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小的时候，家里也有一间书房，漫长的童年时光有八成以上埋在里面。随着年龄的增长，就算再喜爱阅读，对书籍也有了一定的甄选，但想要阅读的书还是满满地堆了一整个房间。近期事务越来越繁忙，回到沙之家的机会少之又少，就算心疼那些书籍在书房里落灰，能做的也只是多麻烦沙之家的同事多关照一下。
直到刚刚，驻守沙之家的朋友通过通讯贝联系他，书房好像被反锁了，没有什么声音，但是闻起来好像有墨水被打翻了。需要进去看看情况吗？



反锁了。他叩了叩门，能听到的也只是空荡荡的回音。这个情况有多久了？他问沙之家的朋友。退开几步，隔着门板的缝隙，能够看到从里面渗出来的光。
“您的书房我们大约一星期会打扫两次的，平时不会有人进去，经过的话也没听到什么声音……总之是今天一早发现的。”旁边的工作人员表情复杂，这样说道，“今天早上本来应该要扫扫灰，来了才发现门打不开，被反锁了。敲半天门也没有应声的，里面应该没有人，但是……”
“……但是？”
“您……您也应该能感觉出来吧，闻出来……这样？”同事的表情更加微妙，向房门拱了拱手，“就……好像墨水打翻了似的。好像把一整箱墨水都打翻了似的。”
“您的意思是信息素？抱歉，对这方面我不太敏感……”
他如是说。如您所见，我只是……。
所以才把您叫回来了，于里昂热先生。同事的表情简直算得上是苦丧着脸。您再不出面解决一下，兄弟们都要受不了啦。


其实他一直不太理解信息素对人的影响，但是事到如今似乎确实很严重。他都能闻得到空气中飘散的味道，扒着门缝探了出来，一缕一缕向外蔓延。墨水的味道，清冽又带点苦味，让他想起翻开一本封存很久的书，也能闻到这样的气味。我是于里昂热，他做着没什么必要的自我介绍。我可以进去吗？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抑制剂！！外面的同事远远给他比口型。
沙之家的仓库里或许有抑制剂。他不确定地说了出来，为了让房间里的人听到。我去拿一些过来。……您方便先帮我把门打开吗？请放心，如果不知道的话……我是Beta，不会对您做什么的。您在里面显然无法自己解决问题，而且还影响到了沙之家的正常工作。所以，能否——

“……前辈……能进来吗？”
他好像亲耳听见墨水瓶打碎的声音。好，于里昂热说。……既然……我先去取抑制剂。

他说我没锁门呀……只是用了一点……技巧。如果是前辈的话，一定能够打开的。于是房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于里昂热多看了锁扣一眼，感慨冒险者设置的机关还真是精巧。破除了门的障碍，接下来才是关键。出乎意料的，猫魅坐在书桌前，半直着腰似乎还在做笔记。“……没关系吗？”书房的主人有些困惑。大体环视一下，藏书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只是有几本被取出来了，估计现在正放在桌上。太久没有通风，室内的味道确实说得上是……浓郁。他反手锁上房门，向叶星走去：“抑制剂帮你带过来了——冒险者？”
笔记确实是在做，但写的字实在是难以辨认——或许能够认出来几个？而他现在的举动比起是做笔记，不如说是在嗅闻这些书。书打开摊在猫魅膝头，他肩膀耷下去，维持着把书本抱在前胸的架势。于里昂热走过去，把装抑制剂的小瓶放在桌上。多说无益，希望他能早些好起来。这么想着，他退出去几步，但被叶星拉住了衣角。
“……冒险者？”他问了第二遍。冒险者头埋得更低，从这里看过去，只有一双眼睛从书上露出来，感觉像是很认真地在做出固执的神情。于里昂热叹了一口气，再次环视了一圈，试着打趣：“你没有真的打碎墨水瓶吧？”
“……打碎了……您也不会责怪我吧？”猫魅咕哝着开口，“毕竟您自己就会做。”
“如果把书弄脏就另当别论了，或许。”
“……”感觉那双眼睛里固执的神情加重了些，“……那您现在这些书已经被弄脏了。”
“为什么这样说？”

