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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乳糖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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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乳糖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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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25

    水星  章节21
      
     
      曲郁生又做了个关于以前的梦。
      梦里他仿若一个纵观全局的上帝,以旁观的姿态俯视一片沙池,以及沙池上的几个小孩。
      一个矮小的男孩孤独地立在一侧,对面则是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叽叽喳喳,指着男孩嘲笑,笑他身上破旧的校服,他脏兮兮的塑料凉鞋。领头的胖孩子说:“婊子生的软蛋就是怂,被骂都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曲郁生目睹那个沉默的男孩冲上去,直接把对方撞进沙池。接着他掐住了胖孩子的脖子,用了很重的力气,把胖孩子掐得满脸紫红。其他孩子被他吓到,有一个甚至吓哭瘫坐到地上。
      他长得像自己,幼嫩的脸上流露的那股冷意,很熟悉,他能体会到。
      场景忽地切换,他置身在漫天的雨水下,无尽的冰冷从天而降,似乎没有一处容身之所可以躲避。他慢慢走着,看见昏沉的雨天尽头的一个打开门的房间里,坐着那个男孩。
      他似乎在哭,背部一阵阵抽耸。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呢,连那片铺天盖地的雨声都要埋没在这撕心裂肺的痛哭中。
      他看见男孩怀里抱着的那个更小的孩子,抬起头懵懵看着恸哭的男孩,然后伸出手,掌心像两片合拢的花瓣,一点点接住那些落下的眼泪。
      手掌很快接满了,那些泪水如下雨一样顺着指缝滴落。孩子伸手碰到男孩的眼角,努力帮他擦掉那些温热的雨水。
      曲郁生想过去抱抱他们,走了很久,却离他们越来越远。他停下来,滂沱大雨坠落,砸向他的头顶,手臂,一切暴露在空气的皮肤。
      他太冷了。
      曲郁生睁开眼睛,浴缸的水已经凉透了,像一片冰冷的福尔马林,浸泡着犹如死去的他。他不知道自己睡去了多久,但不用看也知道手心延至指腹的皮肤,都因为长久的浸水浮起了苍白的皱痕。
      他慢慢站起身,打开顶灯,看着镜前的自己。
      那段时间曲郁生无比厌恶看见自己的身体,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未成熟却已发散出糜烂气息的肉体,他觉得污秽不堪,是肮脏的,是沉在深海底下腐烂的生物残骸,不能见到天日。他早早学会在关了灯的浴室里淋浴,包裹在那片只剩水声的黑暗中,看不见自己裸露的躯体的任何部位,他会觉得安心。
      那些同龄人身上永远充盈活力,他们从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汗味和无处可泄的荷尔蒙,肆无忌惮地讨论性与生殖器,在夜间的宿舍,在频繁的梦中不经意释放体内足可浊掉空气的欲望。就像是牲口的发情期,一种在成年之前的无节制的狂欢,无时无刻发泄他们生理及心理上的渴望。
      曲郁生从不觉得自己与他们是一类。
      他的第二性征发育较晚,无论是变声还是显出的喉结,他都比同龄人慢了一截。这种迟滞的发育一直持续到初三下学期,他的身体急剧变化,像要把之前慢下来的部分全部慷慨弥补。他开始猛窜个子,脸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俊朗,姨母有天忽然笑着对他说,郁生好像越来越漂亮了。他知道她想说自己长得像他死去的生父。
      他盯着镜中那张脸,除了深邃的眼窝中噙着的冷意,虹膜的漆黑也与曲铭澈不同。他们越来越不像,这种细微的变化首先从曲郁生这里开始,从逐渐长开的面容,拔高成型的高挑身形,到他浑身透出的气场。自从他开始褪去幼年的稚气后,他与曲铭澈的外貌已经不足够证明他们其实拥有相近的血源。
      是了,他们都长得不像他们共同拥有的母亲。
      他觉得快要窒息,像有人掐着他的喉咙,把呼出和进入的空气全部斩断。
      昏沉地躺在深夜的床上,意识清醒的他在天亮之前的一个小时陷入梦境。梦里的自己又回到小时候,在一片回旋而上的楼梯间追逐他幼年的弟弟。他很快捉住了他,却又被孩子挣开,他只能继续追逐,他很迫切,想把对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不知多久后醒来,曲郁生愣了很久,手放在发痛的眼上。
      他打架的事在当晚就传到班主任那里,曲郁生被喊去办公室,细细打量他半晌,问他这事应该怎么处置。
      曲郁生说他回家去。
      于是他回来了,等自我反省够了再回学校上课。姨母亲自去领他,一眼看见他身上的伤,只说:“回去拿药擦擦吧。”
      “您不问问前因后果吗。”他问。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自己明白你在做什么就好。”她轻轻说,“我来这的路上确实想好好训你一顿,但刚才看见你的时候,也意识到你也不小了,我再啰嗦你应该都听不进去,你长大了,不管做什么事之前,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为在意你的那些人考虑吧。”
      她过分的体贴让曲郁生觉得难堪,他倒是想让姨母多责备自己一些,哪怕像以前那样甩他一耳光也好。她大概不会这么做了,她会发现长大了的曲郁生越来越不受控制,也越来越像他那个做事不顾后果的母亲。
      “……哥哥,哥哥起床啦。”
      熟悉的呼唤将他从回忆扯回现实,曲铭澈转着轮椅来到他床边,似乎疑惑为什么一向早起的哥哥反常地睡起懒觉:“哥哥?”
