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冬]雨中蝶 在遥远的东方,有这样一个国家。
那个小小的国家原本是一片混乱,就像是地图上也不会被记录下来的小小板块。那里的难民每天都在互相残杀,你争我抢。敌人也会趁这个机会入侵,像是路边被随意拨动的杂草一般无依无靠,随意被侵略,被屠杀。
存活下来,残存着一丝理智的难民们每晚都会抬头,都会盯着头顶那片蔚蓝色的星空,大声询问上帝,为何自己的命运如此之惨。
为什么自己要活在这个毫无人性的小地方呢?
就像是上帝的玩物,自己的命运被对方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为了取乐而痛苦。
头顶的星空过于漆黑,把那些话语埋没起来,用灿烂的星星将其遮住罪行,而星星们则是自顾自的继续灿烂。那些祈求的话语犹如坠入大海里的石头一般,没有溅起多大的波澜,很快回归于平静。
上帝也没有回答,选择一同沉落。但他在这路上似乎心软了,于是悄悄的给他们准备了惊喜,会在他们最迷茫的时候给予给他们。
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多久。从小到大,他们一直生活在硝烟里面,从未感受到幸福是什么,就像是被上帝遗弃,拿去给其他人取乐一般。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冒出,带来了所谓的礼物。
一位骑士来到了这里。他身穿白色衣裳,披风也是白色的。在这个充满灰色的硝烟的国家里显得分外亮眼。
他的身上很干净,白色的布料把他衬托的像是救世主,让难民们看到希望的曙光一般。
他干净的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许多枚黑色的棋子里面的那一抹耀眼的白,那样特别,那样夺目。
他的出现,拯救了这个国家。让处于混沌的国家被净化,变成了人民安乐的国家。人民把这位骑士写进了历史里,作为后代学习的重要资料。
整顿好后,他也没有离开,只是默默的守在城墙边,守护着这座国家不被外来敌人入侵。
他选举了一个国王,用来管理这个国家,将一切都安顿好后,他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在城墙这,几乎没有离开过。
平日里,他就去城墙外附近练习剑术,无聊了或者是累了,就会去面前的那片森林里小玩一会,悠闲自然。
为什么说他很闲呢?因为他没有军队,不用把时间消耗在培养军队的地方,再加上也没什么人过来挑事,日子自然是闲了不少。
森林里面,树木沐浴着阳光,享受着温暖。东云彰人躺在中间,剑被他放在一边,陪着他一起享受这温暖的阳光。
这种日子十分枯燥,也很无聊。被他拯救过的人民们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来帮助他们,又为什么要留下来一直默默守护他们,甚至很少露面。
而他,总是对这些问题一笑而过,再悄无声息的转移话题。最后他真的不想面对这些问题,干脆城里面也不去了。
苦涩的笑总是不会引人注目,自然也没有人继续询问。
虽然一个人呆在这里确实很无聊,但是起码不会让他很厌烦,让他有了能继续呆在这里的动力了。
或许是因为这块地方太过舒适,他不自觉的睡了过去。
舒适的环境为他清洗了这阵子的疲惫。虽然只是简单的保护,但时间久了太过枯燥,重复的日子令人煎熬,使命与秘密在身,他不得不抗住。
“跟我走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东云彰人的耳中。从前的每一晚,他几乎都在梦里听到了这句话。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可是他发现,这种声音每天都会出现,不禁令他开始思考起来。
声音听着像是年轻男性发出来的声音,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什么要跟他走?为什么他会跟我说“让我幸福”?我现在难道不幸福吗……
……好吧,确实不幸福,但我不在意。
东云彰人醒了,外面的天也即将黑了下去,像是要吞噬掉一切纯洁的东西一般。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拿上铁剑,走出了这片森林。
下午的睡眠使得他现在毫无困意。他回到城墙内,走上螺旋状的楼梯,去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房间里的设施很简单,只能满足必要的生活需求。曾经村民们想给他换一间奢华一点的房间,也被他拒绝了。他给的理由是,房间太豪华了我会睡不着觉,会感到不习惯。
躺在床上,他实在睡不着。于是又起身,走了几步路,去到了城墙上方。
一抬头,就和这浩瀚无垠的星空来了个拥抱。满天的星星闪烁着,像是宇宙里面的一只只璀璨的蝴蝶一般闪耀着。
东云彰人又走了几步,接着坐到城墙边,双脚悬空着,时不时左右晃动一下,像极了儿时游乐场里面荡秋千的小朋友一样,愉悦的玩耍着。
可这时候,他也才二十出头,也还是个刚成年的大人啊。
微微晃动着双腿,夜晚的清风拥抱着他,像是给予他的礼物,想让他缓解放松下来。他时不时看看天空,又看看外面的森林。树木的顶端是一团有一团的黑色,与深蓝色的空气几乎融为了一体,令人捉摸不透。
忽然,他定睛一看,双腿也不在晃悠,专心的盯着城墙外围的那一团黑点。
天太黑,对方穿的也是一身黑,不仔细看真的看不见那里有人。
那人蹲在草丛旁边,看样子应该是在观察城墙。
是敌人吗?还是什么其他牛鬼蛇神?
东云彰人挠了挠头,决定先不打草惊蛇,默默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不过看了这么久,那人也没做出什么事情,也没靠近城墙,只是在森林边晃悠着。东云彰人很疑惑,他不懂对方的行为举止。
算了,反正也无聊,不如下去看看吧。
脑子里想好了,身体也诚实的挪了回去,快步走下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那个人影附近。
他站在旁边,这个角度看得到对方,对方缺看不见自己。这里能看的更清晰。睁大眼努力看着对方,已经能分清对方的发色是半深半浅的了。
浅色的那部分在黑暗里分外显眼,不断吸引着人的注意力。
“他该不会是……”东云彰人支楞住了。
这个发色和身型,令他熟悉不已。
不会是他一直想找的人吧?
