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以後還剩什麼,看似是一步之遙的事情。
蘇枋隼飛想自己其實比一般人還要寡欲,哪怕他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年。
直到那一日他伸手拂掉了黏在櫻遙側臉的髮絲,自指尖傳來的甜蜜麻癢讓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念頭。
他想要繼續下去。
起初只是簡單試探:傳遞考卷時擦過的掌心、玩笑間看似不經意的玩鬧,甚至是並肩站立時,肩頭互抵的瞬間。蘇枋隼飛最後確信,他開始渴求人體肌膚帶來的溫度、觸感,在刻意隔絕外界接觸時,他能感受到情緒份外焦躁、身體發熱,這一切的一切、病症主要針對一人發作——櫻遙。
確診肌膚飢渴症不是稀奇事,但麻煩的是無藥可解,醫生能做的多半只是開些維他命幫助緩解,充其量起到安慰劑作用罷了。可這對蘇枋隼飛來說都不算什麼,限定對象發作才是最令人苦惱的事情,畢竟櫻遙不是一隻親人的貓。
當然,櫻遙不是貓,作為人類的他時常比野貓更具警戒心。有時候蘇枋隼飛希望櫻遙真是一隻貓,他至少還有貓條或貓薄荷之類的物理手段。
不過蘇枋隼飛一向不愁辦法。對方被動甚至不動都無所謂,只要他動就好。所以他有意無意增加許多肢體碰觸,藉口說走錯路,自然或不自然地拽過櫻遙的手腕;刻意驚呼說臉上帶便當,於是伸手摘掉櫻遙臉上不存在的飯粒;又或者直截了當徵求本人同意,說睏了,能不能借靠一下肩膀。
「蘇枋,你跟我過來一下。」
正端正坐在自個座位的蘇枋隼飛抬頭,頗有幹架氣勢的自家級長喊他到教室外頭,惹得周遭一片譁然。呀,我們的正副級長要決鬥了嗎?門票哪裡買?這下誰要讓誰真是不曉得啊、怎麼不動了?不是要出去喬嗎——同學們的起鬨聲四起,櫻遙立刻變回原形,微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嚷嚷要你們管,隨即一把拉過蘇枋隼飛的手臂,不管不顧往門外衝。
原本滿臉憂色的榆井秋彥見狀要跟上前,桐生三輝忽然將手機舉到他面前,莫名其妙分享雜誌新一季的小物特輯。這是蘇枋隼飛在離開教室前看到的最後的景色。他在那之前姑且向唯一的知情者使眼色,大概意思是不用擔心,請他幫忙拖住好事者腳步——一年一組裡頭能夠看破他演戲的人恐怕就只有桐生三輝了,儘管他在某種層面上誤會了自己,以為是戀愛上的意味,才這麼黏著櫻遙。
「我說你——你最近怎麼了?」
轉眼間他們的身影被鎖進了無人留守的保健室。蘇枋隼飛拉了拉自己被扯歪了的袖管,環顧了下四周。選擇保健室也算不錯了,至少選在了老師不在的時候。
「什麼怎麼了?」他笑盈盈問。
「不要裝傻……!」櫻遙咂嘴道,望向蘇枋隼飛的目光充滿疑心,「蘇枋你,你最近很奇怪啊!」
「雖然說你一直很奇怪,可是這陣子更奇怪了。一直貼過來……」他嘟囔道。「不管怎麼說,你都不像是那種沒有距離感的人吧。」
「是嗎……」蘇枋隼飛歛下眼,手指輕繞著耳墜垂落的長流蘇,「果然還是太明顯了嗎?」
「所以說,你要是——要是想找我打架的話,我很樂意奉陪!」
打架?蘇枋隼飛盯著擺出戰鬥姿勢的櫻遙一愣,眨了眨眼,半點都沒有料想到自己被曲解成這番意思。
「等等櫻君,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麼會認為我貼近你是——是想要打架?」