      他感到弟弟温暖的手心摸上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反应过来的曲郁生坐起身,制止了欲要凑近的弟弟:“让我睡一会,不要靠得太近,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他出声的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已变得沙哑,“澈澈,听话,回去吧。”
      曲铭澈乖乖离开了,他从不违抗兄长的话。
      曲郁生很快又睡了过去,也许也没睡,意识总把他拽到沉睡与清醒的边缘,摇摆不定。
      模糊间他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裹着纱布的受伤手指被轻轻抚过,带着他所熟悉的轻柔和暖意。他还听到几声似是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一个柔软的事物碰上他的脸。
      像是得到他的无声许可,曲铭澈继续俯下身去,虔诚地吻在哥哥的眼皮。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小心,哥哥不会知道。
      曲郁生永远都知道。
      
      章节22
      
      
      黎绘雨造访的时候,曲郁生在桌前温习功课。
      听到对方拜访的消息时,他的眉头略微蹙起,立即起身下楼,客厅里的女孩支着腮,在沙发上等他。刚刚叫他下楼的姨母已经出门了,体贴地为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
      曲郁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怎么过来了。”
      “不高兴我来?”她故作怪嗔,“我还特地请假来看你。”
      说着,她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查看他的体温。他略微僵硬了一下,忍住躲开的冲动,没有看她的眼睛:“已经没事了。”
      没聊几句,曲郁生便借口到厨房去准备热饮给她。关门后,他倚在门板闭上眼睛,顺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心口的疼痛绞着胸口的皮肉,像用一把尖锐的刃捅进里面,慢慢转动刀柄。
      他只是想到了高泽靖那晚让他恼羞成怒的话。
      黎绘雨等了挺久,在百无聊赖中开始环顾这间屋子,她之前就打听过曲郁生家里的住址,一直想找机会过来看看。其实是很平常温馨的布局,墙壁和地毯都是温柔的木质色,通向阳台的落地窗外面是一片小庭院,里面种了一圈白色的雏菊,草坪映着和煦的阳光。
      她看向曲郁生刚刚走下的楼梯,并不高,有一处拐角,应该是通向二楼的卧室的。她还望见楼梯旁边的墙壁上贴了一些儿童的简笔画,是曲郁生小时候画的?
      曲郁生这时回来了,手里端着杯热过的可可。她立即转过身对他一笑,很快忘记了心里的疑惑。
      曲郁生已经调整好情绪,两人坐沙发聊天。黎绘雨提到邓志杰的事,依然觉得气愤,那人的手段倒是肮脏,想从名声和人品上栽赃曲郁生,虽然曲郁生最后被证实是清白的,邓志杰也在被揍的当晚回了家,然而目睹这场闹剧的其他人对曲郁生依旧抱有畏惧甚至阴影,他们都知道了,这个看似经常受表彰的好学生,其实是个打架不要命的疯子。
      “你也是冲动了,现在倒好,除了我跟泽靖,全都怕了你了,”黎绘雨无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打得好。”
      他们继续这么交谈,大部分是黎绘雨在说话,他偶尔回应几句,始终平静的目光像月光下无风涌动的海水。
      她忽然笑了:“你太闷骚了。”
      “严肃又干巴巴的,像交了位老干部当男朋友,可你就是让我着迷,第一眼见到就再也忘不掉,你说怎么办呢。”
      他跟着微笑,浅淡的笑意浮在他的眼角,仿佛下一刻就要像风吹过的沙砾般直接消失。
      她说:“……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喜欢那次晚会你弹琴的样子。”
      “那之前你知道我吗,年级第一是从来不会看排行榜底下的人是谁吧?”
      “我知道,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会弹琴,还弹得那么美。”
      “都是我爸爸教我弹的,我还会闭眼弹李斯特呢,”她眨眨眼,握住他平放在膝盖的手,“你喜欢李斯特么?”
      “不,他的风格太激情和极端,我更喜欢类似柴佬的那种温情柔调。”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还懂一点古典乐:“那我下次弹给你听听如何,你来评价好与不好。”
      “你弹的很好,说不好都是违心话。”
      “你今天是怎么了?”
      她被看得脸红,偏过头去:“……原来木头也会开窍。”
      曲郁生的手指抚上她的手腕,轻轻握住那只柔软的手心。他有那么一瞬几乎完全陷入了眼前旖旎的温柔乡中,再前进一步,再沉溺一点,他就可以假装困在这个自欺的幻梦,永远不会也不愿醒来。
      砰!