他在心里犯着嘀咕,却没有继续观察了。
在他的心里,这个影子逐渐与心里的那个阴影重叠起来,组成了内心的秘密。宛若那一场倾盆大雨之中的模糊不清的影子,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
雨太大,帘幕把对方的影子弄的模糊不清。滴落在地板的雨水溅起,散落的水花变成了一只又一只半透明的蝴蝶,在雨中肆意飞扬起来。
东云彰人就这样站着思考了很久,眼神却没有离开那个方向。等他稍微收拾好情绪,便打算继续轻手轻脚的靠近那,想确认自己心里的答案。
他一点一点的挪动着,步调很慢,却也比雨中的蝴蝶行动快上了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于是也不墨迹,主动站了出来。
东云彰人一看,果真是自己心里的那个秘密。
“你是青柳冬弥?”
“正是本人。没想到我的名声居然传到了这里……”面前的人警惕的看着东云彰人,嘴上的得意却丝毫不收敛。
东云彰人一瞬间慌了步伐,他连忙后退了两步,并且拿上手边的铁剑,一副随时都准备开打的架势。
不过青柳冬弥今天来可不是想打架的,他是受指派来处理事情的。
“你就是传说中的白色骑士——东云彰人吧?”对方不屑的问。
“是我。”他得意的笑着。
“我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青柳冬弥本身就穿着一身黑,融入在夜色里更加难以辨清。灰色的眸子散发着耀眼的光,像星空里面最闪耀的那颗星星一样。
他这样一说,自然是让东云彰人陷入了回忆的那场雨里。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两个人似乎都还没有成年。
那是一个雨天。
天空黑压压的,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了无尽的灰色,就跟青柳冬弥的瞳孔一样,只有一片片没有边缘的灰色了。
他受父亲的指示,被带到了训练场,被命令去跟自己安排好的人比拼剑术。
他简单热身,便走了过去。
他的父亲见他这样,就把他安排好的对手带了出来。
他本以为对方会是什么粗壮男子,或者是看着就很凶的男人。结果呢就是一个体格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男生,看他的样子应该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干巴巴的。青朽叶色的眸子默默盯着他,就像是想让这片乌云密布的天重新露出阳光与蓝天一般。
待二人准备好后,他的父亲一声立下,两个人便开始了今天的训练。
青柳冬弥先出手。他拿起身边的剑,挥舞着砍了过去。
动作太明显也太慢,很快就被东云彰人识破,反手他就用自己的铁剑打横,抵挡住了他的攻击。
“太慢了。”对面轻蔑的看着他,轻飘飘的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他大力推开,用上几个剑法将对方打的连连后退。对方眼见不能这么被动,试着反击,也被一一挡下。
“就这点水平?”对方的剑快速飞舞着,快到几乎看不清。
青柳冬弥招架不住,根本找不到突破口可以打破这个僵局。
“无聊的闹剧,结束吧。”
东云彰人慢悠悠说完,便一下子用自己的剑撞到对方,对方没站稳,向后倒了下去。他见状,把剑往下刺,人也跟着跪下,跪在了青柳冬弥旁边。最后剑的顶部插进了青柳冬弥左侧脖颈下面的海绵垫上,只要他稍微动一下脖子,就会被锋利的剑划伤。
“停。”他的父亲出声提醒。
“别动。”东云彰人出声提醒,跪着的身子也缓缓起来,只留下了剑还没被拔出来。
彼时,青柳冬弥的额头早就被冷汗爬满,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对方的剑法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而自己的则是漏洞百出,一点都不像话。
雷声传入了他们耳中,似乎也在嘲笑他的失败。
东云彰人贴心的拿出纸巾给他擦着汗,青柳冬弥没有躲,他只是闭着眼发颤,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他还沉溺在倒下的那即刻转瞬即逝的瞬间,犹如烟花炸开之后那样短暂。他忘不掉东云彰人对他的样子,忘不掉他的表情,还有对着口型说的“你太差了”。
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却狠狠打击了青柳冬弥的自尊心。他不甘地瞪着对方,仿佛要把对方拽入无色的深渊里,再也逃脱不了。
他彻底倒了下去,闭上眼之前凶狠的眼神看着对方,同样用对口型的方式说“你给我等着”。
后面或许还有没说完的话,但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淹没,留下的只有一只只名为秘密的蝴蝶陪伴着他。
此后,青柳冬弥记住了这个名叫东云彰人的人。这天之后,他发狠般的苦练剑术,哪怕下雨他也不会停下,因为雨天里,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他总是想起来那一刻的场景。同时他也在努力寻找着对方的踪迹。自己的父亲不肯说,那就自己一直暗地观察。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曾经倒在我剑下的那个小孩吧?没想到这么久不见,已经长得这么开了呀?这是这剑术……”
后半句话没有说完,他的脖颈就被一双带着黑色布料的手套虚虚的钳制住了。像是来索取人命的巨蟒一般,慢慢收紧了手里的力度。
“你还是当年那样,不过轻敌就不对了。”青柳冬弥冷笑一下,狠狠用力掐了一下。随后推手并松开,东云彰人顺着惯性往后退了几步。
一瞬间的窒息又顺畅,空气猝不及防涌入肺部,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弯下身狼狈地咳嗽着。对面那人见他这样,也在等他缓好后再继续交流。
过了一小会,那人直起身子了。
“看来力气也大了不少。说吧,你想找我干什么?”东云彰人意识到对方似乎不是这么好对付,于是稍微变得警觉了几分。
青柳冬弥还是站在那,只能看出他不懈的神情。
“报仇。”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天空的星星不知何时被浓厚的乌云遮住,看样子不久后就会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你是想今晚死,还是过几天再死?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哦?”
“看你这样还是瞧不起我啊……冬弥。”
“……放尊重点,我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可以直接叫对方名字的人。”
“……那你叫我彰人不就能扳回一局了。”
“……废话少说,快选。”青柳冬弥不耐烦的催促道。
“你要是想打架我倒可以奉陪几天,只是你若要被我打伤了,该怎么回去?”
