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目的地是你的车票（1）　　在恋爱即将达成十周年的前一周，松野千冬决定和场地圭介分手。

　　九年的光阴，两个人从国中一起走到大学，共同经历了数不清的矛盾，那又是如何走到关系破裂的呢？

　　作为当事人的场地和千冬也说不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也许，是疲惫了吧。

　　是…吗？

　　导火索是列车的一次延误。

　　出于对未来的考虑和成绩不同，场地和千冬并没有上同一所大学，而是开启跨越大阪和东京的异地恋。假期时，两人奔波在新干线的两头才能拼凑出短暂的二人时光。身边的亲朋好友聚会时没少用以“铁路热恋”调侃二人，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着。似乎只要奔跑着这段爱恋就会一直一直的延续下去，可事实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结束最后一堂测验，点开聊天页面记录还停在前天晚上。

场地哥，我马上就结课啦！你现在做什么呢？
　　 15:23前天

场地哥什么时候结课？有安排吗？ 19:25前天

　　 有事，你早点休息吧。 22:21前天

　　场地哥还在期末周吗？明明应该比我早结课吧，或许可以偷偷过去给他一个惊喜？现在去的话还能赶上今天最后一班车。

　　事不宜迟，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千冬就去了车站，谁曾想列车意外延误取消了。收到通知时，千冬正在月台阶梯上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先去办理退改手续。办手续时职员因为他时常往来到也混了个眼熟。对方得知他要去大阪好心的表示可以去看看大巴的票。想着出都出来了也不好再回去，千冬果断去了大巴站台。在千冬抱着包在长椅上打完第五个哈欠时，一辆红色的大巴终于在站前缓缓停下。　　

　　坐好后，千冬总算能够喘口气歇会了。靠在椅背上摸出票夹，不大但塞了不少票据。也许是太无聊，千冬将夹层里的票据取出来一张张翻看，机票、车票、各种各样的票根记录着四年来他和场地每一次约会。千冬的目光游移着，最后落在一张褪色的车票上。这张票的日期是四年前，出发地却不是东京而是大阪。摩挲着发灰的字体他努力回想。

　　已经是大一时的事情了。场地第一次从大阪回东京见他，为了节省路费买的就是和今天一样的大巴。去车站接场地时才发现人的头发睡成了鸟窝，挎着拉链半开的书包还傻呵呵的朝他笑，看着颇有些滑稽。想到这里千冬也不自觉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再之后自己主动拉着场地参观了整个校园，从门口到食堂一点一滴的分享学校的生活。千冬还记得他俩在空教室里偷偷在窗帘后面接了吻，还拿了mp3听歌，同一根耳机线一人一半，分开耳机线的动作像分食炒面时劈筷子一样熟稔。午后的阳光很好，场地脸朝下趴在课桌上，没有看他。左手向前伸出轻轻揪住他的袖口。

　　“再陪我一会吧…场地哥。”声音隔着衣袖在桌膛里回荡，闷闷的。

　　“好。”场地哥揉了揉他的头这么回应着。

　　当时他好像心情不好，是为什么来着？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和场地哥一起待了好久好久，面对面的趴在桌上聊天，聊了什么也忘了。不过他还记得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撒进来时空中细小的灰尘浮动，他们身上都镀了层暖色的画面，后来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直到mp3电量耗尽。

　　那个下午短暂地把他们带回了相伴的时光。送场地哥回去时自己从他那里拿走这张车票，说要留做纪念，于是一直保存到了现在。这段记忆现在想起来也能让人下意识笑起来。

　　千冬继续翻看剩下的票据，一张张按时间叠好。展开今天的铺在最上方时才发现，大三后二人的见面越来越少了，上学期仅有的两次是自己抽空去的大阪，这学期更是没再约见。当初总是追着赶着也要见面的那份心情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琐事冲淡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见面变少了？这一想法逐渐浮现在千冬脑海中又被刻意按下。

　　在走向社会时，分开，似乎是必然的。而在选择不同的大学之前，二人就已经对未来道路有了不同的思考。站在重要分叉口时要走哪一条路呢？不管走哪一条都想要和对方牵着手，那么对方是否有同样的觉悟就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了。异地恋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可正如所有开启异地的爱人们一样，千冬始终觉得他们是不一样的。当初场地也确实给了他这样的信心。

　　“千冬你报哪里的学校？”填志愿时，场地躺在床上边晃腿边问千冬。

　　千冬正皱着脸苦恼：“我还没想好呃呃，不过场地哥你应该是学动物相关吧？”

　　“嗯，我打算去大阪那边的学校。”

　　“诶？不留在东京吗？”千冬转身看向场地发问。

　　“嘛、倒也不是不想，只是我这个成绩很难考上啊，大阪那边的好考一点。”

　　“这样啊，也是呢...”