      重物摔砸到地上的声音炸裂开来,直接撕破两人间原本静谧和谐的氛围。
      惊呆的女孩一时没有反应发生了什么,只见面前的男友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心急火燎跪到地上把摔出轮椅的男孩横抱起来,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呆呆望着客厅对面书房打开的那扇门前,那座轮椅歪斜地侧翻在地。
      她过去扶起它,发现书房的整个平面被垫高,门外有一层分隔的门槛,男孩应该是想扶着轮椅越过它时失衡摔倒的。
      黎绘雨最终在二楼的一处房间找到了他们。那时曲郁生把男孩放在了床上,他们脸贴着脸,彼此挨得很近。曲郁生看来心情迫切,不断询问着什么,尝试掀开男孩的衣服,而男孩阻止了他,只是摇头,通红的眼睛噙着泪光。曲郁生便伸手帮他擦去那些快涌出的泪水,柔声安慰他。
      她从来没见过一直冷静甚至有些寡淡的曲郁生眼里有那么多的情绪,他似乎把自己藏得极深的柔情,全都毫不吝惜地给了面前的男孩。她忽然想到之前在曲郁生的钱夹看见的照片,似乎正是这个稚嫩孩子。
      他和曲郁生待在一起,像一体共生的胎儿,那么相合,理所当然地容纳彼此。
      黎绘雨安静站了一会,自觉融不入他们,便悄悄离开。
      “哥哥,绘雨姐姐走了,她会不会生气?”
      “她会理解的,没关系。”
      曲铭澈垂下眼:“我现在是不是好笨,扶着它好好走着都会摔跤。”
      “澈澈怎么会笨,”曲郁生拿了药膏,顺着曲铭澈手臂上擦伤的地方轻轻涂抹,“怎么不叫我过来?这样太危险了。”
      曲铭澈不做声。
      “澈澈,不要怕劳烦我,我是你哥哥,永远理所当然为你做任何事。”曲郁生这样说。
      曲铭澈捏着膝盖上的被毯。
      他轻轻把弟弟搂在怀里:“答应我好吗,不要一个人撑着。”
      见曲铭澈还低着头,曲郁生无奈地说:“不然我会很难过。”
      孩子立刻抬起脸,对上哥哥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真的带着几分受伤,他慌乱起来:“你不要难过……”然后学着哥哥对他做的,胡乱在他脸上轻吻着,眼泪蹭到曲郁生脸上,像在烧灼,他不知道眼泪也可以那么烫。
      孩子对他露出了笑容。
      那时曲郁生想,他可以把全世界都献给弟弟。
      
      章节23
      
      
      隔天曲郁生回到学校。
      他踏入教室的一刻,原本吵闹的人群瞬间寂静下来,在饮水机前打水的匆匆回到位置,闲聊的转过身去,甚至在早读课偷吃早餐的也放下包子,前一刻还充满活气的教室,一下变得拘谨而压抑。
      只有高泽靖对他点头,替他拉开了椅子。
      “好点了吗?”
      曲郁生勾起唇角,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病得更重了。”
      对这种之前就闹过矛盾的话题,他们不打算进行下去,都默契地接着做自己的事了。
      下课后曲郁生找到黎绘雨,为昨天对她的疏忽道歉。她微笑点点头,无言看了他一会:“我可以问问么,你放在钱夹里的照片,就是昨天那个小朋友吗?”
      “是。他叫曲铭澈,是我弟弟。”
      “他的腿怎么……”
      “生病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她明白了,体贴地不再多问:“你们的感情真好,我从来没见过年龄差那么大的兄弟像你们这样亲。”
      “他对你很重要,对不对?”
      曲郁生不作答。
      “有你这样温柔的哥哥保护着,你弟弟很幸运。”
      分别之前,黎绘雨将他之前送她的纸兔子放回他手心:“希望你弟弟的病能早日康复。”
      曲郁生不记得他们是何时分手的,日后每每想起这段时日,觉得当年的自己幼稚可笑,这世上不存在童话般的一见钟情,所谓的恋爱冲动可能只是一时的荷尔蒙上头,就像喝光一罐含糖量很足的冰汽水,劲头过去,让人快乐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只有姨母觉得可惜,以前曲郁生的注意力总是放在学业和弟弟身上,好不容易谈了个漂亮女孩子,关系持续不到两年就宣告结束,难怪外国人会称青少年的初恋为“puppy love”,像小狗的寿命一样短暂美好。
      他和姨母在客厅说话的时候,曲铭澈默默抱着作业本,一个人钻进书房。
      自从那次在轮椅摔倒后,曲铭澈就一直藏有心事的样子。虽然仍和以前一样黏哥哥,然而那种依赖却大不如前。他就像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每天在曲郁生下晚修回来之前就早早让姨母抱他回房睡觉,也不再会特地早起跟哥哥共用早餐。到了曲郁生放假的那段时间,他一头闷进钢琴培训班,整天不见人影。曲郁生想帮他的腿做按摩也屡次遭拒,理由都是:我自己可以的,哥哥你去忙你的事就好。
      熟悉的烦躁涌上心头,这种感觉,跟之前被曲铭澈拒绝他为他洗澡的时候是一样的。
      他从不否认自己对澈澈的私欲,他觉得他是属于自己的,不可以让任何人骂上一句,伤害一寸,这种强烈的占有欲令他有意忽视那种微妙的不对劲,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纵使他母亲有无数失职的地方,他还是爱她,也感激她把曲铭澈赠予自己,让本该漠然无情的他,逐渐懂得去施予一份真挚纯粹的爱。从小到大他有过无数次消沉的时刻,每次他沉默久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孩子总会找到他,从背后扑上来环住他的脖子。他的所有沉重情绪,都会被一声声软糯的“哥哥”悄然化解。
      像是雏鸟用喙戳破包裹的蛋壳,他孤寂的心被他自己凿开一道细小的裂缝,只容纳曲铭澈为他照耀的光芒,为他浇淋的甘露。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独爱,令他在意识到孩子要挣开他的怀抱,想不依附他人独自去做所有事的时候,他感到内心迅速上涌的不适。
      他无从宣泄,隐忍那股躁动许久,终于演变成一种让他失去理智的怒火。
      那晚姨母出差,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曲郁生去准备晚饭,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他瞥到曲铭澈转着轮椅,轻轻移到门口,碰到门锁。