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因为一把匕首的刀尖已经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了。
“偷袭?”他冷笑一声。
“这也是战术,让你话多。”文字冰冷的不像是活人说的出口的。
“……你还是老样子啊。”说完,他趁对方没反应,蹲下身避开刀,再狠狠踢了对方一脚。发懵的人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狠狠摔在地上。好在身上的部分盔甲隔绝了与粗糙的地面的摩擦力,才没让他收到很大伤害。
“你还是老样子。自以为手握大局实则什么都没有抓住。”东云彰人冷哼一声,向他走去。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敌国的骑士先生。”忽然彬彬有礼的句子让青柳冬弥以为对方不是东云彰人,而是其他人。
“……三日之后,我将会攻打这里,还请你做好准备。”他拍开了东云彰人递过来想扶起他的手,一脸不屑的凝视着对方。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他嘲讽道,似乎不觉得对方会打赢自己。
“你走吧。”说完,东云彰人不再看他,背对着他走了。
天空亮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一瞬间出现的闪电,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青柳冬弥坐在地上,默默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又想起来父亲在他走之前的计划。
“拜托你去传个话,在东方的一个国家,我们三天后就去进攻那边。”
“是。”青柳冬弥坚定的回复道。
“注意,此次的重点是把那位白色骑士逮捕回来,只要拿下他就行,不用进攻内部。”
这番话听得青柳冬弥有些发懵。
“啊?为什么?”
他的父亲摆摆手,示意他走过去。
他照做,走到了自己父亲身边。
“你还记得以前跟你一起对战的骑士吗?”
提到他,青柳冬弥的眉头紧皱了一下。
“我很看好他。当初本来想拉他与你一起培养,可是他拒绝了。现在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如果让他加入我们,那我们以后就会变得无所不能,再也没人赶攻击我们了。”
“……可是……对方要是不愿意呢?”青柳冬弥听了后,并没有放心下去。
“带回来再说,我自有方法。”
“……好的。”
这晚,又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青柳冬弥身上,像极了一句又一句的嘲讽攻到他身上。
脚印的坑洞里面,雨水越来越多,倒映着的是他满身尘土的脸。
他的脸是亮晶晶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乱七八糟的在他的脸上流淌着。
他的表情是沉默的,他的内心是复杂的。平行的嘴角不代表他不难过,像平缓的海面一样。
黑色的天,透明的雨,无声的他。
这一夜并不平凡。青柳冬弥起身,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向了森林深处。
东云彰人回到城墙内部,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躺下。窗外的雨愈发变大,冲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他有点担心那位黑色骑士,但他是敌人,不值得怜悯才对。
伸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看着窗外的雨水,他不免又想到了熟悉的场景。
那天雨停了后,他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他的步子很快,似乎刻意隐瞒了些什么东西。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孤儿,所以习惯了独来独往。
那时候的青柳冬弥注意到了,刚好他的父亲也不在身边,于是他擅自跑出了宫殿,尾随着东云彰人。
期间东云彰人时不时就会停下脚步,留在原地四处张望。他就躲起来,等他继续跑的时候,自己又跟了上去。
穿过茂密的森林,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
他看东云彰人钻进了一间小木屋里面,随后便没有出来了。
他在思考。
“难道他是个孤儿吗?”
“他是一个人过吗?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
他看了看天空,夕阳要来了,于是他又快速跑回宫殿里,赶在晚饭前回到了家。
睡前,他询问父亲今天那个小男孩的身世。
“他是东云彰人,我从老百姓耳中听到他的剑术很不错,所以我就把他拉来陪你练习,想看看你们之间的差距。”
“好。”
“他没爹没妈,剑术还能这么好,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句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父亲边走边说这句话,最后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里面。
东云彰人不知道为什么要有战争这个东西,但是白色的骑士装告诉他,自己要永远站在正义的这一面。对面穿着一身黑,似乎就是邪恶的一面,要去打败他。
不属于自己的善良忽然出现,他不知为何有些担心那个黑骑士了。
自己好像用力过猛了,雨还这么大,他真的没事吗?
睡不着的他拿起了一把伞,再次走出城墙,踏进黑暗的森林里面。
森林本身就因为黑夜变得更加阴森与诡异。东云彰人思考了片刻,多余的雨水溅在他的裤腿上。一只只透明的蝴蝶就这样缠在他的裤腿上不愿离去。
他拿手电筒往里照,接着在森林里漫无目的的照着。
他边走边想,觉得对方肯定已经不在这里了。脑海里想着不去关心,身体却很诚实的继续寻找起来。
最后,他在一颗大树下看见了虚弱的对方。他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脑袋微垂,雨水渗入发丝,又从发丝里滴落。身上的衣服也湿漉漉的紧紧贴着他的肌肤。
“……”
东云彰人苦笑了一下,走过去,横抱起对方,就开始找回去的路。
回去的路上,怀里的人一直在发抖,明显就是失温了。自己身上太温暖,令他忍不住瑟缩在自己怀里,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依赖自己的母亲一般。
无奈一次又一次冲击他的脑门,理智告诉他不能见死不救。
幸好他对这里都很熟悉,很快就走出去了。把他往自己房间带的路上,他隐隐约约发现对方在偷偷看自己。不过也可能是他多想了,所以并没有出声,只是就这样,安静的,温柔的抱着,哪怕曾经这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事都会这样帮助着。
他是白色骑士,象征着和平与善良,就像是雪白的鸽子一样。
他把青柳冬弥抱到卧室里,用毛巾给他擦拭着身上的雨水。热水还在水壶里烧,还要一会时间。
此时的他还是闭着双眼,毫无力气地靠在墙上。
“真的是……”
大部分雨水被擦掉,他的怀里多了一个暖宝宝。他用自己已经擦干的手,把青柳冬弥的手放进去,让暖宝宝给予他一些温度。
他在心里默念,这只是帮助他维持生命体征,等他好起来了立马就赶他走。