「因為你這傢伙一直不按牌理出牌啊,所以我以為那是你……特別的找碴方式?」
「哈哈,這可真是……沒想到櫻君是這樣理解我的。」
「那不然是什麼……?」
櫻遙舉在胸前的拳頭慢慢放下,望著苦笑的蘇枋隼飛好一會,在意識到自己也許誤會一場後肉眼可見地迅速發紅。
「啊!!!不是你就說啊!!!害我誤會出洋相嗎你!!!」
「好啦好啦,櫻君你先別生氣,我這樣……是有原因的。」
還有櫻君太大聲了。蘇枋隼飛比了個噓聲手勢,在櫻遙逐漸氣頭強制轉小了,才吐了吐氣,垂目看櫻遙依然粉紅的面頰,那片粉延伸到脖頸而後領口內的鎖骨。
「我如果說,我只是因為想碰櫻君呢?」蘇枋隼飛收回目光,「不為什麼,就只是想碰。」
「啊?什麼意思?」
可想而知櫻遙一頭霧水,全然不懂蘇枋隼飛所說的意思。
櫻遙再次曲解:「難道蘇枋你……你有摸男人的癖好嗎?」
「哇喔,櫻君,這是答案最離譜的一次喔。」
此刻蘇枋隼飛的肌膚渴求尚未獲得滿足,情緒比平時更易起伏,然而櫻遙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他不由笑容中帶了點怒意。
「算了——我這樣做吧。」
用說的不如直接做來得好懂,蘇枋隼飛於是攬過櫻遙的肩膀緊緊擁住,在他反應過來前說別躲,時間太短會沒有用的。
「哈啊?蘇枋你你你你到底在幹嘛——」
「肌膚飢渴症。一種病。」蘇枋隼飛靠在櫻遙耳邊嘆氣,「只對櫻君發作的。所以我不經常碰櫻君的話,會容易不舒服。是真的。」
「這什麼怪病啊……?」
是啊。怪人得怪病囉。蘇枋隼飛無奈自嘲道。他不敢想像,這時乖巧待在自己臂彎裡的會是那隻難以馴養的野貓,他細細感知到身體接觸面輕微的顫慄,隔著幾層衣物獲得了人體溫暖,從而撫平了生理及心理雙方面的躁動。
「那我該怎麼做?我只要,不動就好了嗎?」
好半晌櫻遙訥訥問。事實上蘇枋隼飛已經足夠了,只是他第一次被極大程度滿足需求,一時間忘了鬆手。該誇獎他身體力行為同伴著想的級長嗎?這太可愛了。
「嗯,櫻君只要不動就可以了。」
無傷大雅的小謊,大約沒有被拆穿的一天,所以也不須被原諒。蘇枋隼飛僥倖地想,鼻尖貪心地、小小地蹭過白皙透紅的脖頸,稍微沁出薄汗的皮膚,竟讓人沒有一絲厭惡,反而叢生了更多幻想。
再繼續下去,如果再繼續下去觸碰更多的話呢?假使他知曉了更多的櫻君,他——他好像就不能再說是一場誤會了。
「我說蘇枋……你要是騙我的話,我一定會狠狠揍你的。」
「我知道。」
所以,再讓我多抱一下吧。蘇枋隼飛垂下臉說,又收緊了懷抱。
擁抱以後還剩什麼,看似是一步之遙的事情。就像這無解的病,也不過是簡單的肢體碰觸就能解決的事情。
可是簡單嗎?蘇枋隼飛不置可否。
打從向櫻遙坦白了自己的肌膚飢渴症起,蘇枋隼飛便更加——有意圖地——得寸進尺。這份有恃無恐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櫻遙幫助他緩解不適,即便他羞得想遁地逃跑。二是當著同學的面光明正大地貼緊櫻遙,掛在他的肩膀或者有時抱住他的腰,被問起了也只是避重就輕解釋,因為今天是適合親近朋友的日子。雜誌說、電視說、塔羅占卜說。
夏至那天,班上不知誰帶來了一大箱冰涼的蘇打冰棒,頓時成為了避暑的救星。午休時間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享受難得的冰涼。
夏日的氣溫不給情面,櫻遙的冰棒化到手上,很快就順著冰棒棍滑落,他張嘴舔掉的時候估計是太隨性了,一抹淺淡的藍色沾到了臉上也不自知。