      “你想去哪里。”
      孩子被他平淡又突然的问话吓到,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曲郁生整个紧握住。
      他凝视着这个越来越让他看不懂的弟弟,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天快黑了,现在出去玩不安全。”
      “我不是去玩的,”曲铭澈解释道,“笔快用完了,我出去买,很近的,五分钟就可以回来……”后面越来越小声,最后的字音消失在微翕的唇缝间,像极了心虚。
      曲郁生笑了,却让曲铭澈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孩子像做错事般低下头,惶遽得不敢看他哥哥的表情,而这样的举动似乎更加触怒了哥哥。他俯下身,强行脱开他们原有的身高差距,直接抵上弟弟的额头,强大的压迫像吞噬大地的黑夜,从头到脚,把无力抵抗的孩子全部笼罩。
      他迫使曲铭澈跟自己对视:“为什么不找我,澈澈,我难道不会把我的笔给你用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没有一句是听进去的。”
      “你在躲我,现在还在害怕我,你早知道你这样会让我生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突然握住曲铭澈的两肩,猛一发力把他按到轮椅上。曲铭澈吃痛地挣扎,可哥哥的力量极大,把他锢得根本不能动弹。
      曲铭澈的眼睛已经红了:“哥哥……”
      一到这种时候曲铭澈就会哭,仿佛有意牵动他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让他心疼。气恼的同时,他又觉得胸口隐约抽痛,曲铭澈把他吃得死死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他松开曲铭澈,在对方身前半跪下,直到他们的视线持平:“你最近为什么要躲着哥哥?”
      曲铭澈揉紧了衣服下摆。
      那天他扶着轮椅转到书房门口,无意撞到了那个场景。
      他的哥哥握住那个姐姐的手,与她挨得很近。即使是哥哥是侧身对着自己,即使是相隔了一个需要他推动轮椅转上几十圈的距离,曲铭澈也知道那样的目光流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深情。
      他无意识松开了握紧的扶手,轮椅失控越过门槛,卡顿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他太冒失了,似乎就这么破坏了哥哥的约会。
      孩子极其内疚,便生出了远离哥哥的念头,他本意是想多留出属于曲郁生的空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特殊就让曲郁生把原本应该给别人的精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
      得知弟弟的想法后,曲郁生叹了口气。
      “你不用这样做,澈澈,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有任何人的介入变得不一样。你永远都是我弟弟,不管发生了什么,哥哥一直都可以是你的依靠。”
      “所以不要躲我了。”他慢慢地开口,“我一直在你这里。”
      他握住孩子的手,摩挲柔软温热的掌心,沿着对方的指缝插进去,再慢慢收拢。
      “好,我不躲哥哥。”曲铭澈吸了吸鼻子,久违地凑到哥哥的怀里,被曲郁生从坐着的轮椅上抱起。他们一起到饭桌前,曲郁生将弟弟放到座位上,手指在即将抽离时,停在弟弟的后脑勺,像是留恋那里的温暖。
      曲铭澈像知道他所想,手臂依旧勾住他的脖颈,他便顺势俯下身,跟他久久对望。
      曲郁生低声说:“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我只是不能接受你会离开我。”
      “我不会走的。”曲铭澈闭上眼睛,嗅着哥哥身上的味道,像被雨水浇灌过一样,他觉得湿冷又沉重,却给他一种心安,仿佛这就是他唯一的归属。
      屋里没有灯光,黑夜编织成茧,将紧靠在一起的两人严丝合缝包裹。
      他和曲铭澈,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而已。
      
      章节24
      
      
      兄弟俩说开之后,曲铭澈不再躲着曲郁生,他们也恢复了往日的关系。
      于此同时曲郁生与同学的关系渐渐缓和,特别是高三以来,跟曲郁生讨论问题的人只多不少。他们对曲郁生一开始保留的恐惧,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化。
      至于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邓志杰,在被曲郁生揍过之后收敛了许多。很多人觉得他是吃了教训,不再会倚仗家财万贯而专横嚣张,就像曲郁生也没再表现出那时被全班目睹的暴戾和凶狠。
      唯有高泽靖皱着眉头,提醒曲郁生依然要警惕这个人。
      不料又是一语成谶。
      那天轮到曲郁生为班级值日,两节连堂的数学课后,满屏板书让底下的学生脑力耗尽,却还是撑起精神抄下例题准备课后整理。曲郁生等着他们抄完,在即将上课的时候,拿着黑板擦把字迹擦掉。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被邓志杰盯着。
      那次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后,邓志杰就一直对曲郁生怀恨在心。他之后动用各种关系调查了曲郁生,也发现了曲郁生幼年丧母的事,他还得知曲郁生待他弟弟很好,好到之前请假那么多天都是为了去医院照顾瘫痪在床的弟弟。
      他便捉住了这点把柄,在路过背对他的曲郁生时,轻飘飘说了一句:“是我之前说错了,原来你妈早就死了,全家就剩你和一个弟弟,弟弟还是残疾,真可怜,听说,还是因为你才让他的腿残了的。”
      “你说啊,曲郁生,为什么偏偏受伤的是你最爱的弟弟,不是你自己呢?”