东云彰人无奈的看了看他,那人还是没有要清醒的痕迹,短时间内应该醒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扶着人的后背,将他放在了自己床上,自己则是坐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的大脑试图告诉他,现在就应该把他杀掉,可是对方没有对自己造成损伤,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因为当年的仇恨,还有今天的事情,就可以断定对方是坏人,让他失去生命吗?自己做不到。
如果真的将他杀死了,那飞溅出来的血液将会占满那双救助过许多人的双手。红色的血液一点一点滴落,犹如一条条细细的红线,紧紧将他们串联在一起。血液滴落在地板,微小的血被弹起,像极了雨水落在地面上的一只只蝴蝶。只不过这次蝴蝶被赋予了代表黑暗的暗红色罢了。
东云彰人时不时就看一眼对方,他发现对方的眉头依旧紧锁着,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我应该不至于把这家伙弄成这样吧……他的身体素质不可能这么差的……”东云彰人在心里犯着嘀咕。
鬼使神差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用微凉的手背贴在对方的额头上。却马上被烫的弹开了。
“估计是被这大雨淋得……唉。”
他这里没有盐水,也没有药。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更不可能带他去城内医院输液。
“算了,等他醒了再带他去。”
于是东云彰人就这样坐在椅子上靠着墙,缓缓闭上了双眼。
青柳冬弥模模糊糊醒了过来。
刚一睁开眼,他就感觉一阵眩晕,迫不得已继续闭上眼睛。
这里好暖。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语。
这里没有严格的管理,也没有神经紧绷的氛围,只有无穷无尽的温暖包围着他。
又过了一会,他睁开了眼,歪头看见了身旁坐在椅子上的东云彰人。
虽然周围环境很陌生,但他也能猜出来这里是东云彰人住的地方。
他只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想找个地方躲雨,可是雨太大了,他人生地不熟,在里面迷了路,随后就昏倒了。
脑袋的眩晕感忽然袭来,疼痛令他苦不堪言。
“啊……好痛好晕……”他在心里哭泣着。
他又闭上了双目,像个无助的,失去了眼睛的小孩一样,在深色的黑暗里无声的哭泣。
黑暗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底下的温暖散发着,将他安抚着入眠。
或许是上帝看他太过辛苦,这几年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一直不断的练习着,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时间。
从小的执念伴随着他长大成人,宛若暴雨的最后一滴雨水落下,给这场模糊的油画做了收尾。
他身边簇拥着许多透明的蝴蝶,东云彰人的身边也多了许多,给这场美好画上了一笔淡淡的句号。
青柳冬弥再次醒来,额头上多了一条被冰水打湿的毛巾。
他的手背上被针刺进,旁边的药水一点一点注射进他的体内。从小训练有素的他误以为是别人想害他,于是用几乎令人想不到的力度胡乱挣扎着。
随后很快,他就被人死死按住。歪掉的针头刺入其他地方,疼痛也令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
“不要给我注射这种奇奇怪怪的药品啊……”他无助的,崩溃的大喊着,语气里甚至带了几丝祈求的语气。
“你发烧了,这只是普通的盐水。”东云彰人还是摁着他,语气平静但足以让人放下心来。
针头被旁边的人重新刺进正确的地方,疼痛也在一点一点流逝,就像是上面瓶子里的药水一样。它滴落着,覆盖住了疼痛。
听见对方的话,他又莫名其妙信任起这位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敌人了。
青柳冬弥明明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敌人,为什么他还要帮助自己?他不应该是趁着自己昏迷,直接将他杀死立功,解除危机吗?
这些话他没有问,也不想问。
他不懈的说了句:“谢谢”。
“没事。好好养病。”
“嗯……”
说完,东云彰人就这样心大的将他一个人留在房间,他自己则是离开房间,不知道去了哪里。
此时外面阳光明媚,光线透过城墙的小洞照射进来,将房间照的暖洋洋的。
他的旁边还有一位身穿护士服的护士,想必应该是东云彰人早早起来去城里找的。
生病的他比平时更需要睡眠,再加上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索性继续睡罢了。
城外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攒了许多雨水,他们倒映着世间万物,将一切都变成双份,仿佛是给予了许多人再来一次的机会。
东云彰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守在城墙外边。他靠在阴影处的城墙上,漫无目的的巡逻着。
他在思考,既然青柳冬弥是敌国派来的,那他们发现青柳冬弥没有回去,会不会提前攻打过来呢?
他不知道,也不清楚。
他深知自己什么都没有,连可以帮助他作战的人都没有,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
白色骑士再这么厉害,面对数不胜数的敌人,他自然会有些害怕。
倒也不是他不想找军队吧,只是如果这样一来,城里有小孩的家长可能都会让自己的儿子过来。哪一天战争爆发,他们的儿子就要站出来挡下敌人。
而他们的家人呢,就会悲痛万分。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落下伤心的泪水,所以选择了一个人抗下了一切。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从小就孤零零的,像路边的野草一样肆意的成长着。
他又想,人民们会帮助他吗?他不确定,也不敢去想,毕竟他们对武力这一块的认知少之又少。
想到这,心里不免有些许难过。于是他狠狠搓了搓眼角,才不至于让泪水留下,让疼痛代替了眼泪。
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应对敌国的军队了。只是他还在想,青柳冬弥该怎么办?
他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好起来,甚至站起来走都很困难。
想到这,他想起来不能空腹吃药,于是去镇上买了一点早餐带了回去。并且让旁边的护士留下药,就让他离开了。
“起来吃了。”他轻轻摇了摇旁边的人。
“不吃。”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入耳中。
“吃了。”
“不吃。”
“……”他没办法,也懒得去管,于是就把早餐放在了药旁边。
“吃了东西再吃药。早餐冷的快,我先走了。”
“……别走。”青柳冬弥翻身回来,终于愿意看着他了。
“嗯?”东云彰人看着他,饶有兴致的坐在床沿旁。
“还有两天,你打算怎么办?”青柳冬弥忽然问他。
“……就这样打。”
“你一个人?”
“嗯。”
“你明明知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为什么一定要打?”
你明明能逃走,能重新找个更好的地方生活,却为何要留在这里啊?
