室。卓也听着水从花洒里喷出的声音，雪白的泡沫陷下去，变小，消失。一鬥打湿的白发就在自己眼前，几缕发丝濡贴在宽阔的，肌肉线条优美的后背上。
他抬头。浴缸靠墙的三面都有防雾镜，一鬥的正面清晰的展示在面前的镜子上。他正随意的靠在自己胸前，两臂搁在浴缸边上，双腿自然的搭着，坐在浴缸里。自己已经给他洗完了头发，还有部分白沫挂在顺贴的头发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一鬥言语里的不满甚至到了有点委屈的程度，“你刚才洗头的时候也在走神吧？”
“……一鬥一直在通过镜子看我吗？是因为还陷在担心我的状态里吗，今天格外关注我啊。”卓也忍不住轻笑起来，但是果然这让一鬥炸了毛，一阵激烈的水声后一鬥转过身来，带着点怒意瞪着他，“我他妈才没有……啧，你怎么又硬了？你他妈不到两小时前刚上了老子。”
“啊……”看着胯间精神起来的东西他有点儿尴尬的笑笑，“因为一鬥就靠在我身上嘛……而且想到一鬥一直在看着我……”
“你……”一鬥一时语塞，“……总之今天晚上不会再允许你做了。”
“那……摸可以吧？”卓也抬头看他，放下来的前发碎碎的铺开，虚虚的遮掩着眼里的炽红色。
他像一只在拍打食盆催促主人填食的猫。
“真的只是摸而已。”猫又推了一把食盆，投来期盼的目光。
“……你好麻烦啊。”虽然语气和表情都是不耐烦和嫌弃的样子，但是一鬥还是调整了坐姿，方便让两人的私处贴在一块儿。尝到甜头得寸进尺的家伙靠的更近了一点，把脑袋搁在一鬥的肩膀上，含住一鬥的耳朵轻咬。就是看不见，也能真真确确的感受到骨节分明的手握了上来，让滚烫炽热的硬物贴上。“你不也一下子就兴奋了嘛。”他带着点得意，在他耳边低语。
“你他妈要摸就好好摸……”呼吸已经不可控制的急促了起来。一鬥低头，动作激起的波浪让他看不清水下的形状，可是自己的白色耻毛跟卓也的黑色耻毛贴在一起的画面还是能在波澜的水面上窥得。还有，那样鲜艳的，红色与青色……
“一鬥……一鬥……哈……”卓也唤着他的名字，沾染浓浓的欲望的低喘声一下一下撩拨着神经，两人的身体贴的愈发的紧，最后缠抱着，不知道是谁主动，唇舌相交的甜腻水声跟浴缸里的水声混合在一起，卓也的手臂快速的上下运动，终于两人都在闷哼声中泻出来，胸口起伏，伴着粗重的喘息。
卓也再次抬头，看向一鬥背后的镜子。蓝色鬼纹缠绕在他的脊背上，有一股莫名的妖艳感。
“……一鬥，你刚才不是问我在想什么吗？”
“啊？”搭在他肩头休息的人有点迷糊的抬起头。
“我想到了我们小时候喔。今天晃问了我呢，说，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的兄弟吗，怎么你打我时下手那么重呢？”
“哈？……哈哈哈……”一鬥把头又靠了回去，闭上眼，又睁开眼。
“……那当然是因为你是一个变态啊。”
他不再说话。他想到刚才卓也在走神的时候自己正在通过镜子打量他，卓也胸前的那一条仍然非常扎眼的刀疤。


小时候，除了老家主和老家母，不管是谁问一鬥，喜不喜欢卓也这个“哥哥”，他都会坚定的回答，“不喜欢。还有，他不是我的哥哥。”
他们心照不宣的，都没有称呼对方为“哥哥”或者“弟弟”。
隔阂是难免的——毕竟下一任家主就会在他们两人之间诞生嘛。至少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就算是小孩子，也无法避免啊……
可是似乎并不是这样。

“一鬥想成为家主？想成为家主所以不想当弟弟是吗？”第一次见面……卓也盯着他，问他。这个一直都面无表情的家伙，衣装整洁得像橱柜上的玩偶娃娃的人，行为举止简结标准到像机器人的人，让他感到莫名的害怕。但是他，在街头流浪的时候连甩着带钉棍子的混混也没有怕过的他，讨厌自己的这种害怕。
“对。”他强硬的，逼着自己跟他对视。卓也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红，是青鬼所不能拥有的纯粹的红色。那双眼睛里似乎没有感情的流动，就是那样平静的，看着他而已。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让鬼家更强，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死掉了。”他提高了音量，好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
“啊？这样吗？所以是为什么呢？”那双眼睛，还是那样平静的看着他。
“……因为我看见父亲母亲死掉了。我不想再看见了。”他莫名没了底气。
“可是一鬥，你当家主的话，会被别人说是白眼狼的哦？是父亲带你来这里的吧。”
“随便别人说什么啦！反正我也已经习惯被别人用各种各样的脏话称呼了。”
“这样啊……”卓也眨眨眼睛，竟然笑了起来，“一鬥觉得自己成为家主就可以让鬼家更强了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一定可以的。”
“……一鬥真是个笨蛋啊。”
“不要叫我笨蛋！”一鬥生气了，不管是卓也没头没尾的话，还是他莫名其妙的笑，都让他生气。
“那，一鬥就当家主吧。”
“……啊？”他听到卓也这句话不由得一愣。
“我是说，一鬥想要当家主的话，就去当吧。”卓也微笑着，“不过我是主家长子，一鬥想要成为家主可没那么容易呢。要努力争取，对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阴阳怪气的嘲笑我吧！我一定……”
“既然一鬥想的话，我会支持一鬥的。”
卓也没有笑了。他又恢复成那样平静的，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话却说的奇怪又诚恳。
“卓也真是个，好奇怪的人……”他嘟哝着。
“啊……这样吗？”