　　场地无奈的挠挠头，偏头看见若有所思的千冬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千冬，你说过想做飞行员吧。”

　　“啊，是。可是...我也不想和场地哥分开。”少年攥紧了手里的笔低声喃喃道：“而且...如果报动物相关专业的话以后和场地哥也能在一起工作。”

　　眼见着人声音越来越小场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把千冬的身子掰过来面朝自己，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想做的话当然要去啊。像我想当兽医一样，那是你的梦想吧。”对面的千冬显然被说中了。

　　场地抬手在千冬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又熟练的揉揉，收回手支着下巴笑起来。少年碧色的眼瞳微微放大，把那张笑脸深深刻进了眼底。千冬明白场地的意思，也信赖着他。于是，志愿表上最终分别写上了东京和大阪两个不同的学院属地。

　　高中结业考试前场地和千冬一起去了神社参拜，投完许愿钱。千冬从兜里摸出一条手绳递给场地，深浅双色的经纬编织成环，是最简单的祈福样式。金发少年一边兴奋地抬手露出自己手腕上同样的绳结，边兴致勃勃的往场地手上套。

　　“戴着说不定会被神明赐予好运眷顾吧！场地哥，一起加油吧！”

　　他们是带着爱人的祝福飞向梦想的。

　　不知不觉间红色巴士在终点站悠悠停下，千冬也敛起思绪收拾东西下车。时间已经不早了，想着现在去学校也不方便，就先回了场地租的公寓。顺便在路上买了晚餐食材，到家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做饭。洗菜、切菜、看着豆腐在汤锅里咕嘟咕嘟，温暖的香气冲散了长久积攒的疲惫。千冬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刚摸出手机想拨通场地的号码，场地却突然打了过来。

　　“喂，场地哥你在哪？我跟你说...嗯，您好”接通后电话那头的人却不是熟悉的嗓音，千冬努力从嘈杂的背景音里分辨出信息大概就是场地醉倒了，希望他可以去接。问清地址后，千冬就挂了电话去套衣服。

　　恍惚间，有什么悄悄地从他心里沉下去，只留下一个空洞。

　　“啊，我是场地哥的...朋友，麻烦你们照顾他了”到了地方千冬赶紧接过场地，和场地同学们道谢。

　　“啊啊没事，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了。”

　　告别同学们，千冬才看向伏在他肩上的场地。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场地原先剪短的头发又长回了熟悉的长度。因为低着头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真切表情。他拍拍场地的脸试图让人清醒清醒，可场地只是迷迷糊糊地在他肩头蹭得更紧。好不容易到了家，带场地去卧室时又因为房里乱七八糟险些撞泼矮桌上的菜汤。

　　直到给场地擦脸时千冬才得以好好端详那张思念的面容。场地醉得厉害，躺下后就睡熟了。眉头却紧紧蹙着，双眼闭着睫毛不时微微颤动，眼下是淡淡的青色。床头柜上放着个剪开的易拉罐，里面装了不少烟头。很显然，场地这段时间过得也不轻松。擦完身子后也许是感觉舒服了些，场地的眉头总算散开。千冬想着去倒杯水，路过矮桌才想起出去时忘了把菜放进锅里保温，现下只有一桌子冷菜了。

　　把水在床头柜上放好，确定场地安置妥当后，千冬去阳台点了支烟。因为专业有要求，千冬平时几乎不吸烟。把烟点燃后也不急着吸，只夹在指间看烟嘴上那一点橙红明明灭灭。白色的烟丝从指尖缭绕向上，给他染上烟味。千冬靠在栏杆上看着室内久违的一切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之前被刻意压下的种种失意再次浮现，避无可避的缠上他的心头。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这段感情已经成了故障的列车，社交中的压力、错时的回复就是朽烂的零件。千冬感觉自己已经把乘车的票据弄丢了，这段长途旅行他和场地都过得很疲惫。