东云彰人沉默了。
“我从帮助他们的那一刻起,我就承诺过我死之前都会一直守护着这里。”
“只是因为曾经的誓言,你就这样傻傻的,在这里虚度光阴,无聊的过了一天又一天?你真的太愚蠢了……咳咳……”
对方咳嗽,他的心情也复杂了起来,开始仔细会想起来。
“我父亲早就查清楚了,这里的人冷血又自私,就算你被打败了,也没有人回来救你的。”
“……我知道。”
“你知道?”青柳冬弥惊讶了一瞬。
“很早之前,在我选择帮助他们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在我救助以前,也有一位跟我一样的人,也跟我做过相同的事情,只是那个人被敌国的人抓走,敌国的人统治了这里。”
“嗯……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走?”
“等你。”东云彰人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当年我打败了你,你肯定很不服气,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你的父亲肯定想攻打这,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能打能战。”
你一直很想赢我不是吗?所以我就一直留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等着你,然后你就来了。
“哈哈……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啊。”青柳冬弥浅浅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只是萍水相逢的见了一次,二人却将对方牢记于心,时时刻刻惦记着,就像雨中飞扬着的无数的蝴蝶,粘在他们的裤腿上。
听完东云彰人说的这些,青柳冬弥也解开心头的困惑了。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继续睡吧。”他的话见见哽咽起来。趁着眼泪还没流落,他略微狼狈地逃离了这里。
挽留的话没说出口,他就这样目送着人走了。
在这之后,青柳冬弥已经一整天没有看见对方了。他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或许是那时候的话令他勾起了痛苦的回忆,所以他才选择暂时躲避吧。
虽然他身上穿着几乎一片黑,可是与鲜红的心脏对比起开,又跟纯洁的白色有什么区别呢?
在东云彰人消失的第二天,他听见城外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声音。此时他也按时吃了药,病好的应该差不多了。
他起身,走向窗台,脑袋往下面探。他看见了许多士兵,都是自己国家的,他们中间是东云彰人。他弯着腰,胸膛剧烈起伏,应该是太累了。
“快快投降方可饶你一命。”
“……”他淡淡一笑,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声拿起剑,向那些敌人砍了过去。
青柳冬弥没有下去,选择继续观看起来。自己的衣服就在旁边,于是他快速穿好,再回到下面继续看起来。
该说不说,不愧是东云彰人,面对这么多敌人他都能从容不迫的对付。青柳冬弥在心里默默说着。
东云彰人没有停歇,一直在对付着。他一边要面对正面的敌人,另一边对付着偷袭的敌人。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与衣裳。
敌人太多,他累得没力气大口喘气,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一剑又一剑。
终于,敌人所剩不多。他稍微喘了口气,紧紧盯着对方,等待对方出击。
“停。”
是青柳冬弥的声音。
那些士兵,还有东云彰人一同看向对面。青柳冬弥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随后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东云彰人喘着气看着他。
如果说刚刚还能对付一下士兵,那现在目前的是青柳冬弥,他绝对没有任何胜算了。
他已经累得没有办法继续抵抗了,尤其是青柳冬弥。他的剑术与自己不相上下,只是没有自己的经验多,所以才会败在自己手下。
“你赢了。”东云彰人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们还没打,你就认输了?”
青柳冬弥不知哪来的怒气,拔起剑就冲到对方身边,将对方推倒,摁在自己身下。铁剑穿过腋下,紧紧贴着东云彰人的心脏,就像以前一样。
心脏还是那样紧张的跳动着,只是细微的毛细血管告诉他,这不是曾经的那颗炽热的心脏了。
几年过去,他们还是他们,只是位置就像乾坤一样,黑白颠倒了一下罢了。
东云彰人释怀的笑了笑,笑的很心酸。
“杀了我,就现在。”他眼里闪烁着一只透明的枯蝶。
语气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令人心酸又无奈。他已经对付了这么多敌人了,哪还有力气继续走下去呢?知道前方是深渊了,那还不如停下脚步,等待死神将他带走,起码可以减少几分痛苦。
他没有回答青柳冬弥给他的问题。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场败仗,只是他已经很努力的应对了。
这种生活太枯燥,太无味了。心里的秘密也解开了,那他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毅然决然的死去了。
“……”
“啪。”他被青柳冬弥一个手刀敲晕了。
“来人,把他带回去。”
“是。”
东云彰人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的。他睁开眼,还是一片漆黑。
是天黑了吗?他猜测。
显然不可能,因为他觉得有布制品压在他的鼻梁上,应该是眼罩一类的。
他动了动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
他的眼睛被蒙上,手腕也是。他只记得自己绝望的躺在地上,冷汗随着重力落到了地板,密密麻麻的,积攒成一条流动的小溪。
他自己都觉得那时候必死无疑,眼神微微涣散,眸子里曾经的光明已经暗淡下去,甚至丢掉自尊,要求对方亲手杀死自己。
但是,他没死。
他的心脏还是一如既往的尽职尽责,意识也很清楚。他没死,就像是重获新生一般,不知是庆幸还是难过。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青柳冬弥。
自己挣扎的动静太大,对方发现自己醒了。
东云彰人不想理他,便停止挣扎,继续回到一开始沉睡的状态。
“那时候,你还是很想活下去的吧。”
哪怕你的眼神流露出绝望与面对死亡的冷漠,哪怕嘴上说杀死我吧,但是你的身体一直在颤抖,握剑的手也是。手心都是汗,却把剑窝的更紧,这是人对生的自然反应不是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东云彰人不解道。
“不杀你,只是把欠你的那条命还上。”他冷笑着,又好似有几分隐晦的痛苦在其中。
那天雨夜,如果不是你找到了我,恐怕我就要病死,或者冷死在那场大雨里了。
那些透明的蝴蝶发现了我,一窝蜂的扑到我身上,将他们的寒冷传递给我,令我生不如死。而你找到了我,给予了我新的生命。
“……你到底想干什么。”
“等你养好伤了,我们再比一次。你赢了,我就放你走,你输了,就拿命偿还。”
东云彰人冷哼一声。
“真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我接受。”
他的眼罩被拿了下来,刺眼的白炽灯光映入眼帘。手腕上的也被解开了。
青柳冬弥的脸出现在旁边,东云彰人躺在这,清清楚楚看清了对方的脸。
对方的眼睛微微泛红,细小的红血丝爬满了眼白,不知道是哭成这样还是没休息好导致的。
“你没睡觉?”东云彰人见他这样,关心的问了一句。
“不关你的事不要多问,赶紧养好伤。”
“……”
这语气,这状态,口是心非,跟当年一样倔强。东云彰人无奈,微微摇头,也不再去搭理对方。
他想不通,为什么对方这么执着于跟自己比赛,就因为当年的那一场比赛对方输给了自己吗?这不至于吧?