小时候，一鬥总觉得，自己跟卓也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他倒是挺积极的试着跟卓也亲近过。
“卓也！跟我们一起去抓鬼兜虫吧！”
“卓也！跟我们一起去烤堇瓜玩儿怎么样？烤堇瓜很好吃的！”
“卓也！我们去那个废弃仓库探险吧！”
他每次都会趴在窗头喊着房间里的卓也，兴奋地一下一下蹬着脚。他很快就跟周围的小孩子们打成一片，而且成为了孩子堆里最闹腾、衣服也最脏的那一个——家母的确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来照顾，衣服也有让下人每天洗净，但在外流浪惯了的一鬥已经习惯了当个野孩子，不到半天的时间，白净整齐的衣服定会被他穿的又脏又乱。这让他与永远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卓也显得格格不入，但是让他跟周围的普通孩子们更容易热络。
卓也早早就戴上了眼镜。在一鬥去找他的时候，他往往正在两个人共有的卧室里读着那些一鬥连名字都不想去好奇的书。
不管一鬥邀请他去玩什么，卓也都会拒绝。
但是卓也一定把书签放在书页间夹好，把书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起身整理自己已经不能更整齐的衣装，然后跟着他一起出来。
“不了。一鬥去玩吧，我会在旁边保护你的。”他总是这样回复一鬥的邀请。
他会跟在一鬥身后，变成一堆闹腾的孩子里最格格不入的安静的和干净的孩子，不参与他们的玩闹，也不会说什么话，只是炽红的目光一直都定格在一鬥身上。
他的存在到底还是会让一鬥和小孩子们感到不舒服。终于，一鬥也受不了他的拒绝和注视。
“你不要跟着我了！”他生气的，粗暴的把卓也推倒在地，灰尘难得的出现在卓也的衣服上，一直规规矩矩待在鼻梁正中的眼镜框也歪到一旁，而卓也的双手正撑在地上，没有去扶正它。卓也在被推的时候惊讶了一下，但现在却没有什么反应。“你又不想跟我玩！在那里杵着像个木头，碍眼死了！”
“……”比他还要高一点的卓也，眉头皱了皱从地上起来，在一鬥以为他会生气的跟自己扭打在一起时——甚至一鬥在内心希望卓也能跟他打一架——他却拉起一斗的手，打量他的手掌，“你的手刚才擦到纽扣上的边角了……流血了？疼吗？”连一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手掌传来一丝一丝的痛楚，点点红色从一个小伤口里溢出来。卓也把落下来的前发挽到耳后，低头衔住那一处伤口。舌面舔舐的酥痒感和伤口裂开的火辣辣的痛感变成了在一鬥的脑子里炸开的炸弹。
他不知为何，不可抑制的更为暴怒，狠狠抽回手。
“一鬥？”卓也抬头，眼睛里仍然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他像个落荒而逃的输家，骂骂咧咧的跑开，但是脑子里，刚才手掌上的触感仍然挥之不去。
自那天之后，那该死的距离感让一鬥更加的感到烦躁不安，甚至于睡觉的时候他都要故意背着卓也睡。他相当放纵的对卓也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卓也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推倒在地上或者冷眼嘲笑，他越来越是个讨厌卓也的角色，他觉得卓也应该也会讨厌他吧。可是卓也从来没有还手过，他只是任着自己把他推在地上，沾上一身的灰，然后站起身来把灰拍掉把眼镜戴好。只要一鬥来邀请他，他还是会跟过来，“我会保护一鬥的。”于是一鬥作出嫌弃他的表情，不再告诉卓也自己的行踪。卓也一定会在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打理仪容仪表，而习惯赖床的一鬥醒来往往只能看到身旁整齐的被褥。白天在外面野够了晚上回家，回到卧室，他还能看见卓也在属于他的那半边桌子上留的一半点心，或者一半玩具，或者别的东西。但是对于这一半的东西，卓也不会多说什么。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一鬥快要窒息。
他原本想着的应该是跟卓也更亲近一些才对。可是他现在感觉自己跟卓也更加疏远了。就像那张桌子，正好的一半是卓也的，正好的另一半是他的，明明紧紧挨着，没有分界线，可是看不见的分界线又明显的离谱。
“……我讨厌卓也。非常非常讨厌。”
我讨厌卓也。
这句话他对别人说了无数次。
卓也应该……也讨厌我吧。
这句话他在心里说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