“……”叶星抽了抽气，整张脸埋进书页里，声音听着又倔又可怜，“我出门忘带抑制剂了，丢人丢大了，全世界都知道我是Omega了。……”
于里昂热怔了怔，向回退了半步，拉在他衣角上的手顺着折回去一点。他把桌上的油灯拿得远了些，以免把冒险者手中的羽毛笔点燃：“……能听到你把沙之家比作全世界……我着实感到十分受宠若惊……。但是如你所见，知晓此事的也只有如今仍驻守沙之家的几位同僚，所以……没有大碍的，英雄阁下。”
“……您怎么还寻我开心呢……！”
“你太紧张了。紧张的情绪对缓解发情期的焦躁可没有任何好处。”
猫魅的尾巴突然竖了起来，然后挡在椅背上，好像被别了一下：“不是发情期——”
“就算是普通的病症，也需要按时吃药。”说着，于里昂热把抑制剂朝他手的方向推去。

这房间可真是无懈可击，说实在的。他看着自己的书房。是有些逼仄，书架虽然不至于直抵房顶，也是占了大半张墙面，书像淌下来似的在地上也堆着一些。还没开始为世界的命运奔走时，大部分的时间他就在这室内度过，也是坐在桌前阅读书写。真是得天独厚的“巢穴”——听说Omega在发情期间会有“筑巢”行为，对于同样喜爱书籍的他，这里确实是最好的巢。猫魅推托着不想吃下抑制剂，任由信息素继续浸湿他的书，解释说，是在利姆萨·罗敏萨码头钓鱼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异样，感觉比起去市场购买抑制剂，先找个地方躲着更妥善，于是就这样一路奔波到沙之家，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关了起来。这算什么？听后于里昂热忍不住无奈问道，你不像是会做出这种错误判断的人。
可是我就是这样做了……。叶星撅起嘴，撒娇一样。虽然很害怕，不论是在来的路上还是把自己锁在屋里您来之前……一直很害怕。但是还是太喜欢了。
……什么？
您没听清吗？
……不。没什么——
太喜欢了，猫魅把头埋进桌上的书堆里。太喜欢了，书的味道，木橱的味道，很安心，很想要。……想要，想要一直待下去。
于里昂热沉了沉。能帮到你，我很荣幸。
叶星抬眼看着他。很想要。……
我做不到。于里昂热轻声说。

墨水泼到了他的身上。冒险者站起来，邀他在属于自己的座椅上坐下。于里昂热现在才发觉，或许Omega的筑巢并不是指鸟类的窝巢，而是蜘蛛的网巢。但这样来讲，冒险者不更像是落入原本就编织好的网中的飞蛾……只是网巢的主人并不想将他困于此地。于里昂热攥着装有抑制剂的小瓶，生怕打翻之后这仅有的药物消失在书海之中，再也无力回天，但似乎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能允许他把抑制剂送到冒险者口中。……或许，剑走偏锋呢？叶星靠了上来，听上去在嗅他的气味，他只得苦笑着说，你也应该知道的……我是Beta，没有那样的信息素。……更无法满足你的急需。
闻到了。可是猫魅说，认真的语气。闻到了，前辈身上的味道。信息素是什么呢？
……每个人不同的……由腺体分泌到体外，其他个体察觉，使后者表现出某种行为，情绪，心理或生理机制改变的物——
您身上有书的味道，和其他人不同的。叶星说。书的味道……木橱的味道，老房间的味道，这就是您的信息素，对我而言的信息素……。好喜欢。喜欢书打开的味道，崭新的书闻起来干干净净的，油印的味道，旧书闻起来沉沉的，好像能嚼很久的味道……好喜欢你。他跪到椅子上，双手揽上于里昂热的脖颈。好喜欢你……好想要，只有味道怎么能满足呢。
于里昂热看着他，默然不语。猫魅当然知道这沉默的意思与默许相差甚远，但还是执拗地伸出手去。手指抚过侧脸的胡须，掀开一侧的头发，先是用鼻尖磨蹭，最后用嘴唇去亲吻他的太阳穴。好想要，他说。想要好久了，从躲进这间书房时就开始……您的味道……不是指书和木橱……。这是您的书房，您的东西，椅子是您坐过的，桌子是您的双臂倚靠过的，羽毛笔是您——握过的，书本是被您的手指抚摸过的……它们是您信息素的染剂，我掉进前辈染缸里面了。
并不完全是这样，于里昂热想。并不完全是这样，就好比现在，你身上最起码不是这些染剂的味道。只是
只是墨水被制出来就理应泼洒在书上的。耳语着，叶星替他说了出来。我掉进染缸里了，还想让染料混上我的颜色。好喜欢你。