      声音不大,除了台上的两人听得到,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曲郁生放下了黑板擦。
      他伸手,扯住了对方的后领,那一刻一切都像慢镜头下的电影片段,连目睹这个场面的人的呼吸都犹如停滞。
      事后也没有人可以清晰复述当时的情况,他们反应过来时,邓志杰已经被按着头,半个身体狠狠砸到讲台。他的头部延至面颊全是红色的血液,看起来血腥可怖。
      空气中飘散的粉笔灰,在这接近窒息的氛围中仍如雪花般浮动着,被午后热烈的太阳光烧成金色,混着飞溅在空气中的血珠,显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美态。
      有女生尖叫,反应过来的高泽靖飞奔上去,将眼睛发红的曲郁生拉开。
      前来上课的任课老师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赶紧转身去通知了他们班主任。
      大概是压抑太久没有再经历过如今那么刺激的事情,即使曲郁生被班主任带走,受伤的邓志杰顶着骇人的血脸被送去医院,班里的人依旧不能平息受惊的心情,有人担心邓志杰的伤势,有人觉得曲郁生干得漂亮,有人为不用上课而狂喜,吵吵闹闹,高泽靖突然猛踹一脚桌子,轰地一声剧响让他们全都安静下来。
      “没老师上课就闭嘴。”
      彼时曲郁生已经擦去脸上的血迹,面无表情望着面前的班主任。
      男人气得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力气大到连桌上刚泡好的茶水都在震荡,他久久不能平息怒火,沉默到最后对曲郁生冷笑说:“行啊,曲郁生,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拨了曲郁生留的家庭联系电话,但那边迟迟没人回应,他锲而不舍又试了很多次,听筒传来的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你家长呢?”
      “您若问的是我父母的话,”曲郁生微微俯视着脸色难看的男人,平静道,“他们在我八岁的时候都已经去世了。”
      班主任沉默一会,他气晕了头,忘记曲郁生家庭的特殊情况:“你为什么又要打架,上次是邓同学故意找茬冤枉你,这次总不会是同样的原因吧?”
      这次换作曲郁生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捏紧。
      “罢了。”班主任扶着额头,好像忽然间乏了心力,“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当天下午,一班的学生都看到班主任贴在班级公示栏的处分通知。而同样的一份通知也出现在年级公告栏上,不知情的学生甚至都不相信,那个写着记大过处分,并被勒令回家休学的违纪者,是刚在开学的模考中超越去年市理科状元分数的曲郁生。
      而被众人议论的曲郁生,当时已经背上书包离开了学校。
      他一路前往钢琴培训机构,这次他没有专门等候,而是径直推开了琴房未上锁的木门。
      还没有到下课的时间,曲铭澈还在练琴。曲郁生走进来时,那位正教他弟弟弹琴的盲眼老太太仿佛听到动静,狐疑地朝门口望了一眼。
      曲铭澈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双手还抚在琴上,明显放缓了节奏。他的目光从眼前的琴谱移开,落到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的曲郁生,幼嫩的脸上逐渐显出错愕和慌乱。他努力抬起脸越过身边挡住他视线的老师,朝哥哥摇了摇头。
      “重来重来,这段弹的什么玩意儿?”老太太意识到曲铭澈并没有专心,厉声叫起来,“是有人进来了吧!”
      “没有别人。”曲铭澈急忙垂下眼,就着弹错音的那段谱子继续摆好手指,曲郁生这时走到他身边,沉默注视着曲铭澈撩开的袖口下白净的手臂。
      曲铭澈没有再抬头看这位突然造访的兄长,他调整状态,把注意都放在弹奏的曲子上,优美的韵律缓缓从指尖流淌。
      曲郁生安静站在一旁,凝视曲铭澈舞跃在黑白琴键上的双手。在窗外投进的明亮阳光下,孩子屈起的每根指节都泛着透明的浅红,像油画里少年神祇的肌肤。
      曲铭澈专注地弹奏,手指灵活跃动着,就像仅靠双手来进行的舞蹈。
      曲子演奏到最后,曲郁生的手覆在曲铭澈的手背上,在最后的琴音落下了,他也握住了弟弟的手。
      他对曲铭澈说了句唇语,孩子被他的夸赞弄得更不知所措,羞涩对哥哥笑的同时回握他的手。
      他们倒像在偷情。
      他也不知道如何描述当时的感觉,他只是感到安心,曲铭澈的小手被他握在手心,他就像捉住一片晨间的湖水,温暖流进他的内心,化解了冰冷,也消散了心底的沉痛。
      听完老师的点评也到了下课时间。曲郁生顺势将弟弟抱起走出教室,老太太仿佛有所察觉,泛灰的混浊眼睛望了过来。
      “唔,哥哥不用抱我,”曲铭澈被她吓得头皮发酥,他其实挺怕这位经常凶他的老师的,“轮椅在那里。”
      “不用它。”
      曲郁生低头吻了一下弟弟的发顶,孩子便安静下来,靠在曲郁生怀里,像幼崽依偎自己的父母。
      “哥哥今天是放假了吗?”曲铭澈像是发现了什么,软软的一只手伸过来。
      “哥哥,你的脸怎么脏脏的?”