还是说,有其他原因,让他记住了自己?
短暂的沉默,让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带有几分真挚的目光落在了青柳冬弥的背上。他感觉有人盯着他,不然后背为什么会凉飕飕的?
他转过身,发现东云彰人正看着他。
“你看着我干什么?”他发问。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与你进行较量?真的只是因为当年的那一场比赛,令你如此不服吗?”
“……”
你为什么会问?难道你真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吗?
青柳冬弥很想大声询问,大声斥责,像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野兽一般,肆意的诉说其中的苦味。
他揪住东云彰人黑色里衣的领口,用力向上扯起来,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如果不是当年你的嘲讽,我也不会这么急切的想证明自己啊!”
如果当年你的话没有这么锋利,如果当年你没有跑走,如果当年我也没有这么争强好胜,事情也不会沦落到此地步,而是往好的方向走。
我们会一起在这里成长,一起打闹,一起在山顶端吹着凉风看星星。
“对我这么凶,这么想知道其中的真相,那么你为什么不拿出些‘祈求者’该有的态度呢?”
东云彰人明白了他的话语,但是对方并没有完完全全的坦诚罢了。
“……当年如果你没有从那个雨夜逃走,我就想拉你一起练习,然后……然后就这样,成为彼此最好的对手。”
青柳冬弥的语气平缓了下来,眼神也变得略微放松。
他的心告诉他,他确实很想跟对方肩并肩走下去,特别是知道他是孤儿后,这个想法愈加浓烈。暗淡的灰色双眸移开了微颤的青朽叶色双眸,犹豫不决的回望又移开。
因为对方是孤儿,而自己是在爱里成长的,所以他觉得东云彰人很需要一个人来陪着他,哪怕他嘴上说着不要。
只可惜对方逃的太快,就像是下水道的老鼠被人发现一般,快速跑回了阴暗的,潮湿的下水道角落。
东云彰人也逃走了。
所以青柳冬弥发誓,一定要将他找回来,好好坦诚出来。
“……看来我的身份你都知道了。”东云彰人苦笑着,觉得自己的过往太过悲惨,才会有了现在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吧。
“是。”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诶?”青柳冬弥的表情忽然僵住,表情呆滞,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了。东云彰人被他这副呆萌的样子可爱到了,没忍住笑了出来。
“噗嗤。”
“……”青柳冬弥无语的撇了一眼。
“你的剑术为什么这么好……明明没人教你,你却如此精湛,是天赋吗?”
“天赋……吗?”
那种东西,我有吗?
我不曾拥有过,也从未拥有过。
“从小我被人欺负,所以我就想到了剑术。只要把这项东西练好,就不用再受被人欺负的日子了。”
那些日子太苦了,苦到我不愿意再去回忆,因为这样只会像自残一样,一道一道的自我伤害。每一次练习,我的全身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狰狞的伤口就像是猛兽留下的痕迹一般。
所以但凡有空闲的时间,我就会去练习。我没有书看,就自己慢慢摸索,或者从路过的村庄里耐心倾听有关这些的知识。
“所以我没有天赋,只能靠自己努力。”他淡淡说完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
“所以你一直都没幸福过吧。”青柳冬弥又开口道。
他已经了解了这些,他想为对方做些什么。
“……”
“在最需要陪伴与爱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在被欺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没有人帮你。直到现在,你也在一味地守护别人。你也不是自愿的,一定有原因的吧。”
你从来就没幸福过,甚至自己还在深渊的时候,就想把别人从漆黑的深渊里拼命推到光明的地方。
你啊,什么时候可以多考虑一下自己啊。
你也是需要幸福的人,你也只是一个需要陪伴的小孩。
“起码此刻我很幸福。”东云彰人没有否认他上面说的话。
“为什么?”青柳冬弥疑惑的看着他。
“因为心底的那个秘密被挖掘了”
你终于来了,他念叨了无数个日夜的人。
“……好吧。”青柳冬弥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了,但是他知道彼此都已经领会到了。
“所以可以放开我了吗?我们现在就去比,或者直接杀死我就行,没有人会怪你,甚至会夸你的。”
“不行。”
“你必须这样。”东云彰人突然发狠的瞪着对方,眼里的凶恶掩饰不住。
“不行。”
我不想让你死,我更不想亲手杀了你。
“……”
“好。你走。”
“……愣着干嘛,走啊!”他大吼着。
脚步声响起,开门声响起又停下,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真的走了。
自己的过往也被知道了,自己还被捉了。那群人不可能来救自己,而自己不想变成奴隶,也知道自己逃不走。
与其这样,不如让这么在意自己的对方亲手解决自己,不是更好吗?
冰蝶身上都是锋利的冰柱,它们落在玻璃上,刺耳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刺入了他的心脏。冰冷的尖刺刺穿温热的心脏,水稀释着暗红色的血液,再一点一滴,落在鲜红色的内壁上,落在流动的毛细血管上。蝴蝶轻轻趴在上面,变了样子却依旧不离开。
青柳冬弥在门外。
他没有离开,只是关上门,用这个小小的木门堵住了彼此的话语与一切交流的可能性。
不止这些,他还要阻止他的父亲进去。
因为东云彰人这样的孩子,是不可能自愿变成敌国的一员,更不想因此失去了自由,一辈子只能带在这里。
这么说来,他那天逃进雨夜也情有可原,因为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自私的,想让对方陪伴着自己吗?