　　正出神间，烟灰已经燎到了手指。千冬下意识缩了手，烟头砸在地上闪了两下彻底熄灭。回到屋内，千冬把那颗烟头连着床头的易拉罐一起丢进垃圾桶，抬手就能嗅到指尖残留的烟味，和场地身上的一模一样。千冬眸色暗了暗，洗了半天手直到确认没有一点烟味才上床躺进场地外侧的床铺。一偏头就能看见场地的睡颜，千冬在黑暗里盯着看了一会儿，抬起的手最后还是收回身侧。背过身，腰上不知何时搭了条胳膊，是场地无意识的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安静的夜里千冬能清晰的听见他们重叠在一起的心跳。

　　也许，是时候下车了... ...

　　场地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宿醉的头疼让他缓了好一会才清醒。看着空了半边的床铺才迷迷蒙蒙的想起：千冬昨天好像来了。翻身下床却没看见人的身影，听动静是在厨房？走到客厅时千冬注意到他，端来温着的菜放上桌。

　　“场地哥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头疼。你怎么来了？”场地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我结课了。以后会醉的话就少喝点啊”千冬不咸不淡的回复后就不再多说什么，场地再迟钝也察觉出千冬的状态不对。

　　“千冬，你怎么了？”

　　“……”千冬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犹豫了一下仍然没有回应：“场地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还能怎样，就是实习啊。前两天去诊所干活忙得要死，昨天还被那帮家伙拉去喝酒。”话音未落就看见千冬的头一点点低下，“千冬，你到底怎么了又。”场地想推开矮桌凑得近些。

　　推不动，千冬抬手抓住了桌角深呼吸一下才低声缓缓开口：“...场地哥，我累了...我们..分开吧。”

　　说着说着就看见桌面有透明水珠溅开，倒吸口气才反应过来。千冬赶忙松了手，狠狠抹掉眼角的湿意，也不抬头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将临的诘问。

　　静默在二人之间持续了好几分钟，想象中的争吵和爆发并没有马上到来。千冬终于耐不住抬头去看场地的表情。出人意料的是，场地的面上并不是质疑或愤怒，而是阴沉到淡漠的平淡和疲惫神情。这份平淡比大吵大闹的爆发来得更让人感到窒息，千冬愣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场地在那之前就哑着嗓子打断了他，“好，你累了。那我呢？千冬，你...”场地顿了顿平复了一下颤抖的声音才接着说道：“算了，行、如果你真的想好了那就这样吧。千冬...”说完，场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就起身去了洗手间。很快噼里啪啦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就传来，像战争最后的枪响。

　　千冬看着盥洗室的眼神有些失焦，头脑有些迟钝的转动起来：果然，还是惹场地哥生气了啊。

　　他们很少吵架，即使争吵也总能很快和好。因为体谅也时常互相迁就着。可即使时间和处境的发生变化，那些积压着的琐碎的问题也并不会凭空消失而是沉淀在心底，等矛盾将它们引爆后就炸得两个人体无完肤。千冬并不想做无理取闹的人，他提出分开的理由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我累了。”之类的话。

　　这些话对他和场地来说都太单薄、太不公平。

　　场地哥生气或许也是觉得我在敷衍他吧？千冬如此想到。

　　面临各方面的压力，场地渐渐很少留意二人之间越来越少的沟通和情感交流。有着同样处境的千冬并非不理解，而是更努力去维系着这段珍惜的感情。可一次次的奔赴只得到愈发敷衍的回应、拨不通的手机、烦闷的吐槽。千冬觉得心里那只装着“爱”的盒子被蛀了个洞，那些细节一点一滴都化成了流失的爱意。感受着那些情感一点点消磨掉，千冬开始疲倦了。

　　“喜欢你”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让人难过的？

　　扪心自问，他无法不去期待，也无法不为场地动心。这是错误的吗？并不，千冬想：这恰恰就是自己无解的难题。

　　事已至此，千冬也起身走向玄关。昨天带来的行李还没打开，正好方便带走，穿好外套的千冬站在门口向场地最后说了一句：

　　“场地哥，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说完就拉上了门。

　　随着“砰——”的关门声响起，这场战争宣告结束，留下的只有一地鸡毛。

　　再次站在那个熟悉的站台边，千冬看着湛蓝的天擦了擦鼻尖。

　　这回，他想选择自己想去往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