      曲郁生没有回应,握住弟弟的手,像大型动物那样轻轻蹭了蹭曲铭澈的手心。
      曲铭澈感到了明显的不对劲,手指悄悄攥紧了哥哥放在他怀间的校服外套,原本应该干净的衣服表面沾满了没有拍净的粉笔渍和一点隐约的血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曲郁生与生俱来的冷静与孤僻愈发让人捉摸不透。曲铭澈总觉得哥哥变了,但说不上究竟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之前曲郁生上学的时候,每次对方放假回到家中,他都会觉得哥哥比上一次见到时高了几公分,身形趋于成年男性的姿态,连眼神也像极了大人。有一回他们在一块看书,他看到曲郁生喉间明显的凸起,好奇去摸摸,坚硬又微微带着柔热的触感令他惊讶而困惑,好像哥哥抛下他兀自长大,他还是小小的孩子,有很多事曲郁生不会跟他分享了,因为他不曾经历,更不曾理解。
      就像现在这样,曲郁生独自埋藏心事,不会跟他诉说。
      他讨厌自己太过幼稚。
      曲郁生没有直接带弟弟回家,他抱着他出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城南小区。”
      听到这个地点,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而那个高中生模样的大男孩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弟弟轻抱到座位上,耐心为他系上后座的安全带。司机不再过问,后排的车门一关,他便踩上油门往城南小区的方向开去。
      曲郁生在车上坐好,一旁的曲铭澈捏住他的手。他反手回握,一路都没有松开过。
      到了目的地,周遭变成了荒凉的景象。一片漫长的道路延伸,两旁是低矮的平房,店铺的招牌已经褪色,只有几位老人在店门口的老榕树前下棋。从砖缝中生长出杂草的围墙尽头,刻着城南小区几个字的石碑孤独地伫立在住宅区门口,保安亭已经空无一人。
      曲郁生一路抱着曲铭澈走过去,没有阻碍地进入小区大门。
      其实该拆除的楼房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没被收走的沙堆和水泥残渣。曲郁生走到记忆中的那栋楼下,好在它还没有被拆除,只是周围的杂草多了点,一直延伸到一楼院子的围栏内部。也许这里早就无人居住,一旁的沙池也覆满了浓密的草丛。
      曲铭澈抱住哥哥的脖子,随着曲郁生的目光看向这里,耳边传来的心跳逐渐变化,由一开始的平静,到此刻的加速搏动,仿佛密林深处传来的古钟声,清晰而剧烈地撞击着曲铭澈的心。
      “你记得这里吗?”
      曲郁生略带喑哑的声音比他的心跳更沉重,更加深邃:“我们之前就住在这里,在三楼,看见那扇贴了蓝色窗纸的窗户了吗?以前妈妈每天晚饭前都会带你来这附近散步,跟我现在一样抱着你,那时你会笑,因为刚好看见我放学回来。”
      “妈妈走了之后换作我来带你散步,你一定要我抱着你走,不让我坐下来,只要我想停下来休息一会,你就要哭。”
      听到这里曲铭澈不禁呢喃:“我那时好坏。”
      曲郁生笑着摇头:“我从来不觉得,我知道我是哥哥,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曲铭澈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他抚过弟弟柔软的头发,抬头看向面前的旧楼。
      他只在楼下站了一会,就带弟弟离开了。
      他们回到家,当曲郁生抱着弟弟走上二楼时,怀里的孩子忽然仰起头:“哥哥,我想弹琴给你听。”
      曲郁生应允,把曲铭澈轻轻放在那座钢琴前,他也一同在曲铭澈身边坐下。
      孩子目光垂下,柔软的手指轻放在琴上,起奏时琴声如细密的雨水,静静地敲打两人的心。
      听着听着,曲郁生阖上眼。
      “今天不是哥哥生日,可我想弹给你听,你不要难过了,有我在这里呢。”
      曲郁生忽然抱住了他,下颏抵着对方的发顶深深呼吸,仿佛溺淹者在抓握海中漂浮的唯一浮木,那些喘出的吐息渐渐带着苦涩的沉痛。
      他自言自语:“澈澈什么时候可以长大?”
