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喝茶或是咖啡都会导致休息不好,所以只有热水——只有热水可以吗?要不要去叫一杯热牛奶,或许猫魅会喜欢喝……
也不至于啦。年轻的猫魅抖着耳朵,接过精灵递来的玻璃杯。温度正好,不会烫手,在这个冬天也足够温暖,股股热气挠痒了他的鼻尖。猫咪也不可以随意喝牛奶的,更何况猫魅和猫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就像我对奶的热情就一般般。我喝水就好!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前辈点了点头。假如以后捡到了迷路的猫儿,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诶——会有这种好事吗?叶星舒舒服服地、慵懒地把自己放进旅馆房间的摇椅里。遇到了这种好事请一定不要忘记叫上我……啊,前辈,他轻声喊道。
于里昂热端着水杯回身,又顺着猫魅的目光看出去。窗外飘扬着,撒落下星星点点的白。
下雪啦!叶星端着水杯又往摇椅里窝进去一点,看上去其实也和猫咪没什么区别。
这次蛮神调查的安排实在是过于唐突,勉强安排在要事暂且告一段落的初冬。起因是一份委托书,一位到阿泽玛秘石附近祈祷的人在路上发现了疑似有什么组织在进行召唤蛮神的仪式,惊惶返回之后将此事告知拂晓寻求帮助。“听说拂晓血盟里有一位很出色的蛮神研究者,所以来向您求助”——委托书里是这样写的。话说到这份上,很出色的蛮神研究者也不好再推脱,只能在年末给自己临时加了班——需要出差的那种。
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调查相关地段的以太浓度,呈上一份资料,交予担惊受怕的居民们,让他们放下心来。只是若放在平时,收集资料是别人的差事,这位蛮神研究者只负责在家中分析然后得出结果即可,或许是这封委托书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这位大门不出的研究者踏上了外出调查的旅途——在有保镖的情况下。
常服不适合在冬天穿,书桌前的于里昂热伏着案,书本和资料挡住他的高领毛衣和下半张脸。双人间的门悄悄被打开,叶星溜进来,耳边的通讯贝刚刚挂断。
“很急的事?”
“没有没有。”叶星摆摆手,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就是朋友问我还要不要一起过节……临时出来没告诉他们,有的还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半天还没声音,把你的那份蛋糕分了啊!’……是这么说的。”他笑了一声,表面上的苦笑下涵盖着被人记挂着的快乐与幸福。
“节日……吗?”于里昂热从满目的数据中拉回思绪,坐直身子,猫魅的表情稍稍僵了一下,因为看到他的整张侧脸,“……啊,忙着奔走都忘了这件事。今天是星芒节。”他将视线转向窗外,足够温暖的室内给窗户蒙上一层雾水,透过上侧的方窗能看到飘扬的雪花。这场雪自下午起还没有停过。
叶星点点头,然后几步缩进了自己的书桌。光之战士人脉广,好说话,还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击退不法之徒,自然是作为这位蛮神研究者的保镖的首选。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对蛮神知识也略有涉猎,能够针对简单直观的以太浓度变化分析出彼时彼刻是否有召唤蛮神级别的能量流动。他摸了摸耳朵根,摊开刚刚正在看的资料。
“……很抱歉。你本应能够和朋友一起享受节日的。”于里昂热的声音把他的耳朵拉了起来。“不不不没有,前辈别这么想……”叶星赶忙道,“委托比这种事重要得多,再说星芒节的节日活动又不止今天一天,晚几天回去也没什么的。”……大概。或许等回去的当天就会被自己放了鸽子的那帮家伙一顿死整……叶星空咽了一下:“而且,前辈不也没过好节吗?错过节日的又不止有我一个人。”他说着,让自己听起来像是在幸灾乐祸,而这话的意思远远不止于此。他的前辈没再接话,似乎是被他的说辞说服了,翻动书页的声音让叶星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他手指捻过纸张的动作,那两张纸——他深呼吸了一下,听上去像是小孩子自己玩憋气模拟旱泳。
然后于里昂热把这个旱泳的人打捞上岸:“……我有什么好过的,毕竟还是年轻人的节日……”
慢着,叶星在心里打断他。你也还是年轻人呀!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个节日了。”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下来,叶星忍着不去抬头看,生怕眼神里会跑出什么大家都防不胜防的东西,“……正好外面在下雪,你……要出去玩玩吗?”似乎说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于里昂热清了清嗓子:“……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是会期待星芒节的年轻人,老是闷在室内也不好……”
“嗯……没关系!我还是觉得在壁炉旁边暖和着比较好!再说抓紧忙完手上的工作才能够早些回去交差……给我的朋友们。”猫魅把目光投向壁炉,暖烘烘的,发出暖色的光,火舌跳动着,比他的心脏要更活跃一点,“前辈和我差得也没有几岁,还是不要自居‘老年人’了。”他收回视线,中途扫过一双带着隐隐笑意的眼。一霎时脑中飞出无数的可能,他憋着笑无奈地说,都是因为你那样叫,把我喊老了……
——不可以。
“别、别说我的事啦!我才是没什么好说的,……前辈呢?萨雷安远比艾欧泽亚要冷,也更有节日的氛围吧?萨雷安也有星芒节吗?”叶星下手扯开了话题,然后沉吟着,听手指摩擦纸张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可真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于里昂热沉声说着,浸满了怀念,像是他正走上阁楼,抬手拂去旧物什上的灰尘。
说起来,沙钟旅亭窗前悬挂的绿植盆子里,在星芒节的时候会换上槲寄生吗?