或许是觉得距离太近,他又往前走了一点,直到出现分叉口,才停了下来,开始等候着。
他知道父亲每天都会来查看对方状态的,就是想等他醒,再好好贿赂对方。
他也知道如果东云彰人的反应不让父亲满意,自己的父亲会做出多么过分的事。
他想,起码在这种事情上,想帮助对方一点。起码不要让对方太过痛苦。
东云彰人就这样又昏睡了过去。梦里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相信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他抬起头,还是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大声质问对方你是谁。
对方没有理会,留下那句话,就离开了,消失在一片雾气之中。
到底是谁,凭什么一直这么自信的说会让我幸福……?
三番五次说着这话,到头来呢?我幸福了吗?我真的有因为对方而幸福吗?
他愤怒的发抖,并不能理解对方的话。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知道我需要,我渴望什么吗!?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他费劲力气吼出来后,才反应过来泪水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掉落,变成一只蝴蝶,又飞了起来。
“你想要一个可以陪着你的人。对吧。”
黑色的身影停了下来,向他说话。东云彰人眯起眼看他,发现对方的发色居然和青柳冬弥完全一样。
是青柳冬弥吗?不可能吧?
他警惕着,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找到你该有幸福罢了。”说完,他再次离开,任凭东云彰人怎么喊他,也没停下来过了。
幸福……
幸福又是什么?东云彰人忽然发懵了。
他真的配拥有幸福吗?从小到大他又体验过什么事幸福吗?自己这种没有天赋,只能不断努力的人,叫幸福吗?
无数次的下雨天里,滑倒了也要坚持练习剑术。付出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不被欺负,有尊严的活下去罢了,哪能管幸福不幸福呢?
而现在,他又开始重新思考起来这个词语了。
房间门又被推开。
青柳冬弥端着饭向他走来。
东云彰人不屑的撇了他一眼。
“不吃。”
“由不得你。”
青柳冬弥舀起一勺饭,递到东云彰人嘴边。
东云彰人不张嘴,脑袋往旁边撇着。
“……”
青柳冬弥忽然很生气,但还是压着脾气。只是他并不理解东云彰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受苦的也是他自己,何必呢。
他把饭菜放到床头柜,给东云彰人的手铐解开。
“不就是想早点跟我比较吗?不吃点哪来的力气?快吃吧。”语句满是嫌弃,但语气里却有几分宠溺。
他想让东云彰人开心一点,让他找到那小小的幸福。
只是他一直想错了。
东云彰人能再次见到自己,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起码表情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悲观。他会对自己笑,也有人该有的情绪,还互相说了许多话。在他眼里,或许已经很幸福了。
他的父亲也默许了他们之间的战约。
“……那下午见。”说完,东云彰人拿起餐具,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点一点吃了下去。
他又想起来那个梦了,里面的人好像真的就是青柳冬弥。
他又想了想,自己的确实一生如此不堪。
儿时被欺负,成人孤苦伶仃。也没有人陪着他,唯一的陪伴好像就是青柳冬弥了。
他不会欺负自己,而是尊重自己,哪怕他是自己的对手。
他也能理解自己,也愿意陪着他,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莫大的幸福了。
他总算能理解那个人为什么天天出现在他梦里了。
原来青柳冬弥真的是他那小小的幸福。
他吃着青柳冬弥送的饭,发自内心的小幅度笑了笑。
他们来到了室外,天空还是一片晴朗,阳光均匀的铺洒在他们身上。
青柳冬弥带着东云彰人去挑装备,自己则是在外面等他。
等对方准备好了,他们站在草坪上。
这里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
青柳冬弥这次学会了,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缓慢移动着,像东云彰人那边靠近。
“终于不鲁莽了。”东云彰人笑了笑。
于是他快速出手,用剑刺了过去。
青柳冬弥反应迅速的躲开,随后用剑向后背刺去,也被那人躲开。
“进步不少。”东云彰人笑了笑。
“专心点。”青柳冬弥面无表情回答道。
他们有来有回打了许久,久到本该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变得乌云密布,黑压压的气氛压了上来,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滴在彼此的身上。又轻又柔,就像是迷路的蝴蝶撞到似的。
东云彰人一个不注意,被青柳冬弥压了上来,处境十分危险。
眼看他快要输了,但是他居然没选择投降,而是继续对抗下去。
“呦,居然没投降啊。是怕死了吗?”
“呵呵,你猜错了。”
是因为我找到了幸福,忽然就不想死去了。我想把握住这片刻的幸福,因为以后不会再见到了。
东云彰人忽然发力,狠狠用剑推了一把,随后起身,趁对方不注意,摁着他的肩膀,与自己一起倒了下去。
雨水滴在他们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又或者是雨水。
“我赢了。”东云彰人笑了笑,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嘻嘻的 。
“哎,好吧好吧,我答应你,还你自由,你直接走就可以了。”
“等雨停吧,你我都很累了,在这里歇一歇吧。”
因为他不想再逃了,不想重蹈覆辙了。
“好。”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看着一只又一只蝴蝶落在了彼此的身上,在衣服上留下了耀眼的痕迹。
在大雨没停之前,请不要再逃走了。
他们躲在屋檐底下,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东云彰人眼神时不时像青柳冬弥那边飘来,晦暗不明的目光就像这场雨一般,密密麻麻的落在他的身上。
“一直看着我干嘛?雨停了就走吧。”
“你难道没有话想对我说吗?”东云彰人问他。
“……你真的想让我就这样离开吗?”
像你这样不甘心,又不服气,甚至为了报复我,寻找我一年又一年,真的会就这样放我走吗?
“既然我输了,再这么说也要遵守约定。起码在你我之间是这样。”
我输的心服口服。因为我尊敬你,也仰望你,所以我遵守约定。因为我们是敌人,所以只能在你我之间遵守。不然哪个敌人会遵守这轻如薄翼的话语呢?