      “再过八年就可以啦,那时我十八岁,变成大人就可以保护哥哥了。”
      “可我永远不想让你长大啊,澈澈,你只要是我弟弟,我用尽一生都会来爱你。”
      很久以后,曲铭澈回想起那日,才意识到哥哥是在他面前哭了。他从未见曲郁生哭过,也许以后也不会,也许以前的曲郁生和他一样是小孩,会调皮胡闹,会随心所欲哭泣,但他很早的时候就被剥夺了撒娇的权利,不得不以大人的姿态面对一切。只有在弟弟面前,在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曲郁生会松懈下来,如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般抱着弟弟不放。他知道自己接触的是真实的曲郁生,他的哥哥。
      先是曲郁生,然后才是哥哥。
      
      章节25
      
      
      姨母很快便知道了曲郁生在学校打架的事。她没有说什么,替他摆平闹得沸沸扬扬的当事家长后,她邀曲郁生到家里的书房,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话。
      她其实有点伤脑筋,更深层次的情绪里还有几许失落,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接触了接近十年之久的少年,所以当两人面对面谈话时,不知所措的反倒是她。
      “郁生,这是第二次了吧?”尽管内心充斥不解与愤怒,她还是尽量把说话的姿态放得低柔,“上一次我没有深究,因为我觉得你足够成熟,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图一时爽快把人家揍了,如果对方父母要追究到底呢?把你送进派出所,留案底,这就是你一生洗不掉的污点,你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你考虑了,但你还是要这么做。”
      “郁生,你跟你妈妈真的是一模一样。”
      听到最后一句,曲郁生抬起眼来,目光像流动的温水,平静又无畏地淌过面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长辈的心。在他的注视下,姨母渐渐冷静下来:“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我再责怪你也没有意义,不如你自己跟我说说原因,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动手伤人?”
      他不做声。沉默像一堵墙横在两人中间。
      她叹气,很无力似的靠上座椅,神情疲倦:“如果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或者你实在不想告诉我的话,我可以把这件事翻过去。”
      “但是,”她顿了顿,“我会把你,或者是澈澈暂时寄托在国外一段时间。”
      她清楚地目睹曲郁生的神色骤然变化,除了眼里倏闪过的错愕,剩下的则是极力按捺住冲动的,浮于表层的冷静:“姨,这两件事没有关联。”
      “哪里没有关联,我怎么能把澈澈交给一个随时可能伤害人的哥哥手里?”听到这句话时,曲郁生攥紧了拳头,“我对不起的是姐姐,我没有教好她最爱的大儿子,如果连同样最爱的小儿子也受到伤害……”
      “抱歉。”曲郁生忽然打断了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当她看见重新抬起眼的曲郁生时,那张向来淡漠的脸庞竟显现出难得一见的痛苦。
      姨母轻问他:“听你同学说是那个男生……说了澈澈的坏话吗?”
      曲郁生点头,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站起身抱了他:“这样的错只可以犯一次,你要记住,否则下次我会让你跟澈澈分开。”
      那之后,在违纪反省期的曲郁生留在了家中,没有再回学校上课,仅有的几次返校也只是为了参加校方组织的大型联考。曲郁生仿佛不受影响,反而更静下心去学习。在几次的模拟考试中,他的成绩排名不断前进,也超越了他曾经获得的成绩。
      时间大步迈进,用一种可怕的速度逼迫人类告别过去。
      六月,两天四科的高考结束后,曲郁生倒头睡了三天。先前一直处在高压和紧张环境的身心让他在稍微松懈了之后,立即被涌上的无数疲惫吞没。
      月底,曲郁生拿到成绩,跟他预估的分数相差无几。他顶住压力碾压了与他同台竞技的无数优秀人才,让知道的人无不叹服。班主任也打来电话,除了祝贺,还让他慎重考虑填志愿的事。
      其实也没有时间多想,填志愿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而那段时间家里的座机几乎都被招生办打爆,催促曲郁生填报他们的学校。无论是交换生名额还是保研,他们给出的优惠一个比一个夸张,最后曲郁生干脆拔了电话线,耳根终于清净了一些。
      然而录取的时候,曲郁生没有选择国内最好的那几个大学,而是收到了省内最好的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曲铭澈得知后,刚开始为哥哥取得好成绩的兴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是年纪小,可这么一段在曲郁生身边看他不断被亲友祝贺的场景,也渐渐知道哥哥其实可以去更优秀的学校,但他全都放弃了。
      曲铭澈感到呼吸困难,便去找了姨母。
      那时姨母在房间缝纫,见曲铭澈摇着轮椅急匆匆过来,笑着捏住他的手:“怎么了宝贝,好像要哭的样子?”