说是双人间,其实不过是在忙乱之中多加了一张床铺。沉重的资料和参考书籍多而繁杂,分成两间存放实属麻烦,而旅馆中又没有现成的双人房间,所以叶星只能麻烦管理员从别的房间撤来一张床。相隔几米远,慢慢悠悠的,猫魅还下意识在两张床中间堆一些有的没的的杂物。或许可以当做睡前读物的蛮神史、信徒留观记录,拿来当成床头橱放小夜灯的收藏柜。当他想要把传唤铃和管弦乐琴费劲地搬过来的时候于里昂热从房间那头的书桌后面投来了讶异的目光,于是这两个东西又被叶星费劲地放回了原处。两张床铺相隔仅有几米,他却想在中间拉扯出鸿沟,生怕什么东西会一个纵跳逃之夭夭,目的地是前辈的床上他的睡颜。——得了吧,你巴不得这样。他在心里和自己拳击,胜者是忙碌一天又惦记着杂乱数据后萌生的困意。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地落着,睡意朦胧中叶星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两人床头挂着的两个小花盆里面载着美化用的植物,透着绿意,在这间旅舍中像是萨纳兰的绿洲。他忘了去确认到底是什么植物了,不过或许也只有他会想把节日气氛栽进小小的盆里。
于里昂热是被一声呜咽吵醒的,与其说是吵醒,倒不如说是睁眼的时候发现身侧有细弱的哭声。他还不习惯休息的时候身旁有他人,所幸他也没恍惚多久——哭声的主人哽咽着喊出了一个名字,足够让他在深夜、从睡梦中完全走回现实的名字。他沉吟了一下,小心地坐起身,听冒险者求饶似的梦话像海哭。你不要走,别过去,求求你,……含糊不清的言语接二连三地涌出来,海浪扑了对床满身。
做噩梦了吗?
天色还昏暗着,不知是黎明未至还是夜色初沉,相比之下更容易判断得出的是雪依旧还在下。壁炉暗暗地亮着,试探似的现着火光,保持着室内的暖意。他想明天的问询路线、调查地点,想刚刚睡前的资料翻阅到了哪一年,想窗外的雪、房间壁炉里的火,想离子电,想河流,想月光。
他发现搬一个东西到床头用来放置小夜灯真的是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暖光打下来,于里昂热看到猫魅眼眶上有什么在反光。他侧着身,面朝墙,小小地缩成一团,被子盖出他身体的轮廓,在身下铺开,扭出褶皱。她在你的梦里吗?他不敢坐到床边,也担心搬动椅子的声音会将冒险者吵醒——或者这种情况下将他叫醒才是更正确的选择?于是他选择静默地站着,站在床头灯后,灯光大度地包容进周围的一切,包括他的脚尖和一部分小腿。雪落下的声音像是从树上飞下一只鸟,在雪地上走几步,然后扇动翅膀飞走,小翅膀带起的风掀起细碎的积雪,在地上留下爪痕和一点凌乱的雪沫。
于里昂热也像是被鸟爪轻轻擦了一下似的,这只小鸟是从冒险者口中飞出的名字,而无礼如她,似乎也在这位冒险者的心中留下了爪痕——像被踩过的雪地一般,新的雪、可以说下成滂沱的雪下过都无法遮盖那些脚印,永远会留着那个小小的坑。他是患者,看上去似乎久病初愈,总而言之没有办法治愈好像同样病入膏肓的同僚。
在黑暗中,他看到了昏黄色的暖光。像回到了沙之家,像正坐在图书馆,像在笃学者庄园爬楼梯,像在夕阳下偷看谁的侧脸。他现在最喜爱的颜色,护眼小夜灯的颜色,暖暖的酝酿着睡意,是眼眸的颜色,是前辈的颜色。
叶星睁开眼,发觉这暖光不仅存在于梦里,而他记得睡前关好了床头灯。于是他困惑地翻身,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于里昂热被他的眼抓了正着,这下被吓一跳的是两个人。像是无路可逃,他看着前辈举手到嘴边,轻咳了两声:
“……抱歉,没想到这光会把你吵醒。……只是我方才起夜时看到你的被子没有盖好,想要给你整理一下。”
被子安然无恙地躺在他身上。叶星悄悄地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这种柔和的光……”
假如沐浴着这种柔和的光,我或许能够一夜无梦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