這時,一隻修長的手指輕輕擦過他的下頜。
「櫻君,你這裡沾到了。」
蘇枋隼飛是唯一沒有動口的人,他只是看著,然後伸手,聲音溫柔得彷彿是電影裡呢喃的情話。
假如蘇枋隼飛只做到這邊倒也不惹人注意,可他若無其事地低頭,吮掉了手指上融化的糖水。
「蘇枋!」櫻遙驚呼出聲,臉上的紅暈瞬間蔓延到了耳根。
蘇枋隼飛依然笑靨如春:「抱歉,櫻君。只是覺得有點浪費。」
喀嗒。課桌椅被猛然撞開的聲音倏然響起。櫻遙叼著冰棒棍忿忿離開座位說去洗手,蘇枋隼飛跟在身後,還一副事不關己問起他臉紅的原因。櫻遙怒瞪他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生著悶氣大步甩開了始作俑者。
「櫻真的不管管蘇枋嗎?」
親眼目睹全程的杏西雅紀終於忍不住問起,柘浦大河忙著鍛鍊說不好說,干預他人關係向來不是他的美學,桐生三輝則是一面打著手遊,飛快挪動的手指都要擦出火花,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口吻,說不是挺好的嗎?正副級長打好關係很正常嘛。對此榆井秋彥表示贊同,卻又一言難盡。
櫻遙興許有過掙扎,眾人皆看在眼裡,他渾身都紅透了,分明是被迫習慣親密。然而每當櫻遙到了極限狠狠睨回去時,又能見到蘇枋隼飛擺出可憐姿態,似乎說著我也不願意,只是生理需求,還有加上櫻君很可愛等等之類的話。
想當然櫻遙又炸開了,頭上兩根天線繃直,像是受驚的貓向後跳開好幾步。今日的一年一組也心想,明明是男校,為什麼班上老是冒出一堆粉紅泡泡呢。
沒有人知道。
櫻遙自然也不知道。
他現在應該在結束巡邏準備回家的路上,但他卻被蘇枋隼飛帶進窄巷裡,雙臂從後方牢牢環住了腰。
「蘇枋……這裡是外面!」
「欸——可是我不趕快補充櫻君的話感覺快要死了……」
「你剛不是還好好的……」
因為正對巷子對面就是一般民家,櫻遙盡可能壓低聲音,他意識到蘇枋隼飛似乎意圖探進T恤下襬,他開始扳動那些企圖不軌的手指,同時間不斷想是不是蘇枋隼飛的病更嚴重了,擁抱可能不再滿足他,需要更多的——比如昨日的吻。
為何輕許蘇枋隼飛進一步的親密行為,具體原因耐人尋味。可能是數日來不間斷的肢體碰觸、皮膚摩擦混淆了他對親近的定義,又或者只是單純的,他不知道怎麼拒絕蘇枋隼飛。
接吻發生在櫻遙大腦當機的一瞬,蘇枋隼飛好似問過他可不可以,他不太記得自己說過好沒有,但他並沒有推開蘇枋隼飛。
那是戀人之間才做的事。連他都知道。然而櫻遙才想要質問蘇枋隼飛,就聽後者飽含歉意說櫻君如果不喜歡,那我下次不會做了——等等,這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嗎?櫻遙混亂了,以至於當下脫口的話語使他後悔莫及。
「你真要這麼嚴重……那,那……要做之前,先說一聲。」
「真的?」
太好了。蘇枋隼飛漾開笑,又抱緊了櫻遙。一樣的擁抱,一樣的蘇枋隼飛,不一樣的自己。櫻遙不斷想這是幫助同伴的一環,心底反覆說著這可是善舉,好像想要說服自己,普通的同伴之間偶爾也會越界。
是這樣嗎?他忽然又不確定了。
無論同伴之間互助是否正常,但絕對不是像他們這樣的。
「櫻君,我可以……親你嗎?」
隱忍的嗓音,像一鍋煮開的糖水黏稠甜膩。櫻遙才篤定的想法又一瞬間化開了,這裡有直逼而來的現實需要面對。他一番掙扎,顫抖著點頭,然後被扳過肩膀,抬眼是一隻蒙著陰影的深紅色眼睛,才想要看清,就被堵住了呼吸。