“可是你明明有能力,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我留下来,甚至成为你们的骑士之一,变成你们的一员,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东云彰人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像是因为小小的幸福被撕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碎片。
你给予我幸福的道路,我却转身走向了悬崖的另一端。你就这样,冷冷的看着,看着我一步一步,距离深渊越来越近,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那为什么又不直接杀了我?
哪怕你出声,给我一个反悔的机会也好啊。
只怪雨里的蝴蝶夺走了我的理智,让我无法做出正确又理智的选择。换句话说,我一直都是个奇怪的人罢了。因为我不敢在想“希望你可以挽留我”这种荒唐又搞笑的事情了。
“我那样做,无异于折断了你向往自由的双翼不是吗?我不清楚你的心意,就这样随意决定了你的以后,那我跟那些恶魔,那些杀村民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你也不希望我变成杀人犯吧?哪怕曾经的我憎恨过你……”
雨水一般落下的话语停不下来,早就画上句号的话落在水泥地上,染湿了灰白色的地面。他们越来越多,碎掉的水滴汇聚成小水洼,里面又诞生出一只又一只透明的蝴蝶。
这零零碎碎的话语,犹如玻璃碎片一样,划过东云彰人的心脏,留下一道又一道抹不掉的伤疤。
他想道歉,想对以前轻蔑的行为道歉。可是嘴边的话却卡在咽喉里,嘴唇抖索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就这这样被人直勾勾的,疑惑的看着,像个好笑的艺术品被不懂艺术的人围观一般,无奈又心酸。
天上的雨还在下,灰白色的雨水落在彼此的头顶上,染深了彼此的发丝与衣服。
两个人,都只是因为一剑之情,就记住了彼此。对东云彰人而言,有人能在见面第一次记住他,就足矣了。
可是渐渐的,他觉得已经不能满足于此了。这也是他选择一直孤独的原因。
他害怕他如果认识了其他人,他就想自私的,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这种事他最做不出来了。他这样做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对青柳冬弥而言,这属于可遇不可求的对手。只是因为对方轻轻的,可以说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被他牢牢记于心,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他渐渐的,憎恨早就被时间的流水冲洗掉,换上了一片新的色彩。
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憎恨了。更多的好似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执念,牢牢困住了他的心。
自己或许只是想出这口气,又或许只是想再见一面对方罢了。
那场雨隔绝了他们的道路,让他们走向了不同的道路。那场雨冒出的,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芒的蝴蝶,在东云彰人逃走的路上浮现出来,将他的足迹暴露的一览无余。
微弱的蓝色光芒,组成了一只玻璃制成的蝴蝶,美丽又短暂,宛若转瞬即逝的烟花,灿烂无比。
东云彰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就像那夜一样,做个自卑的胆小鬼,继续重蹈覆辙地躲避,逃跑。
这场大雨还在下着,只是慢慢的,听不见彼此的一言一语了。
雨渐渐小了,又能听到彼此的话语了。
“所以你想留下来吗?”青柳冬弥终于抬起头,用着湿漉漉的灰色眸子看着对方。
“我想,但是我不能这样。”
是他内心的答案,是他的意愿。
“我既然走向了孤独这条路,就只能义无反顾的,继续走下去了……”他的话就像是春天的河流一般,平静又毫无波澜。
哪怕有人想挽留他,他也只会淡淡一笑,微笑着婉拒,再继续走着。
有人能挽留,能在意到他,对他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梦里的人说能带他走向幸福,现在的他也感受到了幸福,他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他不能再要太多,只能狠下心拒绝。
雨终于停了,但是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
“我该走了,有缘再见。”他飞快的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像个难民一样,跌跌撞撞跑走了。
“别走……”青柳冬弥挽留的话太小声,充满了不自信。他想对方应该没听到,对方也心意已决,才会如此果断的离开吧。
只是他想错了,东云彰人听见了。
之后的几年里,青柳冬弥就像疯了一样,寻找着东云彰人的足迹。他忽然有些恨那天的自己,就应该果断一点,或者跟他说“我们能不能多聚一聚”之类的话了。
他本以为自己能放下心来,毕竟所谓的仇也报了,但是他总感觉心里沉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
那个东西还上了一把锁,那把锁的名字是他最在意的人的名字。
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做不到。
他忽然很执着的想见一见东云彰人。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引起他脆弱的怜悯之心。可是对方还是没有来看他。
他的手下曾经找到过东云彰人,想让他来见一见青柳冬弥。
他的手下说,青柳冬弥近几年一直很想你。
在你走后,他的食欲慢慢减少,也对身边的事物失去的兴趣。他的父亲问他,他只是一直念着“彰人”这两个字,仿佛对你产生了莫名的执念。
就像是雨里的蝴蝶,飞起来,落到脚踝上,紧紧吸附,不肯离开。
他看过许多医生,也还是没用,于是我们找到了你,想请你回去一趟。
“你们回去吧。”东云彰人背对着说,声音冰冷的不能再冷。如果不是背身的他在微微发抖,眼里有未成形都蝴蝶在动,他真的觉得自己碰到了精神有问题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会回去的。”拒绝的很果断,离开的也很果断。
手下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东云彰人走过的路,留下了几只透明的蝴蝶,在夕阳的衬托下如此的耀眼。
东云彰人怎么可能不想回去见见对方啊。尤其是听到对方精神状态还有身体都差了这么多,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自己每天也在经历这些折磨,他怎么不懂对方的感受?这种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个洞,又被看不见的东西压住,他怎么可能不痛?
他担心,痛苦,恐惧,又无能为力。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只能义无反顾的……继续……流着血,带着伤的走到了尽头。
在这里,东云彰人的身边充满了无数只暗红色的蝴蝶。
他就这样,孤独的躺在蝴蝶从中,流着灰色的眼泪,闭上了眼。
蝴蝶看见了,慢慢的,一窝拥的扑了上来。在这空隙里面,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黑色的,阴阳发型的人。
只是这次,他的衣服上也沾染上了暗红色的蝴蝶。
他笑着说。
“跟我走吧,我会带你找到属于你的幸福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