墨水没有那么黏，他心想。冒险者的吐息抚摸他的脸，但是迟迟没有更大胆一些——为什么不更大胆一些？双唇小心地探索着于里昂热的侧脸、额头、鼻梁和下颌，而情理之中最正常又最关键的地方却像是被故意割舍下了似的未动分毫。他抿了一下嘴，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察觉到叶星的呼吸一滞：“……这是在……？”
“……诶？”这下他整个人都是一滞，“这是……这是在……还，还能是做什么！……”
“……所以，为什么不……”
“‘不’……？”猫魅歪了歪头，旋即震惊地瞪大双眼，“……因为，因为，因为感觉，前辈不会同意……”
“你做这些……就征得我的同意了吗？”于里昂热紧接着补充道，“……总之，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服用抑制剂。”
“服用抑制剂……作用是什么？”
“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但是，……但是您就在面前呢。……甚至比面前还要近。”冒险者重新搂着他脖颈的胳膊收紧了一点，“又不会被标记，没关系的吧？……没关系的。而且，前辈刚刚的意思是……”
于里昂热没再说什么。叶星却也不敢再做什么，看向他的眼神小心里带了些提防，但他的手指终于是更大胆了一些。指腹在侧脸绕了一圈，中途又恋恋不舍地抿过胡须，最后的目的地是他的双唇。似乎是为了观察他的心情，冒险者看进他的眼，像是在做着询问，但无论何时都无法得到问题的答案。带着些破釜沉舟，叶星将自己的双唇印了上去，僵硬得甚至比不上海中的鮣鱼——但是很快地他发现自己才不是鮣鱼，而是在锅里已经做好的扇贝。不不不没没没没想做到那一步的，说实话本身接吻就很勉强，这一步更是想都没想过，但是前辈的双唇把他的嘴强硬地打开了。尾巴和耳朵上的毛一下子炸到末端，想挣扎的时候才发现刚刚把自己塞到了前辈——其实是椅子——和书桌中间，向后一退脊柱就卡在了桌上。不行，就算如此也不行——事到如今已经知道中计，但又真的退无可退。带着前辈唾液的口服抑制剂被生疏地推进口中，不止一片，他的舌尖完全阻拦不及。前辈的口腔里有抑制剂的味道，化得软糯的药渣，这对经常服药的他来讲自然熟悉不过，于是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圈套的全貌，为了让他吃下抑制剂，他的前辈刚刚甚至，因为拖延了太久而硬是吃了一片下去吧？想到这里，猫魅停下了反抗的动作，几近乖巧地塌下身去，主动向于里昂热索取他应得的药剂。
前辈在逞强，就算看不出来，也能猜个八成，也正是因此这个圈套才那么轻易地被识破了。比起接吻，刚刚的举动干脆就是直来直去的“喂药”。剩下的所有抑制剂都在他口中了，一定也是想保全一个万无一失，生怕猫魅有挣扎反抗的举动……但是怎么会呢。……好吧确实一开始是有的。他把自己的身体放了下去，微微抬起头，再一次勾住前辈的脖子。在您的意图被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就不会再挣扎了，因为不想让您的一番苦心白费。慌乱局促中安置不及的药片这次终于借着自由落体尽数滑落到他的嘴里，叶星用舌尖勾断于里昂热口腔中连带下来的唾液，混着抑制剂一起吞咽下去。全都咽下去了，这样……您就放心了吧？他用眼神询问着，却没看到前辈的双眸——那双眼睛正紧闭着，睫毛随着用力在微微颤抖，这才意识到刚刚为了防止自己挣脱，前辈的双手近乎是钳制着他的肩膀，这个发现使他的呼吸又是一滞。药的味道。顺着口腔滑下，他本不该吃下但凡一片抑制剂的，那东西对Beta有没有坏处？叶星的双臂沉了下去，不再只是环抱前辈的脖子，慢慢地抱住了身板同样单薄的精灵。不过就算是这样什么也不做，一把椅子还是显得有些小了。
得了，我们都不会接吻，这是在做什么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