蘇枋隼飛稍微歪斜著角度,秀挺的鼻梁擦過櫻遙的鼻側,流蘇耳墜拂過臉際。兩片唇肉僅僅是交疊,不過是另一種的肌膚碰觸,沒有什麼不同。可櫻遙不敢喘息,好似生怕自己的鼻息會冒犯對方,蘇枋隼飛的卻大剌剌噴灑進臉部肌膚,刺入毛孔肌理的熱,逼出了手心的汗水。
「櫻君,下次記得用鼻子呼吸喔。」半晌蘇枋隼飛退開,咯咯笑著提醒,有幾分得意的語氣。
「……你別滿足了就說些風涼話,我也……很努力了!」
「是啊,櫻君很努力幫我緩解症狀呢。」
謝謝你。蘇枋隼飛說,一貫的笑容。櫻遙頓了頓,眉心輕擰,頓時不是滋味。
「你……比起道謝什麼的,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吧……」
「什麼?」
「算了。」還在裝傻。令人火大。「當我沒說。」櫻遙說著就望巷外走。
「等等——」蘇枋隼飛忙不迭拉住櫻遙,在看清他面上表情時不由一頓,「櫻君你,這是什麼表情?」
櫻遙很快甩開了蘇枋隼飛,扭開臉悻悻道:「我還能有什麼表情,不都是因為你。」
「櫻君……是在等我說什麼嗎?」
只差一步就要離開這條破巷了,所有心事都應該被禁聲。櫻遙抿緊唇,抬頭望向那個問他等不等的人,看他眉宇微攏,沉默等候自己的神情,腦子嗡嗡地響。到底誰才是那個等的人啊,他已經分不清了。
「如果是又怎樣。」於是他說。
蘇枋隼飛抹了抹臉,「哈啊……我是想要一步步來的……」
櫻遙無情吐槽:「你這算哪門子一步步來,都跳著來好嗎。」
「我知道,我很抱歉。」蘇枋隼飛笑得無可奈何,「但我是真的,想等櫻君更接受我一點,到時才說……」
「說什麼?」
「說我喜歡櫻君的事情。」
「……哈啊?!」
「櫻君也早就知道了吧。」蘇枋隼飛說,「我說肌膚飢渴症……其實只是親近櫻君的藉口。」
比起肌膚碰觸,我更想要的是櫻君。他偏頭淺笑,像晚霞中逐漸抬頭的月牙,帶來溫淺的明亮。
櫻遙努努嘴,嗯嗯唔唔半天,悶聲咕噥:「不接受的話……哪還會讓你親啊……」
意會到櫻遙話裡的意思,不敢置信與欣喜若狂兩種情緒在蘇枋隼飛臉上互不相讓。
「欸?櫻君的意思是——」
「就是我也喜歡你的意思啦!」
把心一橫,櫻遙揪住了蘇枋隼飛的領子,兩腿一蹬。過度用力的碰撞,連吻都算不上,蘇枋隼飛摀著吃痛的嘴,臉上卻燦笑不止。
「我真是比不過櫻君啊……」
蘇枋隼飛吐出一口長氣,盯著明顯也吃痛的櫻遙,傾身示範了一次正確的接吻方式。這次,他們唇瓣摩擦,交換甜蜜的電流與氣息。親吻持續了良久才喘息著放開彼此,此時霞光墜落,月亮升起,無聲卻喧譁的夜晚降臨。
櫻遙耐不住沉默,「你倒是說點什麼啊!」
「我在想之後的事情嘛。」
這樣,我就更有理由觸摸更多的櫻君了——蘇枋隼飛側身閃過櫻遙的拳頭,笑得格外開懷。
「蘇枋!你這傢伙!什麼肌膚飢渴症!你騙我!」
「哈哈。」蘇枋隼飛輕笑著,伸手撫上櫻遙泛紅的臉頰,「不過櫻君,我的確是對你飢渴難耐喔。」
「蘇枋!」
孰真孰假已不重要。蘇枋隼飛想他沒有必要去醫院了,他已經得到遠比解藥更珍貴的東西。
牽起微濕的掌心,他們一起走出窄巷,外頭的街道燈火闌珊,但無妨,月光很足,一點都不會迷失方向。
月亮很美呢。有人說。不解風情的另一人則問有嗎?不都長那樣。
蘇枋隼飛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說是呢,月亮一直長那樣。他更挨近了櫻遙與他肩頭互碰,櫻遙斥責他別演了,他還口說可沒演,我只是想多靠近櫻君一點。
現在是,以前是,以後也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