      “妈妈,”曲铭澈着急问,“哥哥以前是不是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啊,是的,你还记得?”姨母揉着他的脑袋,“老师说是市里的重点高中任你哥挑,但他最后还是去了离我们家最近的学校,他对你好,只想顾着你。”现在也一样。
      曲铭澈呆呆地怔住,他全忘记了当时的事,自然也不知道曲郁生做了这个决定。
      全都是为了他,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依旧是这样。
      曲郁生一大早就被拉去参加聚会,直到傍晚才回来。他身心俱疲,只想早点回屋睡觉。
      他在玄关换下鞋,姨母便过来对他说:“你等会先不要去找澈澈,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曲郁生默了一会:“他知道了”
      “是呀……我也以为他小还不懂这些,但澈澈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曲郁生先前郑重地跟姨母商量过这件事,足足讨论了一个下午。她最终也无法改变曲郁生的想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愿让他填报临床医学。姨母所有的顾虑只有曲铭澈,曲郁生说他会处理这件事。
      怎么处理呢,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了,曲铭澈再怎么不接受兄长为了方便照顾他而放弃更好的前途这件事,最后还是得屈服。曲郁生做的一切都让那孩子无从拒绝,也可能就是因为如此的专断,才让孩子第一次对他生气。
      他上楼去敲了弟弟的房间门,等了很久对方也没有回应,他试着拧转门把。
      房间反锁了。
      曲郁生蹙起眉头:“澈澈,我们谈谈。”
      还是没有回应。他正准备强行撞门进去时,曲铭澈打开了门。
      孩子是哭过了,那张泛红的脸沾满了泪痕,像剥开的荔枝果瓤,泛着浅浅的透明色,水渍在上面聚成大颗的珠子,一点点顺着下颔滚落。曲郁生在他面前蹲下身,擦掉对方的眼泪。他暂时不想开口,虽然说是跟他谈谈,但纵使打了无数腹稿,如今面对这样的弟弟时,心底的话都被更多涌出的其他情绪埋没。
      孩子推开了他的手,稚嫩的声音不大,却透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痛苦。
      “为什么总要替我考虑,为什么不多想想你自己啊,不要像以前那样哄我了……”
      曲郁生安静听着,伸手拥住哭泣的弟弟,无论曲铭澈怎么挣扎,他的力道未曾松动,越锢越紧。曲铭澈感到徒劳,索性闭上眼,面颊的泪水默默流淌。
      觉得怀里的人渐渐冷静下来了,曲郁生松开弟弟,注视他的眼睛:“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温柔的触感落在面颊上,曲铭澈颤了颤,是哥哥吻了他。
      “我知道你担心你会拖累我,我知道你是在乎我才和我生气,澈澈,我很开心,原来我的弟弟已经长大,学会体谅哥哥了,”他温柔的语调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但我做的决定是不能改变的,即便是你也不行。我想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从始至终我都是这么想的。”
      “澈澈之前不是也答应了不会离开我吗?”
      “不对不对,”曲铭澈拼命摇头,“你除了要上学,以后还要工作的,你不能一直陪着我啊……”
      “可以的,澈澈,你听我说好么。”他半跪在地上,握住曲铭澈放在腿间的双手,慢慢将脸贴上去,像把整颗心剖开放在了弟弟面前,“我打算学医,本博连读八年,我们可以一起住学校宿舍,我带着你上学,这样你就不用像以前一样数着日子才能见我一面,我会陪你,你每天都可以见到我。”
      “这样等到我毕业,你也该成年了,就不必让我跟姨操心照顾,你可以尽情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是想继续弹琴,或者依然和我住一起,随你怎么想都可以。”
      曲铭澈安静下来,听着哥哥向他描绘的未来图景,迷茫的眼睛有了几分动摇的神色。
      曲郁生继续说:“就算你以后想继续读书,有了自己的想法,想离开我们去到外面,我也不反对。我会尽力赚钱,等报答完姨的养育之恩,我会找一个足够大的房子给你住,再挑一个你喜欢的钢琴买回来放到你的房间,你想什么时候弹都随你喜欢,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就像以前妈妈还在的那段时间一样。”
      一提到他们的母亲,曲铭澈的心就好像被刺了一下,他低头握住胸口的玉坠子,曲郁生看到了,掌心覆上去,轻轻包住了对方的手。他知道弟弟答应了。
      曲铭澈犹豫说:“我真的可以和哥哥一起住宿舍,你的老师会同意吗?”
      “我可以跟辅导员商量,我们两个人住一间。现在带家人上大学不是什么新鲜事,说明情况就可以了,这点你不用担心。”曲郁生用拇指抚去弟弟眼睫毛上的水珠,“我绝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就算宿舍没法住我们也可以在外面租房子。”
      “那妈妈她会答应吗,我和哥哥在一起住,她要是想我了呢?”
      “我们平时可以跟她打视频,放假的时候我也会带你回家看她。”
      曲铭澈说了他的所有顾虑,曲郁生一一为他解答,到最后,孩子发现他似乎没有问题了,曲郁生为他规划好了一切,他这个专断的哥哥,几乎要把他的整个人生都牢牢掌控。
      曲铭澈吸吸鼻子,道出他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期待的问题:“那我以后,真的也可以像哥哥一样考大学吗?”
      “为什么不可以,澈澈比我更聪明。”曲郁生耐心安抚他,“妈妈说我四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你十七个月时就会喊我哥哥,还会自己翻跟斗。”
      孩子终于开心了些,只是眼睛还红红的,睫毛挂着泪珠,他来不及擦干就在曲郁生怀里蹭,让他的上衣濡湿了一片。他哽着鼻音说:“这次就原谅你啦,如果下次哥哥又要瞒着我做决定,我就生气了,再也不理哥哥了。”
      兄弟和好如初。当晚,曲铭澈弹了一首肖邦的夜曲,作为哥哥的升学之礼。他看着弟弟弹琴时专注的神态,想到曾经为了哄睡两个孩子,在钢琴前弹唱摇篮曲的母亲。
      他常想,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而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守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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